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为悦己者容

男为悦己者容

姜玿华很快就把昨晚的梦压在心底,横竖没人知道,自己该怎样就怎样。

秋高气爽,闲来无事,她召集了宫人、太监,在凤仪宫前陪两个孩子蹴鞠。

孩子们的笑声传到很远,唐见渊与近臣们在议政殿处理完政事,就往这边赶来。

他远远地看见姜玿华斜倚在榻上,满脸羡慕地看孩子们玩耍。

“姑母!姑母!快来蹴鞠啊!”姜姝跑过去拉她的手。

“姑母不会。”姜玿华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雪白手腕上一对金镶玉的雕花手镯轻轻晃动。

“姑母骗人!姝儿的蹴鞠是姑母教的!”

“那是你小姑母,我是大姑母,又忘了?”

姜姝垂下头,和静王玩去了。

仆婢们都惧怕两个孩子,放不开手脚,孩子们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姜玿华对朱雀道:“听说你会蹴鞠?你去陪孩子们玩。”

朱雀下场,静王更高兴了,拍着巴掌看朱雀颠球。

姜玿华看着众人玩耍,不禁把目光投向目所能及的所有宫殿,檐牙高啄,廊腰缦回,大明宫再奢华,也比不上宫外的世界。

唐见渊看在眼里,有些不忍,就上前去,在玉落、玉离搬来的榻上坐下,漫不经心说:“月底是镇国公五十大寿,听说镇国公府附近的寺庙都要办灯会,还来了不少百戏艺人,十分热闹。”

姜玿华有些心痒,没有答他。

“还有胡人表演幻术、猴戏、骆驼舞。到时候人多,得让京兆尹和金吾卫维持好秩序。”

姜玿华仍是不说话,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一定是挖坑等自己跳呢,自己才不会傻乎乎跳进去。

静王却听见了,拉着姜姝过来,问:“皇兄,骆驼舞是什么样?我能去看吗?”

姜姝兴致高昂地说开了:“就是好多骆驼一起跳舞,可好看啦!”

“哇,母后,我们出去玩吧!”

姜玿华明白了,唐见渊想赶自己出宫去,好对姜家下手呢,便说:“宫里有马舞,和骆驼舞一样,在宫里看吧。”

姜姝奶声奶气地解释:“大姑母,外面的舞才热闹!街上有好多人呢!”

姜玿华拗不过两个孩子,让朱雀带他们去玩,对唐见渊笑眯眯道:“陛下放心,静王是皇家血脉,身份尊贵,我不会带他出宫游玩。我身为大祁太后,也不会贸然出宫。”

“镇国公五十寿辰,母后也不打算回去?”

“我会安排人给父亲送礼,尽一份孝心。”

唐见渊有些气闷,这瓜子,也太小心了!索性把话摊开了说:“母后若是想家,回去一趟也无妨,朕不会对姜家动手。”

“宁信蛤.蟆三条腿,不信男人一张嘴。”姜玿华严肃地说。

唐见渊一怔:“朕还比不过三条腿的蛤.蟆?”

“午前我一位友人进宫,说起她的夫君来。说起来,两人的婚事还是男方高攀了,我这位友人家中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是男人那张嘴特别能说会道,把我的友人哄得团团转,好不容易说服了家人下嫁了。哪想到成婚还不到两年,那人就嫌弃起我的友人,还养了外室。”姜玿华轻蔑地一笑,“可见信男人,还不如信蛤.蟆!”

唐见渊板着脸:“母后拿夫妻情感来比拟朕和母后之间的事,有失妥当。”

姜玿华被他噎住。

唐见渊见她无话可说的样子,在心底笑开。

这小姑娘!

不一会儿,议政殿那边的小太监来报,说有官员求见。

唐见渊起身离去。

姜玿华忍不住看一眼他的背影,那长腿,那翘臀……她忙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孩子们玩。

唐见渊知道姜玿华又在偷看自己,心里乐得不行,余光瞥见自己的影子,心中满意。

微微一扭头,忽然看见一个影子的臀比自己还翘!

他扭头看了看崔守疆,一言不发。

见完大臣,回到九宸殿,唐见渊趁无人时问他:“你在腰下垫了什么?”

崔守疆一脸不解,往后腰下摸了摸,恍然大悟:“回陛下,没有垫东西,臣、臣本来就长这样!”

“为何你与别人不一样?”

崔守疆不好意思地一笑:“练的。”

“朕不信,定是你垫了东西,不成体统。”

崔守疆低声道:“臣不敢骗陛下,练深蹲练的!”他与唐见渊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没有那么多顾忌,便把动作示范给他。

唐见渊认真地看完,点点头:“以后穿衣注意些,今日这样有失体统。”

崔守疆点头领命。

“都下去。”唐见渊淡淡下令,最后一个宫人离去,殿门被关上,他撩起衣袍,学着崔守疆的样子缓缓蹲了下去,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之后崔守疆为了不“有失体统”,在后腰上垫了好些东西,用蹀躞带勒住,看上去成体统了,才敢出门。

而他惊讶地发现,陛下的臀,一天比一天不成体统起来!

而且陛下新做的衣裳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更贴身了些,下摆更短了些!宽肩窄背,翘臀长腿,独领风骚。

“陛下最近……”崔守疆忍不住说。

“怎么?”

“更加英俊挺拔了……”其实他想说太骚了,骚得不像是高冷的帝王。

唐见渊满意地点点头,来到凤仪宫看静王。

姜玿华发现他的变化,一口茶喷了出来。

“母后。”唐见渊忍住窃喜,严肃地与她打招呼,抬起眼眸时震惊道,“母后流鼻血了。”

灵犀和飞鸾大惊,忙拿了布给她擦拭:“太后娘娘,要不要紧?”

“师奉恩,传林奉御!”唐见渊说。

“不要紧,有点上火而已……”姜玿华微微扬起头,绝美的下巴和脖颈正对着唐见渊。

那家伙的臀也太过火了些!以前怎么没发现?

如果不是得待在宫里假扮姐姐,自己再也不想看见他!骚里骚气的,受不住!

**

眼看到了九月底,镇国公的寿辰临近了,姜玿华已经选好了给父亲的礼,到时候安排人送过去。

裴夫人进宫来接姜姝回家,看见姜玿华的神情,知道她在宫里待不住了,便说:“念念,要是想家了,就回来住几天。”

“我不想家。”

“嘴硬。”

“宫里不能少了我。”

“放心,陛下不会在你父亲寿辰动手。”

“可……”

“好了!”裴夫人慈爱地笑着,拉起女儿的手,招呼宫人们给姜玿华收拾东西。

姜玿华确实很想家,就不再推辞,叫来静王,说:“母后回家中住几日,静王是亲王,不能去母后家,这几日让你皇兄安置你如何?”

静王撅着嘴:“我想出宫玩!”

“这样吧,等母后要回宫那日,提前派人去接你,我们在宫外游玩半天怎么样?”

“好!母后拉钩钩!”静王伸出小手,独独翘起小拇指。

姜玿华笑着与他拉钩。

**

镇国公是和裴夫人一起进宫的,此时被唐见渊留在议政殿谈话。

“镇国公,兵权一事再僵持下去,只会白白消耗双方力量,让外邦看了笑话。不如双方各退一步,镇国公将兵符交还,但操练仍由镇国公负责,这样不至于让镇国公与大军离了心。”

“陛下,这些年来飞鸿军一直是由臣招募并且统领,并没有不妥之处。”

“可飞鸿军本是天子禁军。当年边疆多战事,飞鸿军暂时由先镇国公统领,若不是父皇刚登基,根基不稳,兵权也不会落入镇国公的手中。镇国公不愿归还兵权,是否有所图谋?”唐见渊的眼神逐渐冷下来。

不止是飞鸿军,还有许多兵力分散在镇国公这一派重臣手中,成为两代帝王的心头大患。

镇国公低头道:“陛下,臣忠心耿耿。只是有罗惧大都护前车之鉴,恕臣无法交出兵权!”

“罗惧……”唐见渊缓缓闭上眼睛,这是个朝臣都讳莫如深的名字。

三年前,先帝开始出现病兆,许多国事由太子唐见渊代理。

当时罗惧是统领塞北多年的镇北大都护,抵抗强敌苍狼国有功,风光无限。然而苍狼国联合了冰国,打算一举攻破大祁北面防线,来势汹汹,罗惧终于不敌。

当时镇国公出征南疆,唐见渊便派辅国大将军叶恒,率领十万精兵北上,同行的还有叶恒之子、唐见渊的好友叶承。

却听说罗惧高傲自大,不愿与叶恒协作,导致叶恒在白狼谷全军覆没。

唐见渊震怒,又派使者北上监军,让罗惧戴罪立功,夺下失守的城池,然而罗家在那一战中也覆灭了。

虽然失地很快被当时的副都护慕容英夺回,可叶家的枉死成了唐见渊心中的一根刺。

唐见渊冷冷道:“妄自尊大,孤高傲慢,耽误战事,这就是都护们领兵久了的好处?!这就是镇国公手握重兵想要的结果?!”

镇国公恭恭敬敬,却也不卑不亢:“若有战事,臣定会听陛下调遣。只是罗惧之死,令臣不得不谨慎,请陛下理解臣的苦衷。”

唐见渊缓缓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朕葬送了罗家!”

“臣斗胆,猜测陛下夺走臣的兵权后,臣、明国公、各地都护,会与罗家有一样的下场!”

“荒唐!”唐见渊气极反笑,眼神冰冷得吓人。

“臣不得不谨慎。”

“罗惧是战死在飞龙城,并非朕将他害死!如今兵权一事,朕说过,不会过河拆桥!”

镇国公不说话,伴君如伴虎,帝王的话不能尽信。罗家灭亡得蹊跷,让镇国公一派的人如履薄冰,攥紧兵权才是唯一的办法。

唐见渊往后靠在凭几上,睥睨着面前辈分是自己祖辈的中年人,冷冷道:“朕要的是和解,是天下太平。朕若是要对镇国公动手,早就动手了!毕竟姜太后已经不在宫中,朕不用顾忌先帝的那道遗诏!”

镇国公心中一凛,挺直了腰板:“陛下,太后在凤仪宫中。”

“那是令爱姜玿华!而太后,在八月十四日那天,跟随裴夫人的车驾出了宫!”唐见渊的鹰眸里缓缓漾出冷笑。

镇国公浑身沁出冷汗,却面色如常道:“陛下说的,臣不明白。”

“八月十四日午后,裴夫人带令爱入宫,傍晚带着她离去。这是监门卫处的记载,任何人出入,士兵都会清点人数,不会出错。八月十五日,参加中秋晚宴的是令爱,那么八月十四日与裴夫人出宫的,是姜太后!朕猜测,一定是姜太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才不得不让令爱入宫顶替?”

镇国公到底出身在几百年的贵族之家,又久经沙场,他镇定自若地对上帝王眼睛,郑重地说:“陛下猜测错了。那日夫人带小女进宫看望太后,之后一起出宫,夫人就是有一万个胆,也不敢做那偷梁换柱之事!”

“朕还猜测,令爱还不知道姜太后是被你们藏了起来。令爱生性活泼,镇国公却为了保住兵权,骗令爱进宫,不知道令爱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

镇国公面不改色道:“陛下对太后身份起疑,并不足为奇。太后小时候也如小女那般活泼,入宫后才沉稳起来,如今是露出本来面目。陛下,太后对先帝有恩,望陛下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要伤害太后。”

唐见渊右手握拳,用拇指抚摩着食指,笑了:“朕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敬重太后;自然也会护着宫中的令爱,虽知她在欺君,也不会动她。所以,和解一事,镇国公怎么看?”

镇国公仍是一步也不肯退让,只要全家一口咬定太后是太后,大家都不会有事!可若是承认他说的,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

或许在帝王眼中,自己是为了保住兵权,连女儿生死也不顾的无情之人,可若是不走这一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镇国公平复了心绪,道:“太后并未欺君。”

唐见渊头大,这老狐狸!

“镇国公是担心朕会过河拆桥,在和解后夺走兵权?又或者,以为朕就是对太后下手之人?可朕至今不知太后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出宫躲起来。”

“陛下多虑了,太后在宫中,并未出事。和解一事,臣需要时间考虑。”镇国公不想再待下去了,他要赶紧去凤仪宫见女儿!

话说到这份上,唐见渊不好再留他,说:“太后出事,一定是有人想要朕与镇国公斗起来,他好渔翁得利。望镇国公好好考虑。朕若是真要下杀手,这几年双方又怎会相安无事?毕竟先帝遗诏对于朕,无足轻重。”

“是。”镇国公起身告退。

“还有,”唐见渊叫住他,“令爱很好,别吓着她,朕不会动她。”

镇国公走出议政殿,往凤仪宫赶去,心中不断琢磨着唐见渊最后一句话。

年轻的帝王有一双常人所不能及的锐利眼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看出了女儿的身份,难道不应该以欺君之罪相威胁?反而让自己不要吓着她?

而他提出太后是小女儿假扮的,竟然是为了证明他不会对姜家动手,而根本没有要威胁的意思。

他是真的想要和解?

镇国公决定好好考量这件事,毕竟自己身后,还站着许多与皇帝敌对的家族,一着不慎,所有家族都有可能成为刀下亡魂。

来到凤仪宫,湛蓝的天空下,绿瓦红墙,鸱吻高抬。镇国公很担心女儿,一步步踏上石阶,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唐见渊身为帝王,提起小女儿时,用的竟是“令爱”!他该不会是对她……

???

!!!

镇国公的心定了定,看来是那样没错,否则女儿也不会屡次顺利渡过难关!

到了凤仪宫,不见姜玿华,却看见静王坐在殿门口吃糖葫芦。

镇国公看着小家伙,慈爱地问:“太后去哪里了?”

静王看着镇国公,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舔了几口糖葫芦说:“母后回家啦!和她的母亲一起!”

镇国公不淡定了,这老妇,比猴子还急,不等自己过来就把女儿带回了家!

镇国公出了宫,骑马追回家去,裴夫人已经把姜玿华带进了了姜琼华的卧房。

二郎姜冽跑前跑后,为妹妹回来激动不已:“愿愿,需要什么和二哥说!念念怎么还不回来!急死我了!”

裴夫人道:“你今天不当值?怎么又跑回来了?”

姜冽笑嘻嘻抓抓后脑勺:“这不是大哥得看着宫里,不一定能回来给父亲祝寿,没办法,我只好多回家帮帮忙咯!大哥主外,我主内嘛,哈哈哈!”

“贫嘴!你就是想偷懒!”裴夫人说着,姜冽早跑了出去。

镇国公进来,屏退了下人,面色严肃:“念念,陛下对你的身份起了疑。”

姜玿华有些被吓到,手里的糕点差点滚到地上。

“只是起疑而已,陛下没有确切证据,你千万不要承认。”镇国公安慰她。

姜玿华点点头。

镇国公把裴夫人叫出来,低声道:“其实陛下已经知道了。”

裴夫人心惊:“知道什么?”

“宫里的是念念,愿愿被我们带出了宫。”

裴夫人差点吓得昏死过去:“那念念这次回来正好,不要让她回去了!害愿愿的人,以后也会害念念!”

镇国公把唐见渊对女儿的态度说了,让裴夫人镇定下来,接着说:“陛下想要和解。这个说法或许只是试探,想让我们承认宫里的是念念。这件事我们不能松口,念念还是得回宫里去。之前陛下既然没有对愿愿动手,以后也不会害念念。至于害愿愿的那人,我们要盯紧些。”

裴夫人沉默许久,终于平复下又气又急的心情,没事人一般去准备镇国公寿辰的事。

**

终于到了镇国公五十大寿,镇国公府正门大开,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往来的都是帝国风云人物。

连这一带的寺庙都热闹起来,又是讲经,又是灯会,好让路过的权贵们施舍些香油钱。东市附近来了不少百戏艺人,热闹非凡。

镇国公府的堂屋里高朋满座,女眷们则在后面的大堂。

姜玿华与裴夫人一起坐在主位上招待众人,今日不止是镇国公一派,连显国公一派的亲眷也来了,独孤若水自然在列。

姜玿华见她像没事人一般与友人谈笑,不禁嗤之以鼻。

她派人下毒谋杀静王、被唐见渊亲口定义为“德行有亏”,要不是有显国公府撑着,还有谁愿意和她交谈?别看那些贵女对她恭恭敬敬的,心里不定怎么骂她呢!

姜玿华懒得管她,举杯对宾客道:“今日家父寿辰,我替家父谢过诸位来赴宴,诸位不必客气,请用膳吧!”

夫人贵女们忙举杯向她回礼。

独孤若水身边一位小姐道:“太后娘娘,镇国公五十大寿,怎不见二小姐出席?”

裴夫人解释道:“小女贪玩,早跟着一位女僧云游去了。前几日托人带信回来,说是没法赶来贺寿。不过都是一家人,她来不来,也没什么要紧,心意到了就行!”

独孤若水笑笑:“镇国公与裴夫人对二小姐当真是宽容慈爱,羡煞我们。”

显国公一派的女眷们都幸灾乐祸地微笑起来,这还用说么,要么真是那姜玿华太不懂事,连父亲的寿辰都可以缺席,要么就是传说中的——太后失踪,上面的那位才是姜玿华!

众人不禁往姜玿华那边多看了几眼。

姜玿华也缓缓看过来,凤目威严,脸上带着明艳的冷笑:“那各位就多羡慕羡慕。”

一众贵女们吓得低下头去。

忽然听见前厅的侍女兴冲冲来报:“太后娘娘、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姜玿华差点抖落手中的酒杯,被裴夫人按住了手,才学着姐姐的样子,缓缓起身道:“总算是回来了!”

母女俩匆匆赶过去,女眷们都惊得面面相觑。

姜玿华一边往前面赶,一边低声道:“母亲,怎么回事啊?”

“这不是总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我就找了个人扮成你,在众人面前露露脸,顺便打那些长舌妇的脸么?”

说着,母女俩就到了正堂,只见一个身着胡服的俏丽身影跪坐在正堂中央,向镇国公献上一物,说道:“父亲,女儿再出门游玩几日,很快就回来!”

说着,她对众人简单地行了礼,就往外跑。

姜冽叫了声“念念”要追出来,就被镇国公的眼神制止住了。

姜玿华乍一眼看见那姑娘,当真与自己一模一样,言行举止模仿了八.九分像,活泼可爱,动作敏捷。

镇国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招待宾客。

那姑娘从姜玿华面前跑过,又往内宅走去,故意在女眷们那边露了脸。

女眷们一脸失望——姜玿华现身了,那么太后还是太后!没意思!

姜玿华放开了裴夫人的手,一路跟着那姑娘进了内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那姑娘没想到会被人追上来,吓了一跳,不敢看姜玿华,低着头行礼:“太后娘娘……”

姜玿华怔住:“你、你是……”

“太后!”裴夫人赶来,将两人拉开,那姑娘兔子似地跑了,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母亲,刚才那分明是……”姜玿华不会认错,天底下除了姐姐,怎么可能有人与自己那么相像!

“不,她用了易容术!外面那么多人看着,莫要叫他们抓住了把柄。那姑娘,你不要再去认她,你叫她姐姐,这不是让人起疑么?”

“不对,她就是……”

“有人来了!”裴夫人提醒道。

姜玿华看见独孤若水与几个姑娘仪态万千地出来,假装去出恭,其实是来探听消息的。

而裴婉也跑了过来,对姜玿华行礼道:“太后娘娘!姑母!我方才看见念念表姐过去了!”

裴夫人叹道:“那顽皮孩子,去拿了几件衣裳,又跑了!”

姜玿华便配合她演戏:“母亲别伤感了,下回等念念回来,我亲自管教她!”

说着,几人陆续回到席间。

众人没法再拿太后的身份说事,便说起了别的。

一位夫人笑道:“太后娘娘,我最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太后娘娘为了让陛下常去凤仪宫,特意收留了静王殿下。这些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姜玿华放下金光灿灿的酒杯,毫不客气地说:“你既然知道这些流言可笑,还在席间说出来,你是蠢呢,还是坏呢,还是又蠢又坏?”

那夫人闻言,脸色煞白,笑容凝固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镇国公这一派的贵女们为她投去哀悼的目光,这种人就该这样治,要不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姜玿华轻笑道:“类似的流言我不是第一次听,有些人啊,那么懂帝王心,去朝堂上争个官做做,为大祁做点实事,岂不比做个长舌妇惹人厌要好?”

众人噤若寒蝉,看姜玿华眼角眉梢带着冷笑,又是惧怕,又是惊艳。

独孤若水在心底暗骂:贱人!身为太后,迷惑君王,不要脸!

“独孤小姐,你说是不是?”姜玿华忽然望着她,满面含笑。

独孤若水仿佛被她看穿了心思一般,大惊之下保持镇定,恭敬地行礼道:“太后说得是。”

这种情况下还要向她卑躬屈膝,独孤若水痛恨不已,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嵌入了掌心都没能察觉。

这小贱人不会笑太久的!不会!

独孤若水面上带着笑,心中歇斯底里地怒吼。

**

宴会办了一日一夜,两派官员倒是相安无事,算是给足了镇国公面子。

宾客散去后,姜玿华问起姐姐的事,镇国公夫妇都是三缄其口,只让女儿在宫中谨慎行事。

姜玿华便不再问,当晚偷偷在府上找了一圈,没见着那姑娘的身影,只好作罢。第二日告别了家人,坐上马车往宫里赶。

还没走多久,马车忽然停了,车帘被掀开,一双长腿进入眼帘,接着一个孩子被抱进来。

“母后!”静王急吼吼地靠过来。

唐见渊手脚利索地进了车,让姜玿华一窒。他安然跪坐在一旁,身穿面料普通的翻领袍,蹀躞带勒出细腰,皂靴,掩不住他的高贵仪态。

“静王迫不及待想见母后。”他平视着对面的车壁,脸不红心不跳撒谎。

“不是的,母后!我本来忘了母后今天回来!是皇兄问我,我想不想母……”静王说着,看见唐见渊的眼神,声音小了下去,“糟了,皇兄的奖励……又没了……”

“朕想来民间走走。”唐见渊不顾被静王说出来的秘密,兀自说得义正言辞。

姜玿华点头道:“陛下是应该多出宫走走。”

又看一眼他的装扮,笑道:“看来陛下准备了很久,特地买了这么一身衣裳。”

宫里的布料都很华贵,这一身恐怕是让人在宫外买的。

唐见渊没有说话。

姜玿华不再打趣他,对静王道:“母后带你去吃好吃的。”

“太好啦太好啦!”静王拍起巴掌。

姜玿华二话不说回了一趟镇国公府,自己换上普通姑娘的装扮,回到车中,对静王道:“现在我们就是百姓,你不能叫我母后,叫我……姐姐吧。也不能管陛下叫皇兄,要叫……叫……”

“九哥。”唐见渊是先帝第九子。

“不行,不能叫九哥。”姜玿华坚决反对,“叫三哥。”

“为何?”唐见渊不解。

姜玿华忍不住在心里叹,真是从小长在宫里的神仙,民间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只得耐心地解释:“陛下这身装扮,最多是个稍富庶些的寻常人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养得起这么多孩子。况且陛下和静王年岁相差那么大,就更让人起疑了。静王乖,叫三哥。”

静王乖乖改了口,眨着大眼睛问:“可是,为什么不能叫皇兄啊?”

姜玿华头大如斗:“因为宫外的孩子都不管兄长叫皇兄。”

“为什么呢?”

“如果你叫皇兄,他们就不和你玩了。”姜玿华想胡乱把他敷衍过去。

“为什么不和我玩呀?”

姜玿华强忍住没有晕倒,这个年纪的孩子,永远有无数的问题,她进宫前就被小姜姝缠惯了的。她没有回答,只说:“你也不能再叫静王了,叫四郎吧?”

“嗯!姐姐!三哥!”静王看着两人,乖巧地叫。

“四郎!”姜玿华笑着帮他整了整衣服,又抬头看唐见渊,“三哥!”

唐见渊被她猝不及防的这一声叫得回不过神来,两人总算是同辈了,哪怕是背着别人,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

不过如果叫九哥就完美了,三哥是宁王。

不管怎么说,唐见渊总体是满意的,心里笑开了花,脸上依旧冰冷:“二娘。”

“好,就这么叫!”姜玿华乐呵呵的,掀起车帘,对灵犀道,“去四海酒楼。”

灵犀为难:“婢子们不认识路……”

姜玿华想想也对,这些婢女、武士都是姐姐的人,其余侍从都是宫里来的,哪去过四海酒楼。

便说:“我去过几次,有些印象,先顺着这条路走,前方听见有人卖板栗,就往左拐。遇到卖春蚁酒的店往右拐。”说完,放下帘子,在车内端庄地坐着,心却早就飞到人声鼎沸的酒楼去了。

唐见渊道:“母后知道怎么去四海酒楼,随从却不知道,真是奇事。”

姜玿华一惊,看来父亲说得没错,他果然在怀疑自己!

便说:“陛下有所不知,我小时候也是个贪玩的,偶尔瞒着婢女们,跟念念去过几次。”

唐见渊没答她,马车又行了一段路,他忽然闻到了香甜的板栗味。

静王流起了哈喇子:“好香啊!母……姐姐,什么东西那么香?好像非常非常非常好吃!”

“卖板栗啦!又香又甜的板栗诶!”

姜玿华猛吸一口香气,终于忍不住,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把铜钱,递出去给灵犀:“去买两袋!”

不一会儿两袋用油纸包着的板栗被递了进来,姜玿华递给唐见渊一袋,自己拿了一袋。

静王咽了咽口水,伸手要来拿,被姜玿华拍了下手背。

“等会儿再吃,烫!”说完,她想起唐见渊,忙抬头看过去。

就看见在日常生活方面死蠢的唐见渊……果然拿了个板栗在手里,被烫着了,却死要面子,面不改色道:“还好,不那么烫。”

姜玿华忙从他手中夺了板栗,烫得直接扔回袋子里,道:“你剥不来,我帮你!”

唐见渊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有些懵,自己能驾驭庞大的帝国,却在这些琐事上一窍不通,离了伺候的人,就什么也做不了。

姜玿华有一个很大的美德就是共情,看见他的手指烫成那样,关切地说:“很痛吧?吹一吹就好了。”

唐见渊索性一动不动,把自己在这方面的白痴特点发挥到极致。

姜玿华:“……”

没办法,只好抓起他的手,鼓起腮帮子轻轻吹了起来。

“咦?皇兄笑了?”静王坐在角落里发问。

姜玿华抬头,唐见渊已经收起笑意,以为他在笑自己吹气的丑样子,就板起脸,一本正经:“学会了?”

“尚未。”

姜玿华扔了他的手:“那我也不吹了。”

“朕……我没事了。”

到了四海酒楼,唐见渊和静王大开眼界,大堂里坐满了食客,红着脸扯着嗓子说话,比宫里设宴还热闹。

姜玿华让随从们结成一队,自行去找吃的,要不然太招人眼球。

店伙计殷勤地来招待:“三位,大堂还是雅间?”

“雅间。”姜玿华道,“赶紧打一盆凉开水来,我三哥烫了手!一定要凉开水,不许用井水糊弄!要是我三哥出了什么差错,你们可担当不起。”说着,她掏了一把铜钱递过去。

“好嘞!”店伙计收了钱,忙让小跟班去准备水,陪着三人选了个雅间。

姜玿华点了菜,红烧乳鸽、蜜汁叉烧、麒麟鲈鱼、醉虾、油爆海螺、乳香羊排、菠萝咕咾肉、海米珍珠笋、明山上素、莼菜羹、蛋黄茶树菇。

都是不辣的菜,她可不想看见唐见渊再次吃哭。

店伙计正要下去,忽然转过身道:“这姑娘不就是王家小姐么?好久不见!后厨的师傅们总是念叨您!”

姜玿华以前在外行走,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姓王,被人认出来,连忙掩饰:“你们见到的一定是我的孪生妹妹。”

店伙计见自己认错了人,不再多言,下去了。

静王正猴急地看着两袋板栗,悄悄咽口水。

姜玿华给两人剥了起来。

唐见渊吃得心里美滋滋,不过很快他就美不起来了,因为他看见宁王在门外的长廊上和人闲聊,身子斜倚着柱子,那双眼睛不时往姜玿华这边看过来。

宁王对上唐见渊的目光,只好过来行礼:“陛下、太后娘娘。”他礼节周到,眼角眉梢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风流倜傥,似笑非笑。

姜玿华愣了愣,才想起他是宁王,严肃地点点头。

唐见渊一刻也不想宁王留在这里,就说:“宁王退下。”

宁王便退了出去,风度翩翩。

姜玿华看着他,唐家兄弟似乎都是高个长腿,面容俊朗,别有一番皇家的尊贵,连小小的静王都不例外。不过最出色的还是唐见渊。

唐见渊低咳一声,姜玿华收回视线。唐见渊道:“宁王喜欢玩乐,放荡不羁,与许多美貌女子有往来,母后多提防着他。”

“不过是先帝在世时见过几面。”说着,她在心中思忖开:他该不会是怀疑姐姐和宁王有什么吧?宁王的名声谁不知道,姐姐刚强能干,不可能犯糊涂。

想到这里,她把宁王抛到脑后,卖力地剥起板栗,放进他的盘子中,算是讨好唐见渊,让他别多心。

唐见渊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小姑娘明显不认识宁王,所以宁王是冲着姜琼华来的!

宁王,会不会和太后偷偷出宫有关?而且他应该还不知道太后换了人。

用完饭,姜玿华带两人去看百戏,随从们远远跟着。

街上人山人海,百戏更是精彩,胸口碎大石、吞剑喷火、绳技、各种幻术,看得静王连连拍手,嗓子都喊哑了。

唐见渊却不禁皱眉:“这些人为了生计不顾性命,朕竟以为大祁百姓生活富足……”

姜玿华欣慰地笑,看来唐见渊这一趟出宫,获益匪浅。

这一幕看在酒楼上的独孤若水眼里,仿佛是两人在眉目传情。她咬碎银牙,差点没把手中的酒杯给摔了。

“独孤小姐在看什么呢?”一旁的友人上前来张望,正是在镇国公寿宴上与她交谈的贵女,兵部尚书、吕阴侯之女杜锦瑟。

“没什么。”独孤若水挤出一丝笑,心里已血流成河。

街上百戏结束,艺人们今日赚得不少,要提前回家。

静王却想多看一会儿猴戏,屁颠屁颠跟上去。

“四郎,该回家了,再过半个时辰要宵禁了。”姜玿华跟上去。

“母……姐姐,我看看他们住在哪里,马上就回家,好不好?”静王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唐见渊也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便远远跟着他们。

一路往南,出了帝都城,郊外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房子歪歪扭扭的。

不知怎么,突然从那边传来尖叫声,接着村民们四散奔逃,后面紧紧跟着一大群壮士,拿绳子见人就捆。

那些百戏艺人见家中出了事,忙赶去看究竟。

“啊!猴子!猴子跑啦!”静王大叫着要去追。

姜玿华觉得不太对,将他拉住:“别过去,有强盗!”

“不对。”唐见渊沉声道,“他们只抓人不杀人,不是强盗。崔守疆!”

崔守疆大步赶来:“臣在!”

“护送太后和静王回宫,朕过去看看!”

“陛下,那边太危险,臣带人过去制服他们!”

“光天化日之下抢人,此事不是第一起!他们背后有靠山,抓他们没用,得找出幕后之人!朕要亲眼看看,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如此张狂!”说完,他让随从们把静王带下去。

姜玿华有些不放心:“我也去!”

“母后回宫去。”唐见渊正色道。

姜玿华用只有唐见渊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我的儿吃板栗都会烫着,母后不放心啊……”

唐见渊:“……”居然觉得有些道理,就默许了。

接着冷冷下令:“崔守疆,速派一百名骁骑埋伏在此,有可疑人物前来,先跟踪着,不要惊扰。另派五百骁骑在城南随时待命,捉拿幕后主使!”

短短两句话,把一切安排妥当。听得姜玿华心惊,幸亏唐见渊没真的对自己动手,他要是不留情面起来,估计自己连渣渣都不剩!

“三日后朕与太后不归来,再派人寻找!”

师奉恩和崔守疆明白,陛下身边有暗卫保护,不会出事。他们只好目送唐见渊和姜玿华往村落里走去。

朱雀连忙追上去。

姜玿华扭头看见,说:“你一看就是会武的,把那些人吓走,就没法查幕后主使了!”

“我……在暗处保护太后娘娘,和陛下……”

“好,那你跟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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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姜玿华:骚里骚气的,屁股上垫了什么?

唐见渊:天生长这样。

姜玿华:装!

唐见渊:是不是装的,以后不就知道了吗?

姜玿华:我没兴趣知道。

婚后……

姜玿华: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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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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