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
赢邑也不怕他,他原本性子冷淡,不爱说话,这一辈子就只认世子一个主子,主子身边没女人,他便劳心劳力的跟个婆子似的照料。
一想到,世子当年还小,却在隆冬大雪天儿里跪了整整三天,他心里便是一阵刺疼。
“哎,吃药终归不是办法,您这身子,还是要多多注意些才是。”他将书房内的灯笼蜡烛挨个儿点上,担心还是冷,又往盆子里扔了几块炭,“世子,鹊儿姑娘那边——”
陆沉这次没应他。
赢邑没再继续求情,站起来,安静的站在主子身后,也跟着主子的目光,将视线放在那面墙上,墙上两侧有机关,只要打开,两块厚重的木壁就会向两边分开。
这个机关,自从世子鸩杀大公子之后,就有了,但他从来没见世子打开过。
“世子。”他张了张口,“鹊儿姑娘陪在世子身边多年,世子难道就真的忍心将她扔进禁室么?”
他知道,自家世子从来都不算是个好人,小时候刚被接进侯府那些年,在侯府处处被排挤,受人欺辱刁难,后来被家族放弃离开祁京,在外地摸爬滚打几年,然后重回都中。
他跟着世子,为了活下去,为了吃饱穿暖,为了爬上高位,为了重回侯府,为了夺取世子之位,背地里使了不少阴狠的手段。
但这么多年浴血求生,一直以来,都是鹊儿姑娘陪在世子身边。
每当世子迷茫无助的时候,只要鹊儿姑娘陪上一晚,世子便能重整旗鼓。
他一直以为,世子待鹊儿姑娘是不同的。
可现在,赵翡烟刚入侯府,世子便为了她将鹊儿姑娘打入禁室,实在让他很意外。
“其实,世子若真要罚鹊儿姑娘,也不用这么严苛。”
陆沉转过头来,眸色清冷如天上冷月,“不必为她求情了。”
赢邑垂了垂头,识趣道,“是。”
陆沉面无表情的坐到炭盆旁,伸出两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放在炭火上头。
暖意袭来,他感觉自己心里那道被割裂的豁口,好了许多。
赢邑便道,“世子,小公子去大小姐院儿里睡了。”
陆沉漫不经心的拿起身侧小几上的一卷杂诗,“嗯。”
赢邑道,“侯爷今日回府,傍晚去了大小姐的芳华苑一趟。”
陆沉眉间轻拢,“为了什么事?”
赢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坐下来喝了一盅热茶,然后便离开了。”
做父亲的,时常出入女儿的闺房,不是什么好事。
陆沉眉心不见舒展,“陆汐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身子亏空,一直喝药,对侯爷,还是有那么些惧怕,战战兢兢的陪了一会儿,借口头晕,直接回了内室没再出来。”
陆沉眼神沉静下来,想起在侯府里的那些腌臜岁月,突然冷笑一声,“这个家里,果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赢邑眼里也露出一抹嫌恶,抿着嘴唇,“世子,你看我们要不要把小公子带走,安置在外?”
陆沉道,“暂时不必,老东西没有那么大胆子敢打陆渐的主意。”
赢邑点点头,“回头属下多派几个高手照看着小公子。”
陆沉声音清冷,“嗯。”
两厢无话,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只能听见陆沉翻阅书卷的声音。
赢邑站着一旁守了一会儿,忽然见自家主子倦懒的将手中诗卷扔在一侧,挺拔的脊背似乎弯了弯,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手肘支着膝盖,墨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炭盆里跃动的火花。
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在炭火的昏黄光晕里,显出几分落寞的光华来。
“赢邑……”
他徐徐开口,语气有些沉重,透着淡淡的无奈。
赢邑紧张起来,头一次在自家世子身上看到这样分外严肃却落寞的表情,“世子,有何吩咐?”
陆沉说了两个字,一股闷沉的郁气横贯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他眉心轻蹙,又似乎在纠结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赢邑小心翼翼的听着,生怕错漏了世子半个字。
陆沉叹了一口气,大手扶了扶额,幽幽道,“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好像真的成亲了。”
赢邑笑了笑,道,“世子确实是成亲了。”
陆沉精致修长的眼里却露出几缕迷茫,像是在对赢邑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站在床边,看她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她真切的在我身边,后来,她醒了,红着眼睛跟个兔子似的跟我使小性子,也让我有了那么一丝痴心妄想的错觉。”
赢邑听着,听出不对来了,“世子,您口中这个她,是夫人么?”
陆沉皱眉,眼里情绪万千,蛛网一般。
赢邑不敢胡乱猜测,“其实夫人挺好的,只是除了长得像赵国公家的四小姐。”
怕世子看了生厌。
陆沉薄唇微抿,心中轻轻抽痛。
赢邑瞧着世子不悦,急忙止住话头。
他想着大概是世子恨屋及乌,因为厌恶赵明枝,连带着也不太喜欢新夫人。
新夫人着实无辜了些,她最大的错,就是生得像世子厌恶的女人。
“世子,您若是不喜新夫人,等利用完赵家,休了她便是。”
陆沉听得拳心一紧。
休了她?
她顶着那张脸,以后还想嫁给谁?
嫁给她那个表哥?
呵呵。
赢邑微弓了弓腰,“世子?”
陆沉的表情变得奇怪,精致的眼睛眯得狭长。
“嗯。”
“新夫人的事儿?”
“你找人看着她,有任何非常举动便来报。”
“是。”
赢邑掂量了一下语气,又问,“那赵明谦赵将军的事……”
陆沉面不改色,暖黄的火光下,男人半张轮廓深挺幽沉,“继续查。”
赢邑凝肃的点点头,“是。”
……
赵明枝被陆沉恐吓了一通,在西苑里安分守己了几日。
只是,赢邑第二天便让人将府内的令牌和钥匙都送了过来,看样子,陆沉是铁了心要让她做这个当家人。
她知道,这既是他的考验,也是他的试探。
毕竟赵翡烟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对如何管理侯府内宅之事,定然是经验不足。
她从小就受到母亲的教导,对这些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虽无绝对实践,但宣平侯府人丁稀少,下人也并不多,几个主子的院子互不干扰,是极好管理的。
更何况,他能交出来让她打理的,不过是些府内粗浅俗务,真正涉及到侯府核心的产业,还轮不到她插手。
只是,她得演,要把这个上不得台面,不懂得侯门生存之道的商家女演得惟妙惟肖。
一来,她便首先拿侯府几个重要的管事婆子下手。
尤其是那日率先站在鹊儿那方,阻拦她出府的林婆子,以她办事不力的理由,生生罚了她三个月月钱,又让她在西苑门口站了一个时辰。
再是侯府的账本儿,她只装作不会记账,将账本弄得乱七八糟的,让府内几个管账的先生看得直皱眉头。
不过三日,赵明枝便将整个西苑弄得鸡飞狗跳。
偏偏陆沉十分沉得住气,不管手下的人如何告状,他总是表情淡淡的任赵明枝胡作非为。
每到午膳晚膳,他还会命人做一大堆江南美食送到西苑,让她享用。
她最是吃不惯江南那些甜腻腻的东西,强迫自己喝了几日甜粥之后,恨不得把盛粥的瓷碗扣陆沉脸上!
她在府中待得憋屈,想出府散散心,他不但不放人,还多派了几个婆子,以辅佐她的名义看着她。
她心里盘算着上百条算计他的计策,想见他,他却始终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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