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到了晚间,食厅之中,不论学徒还是教席,所有人都在谈论今日发生的事。
沈月与一众友人自也不例外,几人围坐一桌上,边吃边说起来。
“今儿天武宫算是彻底栽了。。”田小沐说道:“整整一下午,我就听见其他人都在说,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还好,人家长乐门吃饭的地儿和咱们不在一起,否则大伙这饭也不用吃了,根本没脸和人家照面。这食厅就让给长乐门好了。”
董玉好眉毛一立:“丢人,有什么丢人的?”语气不善。
“这还不丢人,咱们学武之人,讲究刀剑加身不皱眉头。可你们瞧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躺在地上连哭带嚎的。”田小沐摇着头叹气道:“我听不少人都说,当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实在是大失颜面。你们说咱天武宫咋就摊上这么个主。”
董玉好切了声,一翻白眼:“一群没见识的家伙。我倒觉得糟先生蛮硬气的。我问你,你有勇气伸手下油锅吗?”
田小沐想了下,笑道:“那倒真有点不敢。。。”说到这,又转对卓世奇道:“还是你大姐厉害,晌午场面那么难看,就连老宫主面子都有点挂不住了,多亏她机智,三言两语就给对付过去了。”
卓世奇道:“我大姐又没说错,切磋比试难免有损伤,好在大家又并非真的敌对仇视,皆为无心之过。还要怎样?继续追究下去,对谁都不好。这次长乐门来是为了谈两方联合的事,总要顾到双方的面子。哎。。。只可怜糟先生这罪怕是要白受了。”
“所以说你大姐反应够快。”田小沐赞道。“不过,最让我吃惊的是,当时唐清绝和沈月一起冲上台,还有你。。”说着撞了下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吃东西的元洪,“你们三个急的什么似地,从不同方向跃上演武台。到底怎么回事呀。”
元洪啊了声,迟疑道:“糟先生。。。帮了我不少忙,我担心他也是应该的。”
田小沐敲着鼻子,点头道:“嗯,我听说了,你差点被踢走的事。他背后帮了不少忙。好,这也算说得过去。那个唐清绝我也能理解,毕竟她是糟白浪唯一的学徒,不管怎么说,这么久也有些师徒感情。但是,沈月。。。。你是怎么回事?”
几人都看向沈月,却发觉她正定定瞧着碗中白糕出神,似乎正魂游太虚,不知在想什么。
董玉好轻拍她一下:“月儿,想啥这么入迷。”
沈月回过神:“啊。。怎么了?”
田小沐问:“平日最讨厌糟白浪的可就是你,今早他一出事,你第一个就冲上了台去,到底怎么回事呀?”
沈月脸一红,有些做贼心虚的解释:“哪有,第一个冲上去的是唐清绝。。。呵呵,不管怎么说,糟白浪也救过我不是,所以。。。”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何那么大反应。一看到糟白浪受伤,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若说仅仅因为上回坠山的事而感激的话,实在有些牵强。
董玉好接口道:“就是就是,说明我们月儿是个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人。”
眼看二女一唱一和,田小沐满腹疑惑,嘟囔道:“平日都说糟白浪这不好那不好,结果他一出事,你们一个个像被火烧了似的,古古怪怪。”说着吃了一大口饭,却也不再追问。
沈月忽然问几人:“你们有否注意到,当时台上的糟白浪,与平时里有些不同?”几人互望一眼,都不明所以,问:“啥不同?”
“在伸手下锅前一刻,他整个人。。。”沈月一时语塞,发觉也不知怎么说,摇摇头,“算了。”
从事发到现在,每一想到糟白浪那时的眼神,沈月就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悸动,但那感觉却总是抓不住说不清。
几人虽觉她的话有些奇怪,但一想,沈月近来总是如此,也就不多担心。
这时,忽听后厨方向传来阵阵叫嚷争执的声音,众人都不约而同张望过去。就见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冲出厨房争吵起来,二人手中都拿着锅铲长勺。
其中一个正是天武宫的火头大厨老王。另一人却不认得,只是他体型肥硕,与老王倒是半斤八两的样子。
只听那人嚷嚷道:“就给六个火灶,哪里够用,我们那么多人还都等着开饭呢。”
老王怒道:“瞧你们是客人,最大的六个灶都给你们了,还要抢剩下的。你们长乐门要吃饭,难道我们天武宫的人就不用吃了?”
众人一听,左右一询问这才算搞明白,原来是因为抢灶台。虽然长乐门的吃住都被方物司安排在专供外客使用的行辕院落中,与天武宫诸人分离。但这做饭用火却都是同在宫中食厅的厨房里。
老王他们事先受方物司叮嘱,要为客人提供方便。因此将平日里用的六个最大的火灶让了出来,自己这边用剩余八个小灶。开饭时分,本就因为火源不够而捉襟见肘,手忙脚乱。哪知对方却忽然说火灶不够用,提出要他们多让出几个来。
老王一听就急了,当即就吵了起来。与他对骂的正是长乐门的掌厨大师傅赵水,人称老赵。
老王说要是不满意就互换,天武宫用六个大灶,长乐门用八个小灶。但赵水却坚持要老王必须多让几个出来。
两人越吵越急。赵水一勺砸了过去,老王用锅铲挡开,骂道:“好家伙,敢动手。你以为老王只会做饭吗?”说着挥铲反拍回去。
赵水闪身让开,别瞧他身躯肥胖,这一下却颇为灵活。显然是有些身法修为。
老王见状道:“瞧不出你肥头大耳的,腿脚还挺快。”
赵水反唇相讥:“你这肥猪,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两人吵着,一拿锅铲一执长勺,你来我往打了起来,几招一过,可说旗鼓相当。
沈月瞧着有趣,道:“想不到老王身手当真不俗。这几下闪躲颇有章法。似乎使的是铁鞭法一类。嗯,那个老赵也不错,耍的是锏法路数。要说天武长乐都是什么卧虎藏龙的,还真不是瞎说,看看厨房就知道了。”几人听她一说,都觉有趣。
两个大厨身躯肥大,几个回合一过,就听噼里啪啦乱响,原来二人将周围桌上的盘碗撞掉不少,都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老王一挥手:“且住。”赵水停下手:“你这肥猪若是认输?就把灶台让出来。”
老王怒道:“让你个肥猪头。我是心疼我们的碗盘子。真要打,敢不敢和我去演武台。”
赵水一听也不示弱:“好,谁赢了谁用全部火灶。”
两个大厨手拿厨具,前后出了食厅。一众学徒觉得有趣,饭也不吃了,一窝蜂跟在后面,都去广场凑热闹。
“厨子打架,这可不常见,赶紧瞧瞧去。”田小沐笑着一招呼,元洪卓世奇也跟着一起跑了。
“月儿,你不去看吗?”董玉好问。
沈月似乎提不起兴趣,待董玉好一走,偌大的食厅顿时空无一人。
沈月将白糕吃完,独自出了食厅,忽然发觉四周异常安静,她仔细一想,有些忍俊不禁。看来此刻人们都去广场看厨子打架去了,实在滑稽。刚走了两步,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想去看看糟白浪怎样了。她略一犹豫,转身朝长艺堂方向走去。
行至步道,发觉这里静的吓人。要知道平日就算太阳落山后,也会有不少人打这来来往往的经过。看来当真全被吸引去了演武台。
也许是因为这时太安静了,沈月忽然听到一声轻响,那动静是从墙沿上传来的。她抬头望去,远处一个人影正快速从墙头跃至对面的屋顶之上。虽然距沈月有些距离,但月光之下,仍看得出那人一身夜行黑衣。
“贼?”沈月念头一闪,当即在墙面借力一蹬,也纵身跃上了屋顶,直追下去。她不愿打草惊蛇,静悄悄跟在那人后面。
随着二人距离渐近,沈月看到前方黑衣人的身形纤细窈窕,似乎是个女子。从其姿态灵捷的样子推断,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而且她心里有数,这人身法高明,只怕武功不低。若是冒然惊动,怕是追不住。因此沈月小心翼翼,生怕脚下力重出了动静。
二人在屋脊上一前一后奔驰了片刻,沈月忽然意识到,前面的人似乎正朝着长艺堂的方向而去。
就在她正感到奇怪之时,忽见那人停了下来,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待她的脸微侧过来,借着下面射来的灯光,沈月惊讶发现,这黑衣人居然是长乐门主傅明姝。
沈月心中震惊,同时恍然,白天看到的傅明姝裹在一袭宽大的翟衣长袍之中,无论行走动作都是慢悠悠的,和此刻的惊猿脱兔实有天壤之别,难怪自己没认出来。而且万没想到傅明姝轻功如此高超。
沈月伏在屋脊之后,心头大疑,暗忖她堂堂长乐门主,却身穿夜行鬼鬼祟祟,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要对天武宫不利?
正思索间,就见傅明姝似乎找到了目标,轻轻一跃下了地面。沈月知道落地时声响太大,因此不敢紧跟下去。她趴在屋檐朝下睨望,顿时大吃了一惊,原来下面不是别处,正是长艺堂院区中最破旧的小明舍门前,也就是糟白浪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