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8 Vanqu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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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山摇,高山滚落的石子掠过妘靳恒的脚面又继续往下滚去。

这种强烈的震感,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妘靳恒脸上划过一抹深思,接着加快了脚步。

百米之外的墓园,如泽把最后一捧土甩出坑外,微喘着抚上漆黑的灌木。

在他的掌下,淡淡的能量反应缓缓逸出。

按照姬亦韩的命令,如泽深吸一口气,十指大张,手掌于胸前微微合拢,他聚精会神,一柄长长的光剑凝了出来,剑尖直指天空,成为一点不灭的锐意。

如泽沉气,手臂打直狠狠往下一劈!这是目前为止他能激发出来的最大能量。

电弧在棺面上弹动如一条挣扎的蛇,细密的裂缝在蛇躯下出现,如泽见状加大了能量输出,一鼓作气将棺木直接劈开!

嘭的一声巨响,棺木被劈开的瞬间如泽被里面爆开的冲击波弹飞到十米开外,撞飞了数个墓碑。

“咳咳!”如泽咳出一手的血,知道应该是内脏破裂了。

他的脑中一阵嗡鸣,撑起身体,捕捉到前方一缕微光,模模糊糊。

这样熟悉的感觉……亦韩身上的…感觉。

视网膜上的无数重影渐渐合为一个,如泽睁大眼眸,跌跌撞撞跑过去。

于棺木的残骸上,悬浮着一枚小小的白色戒指,简单素雅,线条圆润流畅,上面刻着一支怒放的昙花,小而细致,细致而精美。除此之外,棺木中再无其他。

如泽滑下墓坑,将那枚戒指收好。

在碰到它的瞬间,如泽的脑中又是一阵嗡鸣,好似听到了遥远的呼唤,但又模糊不清。

他隐隐觉得这枚戒指的材质有些问题,很像一画开天里的人骨模型。

一道嚣张的气息从前方袭来,如泽迅速鱼跃出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妘靳恒手持浮生立于空中,看见被刨开的妘初的墓穴顿时怒发冲冠,一道道炁扩散了出去,几乎是立刻,他说:“出来!我知道你还没走!”

四周鸦雀无声。

妘靳恒气急败坏:“如泽!你就不想知道姬亦韩现在怎么样了吗?!”

树影幢幢之后,一抹高挑纤瘦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妘靳恒冷笑,从空中降落。

如泽缓缓走出来,手心浮着一枚发着光的骨戒,还时不时抖动着,好像随时都会飞出去。

他明白了,这是酆都的另一半神格,神格所维持的结界当然只能由神格打破,难怪亦韩说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

但戒指如今的反应,岂不是在告诉他,妘靳恒身上已经有另外半个神格了吗?

如泽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边妘靳恒看见如泽手里的东西也是惊诧,他身体中的共鸣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那是什么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明白,那棺木中放了妘初留给他的东西,只是他一直都没能打开,哪怕是用上浮生也不行。

却不曾想,被如泽给打开了。

原来是这个东西……么?

你把你的立身之本装在戒指中留给我,是什么意思,妘初?

是不是,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不不不,或许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呢?

意识到这些,足以让妘靳恒欣喜若狂。

他要把戒指拿回来,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他要拿上戒指去找妘初……问他,问他愿不愿意亲手给他戴上。

这样,无论是生是死,他再也不会和妘初分离了,他要永远伴妘初左右,他们永远在一起。

“你伤了他吗?”如泽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妘靳恒扬眉,“啊,用浮生,刺穿了他的手,再把魂印撕下来的。”

如泽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颤了一下,像是用力到极致时肌肉的痉挛。

妘靳恒一笑,“他现在可不轻松,也许快死了吧。”

如泽沉默半晌,说:“那些天,你一直在骗我。”

妘靳恒的笑意加深了些,“是啊,你真的很好骗,但为什么不做到底呢?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一点用也没有,亏我还演的那么深情并茂。”

“我是,真的以为你很难过的,妘靳恒。”如泽面无表情。

“……”

“为什么找上我?”

“我听到了那天你和姬生玉的对话,”妘靳恒狡黠一笑,“你原本就想做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添点柴火罢了,怎么还怪我呢?”

“和混沌搅和在一起,你不怕吗?”

妘靳恒一顿,嘴角的笑意浅了些,轻声道:“多搞笑啊,你不是对穷奇一往情深么?我们半斤八两。”

如泽瞳孔骤缩,脑子里有好几秒的空白。

妘靳恒他在说什么?

“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你男人他生来就有两个神格,一出生就克死了他母亲,”妘靳恒的双瞳射出嘲讽的光,“一个轩辕一个穷奇,十年前轩辕抛弃了他,现在,他彻头彻尾就是个凶神!你从一画开天中学的所有东西,都是为将来能杀了他而做的准备!”

“闭嘴!”如泽低吼,双腿犹如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踉跄后退,靠在树干上。

他头疼欲裂,过往林林总总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生玉哥说的□□,妘初所言的魔鬼,姬亦韩的特殊……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脑海中陡然浮出那天晚上姬亦韩在天台上对他露出的笑,如泽心中一疼。

背负这样命运的你,竟然还能露出那样温柔的笑么?

如泽顿时觉得身体无比沉重,心中强大的负罪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为什么轩辕的神格要离开亦韩?为什么,要选择他?!

“把戒指给我,如泽,姬亦韩的伤势并不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你也不想看见姬亦韩彻底变为魔鬼吧?把戒指给我,你还有机会救他。”妘靳恒循循善诱。

“好,你来。”如泽冷静地伸出手。

妘靳恒难掩喜色,施施然走过去。

在两只手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如泽突然发难!

柔若无骨的手绕上妘靳恒的手臂,在他关节处反向狠狠一撞!清晰的骨折声响起,伴随着妘靳恒的痛呼,如泽冷静地迅速爬上他的身体绕到他的背后,双腿再用力一顶,整个人弹射出去!整个过程没超过一秒,在极端的怒火中如泽爆发出了超然的实力,妘靳恒都没来得及用神格反击。

如泽向后翻,双手在地上借了一次力,一点星光在他的手中闪动,前方立刻出现了一扇黑雾缭绕的拱门!

那是通向阴间的阳关!

“如泽!!”

身后传来妘靳恒的怒吼,如泽却头也不回地跳进了阳关中,拱门瞬间收缩,消失不见。

阳关道中充斥着逃窜的游魂,它们被什么东西惊动,纷纷不安,想要闯出去。

如泽进来的一瞬间就被那些游魂发现了,他身上裹着一层淡金色的炁,在阴气浓重的阴间就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烛火。

可游魂都不敢过于靠近,它们隐隐感觉到这个人类的身上有某种强烈的压迫气息,是不容冒犯的。

如泽拿着戒指畅行无阻地往阳关道的深处走去,他想找到地府的人,带他去找妘初。

既然妘初当初能用半个神格压制姬亦韩体内的穷奇,那么现在也同样可以!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快,必须要快!

如泽手中的戒指仿佛感应到什么发出了淡淡微光,如泽一顿,看着那光渐渐凝成一束,投向了未知的方向,好像在指引在指引着他。

如泽皱眉犹豫了两秒,然后头也不回地改变了方向。

前面是浓重的暗色,如泽既不知道自己脚踩着什么也不知道面前有没有障碍物,只知道跟着光的指引向前跑着。

一路上他听见了许多窃窃私语,它们在耳边丝毫不曾停歇,仿佛如影随形的寒冰。但如泽没有丝毫停顿,它们也不敢进一步地做什么。

过了许久,如泽感觉一股寒意袭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

依稀有水声。

哗啦哗啦。

如泽停下脚步,手中的光变大了些,能让他看清在离他脚下不远的地方,有一叶随水花荡漾的轻舟。

轻舟由潮木拼接而成,无人撑杆。

如泽走上前,试探性地踏了一只脚上去。

没有异常。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脚,完全登上了船。

而轻舟立即劈开了水花,朝着一方驶去。

遥远的天际,群星闪耀。

无形的风卷起建木的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缓缓跌落在忘川上,漾起几圈涟漪。

阴间不会有风,这里永远一片死寂。

这只是他们激战后余留的能量。

细细的血流顺着建木的根系流下,又融进水里。

妘初斜靠在凸起的根系之上,仿佛静止了时间般的,没有任何反应。

司蹲在他面前,摘了兜帽。

他的脸相较于之前更加地苍白,身形也变得更为透明,几乎快要与周围界无可分。

他露出一个看不清情绪的笑容,倾身搂住了妘初的身躯,哑着声音:“穷奇让我给你带句话。”

妘初缓缓睁开眼睛,如画般美好,恰恰是那柄折扇上的模样。

只是没有任何高光。

他已经看不见了。

“他说你的所想所愿终会实现,但希望你别后悔。”

“……”

司松开他,站起来,黑袍下立刻流出更多的红色,想必他此时也是伤痕累累,但他却站得笔直,没有丝毫摇晃,“老朋友,你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么?”

妘初长睫颤了颤,又阖上了眼眸。

司一笑,苍老的让人心慌。

黑雾升腾而起,他的身影更加虚无。

“是非成败一场梦,往事终成空,临渊,临渊啊……”

声音逐渐远去。

妘初合着双眼无知无觉。

所想所愿终会实现……吗?

耳边又传来水声,妘初眉峰一动,是那个孩子。

“如泽…过来。”

如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缓缓靠近,“你怎么了?”

妘初撑着力气坐正,这是他最后的一口气,一直在撑着等待。

即使油尽灯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贵气淡然。

“我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会?!”如泽跑到他面前,“那亦韩怎么办?!妘靳恒他抢了那个魂印!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妘初摇摇头,“穷奇已出世,我已经无法压制他了。”

如泽脸色惨白,摇着头不愿相信,“你有办法的对吗?!你一定有办法的!这是妘靳恒为了你闯出来的祸事你怎么能没有办法!?你怎么能不管?!”

“冷静,听我说。”妘初声音不大,却有种奇异的魔力,带着让人镇定的力量。

“凶神的苏醒都是写在预言上的必然,千年前的诸神之战中它们都没有被杀死,只是被封印,所以将来的某一天,也就是千年后的现在,它们一定会再次苏醒,这是无人可更改的。”

如泽捏紧了拳,难道没有办法了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亦韩入魔了吗?!

不行,不行!他不允许!这绝对不行!

如泽沉默许久开口,声音暗哑,眼神危险而疯狂,“如果你不行,那我呢?我身上有轩辕的神格,把它剥出来给亦韩的话,能不能压制穷奇?”

妘初一顿,平静地说:“你身上…并没有轩辕的神格。”

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能在转瞬间被风吹走。

如泽却听到了,如雷炸响,炸的他脑子发蒙。

他听到了什么?什么叫没有轩辕的神格?他不是有神格吗?亦韩说他有,大家主说他有,他们都说他有!

这个人在胡说什么?是不是还在骗他?对啊,他跟妘靳恒一伙的,他当然是在骗他!

如泽眸光一暗,“我可以不用雷符驱动震雷,这还不能说明我有神格么?”

妘初手腕一动。

过了一会儿,建木的树干突然亮了起来,仿佛有一团火焰在里面汹涌燃烧!

如泽的心跳加快,手心一片黏腻,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世界总是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它一直在前进,前进意味着新旧更替一去不返,你是我也是,我活了几千年,已经走到了尽头,魂飞魄散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死之后神格必须要有人继承,他必须要代替我守护建木,建木是连接天地的神树,唯有神格令它常青不倒。世间传说酆都的居所在忘川彼岸,建木之下,世人千万年不得见,可谁又知道,这只因为建木离不得他罢了。”妘初轻声说,“酆都之名统领冥界,五方鬼帝六天鬼神十殿阎罗无不臣服,何其风光,但终其一生,他不过是一个守墓人,守着他自己的墓。”

如泽呆呆地看着建木的树干,忘记了说话。

妘初扬扬手,那树中的火焰就破开了层层表皮飞了出来。

那是一团怎样的火,怎样的光?

它就像是永恒的太阳,烧着生生不息的火和生机,能驱散这世间所有的恶与寒冷。

它是希望的种子,守护的权杖,带着绝世的威严和君主般的残暴,自悠长的洪荒而来,注定要咆哮世间!

“十年前我与一位故人做了个交易,他将轩辕神格留在了这里,说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将它取回。”那团燃烧的火落到了妘初的掌心,光洒在他面如金纸的脸上,“现在,时机到了。”

如泽:“……”

“……”

“……”

“……”

“故人?谁?”如泽喃喃,可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妘初长叹。

“亦韩他……十年前,主动把神格给了你?”如泽说的断断续续,他的脑子已经分崩离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根本想不出十年前到底还有谁有资格能够从天赋异禀的亦韩身上夺走轩辕的神格,除非他自愿,除非他即使要受撕裂灵魂之痛也想将神格剔除。

“是。”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凶神插手?”

妘初的眸光闪烁,“去吧,把神格还给他,去问他为何执意抛弃十年前的自己,告诉他轩辕从未抛弃他,一切还有转机。”

如泽如梦初醒,哆哆嗦嗦接过那团火。

此时他根本就考虑不清为何他可以承载轩辕的神格,为何他没有神格却能够召唤震雷,为何他没有神格却能被姬亦韩接受……

如泽踏上小舟的前一秒,突然转身,“你知道剥离神格的方法吧?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妘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越□□缈:“旧神还未逝去的时代,新神就不会诞生。穷奇既选中了他,那么在他死之前就都是无法被剔除的。”

“你胡说!他明明就成功地把轩辕的神格剥离了!”

“那是因为那时候他身体中有两个神格,能够用另一个神格来抵消剥离之后的反噬。”

如泽的心又乱了,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亦韩要抛弃轩辕神格?

妘初的声音又传来:“这世间除了他,再没有可以容纳穷奇的容器。”

如泽的目光一缩。

他踩上了船舷。

“如泽。”妘初突然再次叫住他。

“告诉姬亦韩,能有今日的结局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活了几千年,不曾有过任性,靳恒是唯一的例外,如果时光倒转回十年之前,那个晚上,我同样会和他立约。”妘初一顿,如泽隐约听见一阵黏腻的声音,“我本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路,但他给了我一次机会……咳、咳咳!我、很感激。告诉他,我不曾后悔。”

又是一阵黏腻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液体在垮下来。

如泽紧紧握着拳头,没有回头。

“希望他能在最后的日子里顺遂如意,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希望他早日清醒,不要……”

如泽猛然回头,眼前一片红光,嘶声叫:“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什么叫‘最后的日子’?!他会长命百岁!他会活的比你们所有人都精彩!”

妘初笑了,如昙花般淡雅至极,只可惜没有人看见。

“神格消耗的是适格者的魂力……你懂么?”

懂懂懂个屁啊?!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懂!有神格了不起吗?!有神格就要去死啊?!你他妈就要死了你怎么话还那么多啊?!看不得别人好么?!非要说这些话来恶心人么?!!

如泽心中大悲戚,他疯狂地扼制脑子里的负面想法,声嘶力竭地给自己洗脑,但他隐隐知道,妘初说的是真的。

因为是真的,所以姬亦韩其实一直都在加速滑向死亡的深渊,因为是真的,现在他将轩辕的神格还给姬亦韩的话,姬亦韩的魂…他的魂,还能承受多少?

轩辕……轩辕,如泽看着手中的光,你到底想救他还是想杀了他?

妘初,这就是你选择又离开妘靳恒的理由么?因为你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放弃似的不作为么?就这样,毫无希望地让妘靳恒崩溃么?

他想说妘靳恒找了你六年,他日日夜夜都渴望再见到你,渴望到变成了个神经病,他从没忘记你们在一起的四年,哪怕是其中的一月一天一时一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你们之间只隔了一道忘川,你怎么舍得不看他一眼就去死呢?你多狠的心啊。

这时如泽已经全然忘记妘靳恒之前对他的种种了,他的脑子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否认妘初的话,一半却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了妘初和妘靳恒的故事中。

他们是那样相似,连毫无光明的未来都如出一辙。

“你不想见他么?妘靳恒。”如泽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做出了嘴型,也不知道妘初看见没。

啊,他应该看不见了吧?

他已经瞎了,也要死了。

“别死啊。”如泽抬起头。

“别死啊别死啊别死啊!”如泽凄厉地吼,泪流满面,“你别死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像花一样美好的回忆,金子一样灿烂的日子,什么都没有了……你死了他会恨你的!至少、至少见他一面!看看他!他已经长大了!是家主了!像你期望的那样独当一面了!”

他哽咽着,浑身发抖,“他把你的院子照顾得很好,为你种了一院子的昙花,为你学会了当一个家主……他还在等你,等你回去看他啊!”

轰然一声巨响,如泽的大脑被一线孤寂如刀的月光切割开,那天晚上妘靳恒在月色下起舞,他看着他抱着妘初的影子陷入痴迷。

继而时光倒转画面流淌,姬亦韩低眉俯视着他温柔地笑。

他一直都没懂,原来这就是爱。

如泽噙着泪踏上小舟,飞快离去。

他要把妘靳恒找来。

虽然这个神经病做了那么那么多的错事,伤害了他最珍爱的人,但这些账都可以之后清算。

他渴望打破妘初那些如同预言般的魔咒,他不想让妘初就这样放弃,就如同他不愿放弃一样。

他要尽全力让他们有一个好结局,这样,仿佛他和姬亦韩也会走到最后一般。

妘初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轮廓已经变得虚幻,和周遭融合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靳恒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过来,他做了那么多,铺垫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能在最后毁于一旦呢?

靳恒会怪他的吧?会……恨他的吧?

他等了那孩子几千年,他亲手教养他长大,妘靳恒现在耀眼的每一分都是他精细雕琢过的证明。

妘初眼中的墨色开始涣散,就像是日出前最后一出薄雾,但他的嘴角却是扬起的,一抹看不见的弧度。

他想起有一次他们一起去游乐场,妘靳恒由于贪玩走丢了,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竟然有一秒钟的心绪不宁。

这样的感受很稀奇,几千年了,他头一遭尝到如此滋味,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妘靳恒很快就被找到,在他的感知下,他能随心所欲地掌握这个小不点的踪迹。

小不点回到他身边哭哭哒哒的,抱着他不撒手,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他亦是松了心。

这样的感受更加稀奇,那时他意识到这个小不点虽然小小的一个,但确确实实在他心中有了分量,他会牵挂他的行踪,担忧他的安危,在意他的喜怒,好像生活中多出了一份责任。

他是开心的,虽然没有人看出来。

他几千年的孤寂好像得到了救赎——在和靳恒结缘之前他甚至从未意识到他的孤寂。

他想着,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很好。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想把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他了。

但为什么后来就到这种地步了呢?

他明明只是救了遭到术法反噬的小不点,为什么就一点点走到这种地步了呢?

是舍不得吗?是舍不得吧。

成为神,那该有多寂寞啊,在遇见妘靳恒之前他度过了几千年孤寂的时光,他根本不敢再去回忆那段时光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死之后,小不点就是一个人了,一个人,未免太苦。

所以他把一切交给了命运。

一半的神格在棺木中,一半的神格在姬亦韩的手上。

他就在建木下,等待命运的判决。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姬亦韩目中挟着隐隐的死寂来到他的面前,做出惊世骇俗的决定,他被那巨大的勇气所震撼,所以才有了后来和靳恒的相遇。现在想来,他一生中做出的最出格的事还是受了姬亦韩的“鼓励”,说不定命运就是在那时候开始不信任他的吧?

说起来他也是抗争过的啊,他把浮生留给小不点,其实心中就在期待他的孩子在将来的某一天能骄傲的带着神格回到他的身边,那时他就会准备好余生相待。

然而。

小不点,靳恒……

妘初恍惚,眼前出现了妘靳恒的脸,含着责怪与怒火。他想抬起手像儿时一样摸摸妘靳恒柔软的发,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对不起……”妘初动了动嘴唇,最后的话语很快消失在翻滚的黑雾中。

对不起啊小不点,下辈子……

……没有下辈子了。

建木的树叶摇晃出飒飒的声音,黑雾升腾而起,仿若龙卷围绕着建木旋转,剧烈的气流撕落大片的叶子,忘川河水翻起汹涌的浪花,无数死灵从河水里钻出来随着黑雾旋转,这是一场盛大的哀悼。

妘靳恒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这幅景象,他感觉心跳都要静止了。

他不愿相信,可他的潜意识却告诉了他答案。

“不!”妘靳恒整个人失控掉下了忘川,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奋力往建木游去,身后跟着一众鬼王。

不!别离开我!别走!妘初!妘初!!

妘靳恒苍白着脸,已经做不出额外的反应了,只会无意识地划动手脚。

他登上小岛的一瞬间,一切归于平静,就好像这里从没有发生过动荡。

建木依旧高大,忘川依旧平静。

可这里空荡荡的。

他慌了,大喊:“妘初!”出来的声音全然变调。

“妘初妘初!妘初!你出来!回答我!我知道你在这里!妘初!!”妘靳恒大叫,在原地跳脚。他又变回了雨夜墓园中的那个孩子,只不过这一次他更加无助和绝望,“你滚出来啊!老子等了你这么久!你个窝囊废!你个孬种!你为什么不敢出来?!你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

“你个王八蛋!你出来见我啊!你出来听我说一句对不起啊!”妘靳恒泪流满面,大脑一阵晕眩,他无力地跪下来,哽咽,“你他妈出来啊……出来看看我……”

他跪了很久,突然又猛地跳起来,暴怒般冲向建木,凝聚全身的力量,调用了神格之力一拳狠狠地打上了树干!建木瞬间开裂,树叶簌簌下落。

“大人!使不得啊!”鬼王们纷纷上前劝阻,一脸更比一脸愁,“建木不能有事啊!”

“关我屁事!”妘靳恒把他们扫开,又是一拳打过去,裂痕又开大了些。

鬼王们赶紧一个个扑了上去用身体当肉垫子,苦口婆心道:“大人节哀!建木不能倒啊!先大人保它保了几千年,您这么做岂不是辜负了先大人的一番苦心?”

“几千年几千年几千年!”妘靳恒的语速越来越快,表情越来越狰狞,“所以我才比不上这棵树!”

“他为了这棵树找上我,又为了这棵树抛下我!好不容易我终于能把他夺回来了,最终他却又因为这棵树去死了!”

“这棵树就是个邪物!都是因为它所以我们才变成了这样!如果没有它……”

“没有建木天下必然大乱啊大人!建木联通天地人间,如果建木倒了整个冥界也就不复存在了,大人啊,大人!先大人把他的一切都留给了您,您切莫辜负他的信任啊!”

“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妘靳恒嘶哑着大叫,疯狂地抓着头发,瞪大双眼,像个真的疯子那样大叫,“他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他是个骗子!他是个骗子!!”

鬼王心中不忍,“大人,不必太过介怀,先大人的使命已经到了尽头,新旧交替,这是自然规律罢了。”

妘靳恒凶狠地看了鬼王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新旧交替?滚!”

这当然是不能滚的,鬼王们硬着头皮留下来准备死谏了,然而妘靳恒在说完滚字之后突然偃旗息鼓了。

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

他的手里还抓着那枚戒指,几分钟前如泽撞到他的面前,脸上泪痕都未干,神色却已冷若冰霜,把戒指弃若敝屣地扔给他,冷冷道:“妘靳恒,这就是你该支付的代价。”

原来“代价”是这个意思么?

原来,他支付了他的命。

妘靳恒倒在了建木的根上,慢慢蜷缩,像个寻求母亲安慰的孩子。

他抓住建木的根系,缓慢闭上了眼。

他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在地底的幽冥中,在忘川的尽头,在无人终及之地,他幻想着那个同时扛着“酆都”“临渊”和“妘初”的男人,几千年来他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时无人相伴,死时也无人送终。生时孤身一人,死时也孤身一人。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在千年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你有没有,哪怕只是一丁点地想起我呢?想起那段,我们短暂相伴的时光呢?

建木的叶子又开始摇晃,妘靳恒听见了和那时一样微弱的风声。

那时的风,带来昙花的香。他笑着拥抱阿初,和他说今天看书会看的晚一些,还说一定要等他回来才可以睡觉。

妘初摸摸他的头,允他好。

原来那就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只是谁都没有预料到。

早知道的话,早知道的话。

就不会在六年之后独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

妘靳恒窝在建木的根系上,渐渐地,根系缠上了他细瘦的小腿,有裹满全身之势。

……

他从没说过,他其实很羡慕如泽,那个少年。

他找了妘初六年却只在梦里见过,而如泽,什么都没做就和那人相遇了。

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阿初,阿初?

我把我的永恒给你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吧。

※※※※※※※※※※※※※※※※※※※※

“他的灵魂枯竭,离去时无人知晓。”

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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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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