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下逝世
甜饼。
“噗哧嘻嘻。”苏清然突然笑了起来。
所有的灯都亮了。
没有人知道苏清然拿着一个甜饼怎么能笑得那么开心。
唐若兰脸上阴晴不定,他终究是疯了?
杨融这时才真正笑了出来。
这一刹,他才是真实的苏清然啊。还是那么纯真,那么可爱,那么,喜欢恶作剧。
太美好的浪漫,虚假得让人恐惧。
而最平凡的美好,才真实而持久。
从小小刚刚的眼神里,他读出了她的想法。
既然她不喜欢我这样的浪漫,那要它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打碎一切。
苏清然凑到杨融耳边,“别人面前我可以美不胜收。但在你面前,小小,我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渣渣。”
杨融心中终于有了安全感。
“今天的甜饼里,有惊喜哦。”苏清然邪邪一笑,刚刚还把众人供成祖宗的他,现在完全一副旁人都是空气的做派。
杨融红着脸咬了甜饼一口,突然一阵恶心。
苏清然早已料想到了似的,以手支颐笑得停不下来浑身发软。
吐出了甜饼的杨融,才看见里面藏着的牡蛎。
唐若兰,公羊庆和众宾客一直看着他。
她这时弄不清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众宾客却显然以为苏清然受到了刺激。
杨融掏出了牡蛎,掰开了牡蛎壳。
一颗可爱的粉色桃花戒指躺在牡蛎的舌头上。
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盖住牡蛎的香味,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杨融瞥了瞥苏清然。他的表情认真起来,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这一刀,一刀,都是我自己切出来的。”苏清然一脸骄傲快乐模样,仿佛是考了满分等着老师奖赏的学生。
唐若兰面色难看之极,这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的“疯癫”。究竟是谁给苏清然解的蛊,她一清二楚。
孩子们,好好快活,这是你们最后一个快乐的晚上。
“融儿,嫁给我吧。为了这个戒指,我切破了,烫伤了好几次手指。”苏清然握住了杨融的手。
脸上开玩笑的神情荡然无存。
杨融看着面前这张丝毫没有做作,可爱而又亲近的脸。
她怎么会不答应。
苏清然把戒指认认真真地套在了她的指上,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这时杨融才发现他手上细细的伤痕。
“小小,许愿吃蛋糕。”蛋糕很大,直径盖住了桌子。
许什么愿呢?
杨融只希望,她一直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苏清然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宾客定了定神,开始分吃蛋糕。
“告诉我,这个戒指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在你睡觉的时候。”
苏清然微微一笑,笑得如盛开桃花般灿烂。
杨瑾默默看着微笑的苏清然,发现自己了解他的程度,比女儿的要少得多得多。
夜深了。气氛变得冷清下来。
苏清然也只是偶尔笑笑,应答几句,杨融知道,他又变成了那个高冷的神仙。
“刚刚从席间听闻,在傍晚苏公子可是弹了一曲箜篌?据说其情其景简直如神仙下凡一般,我们没有听到很遗憾啊。”
苏清然微微一笑,“清然心血来潮取了这箜篌来,众位想听,清然自当再奏一首。”
“那不如我来伴奏?”杨融看向苏清然,苏清然会意一笑。
苏清然和杨融一个在箜篌后,一个在钢琴前坐下。
苏清然说的没错,钢琴和箜篌的确是很有趣的一对。
满堂灯火皆灭,只留一盏月光从窗子斜斜照进大厅,照得屋内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清澈的月白。
苏清然轻轻拨弦,先起了几个音符。低沉浑厚的箜篌余音如涟漪般在空气中散开,化为清风,播撒在天地间,沉郁,安静,又暗含力量,犹如夜神在沉睡,又如同万物在静静地生发。
万籁寂静,丝弦轻振而漾出的混响,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声音。
天地失色,月白加身的苏清然,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存在。
没有人不在听这唯一的声音,没有人不在看这唯一的颜色。
所有人都发现,第一个乐句停下来时,月光抖了一抖。
恐怕这是天地间最美的声音。
但当那轻快如风,流畅如水的钢琴声萦绕在箜篌的阵阵弦声里时,人们才发现,之前的想法错了。
这和音比之前更美。
只有这样的琴声,才能配得上如此的弦声,只有这样的旋律,才是最完美的伴奏。
苏清然和杨融,一同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
这次,不是苏清然一个人美到离开现实,而是两个人一起。
古典与现代的结合,很少见,但很和谐。
杨融从未给箜篌伴过奏,可是这一次,却出奇地得心应手。无论她弹什么旋律,那箜篌总能恰到好处地找到最美好的拨音。
这次却不是她在伴奏。她有世界上最美的琴师在给她伴奏。
一切都静止,只有音乐在流动,相互缠绕的琴声和弦声,如同一株生长着的藤蔓,以琴声为茎,
以弦句为花叶,开遍了整个空间。
人们身不在花丛,却闻到了青草,野花,竹林的清香。
人们眼不望天空,却看到了夕阳,星光,云霞的颜色。
人们耳不在远郊,却听到了花开,叶落,风吹的声音。
乐曲虽停,可人们的心,还在远处徘徊。
苏清然向杨融微微一笑。
曲不可多得,众人听过一遍,半天才缓过神来。
没话可说。任何的赞美都是无力的,沉默,已是最好的赞扬。
突然,掌声雷动。
宾客散去。杨融才松了一口气。
苏清然没有太多朋友,他的朋友,都只是关系上的熟人而已。可杨融的生日,本应请最亲近的朋友见面,谁知请到的除了自己以外,别的深交一个都没有。苏清然对于自己并不在意,可是刚刚他才发现,杨融的孤单并不少于他。
为什么?
他不愿挖掘。只要有彼此,就够了。
“清然,今天谢谢你。”
苏清然暖暖一笑。生活里的快乐,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于她亦然。
他并不觉得忧伤,她也一样。
忙碌完一切,已是深夜。众人安歇。
每个中秋,苏清然都睡不着。他加了一件大衣,独自走到了庭院里。庭院除了花树之外,有大片的空地,很适合赏月。月亮,就慷慨地停在庭院的上空。
每次仰头看中秋的夜空,总觉得自己身在一个遥远,广阔的田野上。天地间,仿佛只有月亮和自己。如一盏明灯一般的月亮,连上面的斑斑点点,也一样的清澈,清澈得如水晶球一样,里面沉淀着隐隐的伤痕。这样的月亮,仿佛是天地间至善的存在。
可月亮是多么狡猾,它高高地在天上,仿佛在看所有人,却仿佛都没有看,正是这样的目光,让仰望它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它唯一的注视,仿佛看到了知己一般,看到了那种射到心底的眼神。每个人看见月亮都在这样告诉自己:它看的,就是自己啊,没有别人,它支持的,就是自己啊。
不论有多少愁楚,多少相思,月亮都知道,因为它是那样的清澈明亮。它的心如明镜,永远知道你在想什么。而你不论在想什么,月亮都能化解你瞬间的哀愁。
人总有不伟大的思想,而伟大的月亮,总能够帮你解答幼稚的疑惑。
苏清然淡淡笑着,可是为什么人间那些丑恶的东西,绝大多数都要在这样圣洁美丽的月亮下面发生呢?
月亮是一个催化剂,圣洁如其本身,却给一切罪恶以胆量。它望着每一个罪恶的种子,却从来不像太阳一样,灼灼地烧焦种子的念想。
它太温柔?太博爱?还是太没有原则?
或者,月亮本身就是一种诱惑的源泉。它让每一个人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包括纯洁的愿望和邪恶的欲望。
不论什么,在月亮的帮助下,都能获得力量。
苏清然微微皱眉,这样的月亮,真的可爱么?
他不再看月亮,转而望向夜空,还有西北天空的那颗永不会褪色的星星。
夜空的颜色很浓,浓得化不开,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多远。
落尽叶子的枝条,黑色的身肢曲折地向上伸展,如同天幕一角的裂痕,一节一节蜿蜒着变细,变短,最后融进透澈如水的深紫色夜空,犹如一首伤感而婉转的歌,随着旋律的发展,消减了音色,隐去了节奏,最后,停驻在一个孤单的音符里,静静地变弱,默默地等待结束。
那颗西北方的主星,就在这群消散着的音符上方,安静地眨着眼。虽然只是一颗星,可一直那么慈祥,那么坚定,仿佛从不会褪色,也永远不会坠落。它的颜色,不冷,不热,却稳稳地发着光,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只要看着它,苏清然就不会孤单,也不会迷茫。
爷爷,你都看见了吧。
苏清然对着天空微笑着,他看见西北那颗星闪了一闪。
中秋之夜是如此安静,安静得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一场暴风雨的突然来临。
“苏清然。”身后传来一个轻得几乎分辨不出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
“苏清然。”那声音变得响亮。
他没有回头。
“苏清然。”那声音离他很近很近,气息直撩他的脖颈。
“你来干什么?”苏清然冷冷问。
“来送你。”
那声音转瞬到了苏清然面前,和声音的主人一起。他看见了那双妩媚的,血红的眸子。仿佛一种秘魔般的力量,把他拉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到哪里?”这次的感觉如此强烈,苏清然心中一凉。
“不必问。到了你自会知道。”唐若兰微微一笑。
“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在害你。”唐若兰眼里的血红更加明亮,在夜色下闪闪发光。
“你的才能和美貌,让我不忍心杀你。所以你很幸运。”她的眉眼舒展成一片腻人的暧昧。
“可是,你的一切才能都只是给杨融一个人的。对于世界,你只给了他们崇拜的权利。”唐若兰眼里化为一片轻蔑。“就算我让你消失,世界也只是少了一个崇拜对象罢了。”
苏清然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他不能反驳。
的确,他一直只是一个标志性的存在。
万一他消失......其实没有谁会怎么样。除了小小。
唐若兰轻挑眉毛。
“作为一个人,你不该活成一个神的样子。这是你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错误。”
苏清然无话可说。
唐若兰递给他一张“纸”。
“每个人,在被我处理掉之前,都可以看看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厚度。”苏清然从唐若兰手中接过这张“纸”。
薄如蝉翼。
“走吧,走吧,另一个世界里,有你更大的厚度。”唐若兰一边说着这些奇怪的话,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笑容,让人不能自拔地沉陷其中。
离开这个世界?这种念头一出,那种撕扯的感觉就猛地强烈。
可是小小......我若是离开,她会怎么样?
仿佛有两只猛兽在撕咬他的头颅,利齿和热气,尖爪和鬃毛,让人浑身发麻,让人恐惧战栗。
这一次......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得多。
“我来帮你一下吧。”唐若兰伸手抚摸苏清然的额头,眼中却闪过一刹那的惊讶。
一阵冰凉渗入苏清然的眉心。另一个世界的厚度,让他的天平彻底倾下。
“这样多好。”唐若兰拍拍手,看着苏清然一点点消失在庭院里。
“你做了什么!”一声近于痛哭的嘶吼划破了夜空。月光下,散着头发,目眦欲裂的杨融,如同白衣修罗。
苏清然只剩下半个身子。他闭眼微笑的模样,仿佛正在做着一场好梦。
“嘘。”唐若兰把食指竖在唇边。
“若不想让他死,就不要再大喊大叫。”
杨融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心慌,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她冲上前去要握住他的手,却只摸到了空气,死死扣着手中的桃花戒指,已割出了血。
月亮一如既往地沉默。这件事是不是丑恶,它也无法评说。
杨融咬牙盯着唐若兰。唐若兰只是似笑非笑地站着。
“我看你是想要一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