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着
元向歌迷茫的睁开漾满了泪光的眸子,屋里烛火忽闪忽灭,反复了几下后,猝然熄灭,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难道是那个人没有看见她?又或是看见了,但良心发现想放她一条生路?
理智很快被后怕淹没,她真的好害怕,阿娘,阿娘……
元向歌一边无声的哭着,一边手脚并用的从床下爬了起来,踩着地上乱糟糟的衣物,小腿颤巍巍的跑到了窗户边。
她抽泣着把小小的手指放进嘴里含了含又拿出来,用力的将窗纱底部捅了一个洞,然后垫着脚尖,透过小洞往外看去。
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草一木都没变过,静悄悄的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好似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境一般。
“阿娘……”元向歌喃喃着抹了眼泪,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
遍地的血迹,混乱不堪的尸体,在她黑琉璃似的眼睛中模糊又清晰。
“不是阿娘,阿娘在哪,阿娘,阿娘……”元向歌疯了一样嘶声力竭的大喊着,边走边翻看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
元府的正院已经破烂不堪,大敞的屋门摇摇欲坠的挂在门框上,随着小风偶尔发出一两声“吱嘎”。
堂屋的烛火微弱的着着,厅堂中间的红木圆桌上趴着一个四肢耷拉的男人,只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染上了大片的血迹。
元向歌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隔着宽阔的中庭,瞳孔猛缩,失声痛哭道:“阿爹!”
一只大手忽然伸到了她的眼前,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将她痛哭大张的嘴捂住,一声“嘘”从她耳边传来。
元向歌哭声更盛,她不在乎这人是杀手还是厉鬼,她只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那人叹气一声,不顾她的挣扎,将小小的她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北边跑去。
“你是元大人的女儿吧,我还见过你呢,你可别乱哭,一会引来了他们,咱俩都得死。”男子半是安慰半是警告,脚步越走越快。
元向歌已经哭不动了,只能有进气没出气的干张着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肿成了两个大核桃,睁都睁不开了。
男子见她不出声,松了一口气,继续小声道:“马上就到元府后门了,他们应该不在这儿了,我带你逃出去,你别害怕。”
元向歌依然没吱声,她压根就没听见这人在说什么,而是耷拉着眼皮,脑子里一片混沌,这都是梦吧,都是噩梦!等明天早上阿娘叫她起床就好了,一切都是幻觉……
一阵妖风卷来,后门的修竹沙沙作响,果然如那男子所说,后门的黑衣人已经都不见了,连后门都大敞着。
即便是自我催眠,也无法抹去眼前的真实,那伏在地上被鲜血污浊了的尸体是如此的醒目鲜明。
元向歌失焦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她差点尖叫出声,这衣裳是环儿!还有旁边的襁褓,一定是弟弟!
她张嘴大喊却出不了声,焦急的挣扎着要下来,而男子却丝毫不由得她,片刻也不停留的往外走去。
他健步如飞,出了元府后门,一直走到了胡同口才将元向歌放了下来。
元向歌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了,她双腿发软趔趄了一下,哽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往元府跑去。
可没跑两步,她却慢慢停了下来,用这双朦胧的眼睛,怔然的望着整个元府大宅。
滔天的火光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物,它伸出肥大而长长的火舌,将整个元府吞噬了下去,它感到愉悦,于是嚣张的咧开嘴大笑了起来,一双眼睛迸发出火红的亮光,席卷了整个黑暗的天际。
“这是梦吗?”只有梦里才有这样荒诞的场景,绮丽又可怖。
她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弟弟啼哭不止的声音。
“是梦,也不是梦,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后,深沉的目光中隐隐藏着一丝复杂,静静的望着眼前绚烂的景象。
这淡淡的叹息声传进了她的耳朵,催动着那疲惫的眼皮,渐渐的低垂了下去,一切陷入了黑暗。
不知这天黑了有多久,忽然万物复苏,春暖花开,连鸟儿都婉转的啼叫了起来。
是了,刚才还是寒冬,现在自然要迎春了。
元府的花园子里春花娇艳,好不喜人。
阿娘拿着细绢罗扇,聚精会神的盯着停靠在花瓣上的彩蝶,悄悄的逼近。
元向歌也紧张的拽紧了衣角,生怕露出一点动静,惊动了那彩蝶。
倏的,罗扇猛然一扑,那彩蝶来不及起飞就被轻柔的压在了扇底,阿娘眉开眼笑,朝着另一边招手道:“大人,你看,这蝶儿多漂亮,送给歌儿好不好?”
阿娘,她就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送给她?元向歌心里一急,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朝着阿娘招手的方向看去。
是阿爹!
阿爹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着,凝视着阿娘。
元向歌来不及欣喜,只见他的眼睛突然流出了红色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流一样,蜿蜒过脖颈、领口,直到染红了大片大片的白衣,唯一不变的是他温和的笑容,而在此刻却格外的渗人。
不要!元向歌在心里嘶声力竭的大喊着。
只见阿娘温柔的把蝴蝶扣在手心里,慢慢的朝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阿爹走去,她的表情,也如阿爹一样温和,似乎看不见那诡异可怕的景象一般。
像是会被传染一样,阿娘的手也开始流血,她手中的彩蝶展翅飞出,也被染成了血红色,然后逐渐变成了深深的胭脂色,滴着红到发黑的液体,奋力的往天空上明媚的太阳飞去。
太阳红得热烈,瞬间被染成了一片赤红,连整片湛蓝的天空都被晕染开来,也许是红的太过炙热,连绵的天空噌的一下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铺天盖地,金色的火花上下翻飞不停,滚烫的火舌一个浪头将元府的花园子吞噬了进去,那些娇艳盛放的花朵刹那便消失殆尽,连丝灰烬都没留下。
不!元向歌急的大汗淋漓,拼尽全力只能吐出一个两个字,眼见着阿爹和阿娘也被大火所吞噬,那滔天大火却如同一个邪恶的怪物一般,朝着她咧嘴大笑着。
“不!”元向歌猛地睁开眼睛。
她大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凉意,死死的瞪着床顶。
这是梦,不,这不是梦。
天已经大亮了,窗棂子前的树梢上停着叽叽喳喳的喜鹊,一个劲的叫个不停。
喘息逐渐平静了下来,半晌后,她重新闭上了眸子。
这不是她的卧房。
她卧房里的架子床是棕黄色的榆木做的,上面还雕着她最喜欢荷花,垂着淡淡的粉色纱幔,而她现在正躺着的架子床却是红棕色的,雕满了她最讨厌的刘海戏金蝉的花样,连遮挡的纱幔都没有。
这不是她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原本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失去了生机一样,变成了一滩死死的墨潭。
她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小小的身体挣扎着下了床,却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元姑娘,您起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笑嘻嘻的推门进来,她的目光自然的往下游移着,突然惊讶的嚷道;“哎呀,您怎么连鞋都没穿呀?”
元向歌穿着薄薄的中衣,光着脚踩在干净的地板上。
丫鬟被她一眨不眨的黑眼珠子看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您,您等一会,我,婢子这就去叫大人过来。”
不等元向歌有什么反应,丫鬟吞咽着口水,“噌”的一下跑了出去。
她一边小跑着,一边惊魂未定的抚了抚胸口,这位元姑娘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怎么眼神这么渗人,直勾勾的盯着她,比大人还可怕!
元向歌一直呆呆的站在地上,仿佛一只脱线的小木偶,感受不到一丝地面的凉意。
清冷的晨风从宽敞的门缝中来回穿梭,调皮的推动着雕花木门,“吱呀吱呀”的响个不停。
“向歌。”
不过隔了半刻钟,男子大步推门进来,卷起一阵小风,可见是来得匆忙。
见她光着脚站在地上,男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他两只带着茧子的大手,轻而易举的将她提溜回了床上,侧头厉声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着姑娘穿鞋更衣!”
丫鬟一个哆嗦,乖溜溜的低头上前来,把准备好的衣裳鞋袜伺候着元向歌都换上。
他面色微霁,坐在一边的雕花椅子上,探着身子观察着元向歌的情绪,只见她小小的人儿,无神的瞪着一对墨玉似的眼珠,三魂七魄都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一副幼小的躯体,完全木然的任由丫鬟摆布。
等元向歌穿戴整齐,他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我是你爹的故交,我姓张,字谦放,你以后就唤我伯伯、伯父都行,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短的缺的,不舒服的,尽管和我说,伯父都会叫伯母帮你添换的,好不好?”
可惜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
元向歌神色淡漠,呆呆的坐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谦放坐了一会,惆怅的摇了摇头,叮嘱了丫鬟几句,便起身离去了。
这孩子若是哭出来还好,不哭也不闹,才怕闷出病来,要是过了这几天还是这样,他就得请个大夫来看看了。
丫鬟站在一旁看着元向歌,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还有些发怵,只觉得这元向歌这小丫头片子怪渗人,有些邪乎。
那么多好去处,怎么偏偏就她这么倒霉,被派来来伺候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是个吓傻了的!她总觉得下一刻这个小丫头就会扑上来咬死她似的!
她战战兢兢的瞄了元向歌两眼,沮丧的叹了口气,谁让她命不好呢?
鼓起勇气,丫鬟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弯着腰柔声道:“元姑娘,婢子叫春来,以后就是专门伺候您的了,您饿了吧,要不要吃点早膳?”
屋里依旧是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