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沈水生给她娘撂了那么句话,去灶屋拾掇好装咸菜的大盆就走了,一直走到村正家门口。
说起来,这长河村儿不大不小,百十多户人家里有钱抱猪崽养的拢共也就五六家。
每年到了腊月十五,这些人家就会凑堆商量杀猪的顺序,隔天杀一个正好杀到过年,而头一个杀猪的人家每年是轮换着来的。
为啥?
村里人只有在秋后刚收地那会儿能养点膘,入了冬各家就为年关打算都紧巴起来了,好几个月肚子里没油水,恨不得人肠子上那点油都靠得溜干净,这时候谁家第一个杀猪,供来帮衬的人吃的这顿杀猪菜肯定吃得多下得快,所以谁家也不爱第一个杀。
今年原本老马家轮到第一个,马三媳妇都跟沈家说好了让腊月十六去帮忙,结果村正家倒替马家拔了头筹。
村正家院里,大锅已经支上了,村正家的儿媳妇们往锅底下添柴,刷锅刷碗,陆续有村民过来看热闹,都等着猪肉出来好第一个切条最肥的买回去吃。
院里热火朝天的,院外面也站了几个人。
沈水生把盆放在柴垛上,正跟来要买肉的人兜售着他的咸菜。
镇上前些日子最普通的猪肉都涨到三十二文一斤了,现在三十五文怕是都买不到,村正家再怎么压价,那最厚的肥膘子也不会少于三十文。
这可是今冬第一家卖肉的,又是村正,谁家还不给点面子割个一斤半斤回去香香嘴。
院里边三十文的肉都买了,还差他这一碗换一碗的好吃咸菜了?
还别说,那些赶过来的人对咸菜还都挺感兴趣,只是问得多要得少。沈水生也不着急,人家是来买肉的,猪肉还没拿到手,谁有心思惦记你的咸菜?
赵赶鹅也来了,他不是被村正喊来帮忙的,就他们那几个好耍的,倒搭钱村正也懒得用。他是听说沈水生在这儿,才跑过来的。
“水生哥,我帮你卖。”赵赶鹅挨样尝了一遍,舔舔嘴唇说。
沈水生白他一眼,“你滚,就你这么尝下去,我还用卖么?”
俩人正闲磕牙,刘柱子他娘来了。
沈水生正了正狗皮帽子,给了个笑脸,“婶子也来买肉啊。”
沈水生这人就这点好,见了人还没说话呢就先笑,嘴还甜。这样一来,虽说村里人一提起他这个懒汉来都皱眉,但见到他本人就谁也厌烦不起来。
柱子她娘穿了件脏兮兮的破棉袄,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了,袖口和前襟都盘包浆了,锃明瓦亮的,她没给沈水生好脸,“不买肉来干啥,学你俩搁这儿当门神啊。”
赵赶鹅嗳了一声,不爱听了想回嘴,沈水生踢他一脚,笑着说,“婶子你见过像俺们这么好看的门神?”
这话一说,院里院外听到的都哄笑开来,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都笑红了脸。
柱子娘啐了一口,“一天天在外头浪,就学些油嘴滑舌的能耐。”
赵赶鹅这下没给她脸了,“婶子你这是昨晚上没做好梦,一大早上找我们哥俩撒气儿来了?我们这儿卖咸菜呢,要吃就拿粮来换,不吃就进去等着割肉,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柱子娘没理他,却还是拉着脸,问沈水生,“让尝不?”
“让尝让尝。”水生用筷子挨样挑了两根给递过去。柱子娘逐一吃完,撇撇嘴,“你这咋换?”
“一碗换一碗?”
“粗粮?”
赵赶鹅乐了,“那用细粳米婶子你愿意换?”
柱子娘瞪他一眼,又尝了几口,然后一扭身进院了,“也就那样,这有啥好吃的,还一碗换一碗?!”
赵赶鹅想跟她掰扯掰扯,这怎么的不好吃还一劲儿尝,好吃得连盆都吃了啊?让沈水生给拦住了,“你跟个老娘们儿见识什么,消停卖咱的咸菜,她啥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沈家家里这头,村正家婆娘已经给送了猪血猪肠和糯米过来,何氏去了村正家帮忙,王氏就把张氏和沈桃都叫出来一起灌米肠。
沈桃是吃得看不得,一见生猪肠子就吐,王氏骂了一句小姐身子丫头命,给她赶灶间烧火去了。
等到全都弄好下锅去煮了,珍珠让她娘拿了大针看着锅,找到她奶屋里问,“奶,咱家野苏子不多了,要是村正家这口米肠吃好了,往后谁家杀年猪都少不了来求咱家灌米肠,肯定是不够用。”
“那我去你姑奶家要。”
沈喜荷家日子自来也比这头过得好,平时吃鱼吃肉的机会就多,秋下存的野苏子也多。只是今年沈喜荷她男人身上总是痒,郝郎中给看完后说湿气大不让吃腥的,他家今年就不吃鱼了。
这一来那野苏子可不就剩下了么。
珍珠笑了,“那行,奶你去跟姑奶要过来,不过奶跟姑奶说好,咱做米肠用野苏子这事儿不能往外说,奶不总怕别人学了去做得比我好吃给咱的生意顶了吗,那这就算咱家秘方,得守着。”
王氏一拍胸脯,“你放心,你姑奶嘴严着呢……那你说这是秘方,用瞒着你大娘和三婶不?”
珍珠想了想,“三婶上次就知道了,等会奶给村正家送米肠别忘了提醒她一声就行,大伯娘还不知道这事,就先瞒着吧。”
米肠里加的野苏子并不多,一般人尝不出来,却最是提味儿。在村里人的认知里,野苏子这东西除了做鱼啥也干不了,就是想破大天来他们也猜不到有这味佐料。就算是有朝一日他们猜到了,可还有别的材料的配比呢,特别是洗肠子那第一道坎儿他们就过不了,何谈后面的工序?
所以珍珠打算着,趁杀年猪这会儿把这套手艺熟练一下,等过了年就能去镇上卖了。
忙活了小半晌,傍中午时候米肠终于出锅了。徐氏一根根捞出来给晾凉,张氏在旁边咽口水咽得嘴都麻了,问道,“老二家的,咱家留哪根?”
徐氏懵了,“这是给村正家做的,咱不留。”
“不留?不留给他忙活这一上午图个啥?”
徐氏端着大盆往外走,“娘说了村正杀猪还想着让咱家人去帮忙,家里男人都能把杀猪菜吃个饱,这就算是照顾咱家了,咱帮人做点东西,还要啥工钱?”
王氏正巧过来,听那妯娌俩的对话,也不等米肠晾凉了,就要给村正家端过去。张氏给沈桃使了个眼色,“娘,我和桃儿去送吧。”
“不用。”王氏自己抱着大盆,“想显勤就把锅刷了让老二家的和珍珠歇会儿,这活儿我自己来。”
都跟村正说了不会少人家一粒米,这两人去就算半道不偷吃,也得拐弯抹脚地跟村正婆娘讨点好处,他老沈家脸本来就不多,可省着点丢吧。
东西送到了王氏一刻没留就要走,走前拉着老三家的叮嘱了一下野苏子是秘方那事,何氏觉得能跟婆婆共同守一个秘密了,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
村正婆娘哪能让王氏就这么走,给她手里硬塞了两个鸡蛋,贴耳朵边上说,“嫂子我跟你家金生说了,挑最好的肉割出二斤来单给你留着了,二十八文一斤算给你,等下晌吃过饭人少了你过来取。”
王氏道了谢,出门上水生那儿瞥了一眼,咸菜没见动多少,旁边跟村正家借的空盆里多了大概是三四碗糙米。
“你们两个卖不卖完晌午也给我回家去吃饭,少在人家大门口晃悠,跟个要饭的似的。”
沈水生懒遢儿地应着,王氏握着两个蛋回了家。
结果等中午家里吃完饼子老半天,日头都有点打斜了也不见沈水生的影儿。
王氏坐不住了,心想着不会是人村正让了让,那懒小子就等着蹭人家一顿吧,赶忙穿鞋下地想去给水生喊回来。
刚到当院儿,就见沈水生哼着小曲儿,一边的赵赶鹅跟他说着啥,两人一起进来了。
赵赶鹅手里捧着撂一起的三个大空盆,沈水生一边手里拎着肉,一边手里拿着一副猪肝。
王氏迎过去,眼睛一亮,“这,全卖啦?”
沈水生走路都带风了,“都卖了,还有好些人家没买到呢,快让珍珠再做点,赶晚饭前一准儿来人买。”
然后把手里的交给王氏,“村正给娘留的肉,我用卖的粮换回来了,还换了他家一包小银鱼,村正说粮给得多了,我懒得往回拿,他就又给了我一副猪肝。”
王氏这下美了,给赵赶鹅切了块猪肝又抓了把花生打发了,把珍珠给叫过来了,想商量着晚上做些啥。
珍珠看眼前这二斤肉还真不好做啥大菜,就提议包酸菜猪肉馅饺子,再用晾好的绿辣椒把小银鱼炒炒,等咸菜做好了再上几样,也是顶好的一桌饭菜。
可王氏还是觉得拿不出手,又让把猪肝煮出来蘸蒜酱吃,才算把菜单定下来。
后晌干活的爷们儿回来了,还都喝了酒,进屋倒头就睡,等到饭菜快做齐了才起。
王氏听水生说的一直等着人来换咸菜呢,可左等右等都没见谁来,水生也有些纳闷呢,赵赶鹅忽忽悠悠跑进来了,“水生哥,你快去看看吧,柱子他娘把来你家换咸菜的都给拦住了,跟你抢生意呢!”
“啥?”张氏第一个不愿意了,“她咋那么眼皮下浅呢!还敢抢俺家生意!老三家的,咱去看看,我骂不死她!”
何氏这几天日子过得舒心呢,虽说自己屋里没进账,可她男人换的粮交公中了,她吃喝都觉得理直气壮,再加上婆婆让她帮着守秘方,她觉得那都是因为沈水生卖咸菜给三房提地位了。
所以她平常那么个瘪炮性子的也来劲了,“行,大嫂,我跟你去!”
妯娌俩旋风似的刮了出去,沈水生却没动,赵赶鹅急了,“都抢你生意了,你不急?”
“我急啥,不吃过她家的,咋能知道我家的好吃?”
沈珍珠闻声从灶间出来了,“那三婶去打架叔你也不拦着点。”
“拦着干啥,有你大伯娘在她还能吃亏?再说了,你三婶那性子,也该练练。”
“练什么,练吵架?我看三婶那性子练一百回也练不出来什么。”
沈水生一听,哼哼笑了,“咋练不出来?珍珠你不知道,你奶以前跟你三婶那性子一样软和,咱家二十多年前搬过来时人生地不熟,为了少挨点欺负,你奶硬是练出一个泼辣性子来。”
珍珠还不知道沈家是后搬来的,才想打听,就见王氏不知道啥时候来了,往门口一站,脸都快拧出水来了,“老三,咱搬过来时你才三岁,你记性咋恁好,娘想问问你,你还记得些啥?”
珍珠头一次看她奶这种脸色,吓了一跳,再看她三叔也没笑模样了,珍珠心里一慌,总觉得哪里不对,手里的勺子啪哒就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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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下浅: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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