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圣孙(中)
眼看着就要到宣武二十六年的十一月了,诸王们还没启程归藩。
这可是不同寻常的大事。
虽然现在的藩王们都是皇子,京城的京营又一直被天子握在手中,不用担心他们在京中闹出什么事来。
但是,诸王们都负担着守卫封藩的职责,十位归京封王,大部分的封地在北地,是抗击异族的前沿战线。
继续留在京城,算作消极怠工也就罢了,怕就怕出个什么事。
自分封诸子为王以来,这次可以算是天子诸子在无事的情况下,聚得最齐的一次——皇后、懿文太子薨逝这种特例,天子并不想回忆起来。
他是一向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的,诸王此番在京中停留的时间,确实太过长久,超越了往年的常例了。
可是呢,他心中又隐隐已经有了储君的新人选。
等到藩王们归京再册立储君,未免太过耗费人力物力,不太可取。
然而,让天子现在就下定决心立储,他又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按理说,赵王世子祁元询在皇孙中表现极是出众,天子对这个孙儿也很满意,又有光幕支持,立赵王为太子简直是众望所归。
问题是,赵王前头还有秦王和晋王呢!
废了太孙之后,天子考校诸皇子皇孙的举措,看起来有公平竞争、立贤为储的意思,仔细深究起来,候选人还是逃不过嫡、长这两重桎梏。
立贤太容易造成子孙相争,立嫡立长是确保天下长久安稳的最好选择。
按照光幕所言,赵王会在宣武三十一年成为天子的子嗣中最年长的儿子,秦王、晋王会走在他和天子之前。
可现在是宣武二十六年,离赵王成为实际上的长子还有五年的时间!
他若是现在立了赵王,后世史书上又未曾记载光幕之事,岂不是他自己亲手破坏了自己所确立必须要实行的嫡长继承制度?
纵是史书有载,后人会不会像他读到史书上各朝异事一般,只觉得嗤之以鼻,或是先人为了达到目的,刻意装神弄鬼,事成之后再假托鬼神?
有时候,宣武帝也会想,若是没有光幕,一切按照正轨发展该如何。
若不是光幕出现,他现在也无须为了未来该是子孙后代操心的事而烦恼。
可是,这么不负责任的想法,也就出现在他脑海中一瞬而已,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现在的问题,是赵王确实已经成为了宣武帝看好的继承人,诸王归藩的日子又近在眼前,他应该尽早确立储君。
可是,让他在对秦王、晋王没有任何安排的情况下,就将赵王立为太子,又实在不利于嫡长继承制的稳定。
不立赵王,近期赵王世子,又已经被他捧到了风口浪尖上。
如果说宣武帝对自己年长的儿子颇为严格,对年少的子嗣的管教也很有些严厉的话,那么他对孙儿们的管教,就是严格中又不失脉脉温情了。
赵王世子祁元询是天子的第四孙,自幼也是长在天子身边、皇后膝下的。
天子仍记得年幼的祁元询跟在他身边看星的样子。
说来也是奇怪,天子那么多孙子,受宠的比比皆是,然而不将他当成天子敬畏、只将他当成家中老人敬爱的,祁元询算是独一个。
宣武帝本人会观星象,有时候根据星象作出预判,竟也颇准。
平定天下的丰功伟业,宣武帝是不爱放在嘴上吹嘘的,除了教育子孙的时候,他不常拿从前的旧事出来说。
但是读书方法、特长之类的,宣武帝还会以自己的真实例子来激励子孙。
若论和他相处的时间,自然是东宫所出的皇孙最多,其他皇孙从前住在宫中,除了请安、考校和用膳的时候,他也不常和他们见面。
然而祁元询对他竟丝毫不生疏,这孩子小时候又爱吃,看起来就有福气,让他心生欢喜。
他还记得小时候祁元询主动跑过来凑在他身边,要和他学“占星”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他恰好带着儿孙观星,又顺嘴说了天上的星象可能代表着什么意思,想不到祁元询这孩子,竟主动跑过来凑在他身边,让他教他。
宣武帝教导过的儿孙不少,多是政务、处事方面,像是闲暇时候教导祁元询观星象这样的,还是独一份儿。
想到这个孙子,宣武帝又心软了不少。
而且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子没有几个,元詝已经被废去储君之位,他原本为太子、太孙准备的势力,也大受打击。
太孙的被废就是因为削藩,而削藩的参与者,就是如今一大批的东宫之臣。
长子一脉的皇孙,因为这些东宫老臣的缘故,也不可能再沾染储位了,同样出自东宫的第五孙元訢,就按照他原本的规划,安安稳稳地做个藩王好了。
长子一脉只能成为藩王,次子、三子又因为光幕所言的寿命问题,不能托付国事。
他现在能同时培养的,就只有四子赵王和第四孙元询。
年长的皇子们长于武功,其实并不是宣武帝原本期许的继承人。
治国之道,需要刚柔并济,国朝初立,他已经用刚猛治国了,那么继任之人,便需施以仁政。
懿文太子、太孙祁元詝,他们都是以仁柔闻名,足见宣武帝对继承人的培养标准。
赵王虽然不行,赵王世子自幼在宣武帝身边长大,生性沉静、为人仁厚,天子觉得,这个孙子是可以尽心培养的。
*
宣武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二,诸王归国就藩。
天子以诸王世子、年长郡王久离封藩,与父母相别日久,未能承&欢膝下,诏令诸皇孙亦归藩。
诸皇孙入京读书进学之事,待日后天子发明旨再议。
唯有赵王世子,以天子深为喜爱的缘故,暂留京城。
天子给出的说法,是要待他为赵王世子纳取世子妃后,再议归藩之事。
可是诸皇子、皇孙择妃,分明是八月的时候有大臣上疏、天子下旨开始统一选办的,中间又出了废储一事,采选进度一度停滞。
赵王世子还未纳娶世子妃,可是其他的皇子皇孙不也一样?
天子此言,不过是为赵王世子留京找个理由罢了。
士人们都不敢议论天子的这个决定。
光幕异象在头顶,他们又不是眼瞎,太孙被废后,诸王归藩、世子并一众郡王皆归京,看样子,赵王为储一事,怕是十拿九稳了。
只是从前天子大力培养懿文太子,天下间,有数位儒学大宗师曾教导过这位太子,凭借着这一丝香火情,东宫一系在文人间的地位很崇高。
太子未参政时,也不是没有皇子与太子一同进学听讲过,可是能得大儒教导、得大儒尽心谋划的,也就只有懿文太子了。
太孙因光幕所显的未来削藩之措施过为酷烈而被废,这毕竟不影响他现在的名声。
和废太孙、如今的郑王祁元詝相比,赵王世子祁元询除了因为光幕,让他在文人之间有了存在感外,从前的存在感真的不能和太孙比。
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足够亮眼的事迹。
天子考校子孙的事,在没有示意的情况下,也不是寻常人能知晓的,谁能知道诸皇孙中,赵王世子还是其中翘楚呢?
不过这没关系。
天子一旦开始为子孙考虑,做得可都是十分到位的。
当年为了懿文太子好掌权,朝堂上可不知没了多少桀骜不驯、或者对太子施加的影响力过高的元从功勋或文人大儒呢!
天子开始将祁元询带在身边教导,赵王世子聪慧又不失仁厚的形象,很快就在官宦眼里塑造起来。
与此同时,天子欲重启迁都之事,新都选址很可能是在北平的消息,也渐渐地传开来。
京师应天府,本朝开国之时,原为南京,赵宋与大夏都城之一开封府则为北京。
后北京开封府因地形不利防守被罢,南京应天府改为京师。
然而,天子一直想要再立都城,从诸多前朝旧事来看,都城立于南方,不利国朝,是以天子一直欲以北方一城为京师。
懿文太子在时,天子还特意命他考察过古朝名都长安与洛阳,欲从其中择一建都。
长安原本已被选为新都之所在,开建之初,懿文太子便骤然薨逝,天子迁都的想法便搁置了下来。
可是如今,天子又要重选新都,还是北平府,这个节骨眼上,很难让人不把这件事与赵王、与储位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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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误地估计了情节的发展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