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叶承当年能从白狼谷死里逃生,又在敌国潜伏多年,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警觉和机敏。
他的第一反应是,面前的姑娘故意在遮眼角泪痣,必定是姜太后无疑了,而方才在街上见到的那个才是姜二小姐。
又快速回想之前几次见面,他在瞬间分析出,让自己心生好感的正是这个姑娘,而不是姜家二小姐!
姜琼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捂着脸说:“叶将军,失陪了。”
叶承索性说:“叶某见过太后娘娘。”
姜琼华微怔片刻,便不再掩饰,放下左手,直直看着他,说:“叶将军好眼力。”
“太后过奖。”
“请叶将军千万要保守住我还活着的秘密,否则被有心人用来攻击姜家,于大祁不利,叶将军一定不希望这样。”
“太后娘娘放心。”
“我已经不是太后。”
“姜大小姐。”叶承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姜琼华点点头,问:“不知念念与叶将军一起出门,为何只有叶将军回来了?”
“令妹遇上了陛下。”
“原来如此。”姜琼华知道叶承为人正直,没必要说谎骗自己,就放下心来。
而叶承心里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既然叛军围城那日自己见到的是姜大小姐,那么一直在宫中的就是二小姐,与陛下两情相悦的也是她!
而姜大小姐,与陛下是毫无瓜葛,甚至对自己印象不错,否则也不会在裴家和自己游园。
想到这里,叶承心中欣慰。
却听姜琼华说:“念念生性率真,做事都是随心而为,不管她日后嫁不嫁人,嫁给何人,希望叶将军都不要对念念心怀不甘和怨恨。叶将军是大祁的栋梁,日后定能娶一个出色的姑娘为妻。”
“大小姐说得是。”叶承说着,一步上前,目光灼灼盯着她,说,“不过叶某心悦之人,本就不是令妹。”
姜琼华半信半疑地看他,那刚才是谁失魂落魄地被二哥拉进来?这人还挺会口是心非,有点傻兮兮的。
叶承不会拐弯抹角,喜欢速战速决,直截了当地说:“叶某心悦的,是姜大小姐。”
姜琼华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
这可怜人,大概是被念念和陛下的事气疯了?
就说:“叶将军为人稳重,感情之事不应该这样信口乱说。”
叶承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就说:“叶某说的,正是心中所想。”
姜琼华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少年老成,心机深沉,所以才能顺利进宫成为先帝皇后,可在感情一事上,她比傻子都强不了多少,要不然也不会与宁王发生那种事。
她分不清叶承说的是真是假,就是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叶承知道她不信,就解释起来:“叛军围城那日姜二小姐智计引走乱贼,叶某心悦;端阳节曲江池姜二小姐展示才艺,叶某心悦;鸿胪寺卿府上姜二小姐流露本性,叶某心悦。可叶某今日才知,叶某见的一直是大小姐,心悦的也是大小姐。”
姜琼华微微皱眉道:“叶将军怎么证明那几次是我?我理解叶将军心中失落,可叶将军也不该退而求其次,随意移情到我身上,这对叶将军、对我都不妥。”
“叶某若是连心悦之人都无法辨认,又怎会有脸面向大小姐诉说这些?”叶承说着,上前握住姜琼华的手腕,再不让她有后退躲避的余地。
失去了所有亲人、死过一回的人,从来不会想那么多,她是先帝正妻也好,是世人眼中已死之人也好,自己只想牢牢把人抓住。
姜琼华挣不开他的手,沉沉道:“是,叶将军之前见到的确实是我。那时是我糊涂,想为念念择夫婿,所以学着念念说话做事。我与念念性格迥异,叶将军喜欢的是念念的性格。”
“那几日大小姐果真只是伪装?大小姐应对自如,难道不是出自本心?大小姐在叶某面前,每一言每一行,不都是大小姐所为?”
这话问到了姜琼华心坎上。
难道自己内心深处,真的是老气横秋、不苟言笑?独居宫廷的那两年,真是自己喜欢的?
这些年来,自己就从来没有羡慕过妹妹?这些日子假扮她,自己难道不是发自肺腑地感到开心?
姜琼华不觉神色怔忡,呆呆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叶承心跳得厉害,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紧张,却又想要勇往直前。“叶某心悦姜大小姐,若蒙姜大小姐厚爱,肯嫁与叶某,叶某愿护大小姐一生率性而活!”
姜琼华紧抿着唇,忍着没让自己落泪。
从进宫成为先帝皇后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奢望男女情爱;而怀着身孕偷偷离宫时更是对这些心灰意冷。
生下孩子,她也只想平静地过一生,毕竟如今的姜家,已经不需要自己去做什么。
她从没有为自己想过再嫁的事。对叶承的欣赏,也完全是站在妹妹的立场才挑出了他来。
这一瞬间的波动过后,心情复归平静。她面无表情看着叶承:“我与先帝成过婚。”
叶承笑了:“叶某知道。”
姜琼华再度皱眉:“那么,叶将军知道我为什么偷偷出宫,和妹妹互换身份么?”
“这是大小姐的苦衷,不该成为叶某放弃大小姐的理由。”
姜琼华见他执着,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说:“叶将军可以去问问陛下,就说是我让叶将军问的,让陛下说实话,叶将军就会明白了。到时候叶将军再考虑婚嫁的事不迟。”
“不问。”叶承想也不想就说。
姜琼华怔了片刻,说:“那我告诉叶将军。我被人设计,怀了身孕……不过孩子在七八个月时没了……”
她本想把事情如实相告,可孩子的存在一旦泄露出去,后患无穷,所以干脆说孩子没保住。
叶承看着她,久久不说话。
姜琼华以为他嫌恶,就说:“叶将军请回吧。”
“天尚早。”
“叶将军不觉得厌恶么?”
“叶某心疼。”叶承毫不隐晦地说,又抓住她的手腕,怕她跑了。
姜琼华又是一怔,只觉得这人深不可测。自己和唐见渊抗衡时,两人相互之间都能猜到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可对叶承,根本想不到他会这样应对。
还是自己出宫久了,变蠢了?
姜琼华默然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承见她又发呆,说:“叶某丢了一枚玉佩,姜大小姐能否帮忙一起寻找?”
“我让人来帮你找。”蒋琼华说着就要走。
叶承抓着她手腕不放:“若不是二郎请叶某喝酒,叶某不会丢玉。玉佩重要,请大小姐相助。”
姜琼华没办法,只好和他去堂屋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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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里,姜玿华到处张望,不由感叹:“九个月没来,又出了好多新鲜东西!陛……呃,九哥你看,那里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那是胭脂和口脂!”姜玿华说着,有些坐不住,两眼发光。
唐见渊看她兴冲冲恨不得跳下马去,就策马过去,在店铺前停下。
姜玿华从马背上弯腰,拿了个小木盒在手,打开看见里面是乌青的一盒膏,就问店家:“这是画眉用的?”
胡人大娘一边用手指做抹嘴的动作,一边笑眯眯说:“吐这里用的!”
姜玿华看了看,柜面上摆放着各种奇怪的颜色,就说:“一样给我来一个!这个怎么画妆面?”
“来,我叫你!”胡人大娘对她招手,示意她下马。
姜玿华要下去,唐见渊不放,这里人多,容易出事。
姜玿华撅起嘴,说:“九哥什么都管着我,我才不嫁给九哥!”
“朕……我好怕!”唐见渊说着,只好把人放下,自己也跟着下马,走进店铺中,站在一旁看店家给小姑娘上妆。
然后看着这个胡人大娘把活色生香、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化成了八字眉、黑嘴唇的……
姜玿华感觉良好地扭头给唐见渊看,唐见渊皱起了眉。
“好看吗九哥?”姜玿华嘟起黑色小嘴,对他眨眼。
“好、好看……”唐见渊违心地说。他真的很想对天吼,这是什么鬼审美!可是画在念念脸上,自己除了说好看,还能怎么办!
姜玿华买了一大包颜色诡异的胭脂、口脂,让侍女们拿着,屁颠屁颠继续逛,前面一带是卖银器的店铺,她看见有卖锁的,想起什么,说:“九哥,你说过干完大事就把锁还我的!”
“今日出门匆忙,没带在身上。”
“你撒谎,你不是一直带在身上么?”
“不信,你搜。”唐见渊说。
姜玿华下意识往他胸口摸去,没有,又把他整个上身都摸了个遍,忽然红了脸,抬头看唐见渊正低头看自己,神情看似冷漠,却带了不易察觉的笑。
姜玿华又羞又窘,气鼓鼓地说:“九哥故意的!九哥把锁藏哪儿了?”
唐见渊伸出别在背后的手,摊开手掌,正是姜玿华的那把小锁。
姜玿华忙伸手去拿,他立刻合上手掌。
“一物换一物。”
“九哥说过会还给我的!我再也不信九哥,也不会嫁给九哥!”姜玿华跺跺脚,径自往前走去。
这个威胁果然有效,唐见渊追上去,拉拉她手腕。
姜玿华默契地放慢脚步,唐见渊便把锁在她颈上挂好。
接着唐见渊温热的大掌轻轻落在她双肩上,他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人群熙攘,叫卖声纷杂。
姜玿华却听得清楚。
他说:“念念,朕那么爱你,别再说气话,朕会难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他温柔低沉的声音,直钻进她心里去。
“陛下,我也爱你。”姜玿华转身看着他。
唐见渊低头看着她笑,忽然在她唇上一吻。
等他直起身,姜玿华看着他像中毒一般的乌嘴唇,忍俊不禁,忙拿了手帕给他擦拭嘴唇。
擦着擦着,心里不由闪过一丝悲凉——我的陛下,为什么你偏偏生在那与世隔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