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4 苍生一道
Ⅰ
姬亦韩醒来时姬鸿宁已经走了,只留下姬生玉照顾姬亦韩。
姬亦韩的身体素质那是没的说,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等了几天都不见妘靳恒有什么动作,姬亦韩心中还想着靠妘靳恒挖出些什么,于是干脆直接去找他了。
妘靳恒又变回了以往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看见姬亦韩也没太大的反应,命人看茶之后就摇着扇子打哈欠。
“妘先生,是被妘熠请过去的吧?”
妘靳恒扫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当时妘熠在杨家村前还是受到了袭击,他势单力薄,最终不敌逃到了一处山谷,筋疲力尽地顺着水流漂走。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对母女所救,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原来这对母女竟然是杨家村上一任村长的妻女,因丈夫被谋杀,为了报仇所以才隐居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继续炼尸等待时机。
妘熠表明身份,并提出合作,只要杨家母女帮忙救出他的同伴,他就想办法查出杀害上一任村长的真凶。
追兵很快赶来,杨家母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了。他们围捕了追兵,并问出今天偃洲的人会过来,妘熠提出就这么杀上去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偃洲为了面子不会不管。
为确保稳妥,临走之时妘熠跟家里人搬了救兵,因他的爷爷是主上身边的红人,妘家卖他面子的人还是挺多的。
然而这事不小心传到了妘靳恒的耳朵里,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竟然亲自来了。但一想到妘靳恒脑子里的筋经常搭错,于是他也很快释然。
“你也不用怀疑妘熠,他什么都不清楚。”
姬亦韩一笑,睁眼说瞎话:“怎么会,妘先生身边的人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怀疑的。”
好像之前直接怀疑妘靳恒的他不存在一样。
妘靳恒一顿,摇摇扇子,不紧不慢地说:“你说得对,我们有的是时间,取回魂印的事情急不得,要是不嫌弃,韩少就在我这住下,祈云山挺大的,韩少好好瞧瞧。”
姬亦韩心思急转,面上依旧春风和煦,“好说好说。”
虽然姬亦韩很能唠,但妘靳恒显然没那个想法,于是两人只寒暄了会儿姬亦韩就走了。
之前还急吼吼的,现在突然变了脸,难道是被他老爹敲打过了么?
姬亦韩摸了摸下巴,啧啧摇头,什么叫猪队友啊,他家里那群老不死的就是。
不踩中姬鸿宁的底线他根本就不会管姬亦韩在外边做什么,只要别让他帮忙擦屁股就可以了,奈何他这么想长老阁那边却不,但凡姬亦韩有一丁点不测他们就要给他施压,烦死个人,姬亦韩那么大人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小兔崽子小时候那群人不搞他搞的挺狠么?怎么大了反而心疼起来了,难道是有什么变态心理只允许我虐不允许别人动么?
父子俩齐齐仰天长叹,真的太操蛋了。
姬亦韩在祈云山住了一段时间,祈云山的人叫苦不迭,主要是这位爷破事儿贼多,一会儿要求这个一会儿要求那个,一身的公子病,你根本就搞不清楚他会什么时候发病。他们主上好歹只是性格阴晴不定而已,但这位爷却能让人一直提心吊胆,片刻不得闲,实在是可怕的精神杀手!
真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啊——祈云山的人牙痒道。
今天带着贵公子参观了祈云山中的净尘泉,好不容易把这位爷的脸色哄的勉强能看了,把他送回住处之后众人立刻作鸟兽散,换下一波的来给爷折腾。
如泽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离开的佣人,于是知道是姬亦韩回来了。
屋里姬亦韩|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没睁开眼就知道是如泽:“去哪了?这几天都不见人。”
如泽笑的浅淡,“没去哪,到处转了转。”
接着他一顿,补充:“和妘熠一起。”
姬亦韩睁开眼,看了如泽一会儿,有些不解。
那天他醒来,没刺针的那只手微微有些沉重,是如泽,这孩子握着他的手,蜷缩在他手边睡着了,眉眼间有化不开的愁雾。
看脸色是很长时间没睡好了,姬亦韩准备起来时听见他哽咽起来,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抓着他的手紧了些,干燥的嘴唇蹭着手背,仿佛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后来如泽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如往常一样爱腻着他,在外面一待就是一天,问起来就是和妘熠一起。
这是怎么了?
姬亦韩心里微妙地烦了几天,没醒之前不挺黏他的么,怎么醒了就变了个样?
看着姬亦韩云淡风轻的样子,如泽抿了抿嘴。
他回忆姬生玉后来跟他说的“亦韩他有些大男子主义,还有些小孩子脾气,对亲近的人是吃软不吃硬的,所以有时候得哄哄他”,于是调整自己的状态,笑着走过去蹲在姬亦韩面前,说:“今天去哪了呀?”
姬亦韩睨了他一眼,“净尘泉。”
如泽一僵,他这些天也在祈云山逛了不少地方,自然知道净尘泉。
对姬亦韩而言,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祈云山的阴气较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来源于净尘泉,据说净尘泉的水来自很深的地底,是世间少有的隔阳水,能洗去人身上的大部分阳气。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如泽有点紧张,“你怎么到那里去了?那地方不好。”
他的着急取悦了姬亦韩,虽然他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心里那点不顺莫名被熨平了。
不过这就不能让如泽知道了。
姬亦韩沉默一会儿,翻过身去,“没事,我有点累了。”
啧,让你整天不着屋呢,急不死你。
如泽见状果然急了,上前去探姬亦韩的体温,“我去把生玉哥喊过来好不好?你在这睡会儿。”
一提到姬生玉,姬亦韩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别告诉他。”
姬亦韩的反应让如泽断定他肯定是被净尘泉影响了哪,于是再一次低声问,带着劝哄:“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好不好?我很担心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如泽说的这么直白,搞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姬亦韩又翻回来,直视如泽:“我真没事。”
“我只是心里不太爽,你说你脖子上的口子还没好全呢怎么老喜欢往外跑呢?”
如泽一愣,紧接着忍不住地喜上眉梢,亦韩在关注他吗?
“我,我没想去的,是妘熠说有些事找我帮忙。”如泽一本正经地把锅甩给了妘熠,反正他人不在不会喊冤。
姬亦韩一挑眉,“他说喊你帮忙你就把我丢这去了?你们关系不错啊。”
啊!听!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如泽简直想流一次喜极而泣的眼泪。
姬亦韩看如泽水汪汪的眼睛心中一顿,怎么了?刚那句话有问题?不是吧,这样就要哭了?如泽有这么娇气?
“老大,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如泽心中惶惶,连日紧绷的神经迫切地渴望从姬亦韩身上得到舒缓。
抱抱他,趁他熟睡再摸摸他,如泽心中的渴求快要溢出来了。
姬亦韩眯了眯眼,原来如此。这几天因为他要养伤的缘故,如泽搬去了客厅里,其实两人就离了十几米,没想到这么点距离小朋友也难以忍受于是跟他闹别扭么?
啧啧。
姬亦韩得意,自以为他看透了。
他刚准备点头答应顺便使坏调侃一下,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件事,这事一出来,那他得要掂量掂量了。
看见姬亦韩迟疑的样子,如泽心中仿佛有盆冷水浇下,开心喜悦凉了个透彻。
他笑笑,“我也就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你伤还没好全,我睡觉不太老实,还是算了吧。”
“嗯。”
“……”见他毫不犹豫就应下了,如泽心中一片酸涩,面上还是笑着,另找了个话题和姬亦韩聊了起来。
夜晚很快来临,姬亦韩和如泽互道晚安各自就寝。
午夜来临时姬亦韩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从窗户边跃了出去。
通过这几天的多番打探,他已经大致掌握了祈云山的地形布置,今晚他的目的就是去探一下墓园。
这墓园的位置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的,祈云山的人虽然好使唤,但嘴巴都出奇的紧,任姬亦韩如何拐弯抹角的询问都闭口不言关键信息。
无声无息地越过层层山峦,姬亦韩来到一块巨石碑前,在它身后是无穷尽的暗色。
在翻腾的黑雾中,隐藏着饱含杀意的阵法。
姬亦韩沉着小心地踏了进去。
他的手背上有酆都的半个神印,再加上他本身对阵法就多有研究,所以没怎么费力气就潜进了墓园中。
他想找的东西很显眼,妘靳恒根本就没想过遮掩。
宽厚的石碑,中规中矩的刻字——“妘初之墓”。
姬亦韩轻抚着这块碑,感受掌心粗糙的纹路。
突然,他的手心发出莹莹微光,无数地思绪涌进脑海。
Ⅱ
雨,淅淅沥沥。
新泥泛着浓郁的腐朽气息,雨水冲刷出浑浊的溪流,它们朝低洼处汇聚,仿佛想要将他淹没。
“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
骨骼与木的碰撞。
深坑下,他小小的身影几乎快被整副棺木完全挡住。
泥土的印记,血肉外翻骨骼外露的狰狞伤口,他的全身无一完好。
撞击声还在继续,不知道他在这里撞了多久。
只看见他每一次的冲撞都用尽了力气,仿佛把这辈子所有的希冀与绝望糅杂在一起,用他所有的力量撞过去,企图撞出一个微小的未来。
可那副棺木纹丝不动,它沉重的棺盖分毫颤动也无。
它把他的一切都夺走了,藏进了这副棺材中。
多么可恨。
他不知道棺材上下了禁制,他是不可能打开的。
所以撞击仍旧在继续。
老人滑下来,颤抖着双手把他抱进怀里,哆嗦着说:“别撞了,主上,主上啊……”
他如野兽般嘶吼,往前奋不顾身。
老人死死抱住他,身上逐渐被鲜血染红。
“大人已经去世了,他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大人看见您这样会多么心疼……”
“主上啊,主上啊……我们送大人一程吧。”
“闭嘴!”他嘶吼着,“再胡说我连你也杀!”
他凶狠地看着棺木,好像要生生撕了它。
汹涌的恶心淹没了他,他克制不住地开始呕吐,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最后嘴里发苦。
从始至终他没有流下一滴泪。
他想着,只有死去了才哭,那人没有死,所以他不能哭。
他小小的身体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推开了老人,却立刻无力地跪倒下去。
他挣扎着,指尖都在渴望,渴望离那副棺木近一些。
近一些、近一些,让他离希望近一些。
让他离死亡近一些。
生死何惧?阿初,阿初。
我…我只有你了。
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在地狱里,我也不愿和你分开。
带我走罢……
他闭上了眼。
这时,风雨骤然停住。
老人的表情凝固在心痛的那一刻。
他遍体鳞伤的身躯缓缓被托起,于半空中停驻。
许久,与亿万万滴静止的雨珠中,突然有一滴落下,泛着黑色的柔光。
落到他的眉心,又淌过他的鼻翼,流入唇缝中。
是咸的。
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肌肉纤维过快的重塑带来了轻微的痛感。他无意识地动了动。
姬亦韩后退一步,迅速整理思绪。
没想到这里残留的神念竟然这么强烈,刚才,他就看了一会儿就快被那股神念中的情绪压垮。还好收的快。
不等他反应,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依旧华衣覆身,闭合着眼眸,精致的面容一半藏在黑暗中。
“原来妘先生和大人,关系匪浅啊。”姬亦韩打破沉默。
“你我这样的人,不会和谁关系匪浅。”
“啧,非也非也,大人难道忘了妘先生在你坟中有多伤心么?”
“那又如何?”妘初声音淡淡的,“命里无缘,他将来会明白的。”
“大人这么晚出现,有什么事么?”
妘初“凝视”着他,“你来这里是为何?”
“验证我的一个想法罢了,现在验证完了,我就不打扰大人赏月了。”姬亦韩笑眯眯地说瞎话,抬腿就走。
可眨眼间,妘初就从远处瞬移到他面前来拦住了他——
“妘某再次奉劝韩少一句,不要好高骛远。”
姬亦韩一笑,“大人怎么不去劝劝妘先生?他现在估计每天都在琢磨要怎么把我撕了将魂印取走,我现在不宜动手,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他得手了。”
妘初一顿,“早知今日韩少何必要刻意激怒他让他带你来祈云山。”
姬亦韩装傻,“大人何出此言?我可没做过,那天我只是使了个缓兵之计,谁知道执行局的缓兵也太缓了点,没来得及。”
妘初沉默,他虽然活了上千年,但一直都是话不多的类型,一来是他守着建木无人说话,二来是即使有人来找他那也只是汇报公事,他只需要简短地吩咐就行了。即使后来他和一个小不点生活了一段时间,话虽然变多了可依旧不太伶俐,所以对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姬亦韩颇有些没办法。
“事已至此,我会暗中相助的,”妘初道,“靳恒若想取走这一半的神格,必然会伤到你的根本,我们不能冒险。”
姬亦韩玩味一笑,“大人,您这样我可就容易误会你和我是一道的了。”
妘初的长睫颤了颤,薄唇微微开合:“我与苍生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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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