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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顺乐点了点首,道:“是我有些唐突,宝娘这会儿怕见不得风罢?不过,还是请慎行姑娘替我转告嫂嫂一句话,待宝娘好后,我还是希望嫂嫂能够肯许勉郎这个孩子去见一见宝娘。如何都是因他而起的,到底是该道这一声歉的。”
慎行自好声应下,又代主劝解了几句,余下的便是送徐顺乐父子二人行去一段路。
……
戚善珠趁着方才那片刻功夫,又上宝娘那头瞧了几眼,见人眼下精神头也还算好,这方在唠叨几句后,转回了自个儿屋里。
她前脚才进的屋子,后脚那慎行与千红便回了来,戚善珠即问道:“送走了?怎样讲的,你说来听听。”
慎行即将徐顺乐所说一字不漏的转述与戚善珠听,后者听罢也未做评语反应,只又向千红问道:“你可瞧过勉郎君的样子了?”
千红点头道:“勉郎君瞧着不大好的样子,面容苍白的,竟是没一点儿血色,行走时瞧着也不大麻利的模样。奴婢又向那跟着来的小厮问了两句,传言的确当不得全真,不过奴婢也只听来些许——说是的确挨了几鞭子的。”
戚善珠眉心成一“川”字,她轻叹声,又向丫鬟们摆了摆手,道:“宝娘那儿就不要叫她晓得了,免得伤神。”
“田嬷嬷,”戚善珠转首瞧向陪着自个儿二十几载的奶娘,“川”字总算浅淡下去,她道:“晴娘是个知分寸的好孩子,但她与宝娘都不爱瞒着对方甚么,您还是去与她提一提,免得横出差错。”
田嬷嬷听着话,眼角禁不住的露出点笑纹,她点了点头,缓声应道:“好。”
……
晴娘甫一进屋,薄然药气便铺面而来,她轻轻嗅了一口,也不掩鼻遮口,只站去了宝娘的塌前静静得瞧着宝娘额前的那抹透过白纱的红。
“平日里总看你添香,不要人做的,不要味浓的,不要名字不合心的,如今怎样?宝娘子,这金创药可香啊?”晴娘端详宝娘片刻后,往宝娘的床榻边沿一坐,张口便来这么一句。
宝娘抬一抬眼皮,斜睨了晴娘一眼。宝娘这会儿实在有些无力,唇脸都是白的,因不曾上妆,这坏面色便这样摆了出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她道:“香呀,药气并不熏人,我闻着很好。哦,这药叫雪覆红梅,我听着觉得这名字是很雅的。”她说这话时,声落不到实处,虚虚的飘在那儿。
晴娘也长长地“哦”一声,道:“那这药香可真好,叫你连话都说不响。”
宝娘抿了抿嘴,并未回晴娘这话,须臾,才听得宝娘叹息道:“你又何苦这样来呛我?倒像是我叫你挨了伤。”
晴娘抬一抬袖,就近在宝娘床榻边沿一坐,没好气道:“你明知道的,”她顿了顿,又直直得看了宝娘几眼,“你何苦总护着那徐嘉勉?平日里你为着他受三阿妗的气也就罢了,今日都伤着了自个儿,你还要护他。不就跪上个把时辰,你非拦着,倒显他娇气了?”晴娘说着便探出一只手指,是要戳宝娘头的意思,“亏得这一下挨的不重,否则指定是要留疤破相了。”
宝娘稍动身子,甜枣便上前来给她整了整靠背的垫子,又扶着人坐稳当了,才听得宝娘道:“便因都是你这般想的,我才要护着他,帮衬着他。”
晴娘闻言,立时挑了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放眼去看京城,与他这一般大岁数的少年儿郎,哪个是不胡闹的?上房揭瓦都是常有的事情。今日虽说在学堂里打闹起来,有不尊孔孟之嫌,却也不止他一人犯了事。这罚便也罚了。却又偏是在这一众人前,独挑他一人的错处。晴阿姊,”宝娘抬眼看着晴娘,“咱们不论旁的,只说这事情,换做你我身上,你可能坦然受了这罚?要换我,定是满心难过。”
她讲这样长的一段话,一时有些接不上气来,于是歇了片刻,又见晴娘并无话说而只沉默着的样子,宝娘便又缓慢得吐出了一口子气,往下续道:“他如今分明是嫡长子,却连着一个旁系的,不知隔了几重的,借我国公府名下宅子住的表亲,都敢对他动手。莫凭说是小孩子打闹,依着见微知著四字,却是无人真将他当了这嫡长子。”
“晴阿姊,他分明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娃娃,要他遭遇至此,我着实看不下去。”宝娘面说,面抬手抚着额前的层叠的纱布,口中溢出长久的一声叹息,而她将说未说的那些话,也尽数没入了这余音里。
晴娘无言起身,她踱步至窗前瞧着落尽黄花的迎春出神许久,半晌才听得她道:“我于他无甚好评说的,可只顺你的话来,既已落魄至此,更当警醒,”晴娘微微偏首,向宝娘投去一眼,“你又能护他几回?”
屋里所在的,俱是二人心腹,她们这一番话语往来,便也不曾避讳着谁,只这会儿打眼看去,却只见众丫鬟都立在屋子角落,噤声屏息。
“好了,”晴娘陡然笑出一声,打破这一室静默,“你也不过十二的年纪,倒说上别人是娃娃,也不嫌臊。”
宝娘闻言也不再提前事,她弯眉笑了笑,道:“怎么,我难得做一回阿姊,你还不许吗?”
晴娘笑声应好,她正要再说,却见外头走过个丫鬟又见丫鬟立在窗下,叩窗问道:“宝娘子,孙姑母又来请见您了。”
宝娘与晴娘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后者拧了一回眉,道:“她这是几回了?”
宝娘叹气道:“足三回了。”
这孙姑母,本姓徐,是徐家旁支庶出的一个女儿,嫁人后随了夫姓,便被徐家人称作孙姑母。
她父母早亡,小时一日住这家,一日住那家,原是个白净的女儿,未出一月,便变得又瘦又黑。
徐昌石从族人那儿听说后,瞧不过去,就自出银子,给她讨了个老婆子来,又给她借住的人家一小笔钱,这才叫孙姑母日子好过起来。
不过她到底是寄人篱下,日子并不好过,是故才足了十三,就嫁了出去。
她夫家虽说是种地的,但却是个富农户,在村子里有好些田,镇子上也有个铺面和宅子,她嫁去后,日子也算好过。
只是好景不长,她丈夫去收租子时,被几个无赖盯上,那些个无赖原只想弄些钱来花花,可这手下一时失了轻重,竟就这般把孙姑母丈夫给打死了,独留下孙姑母和年幼的儿女。
而这夫家家产虽多,可家里人也多,虽说父死子继,却耐不住叔伯们虎视眈眈,整日寻名头要从孙姑母手里咬下块肥肉来。
孙姑母与那跟着自己十多年的老婆子一合计,觉得长久下来,怕是要被夫家的亲戚磨走大半钱财,便狠下了心,将那田地、铺面、宅子,尽数换了现钱,而后就携着一双儿女和所有家产来京城投奔国公府。
宁芝待这些个亲戚算不得差,见孙姑母人算是利落,也非是要打秋风的样子,便也笑着招待。又听孙姑母说想在京城寻一处便宜些的宅子住下,用不着大的,够她一家主仆四个人住便好,宁芝去问过一回卫懿礼,便把国公府后街的一处一进院子给孙姑母家住,每月也只意思意思的收她一吊钱做租子。
后头国公府办了家学便也叫孙姑母的小儿子孙东一块儿来念书。
而这日一早与徐嘉勉闹起来,又拿了砚台砸人的便是这孙东。
“她这哪是存了赔礼的心?一日连来三回,不见她还哭闹起来,倒像是她儿子受了甚么害。”晴娘将嘴一撇,如此说道。
这孙姑母自晓得孙东砸伤了宝娘,便一直来二房求见,头次被戚善珠差人回了她的请时,竟还在二房的院门前哭闹起来,好容易叫劝下,却又不肯走,死活赖在国公府里。每隔半个时辰便来求见一回,眼下已是第三回了。
晴娘走到窗子前,向那丫鬟问道:“现下怎么样?阿妗叫人给回掉了吗?”
丫鬟摇头道:“夫人叫我来问问宝娘子的意思。”
宝娘道:“问我吗?那……”
她稍稍思虑了下,向月桂问道:“那孙姑母家是不是还有个小娘子在?”
月桂答道:“是,正巧早您一个月出生。”
宝娘笑了下,道:“那可真是巧。如此罢,”她伸手招了招那丫鬟,是叫她进屋里来听话的意思,“你去与孙姑母说我这会儿头正难受着实在见不得人,不过我听说她家有个与我同岁的小娘子,倘若方便,隔个三两日的,叫那小娘子来陪我说说话解解乏。”
丫鬟听了,便应是领命去回那孙姑母。
她将宝娘交代的学给孙姑母听,后者闻言连声说好,这方被边上的下人劝动,出了国公府去,不再在二房门前苦守。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徐嘉勉应徐顺乐的话,回去小佛堂里跪着,这一跪竟便跪到了夜里。徐昌石似也忘了这孙子,不曾再来寻过。
明镜劝徐嘉勉不必再跪,她道:“左右国公爷都只是叫你跪足一炷香,你又何必这样磋磨自己?好生起来,随我去吃些斋罢?你如此空腹熬着,不是回事呀。”
可徐嘉勉却似足了黄牛投胎,如何也不肯松口去听明镜的劝,愣是硬生生得熬去了半夜里。
明镜拗不过他,又劝得口干舌燥,索性不再管他,自去吃了晚膳,便洗漱睡下。
大抵是夜班时分,明镜在梦中恍惚醒来,她在床榻边上静坐了小半晌,到底还是放不下心,便趿鞋披衣,预备瞧一瞧徐嘉勉。
哪知她才进了佛堂,灯火还未打明,便先被一团子东西绊倒。明镜心觉不对,赶紧探手去摸,入手的竟是个人,她当下便是一阵惊,慌忙吹了火折子去照——竟是徐嘉勉晕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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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晴娘:秦明阳,宝娘姑表姐,母亲是卫懿礼的小女儿
2.甜枣:宝娘的贴身丫鬟之一,由田嬷嬷发掘,教好后送到宝娘边上伺候
3.徐嘉勉:徐嘉灵(三房第一个儿子)早夭,徐嘉勉就称为了三房嫡长子。
4.宁芝:宝娘大伯娘,大房主母,管理者国公府
5.国公府后面那条街住着的多是国公府里比较的脸的下人一家子
我觉得这章是宝娘主场。
这章发1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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