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夜探

是个中年人的声音,威风凛凛,一听就知道作威作福惯了,是这个案子的幕后主谋没错了。

姜玿华暗暗回忆着这声音,自己应该没见过这人。

唐见渊却在心中将声音的主人勾勒出了个大概,是个死胖子,不用他动手,就已经是张猪头脸。

这声音他应该听过,不过和在自己面前时有些不同,这人在此地作威作福,在自己面前却低声下气。

黑布袋被取走,姜玿华眼前一亮,满室光华让她睁不开眼。她快速适应下来,看见唐见渊躺在自己身边的地上,松了口气。

接着就见一个身材胖大的中年人缓缓往这边走来。

屋子很大,金碧辉煌,果然不亚于皇宫,两边有不少乐工舞女,都衣着华丽,跪坐在精美的地毯上。还有两个美人穿着透薄的轻纱,歪斜在上首。

那中年人更是穿着价值不菲的绸缎胡服,金光闪闪,连珠宝石金腰带绑在他滚圆的肚子下,没有掉落下来,也是神奇。肥头大耳的脸上满是震惊,一副看呆了的表情,来到姜玿华面前。

姜玿华想吐,可做戏要做足,小脸上带着对华丽殿宇的惊艳,还不忘带上对兄长的担忧,涌上眼泪,连忙跪下去:“大夫!不!神医,求您救救哥哥!只要能治好他,我给神医做牛做马报答神医!”

那中年人将她扶住,被姜玿华厌恶地躲过。那张猪头脸上眼睛都笑得不见了:“不不,不用做牛做马!我要是治好了你兄长,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是!我们找不到爹娘,我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求神医发发慈悲,救救我哥哥!他还那么年轻,还没娶媳妇!求你了!求你了!只要神医能治好哥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说着,姜玿华流下两行泪。

唐见渊:“……”幕后主谋已经出现,他想起来把人拿下,可小姑娘却玩上了瘾,戏弄起那人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把话说开!从我开始治你兄长起,你就留在这里,怎么样?不过是干一些简单的事,谁都会的事!”

姜玿华满脸纯真:“如果是采药煎药的话,我会!就算是我不会的事,我也能学!”

“保准你一学就会,一做就上瘾!哈哈哈哈!”胖子露出淫.荡的笑。

姜玿华觉得自己在自虐,忍住要吐的冲动点头道:“好!我会努力学的!”

“到时候,我亲自教你!”胖子的声音十分激动猥.琐,还带着颤音。

姜玿华平日里去俳优戏园听戏,不小心听过几句艳曲,自然知道这胖子指的是什么,不过既然被他嘴上占了便宜,自己也就不客气了,说:“好!可是哥哥的病不好治,听以前的大夫说要花费很多时间。万一神医烦了、后悔了……要不这样,我们签一份契约,以契约为证?我不识字,就请神医亲自写契约吧!”

胖子喜得眉开眼笑,天下竟有这么傻的美人!看来日后调.教起来一定是其乐无穷!

于是猴急地让人捧了笔墨纸砚上来,侍者拿着紫檀木板,胖子站着把契约写了满满当当一张。

“既然不会写字,就来印个手印。”胖子对姜玿华笑眯眯。

“我会写名字的!我的名字很好写!”姜玿华走过去,接过笔,胡乱抓着,假装思索起来。

“不会写就算了,按手印也是一样。”

姜玿华将契约上的字扫了一眼,简直要作呕,什么陪吃、陪喝、陪.睡觉,还有各种不堪入目的内容,她没有再看,问道:“神医,哪一句是把我哥哥的病治好?”

胖子肥胖的手随意一指,一本正经道:“就是这句了,不惜花多少草药、多少时间,也要把你兄长的病给根治了!放心,就算不签契约,我也会帮你救人的,医者父母心啊!”

姜玿华看着那句让人恶心的话,在心里“啪啪”打了他十几个耳光,脸上却又惊又喜,笑道:“神医真是菩萨心肠!谢谢神医!”

就紧紧抓着笔,在纸上慢吞吞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王阿囡。

把胖子喜得眉开眼笑,一挥手,让侍者把契约拿下去,这就往姜玿华扑了过来。

姜玿华后退几步,尖叫起来:“神医,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和你作乐啊!”

“你、你不是神医么?怎么能这样!”姜玿华假装要哭出来。

“神医也是人,也要作乐啊!来来来,契约都签了,你就是我的人!过来!”胖子眼冒绿光,猥琐地跑来,肚子一颤一颤。

姜玿华看见唐见渊的手指动了动,便大喊:“哥哥醒了!”

忙冲过去,帮他摘了头上的布袋,冷笑着抬头看胖子。

胖子被她这个笑勾得神魂颠倒,大笑道:“一个要死的人,扔出去埋了!你签了契约就别想走!”

他的目光扑在姜玿华身上,没有心思看唐见渊。可躺着的那人忽然爆发出无限威压,让他不由自主低头看去。

这一看,让他的魂吓掉了大半。

只见相貌高贵俊朗的年轻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脸上带着他平生最惧怕也最厌恶的淡漠表情。

胖子当场就吓疯了,根本没法思考,拉过一个带刀侍卫,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说完,他屁滚尿流地往门外跑去!

殿内的侍卫都训练有素,十余个人眨眼间就冲了过来。乐工舞女们尖叫着缩成一团。

唐见渊起身,帝王的威压浩浩荡荡散开去,他左手抱起姜玿华,右手一伸,打退了一个侍卫,顺便将他的刀夺了过来。

朱雀和暗卫们都现了身,帮着对付侍卫,而殿外埋伏着的骁骑也开始行动,把守门的士兵砍杀了,往这边冲来。

唐见渊把姜玿华送到朱雀和天鹰那边,正要去追胖子,就听见有鞭子往这边甩来!

他挥刀,那鞭子缠住了刀身。

挥鞭子的侍卫得意而凶狠地一笑,猛地一拉。

唐见渊不屑地松开手,那刀忽地飞出去,直接扎入了对方胸口。他跃起,夺过鞭子,一挥,卷起侍者木板上的契约,扔进姜玿华怀中;再一挥,勒住了胖子的脖子,轻轻一拉,胖子轰然倒地。

“巨鹿侯,几日不见,有长进。”唐见渊走过去,一手背在背后,低头看着地上那团肉球。

崔守疆等人已带着骁骑进来,把一窝贼人都制住了。

姜玿华把契约卷好,牢牢握在手中。她方才可不是玩的,而是要拿到这胖子诱骗良民为奴隶的证据!

这死胖子果然来头不小,竟是巨鹿侯,大长公主之子!

姜玿华冷冷嗤笑一声,拿了朱雀的刀走过去。

“我不是巨鹿侯!你们是什么人!”巨鹿侯索性装疯卖傻,大喊起来。

“啪!”姜玿华用刀身狠狠拍在巨鹿侯脸上,说:“我是王阿囡啊,被你骗着签了契约的外乡傻姑娘!你看,哥哥的病不治而愈了,契约就给我收着吧!你说好不好啊,神医?”

这回用的是帝都口音,而且是顶级贵族才能运用自如的最雅正的口音。

毫不掩饰自己身份的姜玿华,即使不笑,也光华四射。

巨鹿侯再也没有心思沉迷她的美貌,早吓得肝胆俱裂!

刚才怎么没想到!怎么没想到!

这丫头明明看着有些眼熟,为什么就没有想到!

可他没有近距离看过太后,而且一生见美人无数,根本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竟是深宫中的舅母!

现在什么都完了……

不甘、痛恨、惧怕像是利刃,狠狠戳着他的心窝,他有些喘不过气。

唐见渊拿了刀,架在他满是肥肉的脖子上:“起来!”

几乎要吓死过去的巨鹿侯吓得更加不行了,浑身的肉颤抖着,有气无力地起来,两腿软了好几次,终于在唐见渊用刀尖指着他膝盖时,“唰”地起身,不敢晕。

而带两人过来的那两个中年人也被押了上来,看上去和断了气一般。

姜玿华终于想起他们的身份来:“二位京兆府少尹好啊!”

这两人是京兆尹唐铸的副手,和唐铸来过镇国公府几次,看上去老老实实,没想到和巨鹿侯狼狈为奸,做下这种罪恶滔天的丑事!

两人震惊这丫头为什么认得他们,可看见巨鹿侯低着头,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也都吓飞了魂,口不择言起来:“是京兆尹让我们做的!不关我们的事!”

唐见渊把刀扔给崔守疆,冷冷:“污蔑上官,罪加一等,你们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这时殿外传来声响,是京兆尹唐铸带了人过来。

原来唐铸早带人跟踪了那些壮汉,今晚埋伏在那破庄园边,正准备冲进去救人时,听见庄园里有百姓叫骂起来,并和贼人起了冲突。那几个百戏艺人就想办法解开束缚,带人杀了出来。

双方斗得惨烈,唐铸带人杀进去,把他们救了出来。

正好有一支骁骑准备来埋伏,遇见他们,就把人带到了这边。

唐铸上了殿,面带愧色跪下去:“陛下、太后娘娘,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唐见渊淡淡道:“京兆尹平身。”这帮人本来就狡猾,要不是他和姜玿华亲自混进来,让壮汉们急功近利,说不定还要花些时日才能抓到人。

两名京兆府少尹终于禁不住,软软跪下去:“陛下饶命!”

被抓的侍卫、打手们,全都面无血色,悲惨地求饶。而大殿角落里的乐工舞女们忍不住抽泣起来。

那两个赤身裸.体的美人忙下来跪着,头叩在地上,就看见两双极普通的靴子从面前走过去,一男一女,身后跟着无数侍从婢女,鞋子比他们两个的要好上许多,可步子很小,显然是不敢冒犯那两人。

刚获救的一群百姓被带了上来,包括那几个百戏艺人,并一男一女两个火番国艺人在内,看见衣着再普通不过的那对年轻男女被许多人簇拥着,众星拱月一般去了偏殿,也不知他们是什么身份。

众人屏住呼吸等着,很快就见他们走了出来。男子金冠束发,身穿赤黄色龙纹袍,玉树临风,凛然不可侵犯;女子倾国倾城,高髻华裳,美艳不可方物。

侍女们在大殿上为两人铺开金线织锦垫子,他们分别跪坐下去,俯视殿内众人。

那女胡人直接看得呆了,不禁用番话感叹:“伟大的智慧之神啊,一定是您下了凡!坐在您身边的那一位,是您美丽的妻子吗?”

姜玿华听见熟悉的火番语,往门口的胡人看了过去,虽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女胡人兴奋地拉了拉男胡人,低声说:“是她!她能听懂我们说话!”

唐见渊看着源源不断被送上来的百姓,他们大多面如槁木,有的甚至不成人形,被砍了手脚、拔了舌头的也有不少,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叫着。

姜玿华看得触目惊心,差点把身前的案几踹下去!

崔守疆解释道:“陛下,这里是太虚山,后面有一大片农田庄园,那些都是被抓来在这里劳作的百姓。”

太虚山是离帝都几十里的一片山脉,因为有一些鬼神的传说,寻常人根本不会来这里,没想到被巨鹿侯偷偷圈地筑了庄园,还把抓来的百姓囚在这里为他劳作、供他享乐!

唐见渊面色更加冰冷,沉声道:“京兆尹,速把所有百姓的来历查清楚,登记在册,明日遣送回家。”

唐铸连忙领命,带着衙吏们着手去办,把缩在角落的乐工等人也一并带了下去。

女胡人频频回头看姜玿华,她从小四处闯荡,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唐见渊睥睨着巨鹿侯:“敢问巨鹿侯,强取豪夺来的庄园有多少处?”

巨鹿侯抖着嘴唇,跪在地上,活像一只肥胖的蛆虫:“回陛下、罪臣该死!罪臣该死!只有这一处!”

“朕会派人去查,若是多出一处,便砍你一只手,如何?”唐见渊的语气冰冷,让众人不寒而栗。

巨鹿侯抖得更厉害了:“陛下!是八处!其余都是祖上的产业!陛下饶命!”

唐见渊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起身拂袖而去。

姜玿华演了一天的戏,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待着,让灵犀和飞鸾扶着离开了。

骁骑们意会,把人都押了下去。

这庄园堪比一座小行宫,五脏俱全,仆婢们很快给两人收拾出住处。

姜玿华洗漱完毕,终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什么,对宫人们道:“快拿冰凉的湿布巾来,给我敷一敷眼睛。”

灵犀忙让玉落等人去打山泉水,把布巾浸湿了,小心翼翼敷在她眼睛上。

飞鸾道:“太后娘娘为了抓那些人伤了自己的眼睛,可真不值当。”

“没什么值当不值当的,能把人抓着就是好事。”姜玿华让不相干的人退下,低声道,“陛下还装了一天哑巴呢。”

两人正要捂嘴笑,扭头看见唐见渊走了进来,想出声行礼,被唐见渊的手势阻住了。

唐见渊挥手让两人退出去,站在床前看着她,刚才的话他自然是听见了。

姜玿华自顾自道:“也不知道是谁给巨鹿侯那么大的胆子,天子脚下,居然敢明目张胆抓百姓给他当奴隶!真是狗胆包天,死不足惜!可恨我方才忘了把他的脸打成猪头!不对,他本来就是猪头!可也不能就那么便宜了他!就算陛下依法处置他,我也不解气!”

唐见渊看她蒙着眼睛,红润的小嘴还叭叭的,忍不住微微一笑,沉声道:“那么依母后看,朕该怎么处置巨鹿侯?”

姜玿华一惊,扭过头来,布巾掉在了她的脸边,露出水汪汪的凤眼来,睁得大大的,她看着唐见渊说不出话。

“这件案子,母后功劳最大,朕听母后的。”唐见渊在一张月牙凳上坐下,低头看她。

姜玿华扭过头去,看着头顶光彩流转的鲛绡床帐,中央还吊着一颗李子那么大的珍珠,叹息般说道:“巨鹿侯是大长公主之子,我可不敢出主意。还是陛下处理吧。”说完,闭上双眼,表示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唐见渊知道她厌恶大长公主仗势欺人,上回大长公主还指责她不守妇道。他拿过布巾,轻轻放在她的眼睛上。

姜玿华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白日里扑在他身上又蹭又哭,那时实属无奈,她也没有多想,可这时候就不一样了!

她把头往里面退了退,严肃地看他。

“肿得像胡桃,吓人。”唐见渊说着,把布巾轻轻盖了回去。

姜玿华第一次被人说自己的眼睛吓人,想瞪他,却来不及了。

他扶着她的脑袋,不许她动。

她只好放弃瞪他,在布巾下心平气和地说:“大长公主爱子如命,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定会来求情,到时候陛下打算怎么办?”

“朕不会徇私。不过此案会使民怨沸腾,母后有什么办法,能让百姓解气?”其实办法他已经有了,不过想听听她的想法,让她消消气。

“按照律法,巨鹿侯重可贬为庶民,轻则罚些俸禄。”

唐见渊不假思索道:“该贬为庶民。”

姜玿华觉得解气了些,又道:“至于怎么平民愤……不如明天一早城门打开时,陛下沿着朱雀大道把巨鹿侯拉进宫去,百姓看了必定解气……”

这和唐见渊的想法不谋而合。

唐见渊看着她,右手松松地握成拳,拇指摩挲着食指,像是在抚摩她的脸一般。他缓缓说:“好。”

姜玿华听着这个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觉得温柔又郑重,又像是催眠的咒语一般,让她放心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仿佛回到那个关着他们的破庄园,自己趴在唐见渊胸口,他的胸膛宽阔,臂膀坚实,她得努力张开手臂才能勉强抱住他。

耳边是急促的心跳声,却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而唐见渊看着她面容平静、胸口缓缓起伏,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白日里她在这上面流了那么多泪,虽然是假的,但也够他心疼的了。

这么想着,他利落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来到关押着巨鹿侯等人的地方。

巨鹿侯肥肥软软地瘫在角落里,看见唐见渊进来,忙跪着爬过来:“陛下!陛下是来释放臣的对不对?臣的母亲是陛下亲姑母,和先帝情谊深厚啊陛下!陛下,臣抓的都是穷人,臣给他们钱!给他们钱就好了!”

唐见渊冷冷听他说完,从崔守疆手中拿过刀,想起姜玿华走进大殿时故意的那一摔。

“起来。”他低哑着嗓音说。

“谢、谢陛下!臣就知道陛下是最重情义的!陛下放心,剩下的事臣一定会好好办,一定让他们满意!让他们记着陛下的好!嘿嘿嘿!”巨鹿侯站起身,脸上容光焕发,对唐见渊笑得谄媚。

唐见渊右手微微动了动。

巨鹿侯惨叫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左腿的膝盖骨碎了。

唐见渊把刀扔回给崔守疆,面无表情地回去就寝。

崔守疆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巨鹿侯,嘲讽地摇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害了那么多百姓,还让陛下受苦,那一下都算轻的!

太虚山里清幽得吓人,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入眠,被解救了的百姓激动地等着明日与家人团聚,不少人抱在一起哭。

一对姐妹的情绪却与旁人不大一样。

她们就是巨鹿侯在殿上抱着的那两个美人,此时正掩着鼻子,嫌弃地离百姓们远一些,明明被巨鹿侯抓来前她们一直生活在比这还难闻的地方。

“姐姐,你想回家吗?”

“哼,回家?回去没日没夜地赚钱,就为了给我们的傻子哥娶媳妇?回去,我们的娘会心疼我们?在她眼里只有傻子哥才是人,咱们姑娘家那是比猪狗都不如的!”

“说得也是,我们失踪这些年,还不知道娘痛心成什么样呢,痛心我们给她少赚了多少银子啊!”

“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娘可是想把我们卖去平康坊的!哼,就为了她的宝贝傻儿子,居然能不顾我们两个的死活!”

平康坊在帝都,以大大小小各色娼寮闻名。

妹妹听得心惊:“是姐姐把娘劝下来的?”

“我说要是把我们卖给鸨母,我必定是不活了!她的名声就不好了,到时候看哪个姑娘会嫁给咱们傻子哥!娘怕得不行,这才打消了念头!”

“可我们成日里早出晚归,被巨鹿侯抓来这里,和卖去平康坊也差不多。”

“呵,好歹在这里能穿金戴银!明天我不回去!你要回就自己回,就和娘说我死了!”

“姐姐,看你说的!你以为我过了这么久富贵日子,还能过得了家里的日子吗?”妹妹捂嘴笑道,“让咱们娘守着她的傻儿子过日子去呗!最好她把自己给卖了,给咱们傻子哥娶一个好媳妇,生一堆傻儿子,让他们自己热闹去!”

妹妹怨毒的话让姐姐畅快了不少,当下计议起明天的事情来。

“刚刚京兆尹派人来问我,咱们从哪里来,我只说我们是外乡来的,爹娘都死了,明日我们就跟着他们回帝都去,然后……”

妹妹点点头:“这是再好不过了!我刚刚一想起我们以后再也穿不了好衣服,吃不上好东西,我就怕得要命!”

“傻子!事在人为,只要我们肯往上走!”

姐妹俩商议定了,捂着鼻子,忍着恶臭,心满意足地睡去。

**

第二日一早,姜玿华闭着眼被扶起来,梳洗好,上了马车还在昏沉沉地睡。

唐见渊则挺直腰背,细腰长腿,利落地上了御驾。

远处早等着的百姓们惊鸿一瞥,都为帝王的风度惊叹不已,又有解救之恩,不少人忍不住顶礼膜拜起来。

骁骑在前开路,唐见渊和姜玿华的车驾被随从们护着,再后面又是士兵,押着巨鹿侯等罪犯,最后才是京兆府的人,带着被解救的百姓。

一行人在晨雾中浩浩荡荡往帝都云阙城进发。

监门卫们早得了信,呼喝着让等候进城的百姓让开一条道。

车队穿过人海,穿过正中央只为天子而开的大门,踏上了宽阔无边的朱雀大道。

队伍一回到云阙城,不少被解救的百姓就各自奔往家中。

昨日那对姐妹也跟随人流离开队伍,径直来到巨鹿侯府,对守门的士兵道:“郎君,我们有要事求见大长公主,麻烦郎君帮忙通报一声。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郎君不要嫌弃。”说着,姐姐取出一支金簪送进士兵手中。

“大长公主很忙,你们先候着!大概午后才有空闲!”士兵们一看这两人就知道不是正经人,颇有些轻视,也没接金簪。

两人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急急说道:“是巨鹿侯出事了,请速通报大长公主!”

士兵们知道巨鹿侯最爱惹事的,不敢耽搁,立刻领她们进去。

比起太虚山中奢华壮丽的别庒,侯府显得朴素而紧凑。两人很快就进了内宅,见到了侯夫人沈氏。

沈夫人衣着朴素,面容消瘦愁苦,看上去比巨鹿侯年纪还大。两人一开始还以为只是管家夫人,直到她在主位上坐下,两人才迟疑着跪拜下去。

“侯夫人,我们从侯爷处来。”见了沈夫人的光景,知道她不得侯爷喜爱,姐妹俩都有些不屑,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而沈夫人看着两人妖娆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火:“有事说事。”

“是侯爷出了大事!我们要见大长公主!”

沈夫人忙命侍女去通报大长公主,接着带人急匆匆过去。

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却依然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别说是侍女、卫兵,就连沈夫人在她面前都大气不敢喘。她被人扶着,晃悠悠在席子上坐了,看向两人。

“婢女见过大长公主!”两人恭恭敬敬行礼,“昨日陛下突然找到侯爷的别庄,把侯爷抓走了!现在正在朱雀大道上游街!求大长公主救救侯爷!”

“什么!”大长公主原本低垂到看不见的眼睛突然大睁,目眦欲裂,“纪郎犯了什么事?”

巨鹿侯名叫薛纪,一大把年纪了,在大长公主眼里还是个孩子。

姐姐眼含热泪,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了起来:“陛下说侯爷强抢百姓为奴,证据确凿!侯爷一慌,让侍卫对陛下动了手。陛下动怒,把别庄的人都拿下了!侯爷对我们姐妹俩恩重如山,我们特地赶来禀报大长公主,求大长公主救救侯爷!”

“这个不争气的糊涂东西!怎么能对陛下动手!”大长公主晃了晃,差点晕厥过去。

“母亲!”沈夫人忙将她扶住。

“祖母!”一个青年把沈夫人挤了下去,接过大长公主,他正是巨鹿侯与沈夫人的长子薛检,从小就被大长公主惯得无法无天,连自己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快,给我找些麻布衣来!拆了我的头发!我亲自向陛下请罪!”大长公主喘着粗气说。

“母亲……大庭广众之下,披发赤足,恐怕不妥……”沈夫人谨慎地说。

“你懂什么!”大长公主怒喝起来,“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这条命也不要了!我去,丢的是皇家的脸面,不去,丢的就是我儿的性命!”

“去啊!”薛检瞪了母亲一眼,大吼。

这一幕被下面跪着的两姐妹看在眼里,看来侯夫人的地位岌岌可危,往后姐妹俩的日子定会比预想的要好上很多!

东西很快就准备充分,十余个婢女有条不紊地忙起来,转眼就把威风凛凛的大长公主扮成了一个凄苦老太太,门外马车已经备好。

大长公主被人扶着往外赶。

两姐妹忙跟上去。

“你们跟着做什么!”大长公主怒斥道,“这里是侯府,就算你们来通风报信立了功,也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来人,把这两个狐狸精打出去!”

两人忙跪下去,凄惨地说:“大长公主,我们不是为了邀功!我们没了爹娘,实在无处可去,侯爷可怜我们才收留了我们!如今我们不忍侯爷落难,特来禀报大长公主,只求大长公主给我们一个落脚之地!”

“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要不是你们勾引纪郎不归家,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夫人冷眼看着大长公主胡乱迁怒,露出鄙夷的眼神。在她这位婆母眼里,儿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就连犯下这样天大的错事,那也是被别人勾的,尤其是女人,仿佛生来就有罪一般!

“不!不!我们也是被侯爷派人抓走的!求大长公主不要赶我们走!”两人哭得梨花带雨。

沈夫人不知该同情她们还是憎恶她们,方才两人的轻视,她可看在眼里呢。

“要不是你们上街乱晃,怎么会被我儿遇上!是你们不守妇道!来人,把这两个贱婢杖杀了!”大长公主中气十足的话音一落,就有几个侍卫把两人拉到了院外,“让所有人都看看,勾引我儿孙的人,是什么下场!”

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响亮的杖责声,还有两个姑娘惨烈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沈夫人屏息凝神,与阿夏一左一右,低头扶着大长公主来到马车前,柔声道:“母亲当心脚下。”

大长公主忽然扭过头来,不由分说打了她一个耳光。

“母亲!”沈夫人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要不是你留不住我儿的心,我儿怎么会去外面抓人,犯下这等大事!没用的东西!”大长公主脸上的肉颤抖着,浑浊的眼睛狠狠剜她一眼,这才坐进马车。

沈夫人低头恭送一行人离开,院外两姐妹的惨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她冷笑一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毒.药。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让大长公主母子不得好死!

嫁进侯府前,那老妖婆曾夸赞自己是帝都贤良淑德第一人,哪怕家世配不上侯府,也风风光光把自己迎了进去。

可过不了多久,老妖婆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自己稍稍打扮一番,她就骂自己勾她儿子不上进,不作打扮,又骂自己仪容不整,想恶心她儿子!

巨鹿侯犯的任何事,若是有别的女人背锅还好,可要是没有,苦头都是自己吃!

巨鹿侯父子一样的混账性子,都是给那老妖婆给惯的!

因为在她眼里,女人压根就不是东西!

别看那老妖婆人前风光,在人后可是个十足的毒妇——对女人恶毒,对儿孙这两个混账男人却甘愿做牛做马!

而她知道大长公主为什么会有如此极端的两面。

据说大长公主出嫁前在宫中很受宠爱,使了好些手段,如愿嫁给了先巨鹿侯,却作天作地,让先巨鹿侯十分厌恶她。时间久了,先巨鹿侯就瞒着她养了外室,等到外室有了身孕,事情被有心人捅到她面前。

大长公主哪里肯依,却一声不吭,亲自带人毒死了那个外室,一尸两命。

她嫉妒外室生性温柔,便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偷偷学习各种女德教条,而身边女子,只要有人言行不合那些教条,她就会像疯狗一样冲上去教训。

而对男人,她开始放下尊严,小意温存,从先巨鹿侯,到如今的巨鹿侯父子,都是她的天、她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全部!

想到这里,沈夫人冷冷笑开。

闹吧,让他们闹吧,当今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一家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

朱雀大道作为帝都云阙城最宽阔的大街,两边高楼林立,街上车水马龙。

此时却被士兵清理了道路,过往人马只能站在两旁,看着身穿黄氅的骁骑护送两辆马车。

而马车后跟着三辆囚车,囚的是巨鹿侯与两位京兆府少尹,尤其是巨鹿侯,身材胖大惹人眼球,囚车前还张贴着一张纸。

赫然就是姜玿华诱他写下的那张“契约”!一字一句,将他的糜烂阴暗都公之于众!

百姓们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人把契约上的内容传开去,又看见后面不断有百姓脱离队伍,与路旁的家人抱头痛哭,还有断了手脚、咿咿呀呀悲惨乱叫的人,大家顿时心知肚明。

“原来是个狗官!”

“狗官去死!”

“下地狱去吧!”

百姓们纷纷咒骂起来,有人忍不住往囚车上扔去烂菜、石子,便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骁骑将军立刻给路旁的金吾卫一个眼神,金吾卫们喝止了百姓,没人再敢扔东西过去。

有人大喊:“那样的狗官,就该扔在街上活活打死!怎地不让人扔东西!真是气死人!”

一旁的年轻人将他拉了拉,低声道:“嘘——那车里坐的应该是天子,要是伤到天子,麻烦的是我们!”

“那后面车中坐的是谁?”

问话者身边的人都望过去,只见骁骑将马车团团围住,竟是一点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几人正要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来猜测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却见车队忽然停止了前行。

所有人往车队前方看去。

就见寒冷的秋风中,一个老妇头发银白,老泪纵横,穿着单薄的粗麻布衣,赤着足,在大道中央跪了下去。在她身后跪了几名仆从,也都衣着寒酸,头死死叩在地上。

风吹动老妇的头发,老妇摇摇欲坠,一言不发。

而老妇面前的骁骑们,个个英姿勃发,骑着高头大马,仿佛轻易就能将她踏死。

人群一片寂静,众人猜测,莫不是老妇有天大的冤情?

为首的骁骑大将军下马,往后走到天子车驾前,对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低语几句,太监进车禀报。

接着百姓们第一次听见了天子高贵冷漠的声音——

“姑母这是来给巨鹿侯求情?”

这句话顿时如一滴冷水落入油锅,百姓们轰然炸开:“不能饶了狗官!不能饶了他!”

大长公主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姜玿华终于被吵醒,凤眼缓缓睁开,咒骂声像浪潮一般围绕在车队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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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男主很快就要对女主展开实际行动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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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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