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消

勾消

他没法再自个儿寻死了。

他不能让最后一个在意他的人都死不瞑目。他不敢真让饶最永世不超生。

现在,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他的身上还背负着小饶最的命。

那个自出现起便一副靠不住的小贼模样,原以为跟自己之间不会有太多交集的小饶最,最后,却成了他身边最最可靠的亲人。

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刚向饶最许诺,要同他一道去看人间的星星。

如今,都没有希望了。

他还活着,在又害了一个重要之人后。

饶最不知道,他以为的对颜以方好,实际是将颜以方困在了一个永世无法逃脱的牢笼里。

所幸,他这人一直都很擅长忍耐。

能忍耐痛,能忍耐欲望,乃至,能忍耐爱,能忍耐无望。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死与活没有什么区别。

他灰色的人生里,短暂的出现过的那么几抹亮色,都早早的被他自己擦掉了。

他的身上又背负上了一层枷锁,到如今,连死都已经无法随心所欲了。

他再度倒回了“子宫”里,就那样漂浮在“水面”上,连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一直到他饿到快要死去,才猛地惊醒过来。

他不能死,饶最不让他死的。

他走出了“子宫”。

外头的岩浆不知道流了多久,早已经停息了。

但岩浆产生的毒气却还存在着。

那东西比岩浆还可怕,它的影响经久不息,这让颜以方没法留在魔界。

他也去了混沌之海。

他的力量虽强,但跨越那些毒气到达混沌之海还是损耗了一些根本。

这一番闯荡,他的身体是大不如前了。

他经过混沌之海时,他看到了一些海上生存者。他们已经各个都饿得骨瘦嶙峋了,眼里已经没了关于生存的光。

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死,于是,他没有多做逗留,便穿过了混沌之海,去了人间。

他开始在人间流浪,魔界被岩浆同毒气摧毁之后,便没了继续进攻人间的余力,人间由此得救。

现在就只有人间还能让他勉强活下去。

尽管他现在的状态,还有他做过的一些事,一点也不像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他很长很长时间不吃饭,不喝水,一直熬到身体垮掉,到了濒死的境地了才给自己补充一点食物跟水分。

渐渐的,他发现,他一个魔族,竟然能够做的人间厉害的修仙士才能做到的“辟谷”了。

习得这“辟谷”之术后,他更加肆意妄为,总是不吃不喝的。

他觉得他一个半魔,现在活得跟个神仙似的,无知无觉,无欲无求。

也更加像,一个孤魂野鬼。

他这个孤魂野鬼在人间四处游荡,但荡得最多的,却还是在太虚仙门附近。

真是好笑,仿佛还在做什么虚无的梦似的。

自然,是得不到结果的。

那一日,他游荡到了太虚仙门附近一个偏僻疾苦的小村子。

前头的村子里传来袅袅炊烟。

久违的,他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他是做不来讨饭这种事的,抢劫才比较适合他,就好像他一开始抢来别的魔族的救命船,经过无数的风浪划来人间一样。

抢劫这种事,要义就在于,一定要抢那种看起来最怂的人,因为他们被抢之后很难向你报复,且这种人生活中肯定也遇到过许多的委屈,早就已经习惯了,他们不会像那些强势一点的人,要是受了点委屈都巴不得气得一命呜呼了,二是因为,像这种怂的人,身边的人肯定大多也是跟他一样的怂人,拉拢旁人来复仇的可能性也很低,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强势一点的朋友,大多跟怂人也只是一个依附关系,真正会来给你找事的人不多。

人善被人欺,是有道理的。

他打小就明白这一点。

现如今,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麻烦。

他并不想同这个世界扯上任何一点多余的联系。

只不过,恶事做多了,总会有麻烦找上门来的。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什么年头了竟然还有人抢劫,一看就是趁着战乱趁火打劫的,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接着,又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少年在打圆场:“罢了,这年头讨口饭吃都不容易,大李,你不要为难别人了。”

颜以方蹲在地上,吃着刚刚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那儿抢来的食物,他听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流浪过久的他真就跟个乞丐一样的蹲在地上将食物大口抢着嚼进去,就好像小时候被抢食一样,几乎成了条件反射了。

他一边吃一边看向冲向他的来人,然后,愣住了。

好似一道闪电自他耳旁落下,无边岩石轰隆隆滚下山顶,熔岩爆发时的震天裂地景象都远没有此刻让他觉得震颤。

他黑了不少,比起当初落到魔界的时候也壮了一些,不再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但这副模样显得憨厚敦实,一点没了先前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个人提着一根擀面杖冲到颜以方的跟前,一把揪住颜以方的衣领,狰狞着一张脸:“是不是就是你打劫了我们家小环?那可是用来祭祖的东西,跟死人抢东西,可真有你的,不怕有命吃没命咽啊?”

颜以方就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那人揪着衣领,嘴里还含着嚼到一半的祭品没咽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正好此时,先前被颜以方抢劫的小少年也跟上了,他夹在两人中间为难的打圆场,想要拉开那人:“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个饼而已,大李,算了,算了——呀!!!”

颜以方重重的掐了一下那被抢劫的小少年的手背,小少年痛叫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山谷。

会痛,不是梦。

那人一见那小少年被欺负,登时便忍不了了:“你这人干嘛啊?抢了我们吃的还打人?还讲不讲理了!”

说着,那人抄起擀面杖便朝着颜以方的头上重重的砸了下去!

颜以方没动。

鲜血自他的头顶缓缓溢出。

那一刻,整个山谷都安静了一瞬。

被抢劫的小少年率先反应过来,忙夺过那人手中的擀面杖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大有毁尸灭迹的意思,另一边却又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对颜以方说:“呀——大李,你说你,怎么下手这样重呀!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脑袋啊——”

那人做错了事,也有些怯,低头嗫嚅道:“我哪知道他都不躲的啊?”低声调说完这一句,又立马提高了语调对着颜以方喝道:“你有病啊干嘛不躲?”

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真是……

小少年连忙接住话头,询问颜以方:“你这要不要紧啊?”

颜以方却并未理会小少年,他一脸疑惑的望着眼前之人,眉头紧蹙:“你……不记得我了?”

那人也是一脸疑惑:“记得你?”突然,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那一刻,颜以方的心也随之一亮,却听那人接着说:“难道你不只欺负过我们家小环一次?好啊,看来这一下教训得还是轻的,还得好好收拾收拾你!”

说着,那人撸起袖子就作势要来揍他。

颜以方心头的那点亮光登时就熄灭了。

见两人又要生摩擦,小少年赶忙打圆场:“大李,你好好听别人讲话!听别人说清楚,不要自己随便瞎猜啦!”

小少年又转头对颜以方说:“真对不住,他脑袋撞坏过,先前有一阵子都疯疯癫癫的,到现在脑子都还有些不好使呢,你可别介意,我代他向你道歉,先前的东西我也不向你要了,你要不够吃,我这儿还有,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那人马上就不乐意了:“凭什么他抢劫了还要给他吃的?”

小少年连忙捂住那人的嘴:“你可闭嘴吧,没看到把别人都打成这样了吗?可别又傻了一个,我可养不起了!”

颜以方忽的大笑了起来。

失忆了,他又失忆了。

失忆了好,失忆了好,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去想,才是最幸福的。

这可能就是老天爷再次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弥补过去,从头再来的机会。

过去的一切,我们都一笔勾消好不好?

见颜以方无缘无故的大笑出声,小少年大惊:“不会真的又给打傻了吧?我们家真的养不起一个新的闲人了!”

云清衡拽了拽小少年的衣角:“你说谁是闲人呢?我最近已经会干一些活了好不好?”

小少年无奈的摆手:“好好好,起码能给我做点生糊烂了,确实是有点本事了好吧?”

“什么啊,是你家那个灶太难用了好不好?我也没有那么没用啊……”话说到后面,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显然是底气不足。

颜以方就站在这两人跟前,眼神一刻也没从那人脸上挪开过。

这个活生生的,鲜活的,灵动的,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简直就是老天赏赐的意外之喜。

突然,颜以方再也无法扼制内心的喜悦,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那人。

云清衡大惊:“你干嘛啊,快放开我!”

颜以方紧抱那人,他说:“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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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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