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诛心(上)
东宫之内,懿文太子妃吕氏命人准备好了午膳,唤人带两位皇孙来用膳,又唤人去请太孙——东宫现有皇孙四位,其中懿文太子幼子方三岁,亦为吕妃所出,至今仍哺育于吕妃殿中,未曾出居东宫他处——共用午膳。
宫中一应饮食自有定例,内廷之中有十二监四司八局,掌饮食的有司礼监、尚膳监、惜薪司、酒醋面局。
东宫自懿文太子时便有旨意,御膳房中专设一膳房以供东宫,是以东宫各贵人爱吃的饮食,膳房做来都已很熟悉了。
诸王来京已是八月,今日中秋节是早已过去了,席上已不供月饼,但已有蟹了。
“我儿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可得好好补补。”
吕妃说着,命伺候的宫女为太孙夹了几块牛肉。
天子御膳甚俭,就连进牛羊肉都只在朔望日,上行下效,不论宫中还是各王府,饮食都很朴素。
东宫之中四位皇孙,除元妃所出的懿文太子第三子外,其余诸子皆是吕妃所出,就连正宗嫡孙祁元訢,也是被托付给吕妃照顾的。
自懿文太子去后,吕妃本人常茹素,日常膳食,东宫诸皇孙,多是一起聚在她的殿中用膳的。
一道用膳,东宫各贵人的份例便一同支取出来,肉食、乳品都好调配。
年纪最幼的元譓每日饮一碗牛乳,吕妃支取的牛羊肉份例则分给了其他的儿子。
太孙慢条斯理地嚼着牛肉,一口口用着饭,胃口颇佳:“母妃还说我呢,您才该多用些。”
“二哥说得是,母妃镇日念经祈福,肉又都省下来给我们吃了,都不知瘦了多少呢!”
东宫、各王府称呼,用的是自家的排行,唤太孙二哥的,是东宫的四皇孙祁元詥。
祁元詥序齿靠后,又是吕妃被册为太子妃后所生,向来受宠,性子也直,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存不住话。
话音落下,祁元詥又示意宫女伺候剥蟹:“母亲,您多吃几口螃蟹。如今的蟹最肥美了!”
“哪那么多讲究,”吕妃摆手让宫女退到一旁,自己动手拆蟹,“这东西啊,就得自己动手才吃得有滋味。”
“你们也不要贪多,这东西性寒,不能多吃。”
“母亲放心,我们兄弟几个,谁贪嘴过?您和父亲一向教导我们惜福养身,我们都记得的!”
祁元詥又嘟囔着说了句话,声音放得很低,边上的人只零星地听到“堂兄”、“胖子”这几个词。
大家一听就知道他说得是谁。
赵王世子来京的日子早,早些年身形颇壮,小胖子之称可谓是名副其实,后来瘦下来了,这称呼还是传下来了。
自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堂兄弟,若是对他有意见,便不指名道姓,而是直称“胖子”。
太孙祁元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天子表达了他对东宫的支持不假,但相对的,对各大藩王也多有青眼,尤其是赵王,更是得到了天子的另眼相看。
赵王是天子的儿子,如今天子还是支持东宫,赵王做不了太子,但并不代表着天子不愿委以重任。
放在从前,宣武帝一心一意为继承人剪除障碍的时候,诸藩王是不可能过分地延伸权力的。
就是他们想,天子也会主动地把他们的爪子剁掉。
光幕所现的未来文字记载,到底影响了天子,让他在帮扶太孙的同时,也没有一味打压赵王等藩王了。
想到这一点,祁元詝就心中含恨。
但他到底是长兄离世后就被父亲教养,而后还被封为太孙的储君,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好了,吃你的,有些话不该说,你就不能让人听到。”
太孙这样的嘱咐,放在饭桌上,实在是让人扫兴,祁元詥连吃饭都不香了。
吕妃是极赞同太孙的想法的,出言安抚了四子几句,又唤另外几个儿子也多吃点。
因为用膳的时候提到了赵王世子,一群人想到近段时间的光幕异象,东宫之前的风雨飘摇,后半程用得都有些不是滋味。
饭后的休息时间,太孙叫了三弟祁元訢谈话。
若说东宫之中,谁最能成为他的助力,那就非祁元訢莫属了。
东宫现存的四位皇孙,唯有祁元訢与他们并不同母,身份最为尊贵——懿文太子元妃所出的正嫡嫡子,当然比侧妃扶正后的嫡子要名正言顺得多。
若是没有这些藩王王叔,东宫内部,就不是一团和气。
可是,有了这些藩王在,那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太孙、祁元訢还是东宫的其他皇孙,感情都比寻常的天家兄弟要好得多。
祁元訢的年纪太小,父亲去后,叔父们对储位虎视眈眈,没有别人支持,他根本不可能保住尊位。
祁元訢最大的支持者——凉国公蓝玉——到底还是被诛了,就连与蓝玉一同入狱的那几位,也没有幸免。
和未来的藩王之乱比起来,功臣权大才是宣武帝更加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藩王上位做皇帝,利益受损的是东宫一脉,至于宣武帝,无论是藩王还是东宫,都是他的血脉,就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计,但对天子来说,肉总还是烂在他们老祁家自己的锅里的。
可是对东宫一脉的人来说,叔叔当皇帝,好处能有自己做皇帝或者亲兄弟做皇帝大吗?
所以东宫必须团结起来。
懿文太子没了,东宫失去了靠山,祁元訢的背后有太多的支持者,反而成为了阻碍他成为继承人的一大原因,母族势力微弱、在这一点上显得身家清白的祁元詝得到天子青眼,被封为太孙。
可是,在东宫一脉的储君之位保住之后,太孙就需要各方的势力支持了。
虽然没了凉国公及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功臣元勋,但是,祁元訢的身后还是有一批勋贵势力,看在他外公的情分上支持东宫的。
太孙本人在遭遇光幕异变的挫折后还是有天子的支持,祁元訢身后有一定的势力,东宫如今就靠他们两个撑着。
至于吕妃,吕氏家族没人,天子还在,他们也需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太得意忘形。
太孙能和祁元訢兄弟相得,甚至,因为祁元訢的身份和贡献,未来他必须要厚待这个弟弟,这是报酬,在他人看来,也是他这个非正嫡所生的太孙对待正宗嫡皇孙必须要要做到的——在别人看来,天子立孙,遵循嫡长继承,那正嫡所出的祁元訢比他更有资格当太孙,储位没了,合适的报酬总得给人家。
太孙和祁元訢都想让东宫的地位再稳固一些。
光幕文字给他们造成的影响还是太大了,若是天子动念,转立赵王,实在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能让天子继续将藩王掌权作为国之大政继续实行下去了!
藩王是天子的儿子,和天子是一家人,藩王也是他们的叔叔,但在争夺皇位这一点上来说,与他们不是一家人!
时值八月,中秋大宴刚过不久,宴会的时候,天子与诸王父子情深,与诸郡王祖孙情深的场面,实在不能让太孙觉得开心。
藩王权重,便会欺凌朝廷。
宣武帝不怕,难不成,未来的皇帝也能不怕?
太孙觉得自己必须要找一个应对之法。
光幕上的记载之中,他为何受到了如此诟病?
还不就是他和藩王们不对付,未来肯定采取了某些行动嘛!
直接向皇爷爷说,太孙是不敢的。
同理,也没人敢在这一方面给藩王们上眼药。
弄不好就是一个离间天家父子的罪名啊!
脑袋好好地待在头上不好吗?非这么想脑袋搬家?
可是一点尝试都不做,太孙又不甘心。
老爷子对藩王弄权还是很防备的,若是能说动天子改制,未来也不需要他那么辛苦去削藩。
于是乎,在八月底,有大臣上了请择名门淑女为皇太孙妃的奏疏。
虽然言辞隐晦,但这道奏疏里,通过详细说明名门淑女为妃对太孙的好处,说明了一点——藩王势大,不仅在封地上有兵权,多数藩王的王妃也都是名门贵女,太孙本就母家衰微,再没有个得力的妻族,实在处境堪忧。
这道奏折被留中不发,不过宣武帝在之后,和太孙进行了一场详细的谈话。
光幕文字的存在早早打破了宣武帝固有的认知,让他认识到,孙子和儿子之间,并不能和睦相处,他之前所做的防范,还远远不足。
可是彻底地打压儿子,又不符合宣武帝一直以来的方针。
他迟疑了。
而对皇太孙来说,宣武帝的迟疑,并不是坏事。
之前光幕显示的记载,确实对他不利,可是他也能利用这一点。
他为何非要削藩?
大周现有的藩王是天子的儿子,于他来说,却是叔父、堂兄弟,这其中的意义,可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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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表示:我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