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八)

蜜月(八)

残破的浮空塔和半拉控制室平稳地朝着不知名的小岛飞去。控制室内的晶石整齐地排列,时不时调整方位,极有规律地闪耀微光,好像还有人在控制着它们一样。

这是温莎在来的路上就设定好的路线,为了躲避攻击,他临时切开了控制室。这样做纯粹是无奈之举,还好温莎及时地准备好了备用方案。他的运气不错,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当浮空岛晃晃悠悠地降落在岸边时,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温莎和莱昂内尔牵着手走向停靠在岸边的浮空岛,看着竖琴雇佣兵团的人从断裂的控制室窗口处跳下来。

“你们做了什么?”黑鸦促狭地打量过他俩一番,“是什么都做过了吗?”

浮空岛在空中飞了大半天,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温莎和莱昂内尔看上去刚刚洗漱过,两个人的头发上还在湿淋淋地滴水。至于他们做了什么洗漱过,黑鸦的想法可能有些多。

“想做什么做什么。”已经醒来的舞娘说,“想做多久做多久。”

温莎的小脸腾地红得像颗西红柿。他对着静谧招招手,示意静谧到他这边来。静谧垂下眼,款款走到温莎身边,黑鸦这个促狭鬼寸步不离地跟着,凑到他们跟前看来看去:“真的可以吗?我看你们好像都不能履行丈夫义务的样子,上下的胡子都没……”

黑鸦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中肚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莱昂内尔满脸不悦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这幅八卦促狭的样子,反而是因为他说中了实情。

事实上,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能做。莱昂内尔非常懊恼,好不容易和温莎有一上午的独处时间,他们竟然只是在洗澡、聊天和胡乱打闹。而且他们的聊天内容,全部都是关于今天下午与明天的安排。

温莎和莱昂内尔一起掉进温泉时,莱昂内尔本以为还会发生一些什么。结果一上午过去,别说亲密互动了,连一点甜言蜜语都没有。现在黑鸦这家伙还在他面前提到他的伤心事,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黑鸦给踹飞。

要不是温莎拉住了他,他感发誓——他会这样做。

“静谧说,我们不应该为这些事情而苦恼。”温莎转头望向莱昂内尔,拉住他的胳膊柔声细语地说,“他说,黑鸦没有坏心眼,就是嘴巴很坏。不然怎么会叫——黑鸦呢?他就只说出难听话,呱呱乱叫。”

“嗨,我懂手语的!”蹲在地上护住小腹的黑鸭艰难地开口,“静谧没有说什么呱呱乱叫的话,那些是你加上去的!我……”

黑鸦的话还没说完,温莎立即上去补了一脚。“我们和静谧过去谈谈,”不管在地上打滚的黑鸭,温莎一手拉着莱昂内尔,一手拉着静谧直接往森林里面走,“我希望静谧能够在天黑之前,为我们解除魔法。”

静谧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打手势问:“你看上去很累,真的没有问题吗?”

温莎用力点头,诚恳地抓住静谧的手,抬头凝视着亡灵神木精灵的眼睛说:“如果你现在不为我解除魔法,我们才会面对最大的危机。这座岛,离‘它’很近……”

“你是指的那个怪物吗?”莱昂内尔抄着手,仔细思考了一番,“我当时也看见‘那个’,我不能确定‘它’是什么。不过我认为‘小可爱’说得对。只要我们还可以承受,我们就应该快点解决这个问题。”

“受不住也要受。”温莎坚定地说,“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静谧,请你施法为我们解除‘时光回溯’的魔法!”

静谧低下头,看着他们站立的地方。在他们的脚下,已经事先画好了精密而又准确的符文法阵。很明显,这是出自温莎的手笔。

神木精灵低下头,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来一把符文魔法石。

“谢谢你,静谧。”温莎感激地接过,摆到需要强化的地方,“如果到时候真的出现了不可控制的意外,请你启动它。”

静谧双手合十,又慢慢摊开。他的手心里突然出现一滴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滴水渐渐地变成了一捧。他伸出灰色贝壳般手,将这一汪水

“要我喝?”温莎问。

静谧微微颔首,示意他喝一口。

温莎皱着眉头,慢慢地凑过去。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喝。静谧手中的水,绿得厉害,还散发出一股土腥味。强行压下不适,温莎用力地吞了一大口。

味道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又苦又带有很重的油味。

静谧又转向莱昂内尔,将水捧到他嘴边。莱昂内尔没有丝毫犹豫,低头喝了好几口,把静谧手心里的水全部吮干。

“很好。”静谧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耳边响起。温莎惊诧地抬头,却看见亡灵神木精灵还是原样,根本没有改变。他依旧没有下巴,脖子上还有粗麻线缝合的痕迹。

“请坐到法阵中央。”静谧没有任何解释,伸出手示意他们坐过去。

他们刚刚坐下,周围立即泛起浓重的迷雾。而后,在他们身边出现很多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身影。那些身影围绕着他们缓慢走动,神木精灵的声音,穿透万年的时光,穿透重重的迷雾,穿透了岁月的长河,在他们身边流淌。

如果歌唱一般的缓慢吟诵声,缭绕在他们耳边。

莱昂内尔背靠温莎,侧过身去抓他的手。“艾德里安,我知道现在问这种事情,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液,紧张地问,“我们会怎么样?我是说,如果,只是如果,魔法失败……我们会遭遇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会原地爆炸。”温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或许会产生‘大衰退’,让周围得魔法能量都向我们汇聚。就像是,一滴毒液渗入海洋……”

这个消息听起来一点都不好,莱昂内尔赶紧捏了捏温莎的手,示意他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别担心。”温莎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你向来都很幸运,不是吗?我们会获得命运女神的垂青,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她很眷顾你。”

“如果真的眷顾我,为什么我会……”莱昂内尔说到一半,把剩下的那一半都吞咽了回去。他用力摇摆脑袋,看上去就好像要通过这个动作,把所有的苦恼都甩出去,“抱歉,艾德里安,我这时候不应该想这些。”

“我们还会有漫长的岁月,要共同度过。”温莎反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们还会有一名孩子,我已经想好了名字。”

“真的吗?叫什么?”提起来这个话题,莱昂内尔立即来了精神,“其实,我也为他想好了名字!”

“‘他’?”温莎捏住莱昂内尔的手,挪着屁股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坐着,“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是一名男孩儿?”

“我认为会是男孩。”莱昂内尔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继续说,“怎么说,嗯……我觉得他会是一名十分漂亮的孩子,就像你。而且会很聪明,就像你。还有,特别的温柔,顺从,博学多识,就像你……”

“没有像你的地方?”温莎忍不住捂嘴轻笑,“难道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像我一样健康强壮就好了!”莱昂内尔说,“我们约定了,一起把诺亚抚养长大!”

“我也打算给他起名叫‘诺亚’,”温莎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天呐,你会读心术吗?真是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这种天赋!我得鼓励你一下不是吗?我希望诺亚能够和你一样高大英俊,但是不要太英俊。”

“为什么?”莱昂内尔不解地问。

“因为太过于英俊,会到处沾花惹草!”温莎摊开双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才十几岁,就带着一名姑娘来告诉我——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会气得用扫帚把他揍出去。”

“早点解决终身大事不是很好吗?”莱昂内尔说,“如果他真的喜欢谁,那么就和谁去结婚好了。”

温莎一听,立即拿食指放在莱昂内尔嘴唇上。“嘘,我不许你这样说。”他强势地凑过去,脸几乎和莱昂内尔贴在一起,“诺亚还没有出生,你就已经要惯坏他吗?嗯?”

“我只是希望——他不能像我这样寂寞。”莱昂内尔的神色黯淡下来,“如果我能够早一些有你的陪伴,我就不会每天都在思念当中煎熬。艾德里安,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温莎低下头,他的身体在义肉眼可见的程度变大。莱昂内尔亲眼看见他从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渐渐变成他所熟悉的艾德里安。

圆圆的包子脸变瘦了,原本因为过大的眼睛而显得有些拥挤的脸,也变得美丽而又协调。温莎终于变成了那名青年的样子,莱昂内尔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温莎的变化轨迹,却被从右手手心当中传来的刺痛打断。

温莎双手捂住莱昂内尔的手,低头在那道伤痕上吻了吻。等他抬起头时,莱昂内尔已经经历了俊秀美丽的少年期,英俊挺拔的青年期,到了现在成熟稳重,更显气度非凡的中年样子。

“头发,”温莎叹了口气,将莱昂内尔额前的白发撩到耳后,“又变回来了。”

已经拥有了沧桑感的男人,眼角的细纹都带有难以言说的故事。那些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故去的事情。

“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去染发。”莱昂内尔说,“虽说可能会有些麻烦,有些异味。”

“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莱昂内尔。”温莎不在意地笑了笑,“别染发了。我每次看见你的白发,总有一种我们已经白头到老的感觉。”

“即使我现在衣不蔽体,你也爱我吗?”莱昂内尔捉住温莎的手,虔诚地把它们捧在手心里,“我的白发,会让你感觉幸福吗?”

“是的,我很幸福。”温莎开心地笑道,“莱昂内尔,我爱你。很爱,很爱。不管你今后的外貌如何改变,只有这一点不会改变。所以,请你不要再伤害我、背叛我。”

“我保证不会了,我的艾德里安。我也很爱,很爱你。”莱昂内尔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带进自己怀里,“你看,我们很幸运!失去了的东西都能够再度得到手,现在也是——你又变回来了!我也是!那么我现在,可以……咳咳……”他故作轻松地咳嗽了几声,四周环视过一圈装作观察周围的情况,没有把话说完。

那些影子已经渐渐褪却,温莎听不见还有人在他们耳边吟唱,那些飘忽不定的影子和悠扬遥远的声音都已经逝去,如同旧日的时光。无论好坏,他们终将离去。

笼罩四周的白雾渐渐退散,温莎双眼猫一样地眯着,却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只有莱昂内尔的声音还在他身边飘荡。

“艾德里安,你怎么了?”莱昂内尔急切地抓住温莎探过来的胳膊,紧张地看着他,在他眼前挥动手指,“你看不见了吗?我在这里!艾德里安,你的眼睛?怎么?”

温莎疑惑地歪斜脑袋,他眼前只有无边的白雾。他伸出手,从声音的来源方向去触碰莱昂内尔,却什么都没抓到。这让他有些不耐烦,出口的话也不那么好听。“你在做什么?”他问,“为什么要把离开?”

“你的眼睛,变灰了……”莱昂内尔焦虑的声调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你看不加了吗?艾德里安?你……天呐,静谧!快过来看看!”

温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略带迷茫地环视四周。

“我怎么了?”他疑惑地问,伸手就是一通乱抓,“这些迷雾,还没有散开对吗?莱昂内尔!你在哪儿?”

温莎从未想过,自己有一点会失去他良好的视力。他现在还可以依靠声音来辨别方向,可是渐渐的,周围的声音也隐去。温莎听不见任何声音,在他周围的,只有一片安静的白色雾霭。

“莱昂内尔!”他张嘴想要喊,可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而身体的力气也随着他跌跌撞撞向前爬动的时候逝去。他猛地扑倒在地上,顾不上跌痛了的膝盖,手下随便抓着什么东西向前攀爬。

在莱昂内尔和静谧这边看来,温莎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还是一名人类。他皮肤上的圣痕变得扭曲,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些精妙美丽的魔法纹路的样子。

“他这是怎么了?”莱昂内尔焦急地抓住静谧的胳膊,将亡灵神木精灵脆弱的骨头捏得嘎嘎作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谧摇摇头,示意莱昂内尔放开。他略微思考片刻,打着手势许久。“他在说什么?”莱昂内尔转头望向太妃糖似的黏在静谧身后的黑鸦,“‘小可爱’还有救吗?”

“我认为没救啦!”黑鸦口不择言地说,却在被莱昂内尔盯了一眼之后,赶紧老实地给他翻译静谧的意思,“静谧说啦——‘长庚星’现在变成了怪物,就像你看见的那样。继续下去的话,等会可能还会爆炸,我们得离开魔法阵周围。”

“那我怎么没有事?我不是好好的!为什么艾德里安会这样!”莱昂内尔忍不住揪住黑鸦的衣领咆哮,“你们要拿他怎么办?要丢下他不管,还是要把他给毁掉?”

“别,别冲动啊!”黑鸦没想到,变成中年男人的莱昂内尔竟然有这么大力气,虽说他们身高差不多,可这名人类的力量却超乎想象,“我想静谧会有办法的,静谧说得对啊!我们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呆的太久,如果自己都无法拯救,如何去救别人。”

“他要怎么才能变回来!”莱昂内尔咆哮着推搡黑鸦的身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他变回来!”

静谧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莱昂内尔的肩膀。他对着黑鸦做了一通手势,他的意思通过那名黑森林精灵给传达了出来。“静谧说啦——你很幸运,可是长庚星不一样。”黑鸦双手推拒着莱昂内尔,不断地进行战术后仰,“每个人的命运,都大有不同,我们不能决定我们最后到底能够获得什么结局,长庚星对此也早有准备。不然,他为什么要画这个魔法阵呢?”

莱昂内尔心情复杂地低头看了一眼在地上颤动的那一团东西——它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团长着各种疙瘩、凹凸不平的面粉。莱昂内尔的衬衣还挂在上面,却没有四肢从里面伸出来。它还在向前蠕动爬行,好像一条毛毛虫。随着它的挪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黏腻的痕迹。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莱昂内尔失望地放开黑鸦,“那么你们走吧,我要呆在这里。”

“静谧说啦——这时候殉情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黑鸦说,“它正在经历结蛋时期,如果等会爆炸之后,还可以保留神识,就还有救!”

黑鸦的话,准确地说,是静谧的话,让莱昂内尔又看到了希望。他双眼放光地盯着静谧,急切地问道:“真的还有救?”

静谧点了点头,伸出细瘦的胳膊指着向外的路。

莱昂内尔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跟着静谧还有黑鸦一起离开魔法阵的中央。

在他们刚刚步出魔法阵时,从后面传来的声响让莱昂内尔忍不住转头去看。刚刚还在蠕动的那一团东西,真的变成了一颗不怎么光滑的蛋状物体。莱昂内尔的衬衣已经落在地上,上面布满了黏糊糊的不知名液体。

它的表皮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鼓起来一个个小小的包块。就好像怀孕的女士肚子里的小家伙,在踢打妈妈的肚子一般。

他们三人刚刚走出魔法阵,就这颗蛋就产生出惊人的变化。它的外壳越来越硬,管不住的光柱从里面迸射而出。魔法阵开始回应蛋壳产生的异变,圣洁的光芒从每一根线条内喷薄而出。它们不断地向着那颗蛋壳聚拢,随着静谧的魔法手势,如同有生命的蛇一般里里外外地缠绕住那颗蛋。

不,与其说是蛇,还不如说是写满符文的布条。那颗蛋被裹住里三层外三层,可依旧还是有光芒从里面透出来。

静谧停下来,对着黑鸦打了个手势。他的动作很快,转头又去操控魔法阵起来。

黑鸦点点头,对着周围的人大喊:“静谧说啦——都趴下!他要控制不住了!”

来看热闹的竖琴雇佣兵团的人全部趴在地上,看着更多的光芒从蛋壳和布条的裂痕之间渗透出来。如此奇异景象,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耀目的光芒越来越盛,在一瞬间达到了最高点,产生出剧烈的爆炸。以魔法阵为中心,整座岛屿,甚至是他们身后的海洋都在剧烈震动。

强烈的冲击波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岛上需要两三人合抱的树连根拔起。凡是没有抓紧地面的人,都被吹得在地面上如同风滚草一般打滚。

只有静谧没事,他如同护在玻璃罩子里面的烛火一般稳定。说是稳定还不够,他站的笔直,冲击波刮动他的长袍,也不影响他在施法的动作。

莱昂内尔内心不断地念叨着温莎的名字,他甚至想要爬过去,看看温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强光已经夺走了直视那颗蛋的人的视力。他们在一片白光当中,什么都看不见。

冲击波吹起来数十码高的巨浪,掀起巨浪的魔法阵,立即就遭到了海洋的报复。滔天巨浪冲着海岛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却撞上了魔法护盾,摔得粉碎。

等强光过去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莱昂内尔抬起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周围。那颗蛋不见了,魔法阵里落了很多树木。它们刚刚狂风卷起来吹进海里,又被海水带回岸上。

静谧还站在原地,头发一丝不乱。竖琴雇佣兵团其他人则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名惹人讨厌的黑森林精灵可能一时半会都说不了话了。因为他正忙着吐掉自己嘴里的草根与烂叶。

“他怎么样了?他在哪儿?”即使是看不懂静谧的手势,莱昂内尔还是凑了过去,“你把我的艾德里安怎么样了?你是湮灭了他?毁灭了他?转移了他?还是杀了他?”

静谧摆摆手,向着魔法阵中央指去。莱昂内尔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树木。

“那里什么都没有。”莱昂内尔说,不祥的预感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尸,尸体?!你是说,他的尸体在那儿?”

静谧连连摇头,示意莱昂内尔在看。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从乱糟糟的场地里,弹出来一颗怪异的动物脑袋。而后,是两只爪子,再接下来,是腿。

“那是——艾德里安?”莱昂内尔不确定地问,“看上去好像是什么爬行类动物。”

那东西通体雪白,长着兔子的耳朵和脸庞,却有着鳄鱼般的身体和短短毛毛的尾巴。它四肢着地,一双红色眼睛警觉地盯着莱昂内尔与静谧。

而后,它仰起脑袋尖哮,张大嘴嚎叫时,里面六排锋利的牙齿清晰可见。它看上去有些胆小,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不断地向后退。

静谧点点头,冲着黑鸦挥手示意他过来。黑鸦没好气地不断“呸呸呸”,还是及时给莱昂内尔做了翻译:“静谧说啦——那就是‘长庚星’。我已经把危害减少到最低程度,可是它还是兽化了。”

“这是什么?”莱昂内尔紧皱眉头,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艾德里安竟然会变成这样,“它会有危险吗?它是否会给斯刚第王国造成危险?你们会攻击它,杀了它吗?”

“静谧说啦——圣光野兽很危险。如果惹恼了它,它控制不住情绪,就会二次爆炸。那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就难说了。”黑鸭双手抱臂,“静谧说啦——他已经尽力保持住他的哺乳动物特征,不然变成一团光球,抓捕难度要大很多。但我们现在还不是没有希望,要帮他解除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莱昂内尔问。

黑鸦看着静谧,两个人互相打了好半天手势,黑鸦才转头对莱昂内尔说:“找个不怕死的人类,过去把人类的气息度给他。或许这样会让它想起来一些事情,恢复一些神志。但是也可能被他把脑袋嚼碎。”

“我去!”莱昂内尔不假思索地飞快回答,“怎么度?”

“用嘴啊!笨蛋!”这次不用静谧指教,黑鸦直接跳了起来,“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接过吻!就和接吻差不多!不过我如果是你,我会选择等‘郎巴星’乔舒亚来解决。在这方面,他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不过我们的计划就要延后嘞。”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口,温莎变成的圣光野兽背上突然多出来六对翅膀。看上去,和温莎早上站在半拉控制室内出现的翅膀几乎没什么两样。美丽的光翼托起了它的身体,它冲着地上站着的那些人类疯狂咆哮。它看上去很痛苦,用力地扭动脖颈,身躯渐渐地越来越庞大。

“送我过去!”莱昂内尔瞥了一眼温莎,坚定地望向静谧,“我去试试!”

“喂喂,可能你把脑袋伸过去的时候,它会咬掉你的头!”黑鸦说,“你真的要去吗?我看我们还是先进行捕猎比较稳妥!”

静谧点点头,双手轻轻地在莱昂内尔的蝴蝶骨上拍了一下。黑鸦的话还没有说完,莱昂内尔就飞了过去,正好撞上在天空中咆哮的圣光野兽。

受到撞击的圣光野兽也受到了惊吓,它的身体和被莱昂内尔击落,向后倒去。莱昂内尔伸手揽住了它的身体,对着他呢喃“艾德里安,请你,清醒过来。”他说着,慢慢地把脑袋凑了过去,“我们还要度过很漫长的时光,还要去很多地方,还要有孩子。你不能在这里,就这样倒下。”

莱昂内尔说完,将嘴唇凑到圣光野兽暴露在外的尖牙上。他的怀抱当中,圣光野兽的身体慢慢地在缩小。他们旋转着向下坠落,一起倒在了树丛当中。

“我赌一枚二十分银,”黑鸦对着竖琴雇佣兵团的人说,“他们会没事的。”

从树丛里面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咀嚼东西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饥饿的野兽,正在啃噬它得来不易的猎物。“我认为‘炸毛’要被‘小可爱’给吃掉了。”团长说,“我赌两枚二十分银。”

“团长说得对。”副团长说,“我赌一枚百分银。”

“你还是这样小气!”团长说,“副团长赌一枚八分银,来,记事官,记上,记上!”

这边竖琴雇佣兵团的盘口开的火热,那边莱昂内尔正在用力压制住在不断挣扎扭动的温莎。刚刚他们在空中亲过一下之后,温莎嘴里那些尖牙已经消失不见。可是他依旧长着兔子耳朵,虽说脸庞看上去已经更加接近人类,可是他的嘴里还是像野兽一样咆哮不止。

他们身下的树干在激烈的搏斗当中,不断地被两人压折。听上去好像是某种野兽正在啃噬骨头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艾德里安,艾德里安,看着我,我是你的丈夫!”莱昂内尔双手摁住温莎的肩膀,整个身体都压在不断挣扎的半兽形态的温莎身上,“我的艾德里安,你还认得出我来吗?你还记得‘诺亚’吗?那是我们的孩子!”

温莎依旧如同野兽般咆哮不止,莱昂内尔无奈地凑了过去,想要试试看再吻他一次。可是,他刚刚把嘴凑过去,就被温莎一口叼住下唇,死死咬住。

莱昂内尔吃痛闷哼,却没有阻止温莎的举动。他温柔地吻着温莎,双手不断地抚弄温莎头顶上雪白的毛发。

温柔的安抚起到了些许作用,温莎的挣扎停了下来。咬着莱昂内尔下唇的力道也松了不少。感受到他态度的松动,莱昂内尔把嘴从他的牙齿里抽出来。

温莎那双漂亮的淡紫色眼睛,又变了回来。他的嘴唇因为染了血,而变得色泽艳丽。

“太好了,艾德里安。”莱昂内尔感动地擦掉温莎唇角的鲜血,“欢迎回来,艾德里安。我好想你。”

温莎在原地愣了许久,好像被人抽空了思想一般。莱昂内尔抱紧他,一下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都结束了,没事了,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在他的发顶上吻了吻,从那里传来的熟悉的,属于温莎的味道,十分令人安心,“我们都好好的呢,我的艾德里安。一切都已经都过去,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你。”

他们就这样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莱昂内尔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自己下巴上摩擦。他低头看去,原来是温莎在伸手擦掉他下巴上的血。

“是我,咬的吗?”温莎语带抱歉地问,“你受伤了,疼吗?”

莱昂内尔眼中和嘴角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他摇了摇头,用力擦掉自己嘴唇上的血渍。“这点不算什么伤,很快就好。”他抓起来温莎的胳膊,把温莎从地上扶起来,“已经快要傍晚了,艾德里安。我们看我们得改变计划,按照计划行事有点太赶。”

温莎点点头,乖顺又带有几分难为情。“我果然还是太过于自负。”他叹了口气,略带抱歉地站直身体,“抱歉,莱昂内尔。我过于高估自己。”

“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莱昂内尔扶着他,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外走去,“今天先好好地休息一下,你看上去很虚弱。”

从树丛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他们走出去一看,原来是竖琴雇佣兵团的人。他们以及架起来篝火,副团长正在做晚饭。其他人则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玩牌。

作为斥候的黑鸦十分敏锐,他是最快发现莱昂内尔和温莎出来的人。

“他们出来了!”黑森林精灵猴子似地窜了起来,“团长,副团长,快给钱!记事官!记事官!快点!来算钱了!快来算账!”黑鸦说着窜到副团长身边,朝他伸出手,“八分银,副团长,八分银!”

“那是团长让出的!”副团长不耐烦地推开他,“要钱啊,找团长要去!”

团长挠了挠脑袋,从腰带里面翻出几枚银币丢给黑鸦。“赌博不是我擅长的东西。”他说,“我替副团长付款啦,别再去缠着他。”

“团长说得对!”副团场把嘴凑到勺边,尝了一口汤,“他就是又不会耍钱,每次打赌都输。”

被晾在一边的温莎和莱昂内尔感觉十分尴尬,特别是莱昂内尔。“所以你们就拿我们在打赌?”他不确定地问,“你没有更好的事情要做了吗?”

“我们正在休整!这就是最好的事情!”黑鸦收了一圈钱,拿着鼓囊囊钱袋十分得意地凑到他们跟前,“嗨,看看你俩穿的什么!”他冲着军需官挥手,高声叫道,“看看这里两个原始人呀!他们穿着树叶呢!找点文明人的衣服给他们吧!”

温莎这时候才发现两人的衣物都早已不知所踪。如果不是莱昂内尔在他们出来的时候,细心地给他弄了点树叶遮挡,两人现在可真的是……他难为情地低下头,瞥了莱昂内尔一眼,悄悄地往莱昂内尔身后凑。

好在军需官把衣服送来得很快,竖琴雇佣兵团的物资多数都还在放在浮空岛里面。要找到合适他们身材穿的衣服,却有点困难。

温莎穿着静谧的法袍,大得好像是偷穿父母衣服的孩子。无奈之下,他只得撸起袖子,提着长袍下摆艰难步行。

海浪在他们身后翻涌,不断地咕咚咕咚冒着泡。静谧在竖琴雇佣兵团的休息营地附近,布下了双重防护法阵。温莎还是很虚弱,懒懒散散地靠在莱昂内尔肩头。暖烘烘的营火靠得他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到了晚上,营地周围的阴影当中,有不少黑影鬼鬼祟祟,悉悉索索。它们整夜地在营地周围呢喃低语。它们爬行的声音,恶魔般的低语,还有咀嚼牙齿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吃过晚餐之后,温莎开始发起来高烧,静谧说这是他魔力使用过度的原因。可能要躺上至少一周,才可以完全恢复。

竖琴雇佣兵团的人已经将浮空岛上的房间打扫过,温莎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又平静。莱昂内尔整夜都守护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细语地和他讲话。

温莎面露虚弱的笑容,只是说:“别担心,我明天就好。”

莱昂内尔捏住他铺散在枕头上的发尖,满脸都是担忧。“我们还是先联系提里安法师协会吧,艾德里安。”他小心地将温莎额头的乱发拨开,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痕迹,“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要再勉强你的身体。”

“我确实很累,”温莎抓住莱昂内尔的袖子,就像他小时候迷路时抓住少年莱昂内尔的袖子那样,“可我不能停下来。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莱昂内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为他按摩头皮,“希望是美妙的梦境。”

“我梦见了你,还有我,还有诺亚。”温莎虚弱地笑了笑,气若游丝地说,“你坐在丹古堡的花园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诺亚像个小淘气包,在花园里摘花。他摘了一大捧金色的、银色的花儿,放在你膝盖上。你笑着把他抱起来,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那么,”莱昂内尔柔声问,“诺亚的另一名父亲在哪儿?”

“我看着你们,朝着你们走过去。”温莎说,“我把脑袋靠在你肩头,你抱着我,另一手抱着诺言。我们一起坐在长椅上,海风送来海鸥的悲鸣声,还有熟悉的咸腥味。诺亚说,闻到了晚餐的香味。我们就在花园里用餐,一家人一起。”

“我会实现它的。”莱昂内尔柔声说,“我们做个约定,将来一定实现。”

温莎点点头,沉沉地睡去。莱昂内尔在他身边和衣而卧,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发现床铺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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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骑士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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