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为民除害
映寒在苏门答腊待到第二个月的时候,海寨明面上的生意,便基本已经摸透了。
以往玄渊两三个月也不会来一趟苏门答腊城,但是这些日子却出入频繁起来,隔三差五,就会跑来住上两日。
只是每次玄渊来,俩人并没有多少时间独处。一来,映寒既然诚心诚意存了嫁他为妻的心思,就更注意起行止和旁人的目光来。二来,段澄难得见玄渊肯对自己的生意上心,所以每次他来,便要拉着他扯东说西,讲个明白,也要让玄渊体会一下自己多年来替他持家的不容易。
玄渊起初每次见了映寒,心里还总是暗怀鬼胎,但看到映寒越来越朝着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方向走,也不得不强压着自己不合理的欲望,好好配合。有时也会自嘲地想:这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姑娘呢,心急什么。总有一天,他会好好地让她学会享受风月,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而现在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倒也成了一种有趣的体验。玄渊冷眼看着自己心里的欲望越堆越高,反而更加期待成亲以后的日子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不是没碰到姑娘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他往往连招儿都不接,扭头就走。那些姑娘一招使空了,立刻就慌了神,十个里倒有九个最终会巴巴地主动跑上来,跟他服软。
可是映寒,是不一样的。
他愿意等,等着她慢慢地做好准备,从一个青涩的姑娘变成愿与他共享鱼水之欢的成熟女人,等她从一颗鲜嫩欲滴的花苞慢慢在他手上绽放成娇艳倾城的花朵。
就像现在吧,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映寒又想起换做大明姑娘的打扮了,头发结成了繁复的发辫,分成两股,一股绕着绸带垂在脑后,另一股卷着丝线撂在胸前,耳朵上垂着两粒小小的珍珠,随着她抬头转头,晃晃荡荡的。她此时就坐在桌子对面,低头在看东西,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还时不时地咬一下自己的嘴唇。
往下看,是白嫩修长的脖子,随着呼吸起伏,雪白的肌肤上有浅浅的血管,一路延伸进鹅黄色的交领半臂衫子里,无端地引人遐想。
那天玄渊陪段澄喝酒,段澄故意气他,说:“你那个丫头,那天换上鲨鱼皮衣的样子,我可是见过了。玄渊,你运气真不错啊。”她挑了挑眉,说:“丫头看着瘦,但,啧啧,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那腰,那腿,还有那胸……”
他当时一口酒还没咽下去,登时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玄渊此刻正看愣了神,一根长长的尺子突然猛地拍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耳边传来段澄的声音:“陈玄渊,想什么呢你,专心点!你这双眼睛都快把丫头生吞活剥了!”
对面的映寒立时愣愣地抬起头来,脸一下子就红了。
玄渊却面不改色,只理直气壮地抬眼看了看身边的段澄,说:“我能想什么……不就是在认真考虑今年的龙涎香到底要怎么卖吗?”
每年龙涎香最大的买家,分别是位于天竺的维查耶那加尔王国皇室,暹罗阿瑜托耶王国皇室,和大明皇室。不过,除了暹罗是皇室的采购官员直接采买,另外两个皇朝都是通过御用的商贾前来。暹罗之所以购买龙涎香,最后大部分也是作为贡品送往大明的金陵。
龙涎香的原香分为上中下三档,其中每档内又划分为三级,一共九个品级,其中的上上品,块料元整,毫无杂质,剔透莹白,状如琥珀,因为难得,是三家采买人必争之物,每年都以拍卖的形式抢购。
而暹罗为了讨好大明,每年都以极高的价钱与天竺皇室竞争上上品,一两最高能拍到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而那些从龙涎屿上捡拾到的,块头小杂质多的下品,一两也不过就值三两黄金而已。
听了玄渊这话,段澄擦了下汗,说:“今年收成好,上上品咱们收了大约有三十两,满打满算,怎么也够海寨一年的花销了,甚至还有结余。以暹罗的财力,买了上上品,未必还有钱买其他的。至于剩下的,我看便分作三份吧,一份给大明,一份给天竺,一份给其它小国的贵胄,出不起暹罗那么好的价钱也无所谓,这些关系,还是得维护。”
映寒此时却抬起头来,说:“婶子,我有些心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之前的一个月,映寒在这种讨论中,大部分都是听,并不怎么说话,总觉得还不到时候,自己贸然讲话,无端地惹段澄不高兴——她管了这么多年海寨的生意,自然比自己明白,如果把话说错了,还不如不说。
段澄如何不明白映寒的心思,知道她心肝剔透。这些年来,海寨生意越做越大,段澄其实请过不少名声在外的经商能人来帮忙。结果这些人,有的是徒有虚名,有的则是眼高手低,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开始大放厥词,惹人厌烦。还有的才能倒是真好,出身大商号,在某个领域里独有特长,可要么和海寨的元老处不来,要么就嫌海寨生意的章程不完备,过不了多久就来请辞,还把问题都归咎在海寨商号的身上:说什么生意做的太快太乱,只知道挣钱,却没有章法,全不似其它百年老号,所以本人一身本事,恐在一团乱麻里全无用武之地,还是另请高明吧。
段澄每每都被气笑了,她自然知道瓦屋商号的问题,正因为如此,才虚心请这些有经验的人来帮忙整理。这些人倒好,来了却都想等着吃现成的。也不想想,要是章法规矩齐备,她段澄还需要你们吗?
可这个丫头,来了一个多月,却赁的与他人不一样。
段澄一开始甩给她一摞账本,压根没指望映寒能真地自己琢磨明白。心里打的主意是,这全当是第一个考验和测试——存心想看看映寒怎么应对,若是她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早早就放弃了,或者拿着其中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来烦自己,那么以后的事也就指望不上了,趁早赶紧嫁了玄渊,回海寨去算了。
没想到,映寒既没有来烦段澄,但也没有放弃。只是过了七八日后过来,把账本规规矩矩地还给她,说了一句:婶子,我看完了。
段澄翻开账簿一看,里面有些错处已经改过了,便不动声色地问:“你改的?”
映寒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哪里有这个本事?那是账房先生勤勉办事,自己发现错了,自己改的。”
段澄怎么会心里没数,那几个帐房先生跟了她好些年,个个倨傲,把自己当成了瓦屋商号的头等要员,记账虽说尽心,但总是由着性子来。这些账簿上记得东西,大约只有段澄看的明白,知道纰漏在哪里。她只是懒得管——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她时不时地睁眼闭眼,由得他们犯些小错。所以这些帐房先生,恃宠而骄,别说改错了,平时别人说句重话都要冷半天脸——好多些外面请来的能人都是折在了他们身上,受不了他们的气。
可就是这么起子人,才不过七八日,就被这丫头收拾的俯首帖耳,还自觉改起错来。
而更难得的是,这丫头并不居功,甚至全然不提自己作了什么,费了多大力气,反而把功劳都交到了帐房先生头上。
年纪轻的人,心性骄傲,为了图个上进,大多想在老板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明智慧和才能,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不过是班门弄斧。像映寒如此年少却懂得韬光养晦的,段澄还从没见过……这绝对是超出一般年轻人的智慧了。
段澄不由得大为好奇,旁敲侧击地去和帐房先生们打探口风,居然人人都夸奖映寒,还支支吾吾地央求“段老板娘”,忙不过来时,能不能借这丫头来帮忙。全然没人知道,映寒才是未来的正牌老板娘。
映寒,就这样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在商号里站稳了脚。
想到这,段澄笑了,说:“你有什么想法,尽可说,不要拘着礼。咱们都是自家人。”
说着,还拿眼睛夹了夹玄渊。
玄渊笑笑,垂下眼,线条分明深邃的脸,多了些柔软淡定。
映寒低低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一个月以来,他和玄渊俩人之间明显的客气起来。她是女孩子,对着未来的相公,当然更矜持一些,可是玄渊对她,也越来越以礼相待了。每次来苏门答腊待上两日,与她说正经事越来越多,调笑之语却越来越少,除了偶尔牵牵手,亲亲她的头发,再没有了过分的举动。
大概俩人都知道了将来迟早是要在一起的,以前一路上吵吵闹闹的,他除了用强,并没有别的手段让她服软,现在呢,心里没了猜忌,少了冲突和交锋,他好像也在适应摸索与她相处的新方式,也有了点要长长久久过日子的样子了。
映寒想了想,才字斟句酌地说:“婶子,香料这种东西我并不大懂。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其它的香料,都是越沉越值钱,只是不知这龙涎香,是不是反而新鲜的比较好?”
段澄见映寒虽是问自己,但眼睛却看着玄渊,便笑了笑没说话。
果然玄渊自然地接过了话头,说:“自然不是。其实龙涎香,也是越老越好。”
“哦?”映寒用手撑住了香腮,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好奇心顿起模样。
玄渊瞟了她一眼,看她虚心求教,也来了几分兴致,说:“丫头,你说,这世间万物,为什么有的东西贵逾千金,像夜明珠或者龙涎香,而有的东西,比如……槟榔,却贱如草介,一大箩筐才几文钱?”
映寒思忖了片刻说:“那自然是物以稀为贵。槟榔长得漫山遍野都是,唾手可得,自然不稀罕。”
玄渊哼了一下:“这个道理谁不懂,我是问你,为什么有的东西稀有,有的东西却到处都是呢?”
映寒愣了,她倒从来没有再往深了想过这个问题——那自然是老天爷的安排呗。
这时却听玄渊像个老夫子似的说:“丫头,让为夫教教你,你好好听着啊……哎,你怎么踢起人来了?”
映寒不仅踢她,还拿白眼挖他呢。若不是段澄在旁边,简直要出手掐人了。
玄渊躲着她眼里的飞刀,收了笑,终于肯老老实实地说话了:“这稀有的东西和普通的东西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耗费的时间。沧海月明几十载,珠蚌才能将一颗沙粒孕育成珠。山川异位上千年,才能将顽石点化成玉。朽木沉于水中千秋万载,不腐不化,才能变为上好的沉香,就算是杂铁,那也要人力来千锤百炼,才能锻造为钢。这世上的好东西,和有本事的人,都是靠时间,熬出来的。龙涎香,其实也不例外……”
映寒听到这,眼睛里的光变得温柔明亮起来,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显然是听入了迷,还情不自禁地向玄渊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玄渊侧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对她这个样子很受用,张嘴却说起了别的:“丫头,先不说这个,我再问问你,知道龙涎香的用法吗?”
映寒仿佛刚想说什么,眨巴了下眼睛,就突然顿住了。
玄渊看自己又问住了她,更得意了,继续说:“说起香料,宋朝有个叫陈敬的人,写过一本《新纂香谱》,其中就说过,‘《诗》、《书》言香不过黍稷萧脂,’也就是说最早的时候,香料不过就是一些普通草木罢了。光《诗经》里面前前后后,就出现过蘋,茅,蒲,艾,萧,兰等十二种能做香料的野草,可见那时候,只要燃之有味的东西就是香料。”
“咱们现在所说的香料,其实追溯起来,是从汉唐时代才有的。而且那时大部分来自西域。及到了唐宋,海上贸易逐渐兴旺,言香者,才必取南海之产。南海诸香中,最低档的,是用来调味的花椒佩兰茅香等物,中档的是用于熏衣沐体的藿香,丁香,苏合香,而最高档的是用于敬神礼佛祭祀的沉香,檀香或龙脑香。”
“至于龙涎香,其实最早,反而是汉人的渔民偶然在海边捡到的,来路不明,状如琥珀,七彩流萤,焚之有异香。只是,这天赐之物,散落在茫茫大海之上,多少年海里都找不到一块,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所以贵贱倒在其次,关键是根本找不到,是以再有钱的人,也不会单独焚烧龙涎香,都是用来作合香之用的。”
玄渊平时话不多,但一说起香料,便滔滔不绝,此刻已收不住嘴了,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段澄的忍俊不禁和一脸不耐烦。她段澄听过好几遍了,不耐烦是正常的,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自己的丫头讲呢。段澄在旁边挤眉弄眼地捣什么乱。
于是只看着映寒的眼睛,继续慢慢地说:“丫头,你知道吧,《礼记》里记载过,起初祭祀焚烧的香料,便是以萧,脂,混以黍稷,这就是最早的合香。只不过自唐宋以来,合香越来越讲究君、臣、佐、辅之道,按五运六气,五行生克,天干地支推演而确定用料。比如沉香属水阴柔,所以需用火气慢慢炙烤成香,不适合水运阴寒之年焚烧,檀香属火燥旺,反而要用清茶泡制柔化成香,又不适用在土运燥金的日子。”
顿了顿,才又说:“唯有这龙涎香,生于鱼腹,虽由活物的阳气滋养,但却又经冰冷海水的阴气漂洗,可说的上是阴阳调和,气韵天成,清味悠远,宽容敦厚,能运五行,化六气,任何年份都适用,所以才通常在合香之中为君,哪怕是珍贵的沉香檀香,和龙脑,在龙涎香面前,都要屈居臣位。”
映寒适时地给玄渊递上一杯水,点点头,感叹地说:“原来制香之道,有这么多讲究。也难怪龙涎香这么值钱,本来就稀有难得,还可以驾驭百香,真地是老天赏赐的头等好物。这也真地跟我们丝绸生意道理有些类似,东西再稀有,但若是对人没用,或者没人需要,也是白搭,并卖不出什么价钱。可见作生意要挣钱,一是要供应得当,二是要物有所值,缺一不可。”
说着,又歪了歪头,软软地问:“那么,你们即发现了龙涎屿,每年都能采到新鲜香料,岂不是,这东西就慢慢地不值钱了?”
玄渊看见映寒明亮亮的大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光芒,心里开始觉得有些隐隐约约地不对劲……但还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喝了口水,赞同地说:“丫头,你果然是孺子可教,说的没错。只是有一点,这龙涎屿,早先并不是我们发现的。其实本地的马来土著,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上百年了。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卖过大量的龙涎香,你可知为何?”
映寒又往前凑了凑,身上那股子独特的香气又钻进了玄渊的鼻孔里,熏得他简直要有了几分醉意,看着面前少女蜜桃样的腮颊,长长的睫毛,敬仰的眼神,玄渊别说有问必答了,恨不得把全部身心都立时拿出来交给她,所以宠溺地揪了揪映寒的小鼻尖,说:“那就是因为咱们开头说的了,大自然里的龙涎香刚刚出水的时候,其实只是一块黑灰色的浮石而已,混杂了很多杂质,并不值钱。必得经过上百年的海水浸泡洗涤,才能将其中的杂质漂洗得清透,最后才会变成莹白色的琥珀……到那时,才能真的成香。汉人渔民当年偶然捡到的龙涎香,估计已经在海里漂浮了上百年,不知吸收了多少日月精华天地正气才形成的。”
映寒倒吸一口气,说:“这么难得?那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当年采,当年成?”
玄渊抬眼看了一下段澄,唇边含笑地说:“那自然是我有一道秘方,可以快速成香,只是配料太也难得,来自五湖四海,凑齐了也没那么容易,所以我们卖的原香才格外珍贵。不过,说是快速,用此法成香,最快也需要一年的时间。”
映寒这才明白,转过头来看着段澄:“敢情咱们海寨卖香,是订货不成?”
段澄已经闷在一边喝了足足两盏茶,听了这问题,才慢悠悠地开口:“可不就是?所有买主,凭你身份再尊贵,也要今年交钱,明年取货。”
映寒立刻笑声双靥,兴奋地说:“那这买卖,简直和我们杨家的云锦和刀罗太相似了,也是头年订货,次年买家才来取货。”紧接着,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只不过,我们的云锦和刀罗,并不像这龙涎香这般难得。所以为了维持价格,我们反倒是自己控制着产量,若是产的多了,反而不值钱了。此是其一,其二,买家如果把钱都砸在了最好的东西上,那品质稍差的东西反而就没人买了。我们杨家不能只顾着自己赚钱,为了行业兴旺,总要考虑其他绸坊的买卖。”
她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段澄和玄渊都是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
段澄说:“咦?”
而玄渊敲了敲桌子,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说:“嗯……”
段澄:“所以,只拿十五两出来卖的话……”
玄渊这次不敲桌子了,直接用修长的手指敲了一下映寒的额头说:“媳妇儿,别看你不懂香,随便说句话,都管事儿!”
又转头看着段澄,说:“就这么定了,上上等的香,今年只拿一半出来拍,剩下的香还是分作四份,里里外外,怎么也要让暹罗来的人把钱都花光。”
段澄在旁边看着玄渊这副样子,先点点头,眼珠转了转,又去看映寒,突然就笑成了只狐狸。
段澄本来并不看好玄渊和邵小姐的婚事。
玄渊这个人,是她看着一路长大的,天生胎里就带着一身反骨,加上这些年的经历,所以平日里的性子,那简直是又臭又硬,分外跋扈,在海寨里,只要是他决定的事,从来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段澄一直认为,玄渊这样的人,其实最适合娶阿青那样的,对他百依百顺,俯首帖耳的姑娘,才能长长久久。可这邵小姐,天资过人,聪明好强,还很有主意,将来哪里可能事事都顺着玄渊。俩人现在是浓情蜜意,看对方一百样都好,可是将来新鲜劲头一过,只怕要早晚打架,过得像斗鸡一样,迟早成怨偶。
可是现下看来嘛……真是一物降一物。玄渊这样的,竟然也能瞬间化作绕指柔。
这时门外来了人找玄渊,趁着他离开片刻,段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映寒,清凉凉地说:“丫头,可以啊。”
映寒本来还笑吟吟地看着玄渊背影消失的门口,听到段澄这一句说的不阴不阳的,立刻垂下了头去,说:“婶子。我没坏心。”
段澄憋着笑,说:“其实这个法子,我老早也有一次劝过玄渊,不妨试一试,无奈他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就说手上缺钱,但凡有货最好立刻都卖光,赶紧套钱出来,急着去办他的大事。唉,这些男人啊,哪个真地肯用心好好听女人讲道理?果然个个都是色迷心窍,吃软不吃硬的……玄渊这小兔崽子也不例外。”
映寒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嗫喏着:“也……不全是。他自己心里,其实也知道这是对的。”
段澄斜眼瞧她:“姑娘,你读了那么多书,又是道家广寒门少当家的,你自己用的香都那么金贵,刚才玄渊说的那些,只怕你都知道吧?也难为你耐着性子,听了那么久。”
映寒低低地点点头,轻声说:“合香君臣佐辅之道,讲究一君二臣三佐四辅,以龙涎香为君,沉香,檀香,龙脑为臣:若以荷花为佐,就叫‘一团和气’,以松梅为佐,就叫‘紫气东来’,以降真香为佐白芨为辅,就叫‘傍琴台’,还有什么‘红袖篆’,‘尉宗遗风’,‘东瀛旧制’,‘香合龙园’……可成香十余种。”
段澄冷冷一笑:“呵,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刚才还装的真像一张白纸!”
映寒立刻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看着段澄说:“婶子,在这件事上,咱俩不是一头的吗?我早知您有这个心思,还不是因为陈玄渊那个臭脾气,总是让您为难,我看不下去啊!”
段澄嗔她:“少来这套,丫头,你年级轻轻,这都是哪学来的?”
映寒又低下了头去,说:“哪里去学,还不是自己琢磨的?我小时候在家里机户绸坊走动,人微言轻,有了主意也没人当成正经,并没有人听我的。我后来就发现了,人都是自傲的,你若想让别人同意你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人认为这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又立时抬起头来,真诚地看着段澄,说:“不过婶子,这些招数都是你用剩下的,对你,并不好用。”
段澄噗嗤一声就乐了,叹息着说:“丫头啊,这些手段都无所谓好坏正邪,就像刀剑一样,都是死的,拿来降妖除魔就是好的,拿来祸乱天下,就是坏的。你一心为了海寨生意好,我是瞧的出来的,所以你不需要跟我掩饰。你若真的愚钝耿直,那也不配今天坐在我跟前儿了。人家都说现在世风日下,坏人当道,依我看,那都是好人无能才成就了坏人。所以,丫头,我段澄,就喜欢你这种混身都是心眼儿,能算计坏蛋的好姑娘!”
映寒虽然感动,但依然有几分尴尬,说:“玄渊他,并不坏……”
段澄又立刻满脸嫌弃起来: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也不知道他俩,到底谁吃定了谁。
但是,转瞬段澄又开心了起来,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为这两人发什么愁?最好就让这两个人这样子互相祸害一辈子吧,就当彼此为民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