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所有人一涌而下,原本应该针对的是夏民的鬼,此刻杀死的却是离开的马里。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动。

徐桦和夏民想到了一处,到了楼下,徐桦震惊于马里的死,又看向一边已经吓得满脸冷汗的郭汉。

徐桦开口:“郭汉,你说,你和马里到底拿到了什么?”只有这一种可能性,“或者该说你得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所以你和马里这么匆匆忙忙就走了?”要知道两个人绝对不如七个人在一起安全,鬼就是要找,死到自己的概率都会大大的减少,两人这么走,下一秒就被鬼找上了,那只能是两个人得到了别人不知道的线索,急匆匆打算回到——住处?

住处里有什么?需要两人这么着急赶回去?

那只有一个可能,和这关有关,他们知道了那两千万的线索。

“说吧,”徐桦笃定地道:“两千万在哪里。”

这话出口,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夏民抬头往自己房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那就是说,刚才那个男人一直都在他的房间里?

郭汉哆哆嗦嗦,颤抖着,脸上害怕极了,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不会……怎么会……我一直以为他不会的……这个人怎么会……”

郭汉怎么都想不到,死掉的王安宏竟然会杀人,他怎么都没料到第一个杀人的会是王安宏,哪怕是夏民房间里那具尸体都可能杀人,可是王安宏怎么会……

冯伦就看到郭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极度粘腻的纸。

这个时候根本管不上恶心不恶心,冯伦对着里面扭曲的字对着大家读到:“1970年的夏天,我还是一个有着毕业梦想的经济管理系大学生,初入社会的我……”

他曾经满怀憧憬,作为那年应届的第一批大学生,本以为可以怀揣着抱负对社会对家人做出贡献,但是后来走的路,却慢慢的,慢慢的,偏移了太多太多。

等到他想要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

华康企业。

作为表面做建筑工程的华康,明面上是做建筑搞工程的,背地里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皮包企业,有着华丽外壳的企业背后却是靠融资做皮包生意。

真正做大生意的人,是看不上五万八万的生意,但是往往,靠着这种生意发家的人,都是那种贪图小便宜却往往没有能力的人。

王安宏算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不然,他怎么会从实习生经过三年,就一跃成了企业的高管,也成了这个融资生意背后的控股人。

接待是王安宏的工作,也就是打电话。

王安宏在网络上发布各种讯息,那个年代的网络不发达,但是广告,同样也不普及,人们没有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无头无尾广告,也没有经历现代五花八门的网络骗局,所以,往往那时候的人们,还是善良可欺骗得多的。

王安宏的企业就是这样,在网络上发布各式各样的加盟广告,加盟费五万元,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数字,王安宏面对不同的人,回答的都是不一样的话,如果是老人,便打感情牌,亲近对方,如果是不懂生意的人,就说各种对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如果是贪小便宜的人,就说给对方优惠,总之,是各种层出不穷的说法。

十个电话一般也就一两个能成,而成的两人中其中一个都会选择实地考察。

这个时候,就是他的领导负责接待了,皮包公司皮包公司,他们的外包装实在是雄伟浩大,谁能想得到就是这样有着看似华丽外壳的工程其实就只是一个空壳呢,他们选人是有准则的,一不找有文化的人,二是不找当地人合作,这样的人就算是打官司,拖都拖不起,面对着越来越久的时间,面对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带来的钱很快就会发完,而且这些人懂什么呢,他们甚至连合同里暗藏的条款都看不明白,他们大部分就是看不懂合同,不懂生意的人,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人财两空的结果。

王安宏知道,五万元的成本基金,其中他作为线路人,提成四千,一千给副手以及其他员工提成及开销,五万元,只有五千元用于真正的所谓的启动资金,剩下的四万元便落入了老板的口袋,按照两天一个人老板就是两万元,一个月就是六十万,一年就是七百二十万,抛开基本工资,老板一年赚六百万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老板在他的保险柜里一叠叠数着钱的时候,他怎么会想到那背后一双双哭红的眼睛。

王安宏清楚,这些投入人的钱,很快就会没有了,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佝偻的卖了一辈子菜的老人,有农民,家里有弟弟妹妹上学,有的人回家卖了地,咬咬牙就为了心中的发财梦,而他的任务就是打破这一个个梦,起初一个个的笑脸,他看着面无表情,他知道,很快,没几个月,这些笑容就会消失,一个个哭嚎,一个个在公司门口下跪,他们在公司门口拉条幅,可是势单力薄的维权者,如何和句兴市的工程企业相抗衡呢。

一个个都是为了更好的前途,为了养活自己的孩子,为了在家生病的瘫痪的老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王安宏落魄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人帮助过他,他靠着自己,才走到了现在,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在公司三年,一年赚到了二十五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巨额款,慢慢的,他已经忘了,自己到底骗了多少人。

而这些失去了五万七万八万的人,结果怎么样呢,是不是回家抱着妻子两人抱头痛哭,是不是有人回去,看着幼小的孩子手足无措,是不是面对着医院老母的医疗费用单,四处求人。

王安宏知道的,他大致是清楚的。

因为那一个个跪在公司面前的人中,也有人,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一个和自己父亲一样年纪的人跪在自己面前,一条腿肿胀得厉害,在膝盖处打了一个弯,畸形又怪异,这是一条,出了事故的腿,王安宏看着对方跪在自己面前,用头磕在地上。

“求求你了,那是我的救命钱,求你把钱还给我吧,没了这七万,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七万能干什么,在繁华的句兴市甚至买不起一个小单间,但是在这个老人身上,那是他做项目发生事故的赔偿金,他拿了这七万从今往后却失去了劳务能力。

王安宏看不清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是隔着一层雾隔着一座山的。你知道别人的不幸,你知道别人的苦痛,那也仅限于知道,就像你知道哪里又发生了地震死了多少人,你知道非洲发生饥荒,多少人流离失所,你知道哪里又发生了大型瘟疫……但是那些都离你那么远,你感受不到别人的苦难,那些苦难都离你是那么的遥远,你没办法共情,产生落到实处的难过。

过了三天,王安宏在公司的楼下,看到了之前朝他下跪的老人的尸体,老人登上公司顶楼,从顶楼,纵身跳了下来。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王安宏刚起了大早,在公司办公室早早上完早班,刚下来的时候,一打开玻璃门,就听到一阵巨大的声响,伴随着陌生人的尖叫,老人的面容已经摔得稀碎,但是那条腿,只一条变形的腿……还是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公司很高,但是电梯是需要刷卡的,没有员工的带领,没有人可以从电梯上到顶楼,那么老人,又是怎么上去的呢,他是怎么用他那条残缺的腿,攀上公司三十二楼的楼顶的呢……

王安宏不敢细想。

他也不能去想。

他也有家人,他有他自己要过的生活……

他也想要钱,想要更好的日子。

可是一切……从此以后,他变得喜怒无常,变得郁郁寡欢,妻子受不了他,离开了他,公司老板给他放假,让他休息三个月,他把一切财产都给了妻子,带着孩子住进了厂房宿舍。

他每天看着窗外,想象着,到底有多少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这么,一跃,跳了下去。

他起初,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原本,也没打算,把所有人都逼上绝路。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投诉无门上来讨伐,他看到公司出动打手,将一个个要钱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就因为条款里写的很清楚,面对无理取闹的人必要时可以采取武力镇压。

他不由想起了小时候。

他家在一个偏远的乡下,父亲是农民,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知道父亲独自抚养他长大的艰辛,平时吃穿都很节俭,甚至于,在每个小朋友可以拿着家里给的五毛一块钱的硬币去小卖部买零食的时候,他也只是远远的看着,羡慕地看着……

有一次,他看到小卖部的摊子上掉出来一包辣条,就是小时候常吃的那种五毛钱一包的辣条,是一片一片的,撕着吃的辣条,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来,这种包装的辣条说大大,说小也小,折起来刚好他的裤带那么大,他想了想,想到同学藏在课桌下撕着吃的满脸红彤彤的模样……一下子没忍住,他把辣条塞进了自己缝合起来的裤袋子里。

可是走了没两步,他就后悔了。

他刚掏出来,想放回去,就在拿出来的时候被老板发现了。

村上的小卖部老板叫来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当着小卖部老板的面,给了他重重的一个耳光,然后,从自己脏兮兮的裤兜里,掏出来一叠的纸币,他看着父亲一分钱,一毛钱,两毛钱的数着,他看着小卖部老板鄙夷的目光,他看着手里的辣条……已经失去了去吃的欲望。

父亲将他带了回去,然后教育他,不能偷窃,不能拿嗟来之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要靠自己的双手和身体,他听着,认真的听着……

都没有听进去。

他那时候的唯一的想法,也是伴随了他整个前半生的想法。

就是不要贫穷。

他再也不要贫穷了,他再也不要让自己,让自己的家人去看别人的脸色,不要自己和家人因为钱,再去四处奔波四处劳累,他想要做一个富裕的人,他想要有钱。

现在呢,他确实有钱了。

他在句兴市有两套房子,他在老家给父亲造了房子,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下地干活。

他以为自己快乐了,他以为自己的良心,早在三年前,就被狗吃了。

可是没有,当他接到父亲自杀的电话的时候,他就崩溃了。

妻子的离开没有让他崩溃,公司的倒闭没有让他崩溃,就连良心的谴责都没有让他彻底崩溃,却在父亲留下一封代笔的遗书的时候,崩溃了。

父亲对他很失望,父亲没有办法享受他得到的不义之财,这让正洁了一辈子的父亲寝食难安,父亲希望他好好的,可以从自己离开中醒悟过来。

可是,怎么能呢。

当他彻底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满手鲜血了。

他已经还不清自己犯下的罪孽。

他不是主谋,但是,他是直接的引导者,一叠叠的钱,都是经过他手,从他手里流出去却再也没有带回来的。

那天,他回家,就做了两件事,拿出当年那包过了期的辣条,含着眼泪吃了下去。

……那是他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然后,他杀了自己的儿子,用被子,捂死了自己五岁半的儿子。

也许是不想自己的儿子承担自己的罪孽活着,也许是不想自己的孩子落到那些讨伐者的手中,他想由自己,结束他的生命。

死亡是痛苦的,但是,是一时的。

然后,他决定自杀了。

他决定将自己一手造就的罪孽终结在这里。

死亡之前,他见了一个人。

他的上司,可是他的劝告,没有让对方终止自己的行为,对方决定离开,带着钱离开。

但是那笔钱他说动了老板,由他保管,再等对方安定好后交给对方。

两千万,这是迄今为止,老板剩余下来的所有收益,整整两千万。

我将它藏了起来。

这笔钱,合该给予更属于它的人。

我希望我的罪孽可以终结在这里。

而我一生中仅剩不多的善行,能够给我的家人们一个往生的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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