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客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这是个无人的空房子。陆易扭头冲身后好整以暇的青年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容。
“没人开门吗?不应该呀,要我帮你打个电话吗?”毛禄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笑得亲切有加。
“呃……好好。”陆易混乱地抹了一把汗,走到对方身边,“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你啊,小兄弟。”
后者不在意地摇摇头,拨通了杜豫的手机号码。趁着等待的功夫,毛禄态度随意地扯了一个话题。
“老哥,你来找杜豫有啥事吗?有什么地方用的上我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陆易笑着捋了一把头顶稀疏蓬松的头发,说道:“小兄弟,你人还挺不错的,就是一些小事,谈不上麻烦,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行,如果碰上麻烦了,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啊,我今儿遇上老哥,就觉得一见如故咧。”
陆易笑眼眯眯地瞅着对方,右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二人正说着,手机另一端接通了。毛禄抬眼向陆易示意了一下,举起手机附在耳边。
“喂,豫哥,是我,禄子……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青年挠着头上凌乱的绿毛,斜过身子,微微曲起右腿,脚尖点在一颗石子上轻轻碾着。
陆易悄悄地打量着他,顺带竖起耳朵仔细读取从手机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细碎的声音。
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青年笑呵呵的脸上表情骤然一顿,随即浮出几分阴沉。过不多久,又咧开一抹笑容。
“说什么呐,哥!我不也是担心你,所以特地赶过来看看你嘛!”
“哦,正事儿啊!倒也没什么要事,就是你家门前有……有人找你,敲门了也没人应。”
“好,好,我们就等一会儿吧。”
几句话的功夫,这个青年的脸上就从笑容灿烂逐渐变成了阴戾冷淡。看得陆易不禁生出几分紧张。
“那个……怎么说?在家不?还是……”陆易攥着湿淋淋的帕子,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毛禄轻轻勾起嘴角:“在家呢。刚才睡着了,这会儿估摸着在套衣服,咱们等会儿吧。”
陆易瞥见青年不掩敷衍的笑容,点了哈头,呐呐地说:“好的,好的。”
不一会儿,走廊上传出一声“吱嘎”,老木门应声而开。
门缝中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孔,奋力挣扎着眨了眨眼睛,等到眼前的世界褪去了朦胧——
杜豫“啪”得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徒留下一张险些惨遭木门的“耳光”的脸僵硬成了一副刻着“殷切”的面具。
毛禄轻轻一拍陆易已经石化的身体,大力拍打着木门,喊道:“豫哥,开门!开门呐!”
门内,杜豫被抵在门上,听着外面的高喊声,感受着门上不堪重负的震动,恨不得给那小子一棍子。
然而,令他真正头皮发麻的不是毛禄,而是另外一个看起来非常虚势的男人——陆易。
现在一看到那个男人,他就感到身上传来一阵阵的切骨割肉的痛感。那么真实、真切,连头皮都在发凉。
门外的喊声越来越大,大有他不出现就不罢休的气势,逐渐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啐骂和抱怨。
杜豫暗自啐了一口,这该死的姓毛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一把拉开门,瞪着两边,把那些看似抱怨实则看戏的“猴子们”冲了回去。
然后冷冷地看向门口的两座“大佛”:“有话进来说吧。我家的门可经不起你们的‘五指山’!”
毛禄和陆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杜豫嘿嘿一笑,紧随其后进了家门。
一进门,三人就呈三足鼎立的局势伫立在狭□□仄的客厅,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彼此之间谁不都开口,仿佛谁先开了尊口,就输了气势,输了排面似的。
空气一点点地沉浸下来,落入沉默的深渊,凝成了阴冷滞塞的沉默,萦绕在三人之间。
这气氛实在压抑,令人窒息。陆易率先就撑不住了。他们本就来者不善,看杜豫这架势,也没招朋待客的意思。
索性,他就开门见山了,擦了擦脑门上豆大的汗,缓缓开口。
“阿豫啊,我就不跟你装腔作势了。这次我来呢,还是老话题。你也给个痛快吧。”
杜豫目光幽幽地瞄准他,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陆易:“……”
他直面对方眼底好似凌迟一般的憎恶,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阿豫,恨我也没用,受制于人,我也无可奈何呀!”
“可我看你先前倒是情愿得很。”杜豫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既然说了不装腔作势,现在这副样子,是在跟谁卖惨呢?”
双方间的氛围微妙又诡异,一时间竟然说不上来究竟是厌恶还是怨愤,叫毛禄看得一头雾水却又兴奋不已。
而显然,这两个人都忽略了他这么个大活人,沉浸在自己的灰暗的情绪里。
片刻后,陆易似乎意识这里还有一个“外人”,连忙收敛的难得外溢的情绪,一脸正色地说道。
“没办法,阿豫,钱的确在你的手上,给不给却不是你能决定的。所以,安分一点比较好。”
话音未落,立刻被杜豫接了过去,嗤笑道:“呵!这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了!难不成是姓顾的来给你撑腰了!”
姓顾?!这个在这里意义不凡的姓氏几乎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毛禄的大脑捕捉到。
他惊疑不定的目光睃巡在两人身上,暗道:一个杜豫也就算了,这个不知名的男人怎么也和顾家扯上关系了?
原本只打算看好戏的心思收敛了几分,端出一些正经来。
杜豫看也没看陆易一眼,转身往沙发上大剌剌地一躺,懒懒散散地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
这副市井无赖的样子看得另外两个人不禁牙疼,几乎控制不住蠢蠢欲动、想要治“欠”的手。
陆易带着怀疑追问道:“你真没有?可别拿我开玩笑,这个玩笑你开不起!”
“那需要我把房子里三层外三层的给您翻一遍吗?”杜豫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陆易沉默了。盯着对方的表情仔细查看了半天,嘴角紧绷的弧度渐渐柔和下来。
这点细微的变化正落在杜豫的眼里,眼角沁出一抹凉薄的笑意,带着无尽的讥诮和讽刺。
一旁置身局外的毛禄眼神一直在两人身上跳来跳去,企图挖掘到一点深埋局内、秘而不宣的隐晦意味。
看到满心期待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转开了目光。
这时,突然听到了一道仿佛淬了寒冰的声音,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可以滚了。”
他惊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杜豫,才发现对方所说的对象不是自己。
稍微偏头,就看见陆易一闪而过的难堪的脸色,不禁夸赞了一句:想不到这人看着一副肾虚的样子,倒还有点儿意思。
陆易闻言,默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传来,杜豫惊讶地睁开眼睛,侧头看过去,男人已经拉开门走出去了。
轻而易举就“送走了”一位“贵客”,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令杜豫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毛禄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强。
杜豫注视着对方,神情寡淡,像一瓢无滋无味的白水。
他轻声问道:“你呢?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不知道我身上又有什么趣事儿吸引你了?”
毛禄拣了个单人沙发坐下,和杜豫对视,一言不发。静默了许久,幽幽开口道:“杜豫,你还真是没用啊!”
刹那间,杜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声音里夹杂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毛禄,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够明显吗?喏,看看,又剩下你一个人了。我都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还是可怜你了!哈哈哈……”
杜豫瞬间腾坐起来,将沙发压出了悲切的哀鸣。他仿佛一只对猎物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猛虎,时刻准备扑上去,把眼前这个口不择言的家伙撕碎。
对比,毛禄却视若无睹,淡定自如,继续发表着心中的感慨:“你说你孤零零地待在家里,又没工作,每天就等着倪南卿回来,跟吃软饭的有什么区别?啊?”
“我要是你,还不得羞死!”说着,他好像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对了,你知道今天倪南卿去哪里了吗?”
杜豫被怒火烧红的双眼骤然一愣,心里陡然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对方讥诮的冷笑中,愈演愈烈。
他强自镇定地开口:“他去公司了,还能去哪里?”
话音未断,就听到从毛禄胸腔中溢出的一声极具共鸣的冷嗤,也让他的心随之狠狠一颤。
“公司?我的天!我觉得你已经不是可怜了,而是可悲加可笑。”
毛禄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笑得浑身都在颤抖。毫不掩饰的嘲讽如同火辣的耳光,沉甸甸地扇在杜豫脸上。
他忍无可忍,猛地扑上去,卡住对方的脖子,将人拎了起来。
强烈的窒息感如死神的阴影笼罩在毛禄身上,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不同于往日里的拎衣襟。
他奋力挣扎,血气却不受控制地从胸口涌上脖子,再爬上脸颊。强大的求生意志下,他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放手……放……开!我……我告、告诉……你!”
细若蚊蝇的声音戛然而止,毛禄趴在沙发边上死命地呼吸,恨不得把天地间的空气一口吞了,脸上还挂着劫后重生的恐慌、惊喜和后怕。
还没等他捋顺了呼吸,脖颈上突然一紧,他再度被杜豫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一双深不见底、满是暴虐阴鸷的眼睛直逼脆弱的视觉神经,一字一顿地问道:“把话说清楚!”
“好好好!我说!我说!”毛禄压下心头爆起的厌恨,连连点头,生怕晚了一步,刺激到这个疯子,后果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