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对于医院检查的结果,谢微早有预料,也不会像陈依玉那般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倚靠病床,看着母亲憔悴的神情,心一滞一滞地难受。
谢微知道,以陈依玉的个性,除非自己切切实实养好身体,否则嘴上说再多都没有用。
即便死了一回,许多记忆都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谢微依旧记得,母亲为了抚养她,每天活得有多艰辛困苦。她不想成为陈依玉的负担,在身上的伤口大致愈合,不存在感染的风险后,她便强行出院了。
母女俩打车回到那栋熟悉的老楼,由于墙皮脱落了不少,楼体显得有些斑驳,这栋楼除了一些老人以外,其他住户大都是外地的租客,往来经过的面孔十分陌生。
谢微脸上的血痂还没脱落,也不便戴口罩,有几个拍球的小孩盯着她的脸,扯着嗓子叫喊:“这个丑八怪长得好像鬼啊!吓死我了!”
听到这话,谢微面上不带一丝波澜,反倒是陈依玉红了眼眶,神情愁苦,低声哽咽。
谢微拧了拧眉,冷冷瞪着叫得最欢的小男孩,眼神中透着不善,“你再说一遍!”
七八岁的孩子大都被家长宠得无法无天,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为过,哪里见过这么凶的人?当即吓得脸都白了,脚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男孩的奶奶就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到自己的孙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时冲上前,指着谢微得脸骂骂咧咧:“怪不得烧毁容了,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眼,特地教训你呢!谢微啊,你以后要是再不改改性子,指不定还会遭什么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微并不是真正的高中生,自然不会被老太太倚老卖脑的德行唬住,她语气淡漠地威胁:“养而不教,还不如不养,要是你家孙子再不懂事,我不介意帮你教育他。”
说完,谢微扫也不扫老太太黑如锅底的脸色,拉着母亲冰凉的手,径自上楼。
陈依玉性情绵软,一向与人为善,但某些厚颜无耻的人却不会因为陈依玉性格好而和善待人,反而变本加厉找麻烦,上辈子谢微不愿意和这种人计较,但她死过一回后便想通了,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让她过得顺心如意才是最重要的。
母女俩前后踏进家门,陈依玉刚掩上门板就开始不住叹气,低声喃喃:“都是邻里邻居的,现在闹得那么僵,总归不太好,微微,下次你不要再跟她争执了……”
谢微知道自己很难改变陈依玉的想法,有些观念是经年累月养成的,朝夕之间根本无法撼动,与其做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事,还不如想办法弄些钱,也好改善她们的生活水平。
谢微没吭声,陈依玉也没再多言,她是一位柔和的母亲,这份柔和体现在方方面面,她将女儿送到房内歇息,而后便拿起抹布仔细清理客厅的灰尘。
陈依玉是城中村小学的老师,教语文和数学两科,她现在是六年级的班主任,平时工作就不算轻松,这次谢微出院,她好不容易才请下一天假,明天还得继续回学校上课。
上辈子经历那么多折磨,十六岁以前的人生对于谢微来说,就像梦境般虚无缥缈,她印象更深的则是在地下室内承受的折磨。
最开始她供血给叶娉时,叶家人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等到陈依玉出车祸身亡后,他们丑陋贪婪的嘴脸便彻底暴露出来,直接从门外将谢微锁在地下室内。
人前,叶娉是艳光逼人、前途无量的舞蹈家;人后,她却成了心狠手辣、贪得无厌的吸血鬼。
谢微将房门关好,转身走到阳台前,她房间里放了一盆绿萝,因她先前去舞团集训,陈依玉又在准备班级的期中考试,大概有六七天没浇水,绿萝原本鲜嫩挺拔的叶片此刻有些打蔫儿,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枯死。
谢微用食指轻轻抚摸柔软的叶片,她闭上眼,尽量集中精力,想象着点点绿光在指尖涌动。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升起,她睁开眼,果然发现了绿光。
杏眼透着几分欣喜,谢微将绿光注入到绿萝中,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宛若“看见”了绿萝的内部结构,绿光顺着茎叶游走,直达根系,所经之处,属于植物的细胞全都被注入活力,焕发生机。
谢微忙不迭地缩回手,脑海中的画面也陡然消失,
她抿了抿唇,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现在她的身体尚未恢复,心绪不宜有过大的起伏。
这会儿绿光已经完全融入到绿萝中,方才耷拉着的叶片挺立起来,被窗外的风一吹,簌簌作响。
谢微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做了详细的记录。
4月20日,下午三点,使用“绿光”一次,救回一株濒死的绿萝。
使用时,身体略有些疲惫,额角见汗,口中发干,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不适的症状。
看着纸上的两行字,谢微暗自决定,以后每次使用绿光,她都要做好记录,直至她完全摸清绿光的效用,再将这些笔记销毁也不迟。
陈依玉简单将家里收拾好后,又在厨房炖了一锅鸡汤,汤水的香气不断弥漫,谢微控制不住地分泌唾液。
上辈子到了最后,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每天靠着输营养液维系生命,正常的食物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品,更何况,这还是陈依玉亲手熬的鸡汤,她自然馋得厉害。
吃过饭后,谢微便安心在家休养。
转眼就过了半个月,陈依玉去学校给学生们上课,谢微知道母亲不敢请太长的假,一方面是六年级的孩子马上要小升初考试,另一方面是因为家中存款不多了。
谢微被火烧伤,除去最初的那笔手术费由舞团交付以外,转到城西医院的住院费都是她们自己出的。
小学老师的工资并不算高,这么多年来,谢民洲没出抚养费,陈依玉要靠着那些工资独自养育女儿,根本没有多少存款,支付大笔医药费后,如今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想到此,谢微不由拧眉,思索着有什么赚钱的办法,能尽快度过困境。
余光瞥见书桌上摆放的电脑,谢微突然有了主意。最近几年网络短视频还挺火的,她面上的伤口没好,不便露脸,但民族舞跳得不错,只露出身形拍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起来,谢微在舞蹈方面的天赋并不算低,但真正给她带来自信的,却并非超乎常人的天赋,而是被圈养在地下室内,将近十年心无旁骛的苦练。
在那个连窗户都被封起来、不见天光的房间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话,除去能收看新闻的电视机以外,唯一陪伴谢微的只有跳舞。
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舞者都要勤勉,而且她的舞姿不仅包含精湛的技巧,更多的则是充沛的情感,对亲情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对未来的希冀,在每一次练习的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微还记得,有一次叶娉在她跳舞时来到地下室,她恰在练习自创的舞蹈,这支舞融合了她自己的情感,极具表演难度,那会儿叶娉已经成为华国小有名气的舞蹈家,看完她的表演后却久久伫立在门外,动也不动一下。
等叶娉反应过来,她脸色黑如锅底,状似疯狂地冲进房间,把谢微身上的长裙撕得粉碎。
谢微很清楚叶娉为何恼怒,她之所以在国内收获了这么多的赞誉,并不单单是她在舞蹈方面的造诣,还包括她的美貌、话题度以及商业价值,为了让她更进一步,叶家还和几家娱乐公司达成合作,将叶娉送到娱乐圈,成为大众眼中高贵优雅的女神。
叶娉嫉妒谢微的天赋,也嫉妒她的纯粹,因而才会撕下平日里虚假伪善的面具,做出撕毁衣服这种不理智的举动。
对于一名舞者而言,谢微不需要任何工具,她自己便是一切。
坐在凳子上,她的指尖反复轻点,思索着舞蹈动作。
谢微的行动力向来极强,她既然决定了要拍摄与跳舞有关的短视频,便上网查阅相关的步骤,恰巧发现有个叫“云雀”的平台,在国内能排得上前五,日活超过两亿,而且云雀的舞蹈分区吸引了不少小有名气的舞者,他们或是将自己的作品发布在上面,或是开通直播。
注册账号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实名认证时出了一点小问题,由于谢微脸上的伤疤凹凸不平,又泛着紫红色,人脸识别并未成功,好在联系了客服,核实本人身份以后,她这才注册成功。
谢微调整了摄像头的位置,确定拍不到自己后,便开始跳舞。
少女站在窗棂前,初时一动不动,似沉静的油画,当她抬起手,肩头微沉,足尖轻点时,仿佛有悠扬畅快的乐声在耳畔响起,像是灿灿日光照耀的溪水,又像千丈悬崖飞落的瀑布,粼粼耀目,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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