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之夜

绝望之夜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心脏。

我睁开眼,四五根手腕粗的触手吊在面前。它们相互连接成大脑突触的形状,一端连接着我的身体,另一端连接着眼前的肉壁。

肉壁上连出许多触手和吸盘缠满我全身上下。左右转了转,我被包裹在一个由肉壁组成「肉茧」里。与其说是「茧」不如说更像是卵泡或者胎盘吧。

眼前那血红色的肉壁微微亮着红光,肉壁被许多蜂巢状的不规则间隔隔开,每个间隔都有触手伸出,有的间隔还像心脏一样一下下跳动着。

脸颊和两侧太阳穴还蠕动着温热的吸盘。我一把扯下。那些个触手像被触碰到的蜗牛眼睛一样迅速收缩了回去,缩进肉壁里一个个属于它们自己的间隔里,它们的举动也影响牵动着其他在空气中四处搜嗅的触手。

我拔掉胸口和腰腹部的几根刺管。拔出的一瞬间,大量污秽脓液也跟着刺管一并被带出创口。

身上那些部位就像被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光躺着都觉得体重轻了不少。我摸索着在后颈椎上拔出那根刺管,凉风吹进空洞里还挺沉醉的。

一瞬间,我又回到了那片星空下。

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我只走了一秒钟的神,还是又过了几个小时。

我还舍不得刚才的美梦,仍在渴求着、细细回味着。

所以说我真的回到了现实中了吗?幻觉和记忆根本难以叫人分清。

任何事都有它发生的理由。即使是分辨不了真伪的缸中之脑,也有分辨身边不合常理的能力。这个世界过于完美,宛如是为了我而打造的一般。而神特地为我准备这些,一定也有其背后的原因,不管是爱我,还是想加害我,甚至是有求于我。只要一颗小石子,就能在水面上当初巨大的波纹。而神特地设了个圈套来对付我,就一定有其目的。

如果只是像毒蛇给猎物注入神经毒素,纯粹只是为了使其麻痹的话。那倒还能解释的清楚。

我把手臂还有大腿上剩下的刺管和吸盘逐一拔光,这几乎耗费了我所有的体力。倒在肉泥上全身酥麻发软,一点劲也使不上。

我攒好力气拿起念念拜托大狗帮我沙漏项链,闻了闻里面的醒魂香,又有了一丝力气。

我破开肉茧硬撑着爬出去,拖着瘫痪的两条腿爬到主控台。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血海。

整艘船倾斜地半扎进血湖里,头顶上方的船顶已经被掀翻变形,高高的顶部是空旷的肉壁。

船头浸在污秽发臭的消化液湖里一点点腐蚀。念念腐烂的尸体钩在破碎的船顶,猩红的骨架上没了头和一条腿,手里还紧紧握着等离子链剑,发着光呼呼转着。

船舱内漆黑又阴暗,借着几盏还没坏的彩灯我看清了船舱内部。放眼望去整个船舱地面都铺满了肉毯,就像处在一个立体的蜘蛛网内,到处都黏满了蜘蛛丝一样的肉刺,上下纵横交错,随处是跳动着的肉瘤和四处转动的眼球。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到安妮妈妈身边去,甚至都没有爬上船,只是刚好摔进了主控台里。那些休眠舱一个个全被肉膜紧紧包裹住,有些休眠舱已经被打开了,几名沉睡中的女孩被触须倒吊起缠在肉网上,从后颈处刺穿脊柱吸食着。地上横着许多干瘪瘪的没有头的尸体,应该是已经被吃掉了的「海神圣女」。那些尚未被打开的休眠舱里,海神圣女们此刻应该正沉浸在海神为她们量身打造的美梦里吧……

我本以为我能利用黄金沙漏从维度上作弊打败海神,结果却完完全全着了它的道,被它从更高层面上打败。最讽刺的是我唯一的胜利还是它赐给我的美梦。

想到这我颤抖着生出一阵寒意。也许连现在这里都是梦境也说不定,为了打垮我的意志而创造的梦境。一层层套娃套下去,究竟哪一层才是真实的世界……

主控台下,念念毛茸茸的头颅浮在血海上慢慢飘过来。

我究竟要怎样…

才能逃出这个恐怖轮回呢……

我没了脾气,我输的太彻底,毫无悬念的力量差距。

不甘和愤怒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卑劣的安心感。

因为一点获胜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借此来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像老师发错了试卷,发了高年级的,学生考不及格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也像掷硬币,不是正面就是反面,还有立在中间站着,除了这三种以外不存在第四种情况了。

人类是不可能战胜得了神的,就像蚂蚁是敌不过人类一样。就算人类趴到地上把自己拉到和蚂蚁同等水平的地位,蚂蚁敌不过人类就是敌不过。

先前许下的誓言亦被我无耻地抛到脑后。

已经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或许这就叫绝望吧?呵,字面意义上的「绝望」,断绝了一切希望,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并不教人难以接受。

我吐空肺里浑浊的空气,再没力气吸入下一口。体力一点点在流失,注意力也跟着变得迟缓,大脑内也开始蒙白。

我脱下满是粘液的上衣,卸下黏糊糊的生物发电机。胸膛和腹部的肌肉已经干枯萎缩,发黄的皱皮衬着一根根肋骨,像活干尸一样。

枯萎自胸口蔓延开来,到手臂和腿上才有些减缓。明明大腿都被刺管掏空了,可胸腹部却比脚上要枯萎更多。

见到此景我有些疑惑。此时船只又摇晃了起来,整个空腔上方传来海神满足的咕噜声,稍稍晃动过后又重归深海般寂静,只剩念念手握着等离子链剑还在呼呼转着。

念念的身体已经死了,可手中握着的剑还在运转。原先还嫌嘈杂的机械音现在倒成了这空洞里唯一能听到的乐章。

我盯着等离子链剑旋转的剑刃看的入迷,看着它永不停歇地旋转着……

旋转着……

就这么盯着,

很久,

很久……

为何我的等离子链剑很快就没电了,而念念手里的剑还在永不停歇地转动着?

她明明没有装备生物发电机。这里的念念已经死了,其他时空里的念念此刻是否仍在战斗着呢?如果是这样,她们的能量又是缠绕自哪?

我抬起自己枯萎的手细细端详。

“也许……

这份衰老,不是来源于海神的诅咒呢?……”

黑暗中闪来微弱的星光,黄金沙漏悬浮在血海上现出光芒。

“光…”

神啊…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无法反抗的命运……那我就奉陪到底!

我拧下喷气装置、射出钢索把自己拉到船沿。将身上装备全数卸下后跳入血湖,忍着消化液腐蚀的剧痛和烈火般的灼烧感,我向着湖心游去。

剧痛激活了我的一些身体感知,反倒让我有一种又活过来的感觉。

一口气游了几十米游到湖中央,抓到黄金沙漏的瞬间我再次握住了胜机!

真的是活命了想吃饱,吃饱了想发财。得寸进尺果然是人类的美德,我永远也不会满足,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满足。

我曾发誓要救回你。最终却选择放弃你,转而用你的性命去换取海岛星球众生。下定决心后,却又因为无能而再次放弃。

我早已是个无耻下贱的不义之徒。既然如此我干脆再背信弃义一次!

这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错失这次机会!

而且,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就绝不会再失去你第二次。

所以还请你再忍耐一下,再多忍耐一小会儿就好……!

我奋力游回花船。短短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内,身上浸过消化液部位的皮肤就已被全数烧毁。灼热的血液和组织液覆在滑滑的肌肉上,手指也脱落了几根,腰腹上的肌肉则溶解地更厉害,脚踝和膝盖处已经能看见骨骼了。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手中的星尘静静闪耀着微光。

没多少时间了。

我射出钢索牵引至船顶。从念念手中接过等离子链剑,取下她腰间的引力增幅器调试着。增幅器的容器碎了个大口,但勉强还能用。

把黯淡的黄金沙漏放进引力增幅器中,再抱着它飞向肉壁边缘。

船身的后半部分已经融进海神的肉壁里。无需判断我都知道这一侧是靠近心脏的部位。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心脏的方位在哪里。

我拉动链剑在的肉壁上切出最后的创口。

一时间地动山摇,顶上传来海兽的鸣叫,同时哗啦啦地降下一滩滩血雨,滴到船顶的铁皮上滋滋作响,全都是沥青那样又黏又烧人的强酸。

我强忍着滴到肩上的黏液继续切着厚厚的肉壁,创口处不断涌出滚烫的血液泼到裸露的肌肉上,拥裹而来的高温空气激起了人体的本能抗拒,即使早已对痛觉麻木,我也还是忍受不了这沸水一样的高温。

和梦里一切就开的皮肤不同,这里的海兽肌肉组织硬的不行,光是切开体内这柔软的肌肉就已十分费劲,触碰到坚硬的组织时链剑的转速都被迫减慢不少。并且海神的伤口愈合速度非常快,几乎是向前推进多少后面的创口就愈合多少。切着切着,我整个人竟几乎半埋进去。

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切到深一点的位置。

我将生物发电机解下来整齐地平铺进切开的创口里埋好,连接上外面的引力增幅器。紧接着在创口愈合之前抓紧爬出去。

可是爬出去时,我的腿还是被高速愈合的创口卡住了。

我咬牙用力挣脱出来。回过头一看,两条腿连着融烂的盆骨一起从脊柱上扯下,撕裂开的背腹里流出稀散的肠子,连着卡在肉壁的下半身上。

“天呐…”

我开启引力增幅器将它调成自动循环模式,每次启动的时间间隔设为最小,增幅的强度拉到最大。又拉动链剑在肉壁上锯开一道浅一些的创口,把引力增幅器塞进去固定好。

海兽的伤口愈合速度很快,引力增幅器不到几秒就被埋入其中,只留下一根拉索在外头。

我拉下拉索,启动引力增幅器。

金色的光芒透过薄薄的肉壁照亮胸前。黄金沙漏在增幅器里高速旋转起来,将我们卷进一次又一次的无限回旋中。

安妮妈妈,我发誓要救回你,即使无数次都是这种结果我也会继续重来,直至我的生命终结。

感谢如此美好的你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是你让我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是你让我从当初那个担心付出没有回报的懦夫成长为如今这般有勇气为自己做出选择的人。你教会了我那么多,与你相遇的我明明已经改变了那么多……

可我现在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记得要将你救回,这便是我还拖着这具尸体继续行走下去的风向标,便是我还活着的证明。

伊南娜的黄金沙漏啊,请您重新焕发光彩、再次充满力量吧!

我允许你夺走我的一切来做交换!即使将筹码扭曲到负数也没有关系!但除了这份祈愿本身以外。

这是我仅剩的最后一份祈愿了,

还请!

还请不要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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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看来确实没什么当作家的天赋,成不了带文豪。还是老老实实打工去了,不写了不写了,全都给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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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失去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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