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不起的看重
此刻,倪南卿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低垂着头,两眼没有焦距地盯着面前的红木茶几,只觉得此情此景,荒唐至极,惹人啼笑皆非。
耳边回荡的声音诉说着当事人的无尽的愉快,却仿若一根根尖锐的刺扎进他的大脑,刺穿每一个细胞,将他的思绪搅得支离破碎。在一片混沌中,鼻息间的轻浮的气息令他的腹部涌上一股不适感在他等候许久早已不耐的心上又添几分烦躁。
稍一抬眼,办公桌后面,里间的半透明磨砂门内壁上,若隐若现的一对身影如5、6月份蛰伏已久、蠢蠢欲动的蛇一般紧紧纠缠在一起,直接粗暴不留一丝缝隙,那架势似乎只恨自己平白生了一副躯壳,阻隔了他们更进一步的接触。
视若无物地一瞥后就错开了眼神,他不禁发出一声自嘲,有些后悔跟着秘书上来,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自他进来,已经等了三个小时,期间还送走了一位进来送文件的同事。看见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一抹同情,他不在意地笑了笑。
这种眼神从他踏进公司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起初他不懂,甚至对一些劝他赶紧辞职的的老员工不假辞色。一年下来,他渐渐明白过来那些人才算是这个鬼地方还有些良心的。
这时,里间的门被打开,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前面那个身量颇高,体型微胖,头发打理得乌黑油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略略遮去脸上的轻浮之气。一身合体的西装恰到好处地修饰了有些发福的身材。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湖蓝衬衫的青年,脚步有些虚浮,眼角眉梢处还残留着一丝春情,双颊绯红,衬得那张秀气的脸又多了几分诱人,只是看向男人后背的眼神藏着一丝稍纵即逝的厌恶。
男人故作优雅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脸上也带上几分矜持,“方宇,你的那份方案我会看的。你是个优秀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说着手不知不觉地拉过方宇的手,不停地揉捏,“接下来你的方案可能会有一些问题,你要主动来同我交流,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知道吗?”
最后一句,男人手上似乎加了些力道,方宇眉头一皱,又快速地松开,扬起一抹温柔羞涩的笑容,点了点头,看得男人一脸满意。
温和的嗓音让青年先回去,方宇一步三回头,满脸不舍,时不时眼神还瞄着沙发那边,眼角染上一抹水光,好似有无限爱意与委屈。男人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流露出一丝得意。
眼前的这一幕看得倪南卿啧啧称奇,心下对方宇不由得多了几分佩服。有这么精湛的演技,何必窝在这个鬼地方,倘若去娱乐圈,虽免不了麻烦,却比在这儿捞的多多了。
不过细细想来,也怨不得人家人前人后两套换,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的,哪个不是人精?就连他,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把虚与委蛇、心口不一那一套学了个遍。
以至于,这个鬼地方走出来的,基本上是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任凭脑海里思绪翻涌,倪南卿始终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对这个上司,没有任何表示。
他能感受到对方在他身上来回游走的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急切与露骨,像冰冷黏腻的蛇信子,令人毛骨悚然,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扒干洗净、拆骨入腹。
他对此依然无动于衷,甚至吝啬于给男人一个鄙视轻蔑的眼神,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眼前的茶几。等了这么长时间,他发现相比于这间办公室里各式各样金光璀璨的摆饰,也就茶几几面上雕刻的冬雪寒梅图还有几分看头。
寂静的空间内,渐渐回荡开男人越发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夹杂着风雨欲来的不满与恼怒,同时声音和视线都带上了几分压迫。
“南卿,我对你的看重,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句话说的光明磊落,却偏生被他充满挑逗性的口吻渲染上一层隐匿于阴影中的轻浮的暧昧,引诱着光明的堕落。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张喷吐着低俗的淫靡气息的唇舌间吐露出来,倪南卿只觉得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几乎爬上嗓子眼儿的恶心令他面色苍白,额上附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向冷若冰霜的美人忽然间的苍白柔弱,从不会使人面兽心的魔鬼心生爱怜,从而退而守之;相反,只会激发野兽流淌在血液里的贪婪本性,任其在体内肆意横行、暴虐难抑,以便能够一举拿下心心念念的猎物,享受一番饕餮盛宴。
男人忍着血浪翻腾的身体离开座椅,一步一步势在必得地朝沙发走来,步履间隐隐透着的急促让倪南卿有些心凉。
他知道,男人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了。这一年以来,他利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逃了无数次。男人对他从无威逼,皆是利诱,这并非是他良心尚存,而是相比于看他板着张死人脸,男人更喜欢你情我愿,这才是他口中最完美的“床上体验”。
在男人即将走到近前时,倪南卿起身,递上一份辞职报告,眼神平淡如水,声音清越动人,说出的话却令男人怒气腾腾。
“对于您的看重我深表感谢却又惶恐不安,所以,这就是我给您的答案。还望您谅解。”
听到这话,男人眸光骤寒,凌厉如刀子般在倪南卿的脸上睃巡,片刻后扬起一抹微笑:“南卿,你应该知道,离开了这里,你可就无处可去了。”
这一点,在他决定辞职的那一刻就想到了。被尧都东区的第一集团天星集团辞退,只要男人不阻止,他离开的原因在各大公司高层间就不是秘密,没有人会冒着得罪眼前人的风险录用他。
这个世道究竟会现实到什么地步呢?这个愚蠢的问题似乎是没有答案的。他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猝不及防间被男人抵在沙发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引起一阵酥麻,令他胃中的翻涌更加剧烈。
“顾凛!你!”
“南卿,你真漂亮,不管是什么样子。”边说边用鼻尖轻轻蹭着倪南卿的脸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身下的青年隽秀清雅,眉毛浓淡相宜,眉尾轻扫过目,两瞳深似黑晶,清亮有神,此刻因愤怒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迷得顾凛心神错乱。
双手钳制住青年挣扎的身体,湿热的吻落在他的眼睑上,舌尖来回扫荡着那细密浓长的鸦睫,为其染上了一层水光。
唇舌沿着鼻梁而下,正想品尝一番他肖想已久的美人唇,身体骤然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细细密密的疼痛自下身蔓延至四肢百骸,顾凛脸色发白地倒在倪南卿身旁的沙发上。
倪南卿微喘着把他还跨在自己腰上的一条腿拿来,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方纯白手帕,使劲地擦拭整个脸。
随即给林秘书发了个消息,就径自离开了。刚才那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气,那个男人只怕现在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顾不顾得上他了。
走出天星,倪南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心头一直笼罩着的乌云渐渐散去,透出了一缕阳光。下一秒,嘴角的笑又多了几分苦涩,现在他也成了东区失业大军的一员了,为拖累东区经济发展添了一份力!
茫然无措地沿着路牙子,踢着小石子往前走,耳边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由远及近的车铃声。
“小南!这边!”
一道热情欢快、清朗洪亮的男声传入他的心间。倪南卿抬头看去,一个阳刚帅气的男人跨坐在自行车上,冲他挥着手,浓眉大眼的脸上挂着灿若朝阳的笑容,一下子驱散了他心底残留的阴影。
倪南卿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温柔,迈着轻盈的脚步飞扑过去抱住男人,声音中透着罕见的脆弱和依赖。
“杜豫!我好想你!”搁在对方肩上的脸又往他脖子处深埋了几分。
杜豫紧紧地回抱住他,又惊又喜:“怎么了今天?突然就变成一只粘人的小猫咪了!”想像往常那样捏捏他的鼻尖,因为两人的姿势只能捏了把倪南卿纤瘦的腰。
怀里的人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杜豫无奈,宠溺地笑了笑,认命地停在原地,把他的小祖宗整个抱在怀里。
等了好一会,眼见着天色都快暗了,蚊虫也渐渐出来活动了,倪南卿还是没动静。杜豫自个儿皮糙肉厚不在乎,却没法儿忽视怀里这个细皮嫩肉的宝贝疙瘩。
嘴角闪过一丝坏笑,低下头贴到倪南卿的耳边,将他白嫩饱满的耳垂含在嘴里轻扯厮磨,吐出朦胧不清的话语:“宝贝,你要真这么喜欢钻老公的怀抱,晚上让你钻个够!”
果然,一听见这坏坯子的风流话,倪南卿立刻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直接坐到后座上。
脑子里还残留着对方绯红的脸颊和火烧般的耳朵,杜豫忍不住激动地放声大笑,下一秒就被身后的一只手掐住屁股肉,狠狠一拧。他“嘶”一声倒抽一口气。
“还不快走,待在原地喂蚊子吗?”清澈的声音里透着丝丝凉意。
杜豫揉着屁股,不敢再张嘴,跟个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地载着倪南卿往家骑。
拂面而来的清风撩动青年额前的碎发,夹杂着杜豫身上咸涩的汗水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倪南卿的鼻端,并不难闻,反倒令他倍感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