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第一三六章

栗浓这个人在江湖上飘的久了,虽然不像一些莽汉爱把什么行话挂在嘴边,但她确实打骨子里就是那种会对社会公共治安造成严重威胁的游侠品格。

主要表现为一言不合就拔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和谁谁是过命的兄弟……还有个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皇帝都觉得屈辱。

对于最后这个一条,顾临川深有体会。就算他是她叔父,除了大年初一要红包的时候给磕个头,其他时候,还真没被她跪过。

以至于顾临川心里总有一种被栗浓跪会折寿的错觉,一见她身子矮半截,曲了膝盖,总要自己先心慌一阵。

就如此刻。栗浓一进门,哐就跪了下去,膝盖骨磕地的声音砸的顾临川心窝一凹,头皮一抻,骇得手里的玉盏都差点脱手而出。

栗浓说话一向那么简洁:“我对不起您。您打死我吧。”

顾临川骤然松了一口气,他还当出了什么大事。他淡然道:“没关系。”

栗浓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弓着身子,很像穷途末路即将切腹自尽的东洋武士。顾临川这话说的太不以为然,倒让栗浓更不好受,她道:“我让您成了众矢之的。”

顾临川轻轻呵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说了,没关系。反正,我早都活腻了。”

栗浓情绪激动:“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顾临川招招手让她起来,栗浓撑着膝盖,瞪着眼睛不动。

明明顾临川现在处境危急,可他还是闲庭信步,反衬得栗浓的苦大仇深非常没有必要。

顾临川才为栗浓的固执叹了一口气,他轻轻笑了笑,又仰头看自己的玉杯。

栗浓才发现他面前的席子上,铺开陈列了许多酒具。

顾临川喜欢喝酒,他这类五花八门的酒具也多得不可胜数,木质、金银质、象牙,犀牛角等等不一而足。

栗浓大多不认得但这套酒杯她还是知道的,是由祁连山美玉雕刻而成的,倒入酒后,杯身会变作月白色,莹莹发亮,故名夜光杯。

栗浓知道这套酒具,除了夜光杯太过有名的原因之外,还因为这套酒具是顾临川自己亲自雕刻的,他还有一把专门的割玉刀,虽不是传闻中切玉如切泥的神刀,却也是锋利无比。

栗浓当初是因为听了割玉刀的大名,前来讨刀一看,反被顾临川抓住欣赏他最心爱的酒具。

栗浓隐约觉察出不好,为什么好端端地,收拾起爱物来了?就好像在不舍什么。

“我是难逃一死的。”顾临川目光只聚集在夜光杯上,话语很轻,就像呼出一口气;“既然早晚一死,不妨来得早些。难道成天勾心斗角,活得战战兢兢,是我该过得日子吗?”

他道:“我所不放心的,只有你们这些孩子。不过是刚断奶的羊崽,什么也不懂,却要被株连。”

他瞧了栗浓一眼,她过分消瘦,顾临川忍不住说了一句:“把你的心放宽一点,不要总是这么一副受了人欺负的样子吧。我最不喜欢小孩子皱眉头。”他仔仔细细地打量栗浓,对她实在有许多的不放心:“离家才几天,瘦的像饥荒时候的狗一样,在外面,吃不饱饭吗?”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不喜欢你总像头倔驴一样到处乱窜,但又不得不承认,你确实不适合深闺里绣花鸟。我看萧绘生给的信里说,你喜欢放羊?”他不屑地摇了摇头:“放羊算什么好志向?要我说,还是桃花山上种桃树,才诗意。”

他自己说完这话,却又道:“不过我从前打仗时,听见过牧羊女的歌声,远远的,山谷间都是回响。哈,其实也很不错。去做个牧羊姑娘吧。”

顾临川低头向着栗浓笑,栗浓听出他话中之意,急道:“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一起……”

“闭嘴!”顾临川骤然变了脸色,一字一字道:“别叫我赶你走。”

栗浓咬着嘴唇,渐渐塌了肩膀。她执拗不起来,也挺不直腰,只是唤了一声:“叔父。”

她没有办法,因为面前的危急,不是什么找出幕后黑手就可以化解的阴谋,而是阳谋。揭露世族的丑事,可有什么错吗?没有。顾临川也的确参与其中——他与李穆元不对付,又卡了周子义的官途,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所以顾临川根本说不清。

席若泽把顾临川彻底架到一群政治势力对面,甚至不用脏自己的手,不用皇帝发难,自然而然有许多疯狂的愿意做刀的人杀上来。

有什么办法?

造反可以。

可以说顾临川的处境比当年的李维捷不知道凶恶上多少倍。可他是不会谋反的。

肉食者之间的厮杀,何必牵连无辜。

栗浓没有明确反抗,即是妥协。

顾临川顺手抛给她一个什么东西,栗浓一把接住,一看,正是那把割玉刀。刀鞘是玄铁锻造,乌黑乌黑,全无华饰,而抽刃一看,剑身明亮,光可鉴人,却分外柔和,像一缕月光。

顾临川道:“你一直想要的,给你了。”

栗浓握着刀,一直不说话。

顾临川表情有些狡黠,弯下腰问她:“喝酒不?”

栗浓视线又回到满地夜光杯上,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顾临川却摇头道:“我忘记了。你还有伤,不能喝酒。可惜我的葡萄酒,是最好的葡萄酒。不如,你看着我喝吧,我唤琵琶娘,给你弹你喜欢的《折杨柳》。”

栗浓忽然捂住脸,她手指按在眼珠上,咬着嘴唇强撑着没有哭出来。

谁又没有听过那首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

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好下场。他说活腻了,是句大实话。

将军啊,这世事让他这样失望。

-

顾临川安排惊时将栗浓送到萧绘生身边去。来是惊时带她来的,走也是惊时送她去。

朝局上暂时风平浪静,这种宁静更像是猎豹扑食前那尤为谨慎的等待。

顾嘉树告病回家,不再去国子监;会清已经提前预习超度亡灵的经怎么念;顾临川还是从容,天天就溜溜马养养花,只是吩咐下去,叫府中人对于饮食方面格外小心。

接下来半个月里总下雨,北方春雨总带着湿气冷得入骨。一连下了许多天,阴雨连绵下,总好像在酝酿什么事情。

顾临川不是羔羊小兔,对于危险的气息,比谁都敏锐。

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大理寺的官兵终于闯进了襄国公府的门,将他押入大理寺,又软禁了顾嘉树。

给他的罪名是一条不痛不痒的‘徇私枉法’,说他几年前收了人的钱,错判了什么案子,要治罪。

就这?

这个罪名要是死了,也他奶奶的太不轰轰烈烈了。

他好歹是曾经翻云覆雨的人,不能接受这么草率的结局。

席若泽按了按发胀的眉心,步出大理寺的门。

他此来不是审顾临川的,毕竟顾临川这点事明眼人都明白,有没有那个罪根本不重要,皇帝想杀,哪能不死?

他是来审周子义的,毕竟周家的事情了了,但周子义杀人事件还差个尾巴。

他是万万没想到,周子义的事件还能有一重反转。

原来周子义没想着要杀那舞娘,他把舞娘带到京城,一直安置在他哥买的宅子里。直到他哥给他写信,说舞娘的情郎会来带走她,周子义才把舞娘叫到了大宅里,和她给她看信,让她等情郎接她去。

但那女子一看信,觉得周子扬把自己托付给了别人,自己此生再也不能和周子扬厮守,便拔了周子义的佩剑,自刎了。

也正是因为那女子拔剑,周子义的狗误以为她要攻击主人,才扑上去咬她,意外吞下了她的戒指。

这个真相嘛……只能说痴男怨女害死人。

刚闹完分手的席若泽哪听的了这种故事,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周子义狂戳自己心窝子,匆匆审完了,令人将他重新收押。

席若泽刚觉得舒了一口气,周子义临去前又说了一句很悲凉的话,他笑道:“现在,这桩小小的杀人事件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了,是吗?”

这话说的席若泽心口突突地跳,这句话让栗浓听见,说不定会怎么着,至少难受得两天吃不下饭。

奈何席若泽当着人连长叹一口气都不能,他站在门前,虽然春风拂面,但心中始终郁结不可平复。

牵马引出的仆人等他上车,席若泽近来十分忙碌,便总在这种间隙的空闲中愣神。

闻听栗浓已经离开京城,真是怪,她肯走吗?她的性格,就算真走了,也肯定会回来的。可她一回来,又会怎样?平白做些无用功,扰乱他们的计划;可她不回来,自己到哪里去找她?

他混乱地想着栗浓,跪坐在桌边为他煮茶的仆从说道:“大人方才令人传了话来,请您去长公主府走一趟。”

‘大人’是指宦者郑石,面前这个仆从正是郑石收的假子,所以称呼郑石为大人。

名义上是席若泽的仆从,实际上是监视他的眼线。

时机还不成熟,席若泽还须对他放尊重些,于是嗯了一声,问了一句:“可说了是什么事?”

仆从道:“是顾家的事情。今日早晨,大人发现了逃逸在外的顾家大娘的行踪,派了人前去抓捕。”

席若泽一怔。

只听他又说:“本来已经得手,却被长公主横插一杠,将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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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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