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0 送你上青云
Ⅰ
“赶着投胎吗，对不起都不说一句？！”女孩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肩膀骂骂咧咧。
撞她的人略回头看了她一眼：“抱歉。”然后就走了。
“……”女孩愣了，她这是看见了什么神仙小哥哥！
驼色的长风衣没有扣上，黑色衬衫包裹的上身一览无余，宽肩窄腰，再配上休闲西裤完美修饰的有力长腿，这身材妥妥满分！
女孩兴奋的跟上去，正要搭话时对方恰好偏头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她就停下来了，脸上的笑意都僵成了定格画。
不是因为对方长的吓人，只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在她被注视的那一瞬间狠狠的撕开了她所有刻意和不刻意的防备，直达内心深处。那是一种被人窥伺的毛骨悚然。
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常人最有朝气的时候，可他却那么死寂，让人想到秋天无人的池边，落叶旋落而下，涟漪无声息。
年轻人没搭理她，兀自离开了。
姬亦韩走过去的，刻意迟到了一会儿，错过了沈家最忙碌的那段时间。
沈义的妈妈非常讶异于他的到来，姬亦韩看她憔悴的脸和感激的神色，那一句“对不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明明他在来的路上，很轻易就说出了一句“抱歉”，可是到了这里，他却缄默的像是个哑巴。
“你是我哥的朋友么？”
姬亦韩看向和他说话的人，是沈赋，沈义曾经给他看过照片。
他犹豫了一秒，“是搭档。”
“你是那个‘庭园天枢’吗？！”沈赋瞪大了眼睛，“我哥一直跟我说起你！他说你特别厉害！”
姬亦韩垂下眼帘，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沈赋问。
“你哥哥……去世了。”
沈赋眨眨眼，也沉默了。
“我来看看他。”顺便道歉。一切都是他的错。
“嗯。”沈赋低着头，声音很闷。
“之前他跟我说你很棒。”姬亦韩说。
“嗯。”
姬亦韩看着他的发旋，一圈一圈的绕着，好像他杂乱的心。
“我哥最后……还有说过什么吗？”
这句简单的问话让姬亦韩一阵恍惚，他的目光穿过大堂，又穿过白色的纸灯，直达云巅。
刺眼的日光把他带回那天那场剧烈的爆炸中，最后几秒的时候，沈义把他推下高楼，低头看着他笑的温和。
沈义永远都那么温和，连死前都没变过。
和沈义搭档的那段日子，这个人就像是对他予取予求的哥哥，能纵容他所有的荒唐。
被火光吞噬前，沈义笑着对他喊：“韩仔！要活下去啊！”
……
姬亦韩抿抿嘴，“他让我代他跟你们问好。”
“……是么。”沈赋有些失望。
“嗯。”
姬亦韩张了张嘴，那三个字却如鲠在喉。
沈赋突然抬头，红着双眼无比认真的说：“我很崇拜你，韩少，以后能不能也让我当你的搭档？我想和哥哥一样，当你的搭档。”
姬亦韩的表情看不出明显的变化，只不过指尖动了动。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摸了摸沈赋的头，说：“你适合更好的路。”
沈赋闻到从对方袖口中传来的浓重药味，眼眶中的泪水瞬间被刺激的流落。
姬亦韩愣了一下，沉默的抱了抱他。
“需要帮助就来找我。”
最后他只给了这么一句承诺。
Ⅱ
宽大的石桌上只坐了姬亦韩一个人，沉默的往嘴里塞着食物。
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桌上的食物飞快的减少。
“回来了？”背后传来声音。
姬亦韩一顿，下咽，“嗯。”
姬鸿宁拖了张椅子坐他旁边，动手盛了碗汤，不紧不慢的喝。
“难受就哭，你总得宣泄一下。”
姬亦韩摇摇头。
姬鸿宁端详了他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留给你的。”他把信放在了桌上，然后起身，“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一天过后，如果姬亦韩不能调整好自己，他就会介入。
姬亦韩看着桌上用牛皮纸包裹的信，把手擦了一遍，拿起信封。
遗书是事前写好的，每次参加S级任务时都要重新写。只是姬亦韩有点意外沈义居然也写了关于他的内容。
信封上笔画工整的写了“给姬亦韩”四个大字，沈义的字不好看，他总喜欢一笔一划规规矩矩的写，像个低年级的小朋友。以前他们填材料时姬亦韩总看不惯，沈义一半没写完姬亦韩就冷着脸拿过去填了。
姬亦韩以“精致的面瘫”而闻名执行局，见到谁都是一副死人脸，不耐烦的时候就会进化成恶鬼脸，令人胆颤，唯有沈义不受影响，他在察觉出姬亦韩的情绪变化之后还能自如地和他谈笑风生。
姬亦韩看他写字烦了，顶着一张恶鬼脸抢过去开始龙飞凤舞的誊抄，他就温和的笑笑，边嗑瓜子边跟姬亦韩说笑几句，后者多半是不会鸟他的，他也无所谓，转头就跟旁人聊天去了，也不在乎姬亦韩看他这么以下犯上会不会进化成凶神来打他。
应该是家里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弟弟的原因，沈义对姬亦韩总是有耐心的包容，偶尔小小的逗一下，拿捏的刚刚好。
姬亦韩从没遇见过沈义这样的人，所以沈义踏进他的生活时他愣了一下，对方立刻就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了。
到死都没离开过。
“姬亦韩”旁边还画了一个猫咪炸毛的简笔画，那肯定是沈义的杰作，因为在他眼里姬亦韩的形象和他人印象中的形象截然不同，姬亦韩就是一只傲娇又容易炸毛的大猫。
姬亦韩感受了一下，信封很薄，应该没几张纸。
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他把那张对折的薄纸拿了出来。
姬亦韩的力气很大，他能单手举起超过四百公斤的重物，也能握住超过自己身长一倍有余的双改良大太刀和姬鸿宁对轮四天三夜，甚至论起精密度，他也能拿着塑料刀在铁桌上雕出花儿来。
可当他拿起那张信纸时手抖了。
“韩仔啊……我从没当面这么叫过你，只不过在每一次写遗书的时候都是这么叫你的，想不到吧哈哈！”
“现在高兴了吧？我终于走了，知道你打心眼里不爽我，所以我就贴心麻溜儿的先滚了……会想我么？可以想我，但不要花太多时间，毕竟我们的愿望还要你去实现啊。”
“去过我家了吧？”
姬亦韩看到这里停了一下。
“我弟弟很喜欢你，知道我成为你的搭档之后一直吵着说要见你一面，跟你合影留念顺便要张签名什么的，不过我没答应。”
接着画风一变，“真是个混账，我都没跟你合影签名留念过呢哪能先轮到他？”
姬亦韩抿抿嘴，他不喜欢照相，这是小时候姬鸿宁老爱给他拍照造成的阴影，所以当时也干脆利落的无视了沈义的请求。
姬亦韩还能回忆起当时沈义脸上的恳求和无奈，嘴里还在碎碎念着“青春期的少爷真难搞”。
“诶……遗书真是不好写啊，我憋了仨小时也只憋出这么些……你现在在干什么？我猜肯定是吃饱喝足然后想我吧？哎哟，现在一想我死了之后韩仔估计得想我一辈子我这心里就美，谁那么有能耐能一辈子在‘庭院中枢’心里留有一席之地呢？我真牛逼啊……”
“说点正经的吧，再扯几句韩仔估计要撕纸了。”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几岁来着？十二？十三？差不多是那时候吧，那会儿你就高的不像样儿了，亲娘诶，我看着你就觉得倍儿有压力。算年纪我比你大个七八岁，原以为能靠着年龄优势压压你，没想到你那么有主意，不听我话也就算了，还老喜欢带偏我……你这个社交障碍应该没察觉到，我好几次都想揍你来着，但一想到我俩solo结果估计惨烈，所以硬是忍着放你一马，算算次数我都快成放马的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忍吗？唉，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你这小破孩儿确实是牛的，名号不愧传的那么响，不服不行。”
“所以心里美一个成不？”
姬亦韩一愣。
“我观察了一下，你好像对别人的夸赞都没什么感觉，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嘴角都不会翘一个的，我觉得这不太好。虽然你的童年和正在经历的少年都和常人大有不同，但有些地方是可以一样的。”
“你可以周末赖床到中午再睡眼朦胧的起床去吃早午饭，下午闲来无事打打游戏撸撸剧，偶尔约志同道合的朋友出去嗨，和兄弟们开点颜色玩笑，讨论哪家的姑娘正不正，再琢磨着约她出去玩儿，进展顺利还能早个恋……也许在你眼里我说的这些都很傻，但你需要这些东西，你需要这些去客观地正视自己的存在。”
“韩仔，我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待你的，也知道你自己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但我想让你知道，就算你是一柄刀，你也只能是自己的刀，是能斩断命运的刀，你不会，也不能让别人握着你挥舞！”
姬亦韩突然握紧了拳，浑身的肌肉绷紧，他坐在椅子上，像是一片随时会崩断的钢片。石桌下陷，发出不堪一击的断裂声。
“这一年你很讨厌我吧？讨厌我带着你不务正业，到处疯玩，还老爱逗你，惹你不爽啥的，要不是你脑袋上还悬着大家主的令箭估计真要揍我了，但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想逗你笑笑，知道么？我听说脸部肌肉要是不经常活动以后是真会面瘫的！我天，你那张脸要是瘫了世家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小姐要终日以泪洗面咯！”
“好了好了，啰嗦了这么多，其实也没个什么重点，我就想跟你唠唠，以前每次你要是嫌我话多了就马上溜了，我哪次都没说尽兴，今天写了个够本，可以了！”
姬亦韩合紧牙关，快速扫了一眼下文，发现确实没有多少了，心里不由得皱缩起来，无数股异样的情绪蔓延开来，脸颊都忍不住的抽动。
“最后说几句最想告诉你的吧。”
“韩仔，我们一定会赢的，最后一定会赢的，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所以你一定要更加的嚣张狂妄，你要告诉所有人，你不是一个傀儡，你是姬亦韩，是八家之尊的嫡长子，是庭园的天枢，是将来能把战旗插进凶神的心脏里的天选之子，是能终结这场延续了千年的浩劫的神明！没人能在你面前撒野！那些自以为活了百多岁就高人一等的老家伙们也不行！谁来你面前撒气你就野给他们看！”
姬亦韩无声的笑了，是沈义了，只有沈义才会这样，无所畏惧的咆哮，说着“谁想搞我和我兄弟我就弄死他”的话，傻逼的让人发笑，烫的让人想哭。
“哥哥我就先走一步了，去跟天道喝喝酒，告诉他要好好保佑你，多给你点buff，少疼多乐。”
“结束了我们一起去海里冲浪！哦啦哦啦哦啦！”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落款是“你义哥”。
姬亦韩靠在椅背上，把纸盖脸上。
真是傻逼啊，你都化成灰了还怎么去冲浪啊？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跟我是有多大仇，挫骨了还没完，非得再把骨灰撒了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傻逼，你他妈跟了我一年吃了多少亏心里没数的啊？别人嚼舌根让别人嚼去啊，我都不计较你计较个屁！
你也就只敢在信里骂骂那些老家伙吧，被他们喊到跟前训话的时候肯定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吧！肯定是的吧！
傻逼，你肯定后悔了吧！跟我一起一点好处都没捞到，既没升职也没涨薪，还三天两头不能回家，到死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还让我早恋，你他妈摸过人姑娘的手么？！
后悔了吧！死了之后连尸体都凑不齐！还能好好投胎么？来世准保是个智力低下的小鬼了吧！
写这封信的时候你肯定想不到你怎么死的，那时候你肯定后悔的不行吧！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菜成这样的小孩儿出来，为什么要被这个小孩儿拖累到死呢？
过了一会儿，姬亦韩脸上的遗书开始出现深色的水线，洇湿了纸张。渐渐有哽咽声响起。
……
火光连天，爆炸声连绵不绝，他惊恐而绝望的向着上方的人伸手，企图抓住不可逆转的荒唐命运。
沈义喊完之后低头看着他温柔的笑了，用唇形的变化说了生而为人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后悔。”
※※※※※※※※※※※※※※※※※※※※
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