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受伤
瑞德的一只脚是跛的,每逢雨雪便会病痛交加,他一向是忍耐度过。
只是,这次格外难忍。
一整宿,如同万蚁啃噬,在极冷与极热中交替。
第二日,他去便寻了青彦。
青彦见他时也是一怔,彼时他冷汗淋漓,唇色极白,眉心死皱,眼下一片乌青,颇为有气无力。
“这是怎么伤的?”青彦卷起了他的裤管,摸索了几下,皱起了眉头。
战士的每个伤疤都是英勇的勋章,每一块疤痕都代表着战役、勇气、以及兄弟。
瑞德也不例外。
他的神色变得平淡,目光直视前方,意识早已飘远。
“一次虫族的清剿活动,混入了奸细。”
他开口,轻描淡写。
“当时没有立刻治疗吗?”
“嗯,拖了几日。”瑞德道,“现在还有得治吗?”
沉默了一会儿,青彦点头。“可以。”
可他的面色并不轻松,甚为严肃。
“很难吗?是缺少什么东西吗?药材还是器械?”瑞德急切得询问。
青彦摇头,“不是,”他轻叹了口气:“需要截肢。”
瑞德愕然。
“你伤的不重,原本只需将腐肉和坏死的神经剔除干净,然后接好,仔细疗养便能完全康复,并不困难的手术。”
“只是,如今它们都已经坏死。”青彦点头,“有人添了腐蚀性的药汁,所以这才是需要截肢的原因。”
有人设计了他,这不过是证实了他原本的怀疑,那些腐蚀剂是联邦的人下的,因为,他挡住了某些人的道。
瑞德眼里划过一抹嘲讽,“如果不截肢呢?”
“会迅速蔓延至全身。”青彦黯然道:“你会死。”
许久,才传来瑞德的声音。“我知道了。”
接受自己只能截肢的事实吗?
“我想静一静。”瑞德对着他道,“我先离开了。”
“嗯。”青彦注视着他的背影,那身影仿佛一下子佝偻了起来。
在即将看不见瑞德的身影时,青彦连忙道:“兰诺他可以制造出机械腿,你,”
“哦。”瑞德只是应了一声,脚步不停,他面上划过一抹自嘲。
假的和真的能一样吗?
瑞德并没有考虑很久。
在第三日,他便询问了Dr.兰诺。
Dr.兰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除了材料不全无法使得外观与正常肢体相同外,不影响任何是用,甚至,可以为他改造加持机械武器。
瑞德拒绝了改造。
为了残留体面。
“你要什么?”瑞德问他,Dr.兰诺不是慈善的人,更多的时候是冷眼旁观。
“一个承诺。”
“什么?”
“在离开Abondon之后,与我重逢时,实现这个承诺。”Dr.兰诺开口。
瑞德并不理解他为何对离开如此坚定,却莫名得十分相信。
“承诺不违背,”
“你知道的,我是个星际海盗。”Dr.兰诺轻笑着看着他,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不违背联邦法规、道义、人论?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不是吗?
瑞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自嘲得弯了一下嘴角,“好,我答应。”
于是Dr.兰诺在他的精神体上留下了精神烙印。
第四日,他便请求青彦进行手术。
青彦的医术如他的药剂一般高超。星际公民的自我修复能力本就高,瑞德在手术后第一个月便接受了机械腿的改装。
“手术很成功。”Dr.兰诺颔首。
那条腿可以自由使用,与往常并无异样,而当他放下裤管,遮住,根本看不出来区别。
也只是看不出来,泛着光泽的,冰冷的,机械的,根本不正常。
残疾?残废?
瑞德瞪着这条机械腿,不再看他。
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他能很快适应。
不,他不能!
瑞德刚迈了一步的腿再次跛了一下。
啪――
玻璃杯砸在地上,水和碎片四溅,划破了他的裤管,左脚渗出了血液,而右腿,毫无感应。
“它有误差,你做错了!”瑞德瞪向Dr.兰诺,扑过去抓住了Dr.兰诺的衣领。
“不,是你太在意它了。”Dr.兰诺对于他的举动毫无反应,只是眼中划过一抹失望。
太弱了。
“没有误差?”瑞德不敢置信,他直直得瞪着Dr.兰诺。
兰诺移开了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再次重复了一遍,“是你太在意了。”
他在意吗?
不,他不在意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如方才一般,再次晃了一下。
他的面上涌现急切,懊恼和恐惧,他一再尝试,结果一次比一次失败,他根本无法视之正常。
Dr.兰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瑞德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那条机械腿从裤管中露了出来。
他慌忙地拽下裤管,尽管周围空无一人。
他颓然地放下裤管,捂着眼睛轻笑了下,而后是大笑,狂笑,笑声尖锐、颓废。
“这是一种心理疾病。”青彦从瑞德那里离开后来到了Dr.兰诺的洞穴,“他产生了严重的术后心理障碍。”
“嗯。”Dr.兰诺点头,心里默默思考着手头上的器械所缺的零件。
一个在枪林弹雨中磨砺出的战士由于惧怕肢体残缺,而无法正常行走。
是可笑还是可悲?
Dr.兰诺却对他失去了兴趣,作为一名星际海盗,他了解联邦也不少,瑞德这个名字也曾出现在海盗刺杀榜的首页。
Dr.兰诺也不例外地研究过他许久。
颇有将才,功绩无数,可惜过于愚蠢了些,沦为某些人的踏板,军权交锋中失败者,甚至被陷害得名声狼藉以至于被丢到了Abondon。
有勇无谋,不过如是。
现在看,又添了一个懦弱。
哪怕残疾是他的弱点,屈服于弱点无力挣脱,更是懦弱。
“你想要做什么?”踌躇了一会儿,青彦问Dr.兰诺,“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说,会离开这里。”
“你为什么而来?”Dr.兰诺慢悠悠地反问,神态怡然。
青彦自然答不出来。
……
瑞德无法正常走路了,尽管他很努力地掩饰,依旧有着明显的差别。
愈在意,愈刻意,愈无法正视。
而当有人无意中提起,甚至只是提到脚或者腿这个字眼,瑞德便会变得格外敏感,阴郁。
他的变化很明显。
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改变。他变得不苟言笑,时常抿着丰厚的唇,眉眼中时不时划过阴郁。
最直观得则是,普特。
在某一日,瑞德将他送到了垃圾山上。
婴儿不解他为何把自己放在这里,只当他是在与他玩闹,敞着两只肉臂向他索取拥抱。
“啊,啊。叔叔。”
婴儿还只会极少的音节。
瑞德未发一言转身离开。
这是最直白的信号。
丢弃在垃圾山的所有东西都是无主的,可夺取,可践踏的。
婴儿,不过是没有能力的存在。
他与所有人都毫无关系,他们没有义务去照顾。
弱即原罪。
一个婴儿只会浪费粮食。
原本瑞德选择留下他,现在选择抛弃他,也没有人会去指责他。
甚至,他们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晚了,他竟然活到一岁了。
夜幕降临时,婴儿冻得发白的脸蛋冰凉一片,逐渐僵硬。
也许再过不了多久,这短暂的生命就会消散在这个夜里。
婴儿没有哭泣,睁大紫色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夜空。
冷风呼啸,卷着垃圾,肮脏及恶臭是这里永恒不变的存在。
那双澄澈如洗的瞳倒映着这一切:肮脏以及夜空闪烁的几点暗淡星辰。
直到一只手伸来,他摸了摸他的面颊,一股温热由他的指尖穿到婴儿体内,由内而外地驱散了寒冷。
婴儿的脸蛋不再僵硬,懵懂得眨了眨眼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来人轻笑了下,道:“真像葡萄。”
却是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寒冷再次席卷而来,吹凉了襁褓,却没有再冻僵婴儿的面颊。
又过了一会儿,一双手将他抱起,温热的胸膛温暖了婴儿的襁褓。
他带着婴儿向光亮处走去,许久后才迎着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你把他带回来了?”
“是的,我想照顾他。”抱着婴儿的胸膛稳健的心跳声传入婴儿耳中,那声音温柔而坚定。
“嗯,那便留下吧。”高大的人说得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