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受命

第二十二章 受命

落第举子告主考官舞弊,若是其他科,祁元询也就是将信将疑,必要彻查后再下结论,但本次恩科,他全程都是重点关注,若说主考官舞弊,那实在是有诬告之嫌。

王府纪善白信蹈是副主考,主考官是翰林学士刘三吾。

刘三吾此人,乃是前朝就入仕的宿儒,入仕本朝后,颇得天子信任,本朝的诸多典章礼仪,都有他参与的痕迹。

老先生都已经83岁了,这个年纪的大儒,最重的便是名声。

这位何至于连名声都不要,只为了在这一次所有的参与人都与他非亲非故的科举中舞弊呢?

刘三吾籍贯湖南,五十一名士子里,状元陈出自福建闽县,榜眼尹昌隆、会试第一的举子宋琮出自江西泰和,探花刘仕谔出自浙江山阴。

莫说亲故,便是籍贯都是天南地北,各有不同。

只不过,那些落第举子给出的理由,倒也有些道理。

上榜五十一人,皆为南方士子,北方竟无一人上榜,实乃前所未有之事。

就算主考官都是秉公办事,但是在落第的北方举子眼中,与中选者同样的南方人出身,就是他们的罪名了。

让落第者承认他们本身便技不如人,那是不可能的。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

与承认自己不如他人相比,科举所录士子籍贯皆为北方,倒更适合作为攻讦的借口。

主考官若真的徇私舞弊,何以会放出这么明显的一个证据,让别人捏作把柄呢?

此次科举所录皆为南方士子,实在是一个巧合。

只不过过于巧合,在铆着劲儿抓人小辫子的有心人眼里,就不再是巧合了。

这件事连祁元询都能想明白,就更不用说天子了。

本来天子选任的主考官就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士子告状,又尽是臆测之语,没有切实的凭据。

如此一来,天子受理落第举子告主考官恩科舞弊案,却未曾发落,只是让人再检录之前会试落榜举子之试卷。

按照祁元询对皇爷爷的了解,这已经是他法外开恩了。

真正犯了罪被查出来的,处死已经算是轻的了,剥&皮充草之类的,老爷子也不是没有做过。

让谁检录落榜举子之卷,是个问题。

天子已预点了几位朝中大臣,命这些人开始复检工作。

只是祁元询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的既视感太强烈,而且一旦出了幺蛾子,后续处理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因此,他主动请缨,想要参与检阅落第举子之卷的事。

关于他的这个请命,天子思忖许久,祁元询又在太子那里陈说厉害,才在数日后得以通过。

按理说祁元询作为皇孙,在太子本人都没有说话的情况下请命,颇有越俎代庖之嫌。

就算恩科会试出了事,要操心的也是天子和太子,再有朝堂诸公代劳,轻易出不了事。

祁元询也是知道的,就算他得到父祖应许参与朝政了,也不能一来就插手这么敏感的事情。

会试选出来的进士都是要入朝为官的,重选落第举子,也就意味着,这批人都要承他的恩。

如此一来,他的请命便近于卖恩于下了。

只是朝中科举,向来是南人中试更多,北人本就势弱,令文臣参与遴选,未必能如天子所愿。

天子年高,原本这事分给太子,顺便让太子立威,也很恰当。

只是若让太子参与,怕是南人不会乐意。

太子本身就是北地藩王出身,与文人不对路,这事的处理,定是要偏袒北地文人一番的,如此以来,反倒给别人留下太子偏袒北地之人的印象。

到时候,朝中的南人大臣,怕又要不乐意了。

太子以宗藩之身承继储位,本身就有宗藩的班底,朝中之臣与他有新旧之别,就算要拉拢文人,太子也更愿意培养自己的班底。

如此一来,祁元询代替太子出面处理此事,反倒更适宜。

祁元询自幼长在京师,同诸多在京皇子皇孙一道,接受的是正统的教育。

京师的诸多文臣不会排斥他。

太子原为北地藩王,作为太子长子,北人也能将他视为自己人。

他去处理此事,无论是北人还是南人,都会更易接受一点。

*

翰林院内,受命调查的十二人,正加急复核二月份的会试卷子。

原本按照规定,若是祁元询不参加的话,他们就得按照会试的常规,锁院,封闭式阅卷。

因祁元询加入,这群复核人员才有对外沟通交流的权力。

当然,沟通交流的人员仅限于祁元询这个皇孙,以及等待他们结果的天子。

这十二人,有前科状元、翰林侍讲、翰林修撰,有司直郎、司经局的校书、正字,有王府的长史、纪善,还有今次恩科的一甲。

复核人员的组成很复杂,原本他们复核完成,在上报天子前,是要报给负责此事的前科状元、翰林侍讲张信的,只不过如今太子长子参与此事,他们预报的名单,便还要先给这位皇孙过目。

张信考中甲戌科状元后,便按例被授为翰林修撰,此职没有定额,品阶为从六品,前不久,他才因表现出众,升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

众人拟好的录取名单,基本上都是由他呈送给皇孙的。

四皇孙本人并没有一受命就对他们指手画脚,让他们仍按天子之命阅卷。

只不过,阅了十几天,试拟的两份名单,全数被四皇孙退回。

这让张信很难接受。

第三份名单又被四皇孙退回后,张信阴沉着脸回到他阅卷的厢房。

翰林院的院址经由去岁改建后,如今位于皇城东南方位、宗人府之后,临边就是詹事府。

皇孙每日到翰林院的时间都很固定,到了之后,他都是在原属于翰林学士办公的地方看书,若有名单上报,或有要事来寻,便能很快地找到他。

从行事做派上,四皇孙祁元询这位殿下,真个是值得夸赞,然而这位殿下也实在太执拗了些。

天子只让他们复阅试卷,再拟名单,以张信本人的意见看,自然是要精益求精。

若此次恩科,主考官当真偏颇南人,那秉公处理自然无碍,若是北人本身技不如人,他也要秉公办事,不可使无才之人,借机跻身仕途。

他原先拟的第一份名单,与会试张榜的结果并无什么区别,皇孙看了,默不作声,只是摇头。

送去的第二份名单,张信采纳了修撰戴彝、今科榜眼尹昌隆的意见,添了几个北方举子的名字——只不过戴、尹二人所列名册里,北方举子人数比他采纳的要多得多,名次也高了好些,张信虽是添了名字,却只令其列于末尾。

皇孙看了,仍是未允。

今日张信所进的乃是第三份名单,又增录了数人,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但皇孙依然将名单打回。

名单被打回数次,张信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询问皇孙该如何处置。

四皇孙圈了一个数,示意他,会试增录的北方士子,至少也要有三十人。

这简直是笑话!

整个会试也才录取了五十一人而已!

落第的北方举子之文采本就不如南方举子,何以要给出这样许多名额与他们!

按照往科的实例来看,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的中试比例极为悬殊,北方士子只占总名额十分之一的,比比皆是。

若是因北方士子落第后更会闹便放出这样许多名额给他们,何以平南方士子之心呢?

南方文风更为鼎盛,便要受人如此欺辱么?

张信回到厢房后,便动用他在此次封闭式阅卷的特权,直上奏疏与天子——毕竟他是原本被预定的阅卷主官——内中言北人之卷不通文理、多有错误,主考官刘三吾原定取士名额乃是秉公办理。

又告太子长子、皇孙祁元询,偏颇北方士子,北人之卷多有不足,仍欲给其大量中试名额。

虽然翰林院就在皇城东南,但是张信的这封奏疏,还得等到第二天再呈给天子。

天子勤勉,每日都会批阅奏章,处理今日的政务,然而除非急事,否则的话,没人会在下午的时候又给天子上份奏疏。

轻易上疏,就是给天子增加政务,不是急事,谁敢这么做?

会试结果,当然是急事,但是负责人是皇孙殿下,就代表着张信不能轻易代表其他同僚上疏奏明结果。

上疏的主要目的是告皇孙的状,张信是疯了才会刚写完就把新鲜的墨迹送到天子面前去!

而且刚被皇孙驳斥完就上疏,很有阴谋报复之嫌。

就是皇孙自己不在意,天子都会出手惩戒妄言之人的!

告状这种事,拖到第二天也是一样的。

正常上下班,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张信给告了的祁元询:……

真不愧是状元,这是还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吗?还敢和皇爷爷告自己的刁状!

祁元询真是不明白,这状元怎么就能把他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开科取士是好事,是喜事,虽然落第的北方士子闹得凶,但是天子将此事压下、令人复核试卷后,这些人也没再闹事,所以说,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地处理掉。

恩科本就是超乎寻常了,虽然出了点差错,但最后还是有机会变得皆大欢喜的。

只要增录北方士子,安抚落第举子群体的情绪就够了。

也不知道张信是用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要求多了,还是脑子里有坑,都有同样复核会试卷子的人里,都有明白人建议他增录北方士子了,他还不听。

送上来的几份名单,增录一点人就跟挤牙膏似的,还是挤那种用得差不多的牙膏,祁元询都看不下去,更不用说他那暴脾气的皇爷爷了。

被告了刁状,被叫去皇爷爷面前的祁元询一点都不虚。

于情于理,他都占理啊!

张信这位前科状元刚入朝,还没见识过天子的大周驰名双标,但是没关系,祁元询这就让他见识见识,顺便让他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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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南北榜案,这不是一次舞弊事件,但这是一次政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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