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幽谷恨(5)
何婉仙面色一紧,继而迷蒙:“帆儿,帆儿……”她抬起头,凄凉一笑,“如果我说不知道,你是不是会瞧不起我?”
任逍遥没想到何婉仙答得如此直接,更没想到答案竟是这样。如果一个出身杏林世家的女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孩子的生父,只能说明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和不同男人上过床。
所以任逍遥毫不掩饰心内的轻薄与嘲讽:“我只觉得你不简单。”
何婉仙也笑了,笑得极惨:“我也觉得,我不简单。”她望着窗外的花圃,“这地方很久没人来了。就像当年,也是很久没人来。”
任逍遥道:“所以任独来了,你便无法自持?”
何婉仙道:“你想知道?”
“不。”任逍遥的口气很淡,“是你想说,而我碰巧不介意听。”
何婉仙不觉凄然:“姓任的男人,是不是都有本事,叫女人说一些平常不愿说的事?”
任逍遥摇头:“姓任的男人是邪魔,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人的丑事,反倒比好男人更容易接近女人。”
何婉仙若有所思,良久,点头道:“果然不错。我的确不敢把这话告诉人。倘若别人知道了,我定然活不下去。但你,便不同了。”
任逍遥吃了饭,见她仍在出神,便道:“你若憋闷,便说出来。也好叫我知道,碰到盛千帆,该下多重的手。”
后一句显然对何婉仙触动更多。她低下头,忖度良久,终于轻声道:“也好。这件事不说出来,我也要疯了。”说着转过头,望着花房内的花架。架上有两株盛开的郁金香。一株金黄花瓣上洒满红点,一株钻黑花瓣上泛着紫光。何婉仙看着它们,目光柔若春水,仿佛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回忆。
“当年,相公知道我爱花,便从海外重金购得十六车珍罕的郁金香,把喜堂装扮得花海一样。那天,真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发过誓,要让这些郁金香永远盛开,永远灿烂。可是,”她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仿佛一场秋雨,带来无尽凉寒,“成婚不到两年,相公便对我冷淡了。他不愿见我,连我辛苦种出的花,也不愿看一眼。我甚至在他的书房纸篓里,翻到他写了一半的休书。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好,难道是我没有子嗣吗?”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什么矜持都不要,拼命讨好他。他却似更厌恶我,出门访友也不与我说。我觉得,连下人都已瞧不起我。我怕得不敢见人,只能天天躲在花圃里。”
她不是江湖女子,她是大家闺秀。对她来说,没有丈夫的宠爱,没有一儿半女,就是天大的罪过。那半封休书,简直和要她的命没有两样。
“那天,就像方才。他也是伤痕累累,倒在我的花圃里。他和我说的话,就跟你说的一样。我和你说的话,也和当年一样。”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传说中的血影残魔,也没有那么可怕。”何婉仙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他总是夸奖我。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夸奖我的容貌和花艺。我听了害羞,却很喜欢。我跟他说,我丈夫不喜欢我,只喜欢论剑访友。他便教我刀法,说这个刀法比他的剑法强,这样他就会来和我说话。我也不知真假,更不敢去试。我只想着,若是相公对我,能有他一半好,我便知足了。可是……”
可是任独不知足。
何婉仙这样美貌温婉的大家闺秀,对见惯江湖女子的任独来说,就像远涉重洋的郁金香,既新鲜,又有趣,既然遇见了,怎可能不去采?
“他走以后,我又羞耻,又悔恨,只想一死了之。可相公回来了,”何婉仙的脸色难堪至极,深深低着头,掩面道,“我没法拒绝他……”
可是,她怎么还能如从前一样去爱自己的夫君呢?
“过不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害怕极了。相公好像也察觉了什么,对我更加冷淡。”何婉仙哭了起来,“后来,他又出门去。我以为他再也不要我,再也不要这个家了。但,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任逍遥忽然道:“你可知他去做什么?”
何婉仙摇头:“只要他能回来,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无怨。”
任逍遥又问:“你没有再怀疑盛千帆的血脉么?”
何婉仙笃定地道:“相公对我和帆儿都极好。”
任逍遥一个字也不信:“既然如此,何必要他去看美人图,何必教他刀法?”
何婉仙欲言又止。就在这时,花圃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盛哥哥,你说的‘帝王血’、‘夜皇后’,在哪里呀?”
这声音泼辣爽脆,像咬一根水灵灵的嫩黄瓜。任逍遥偏头一望,就见花圃里站着一个白衣劲装的女子。她平眉略粗,眼中光彩咄咄,美得像一朵高山雪莲,不是凌雪烟是谁。
盛千帆一袭蓝衫,跟在她身后,道:“现在秋凉,大约娘把它们挪到花房去了。”他的神色依旧腼腆,声音却已变得沉厚稳健,“这两个新种都是第一次开花,娘把它们当宝贝,碰也不许人碰。”
凌雪烟眨眨眼睛:“那,你摘来送我,她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盛千帆看着她,大着胆子道,“只要你愿意,就是整座花圃,也能给你。”
凌雪烟听得忸怩,低头看着自己足尖,道:“可我舍不得爹娘,还有姐姐、舅舅,也舍不得京城。”
幽谷清潭与云峰山庄相隔三千七百余里。要一个自小锦衣玉食、被母亲和舅舅娇纵坏了的大小姐嫁到这么远的地方,的确难为。但要一个男人为娶妻而抛家别亲,则更不能。
盛千帆只觉一盆冷水,迎面浇下,苦笑道:“我总算明白,林大哥为什么要做官,为什么要在京城建府邸了。”
凌雪烟却会错了意:“你想什么!我可不喜欢当官的。哼,看到谢鹰白、代遴波,还有唐缎,我就讨厌!看看他们在四川,都是些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这样的人能当官,简直没天理!还有那个慕容华予,许哥哥就是被他害得下狱。还有石展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跟他们结交,我就不理你了!”
盛千帆看着她娇嗔模样,呆了一呆,才道:“我也不愿和他们来往,可是,林大哥开了口,我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