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人祸（1）

农民协会成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地主开仓借粮。既然是借粮，就有借与不借的选择，事实上，被借的地主根本就没得选择。农民协会成立的目的是什么，在大多数入会的农民印象里，就是结伙抱团。结伙抱团的好处就是不被饿死，农民入会的积极性非常地高！

民国17年，也就是公历1928年，民国都建立了17个年头了，老百姓的苦日子没有丁点起色。1928年初春的时候，天好像还下了几场雨，不过，每场雨只是刚刚湿过了地皮而已。进入了农历的三四月份，正是农忙播种的季节，老天好像忘记了下雨这件事，从此滴雨不下，天天都是一个灼人的大太阳。那个时候农业系统非常脆弱，全民私有化，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利工程，整个中国的农业就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局面。人们现在所看到的大中型水库，都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前后所建，到现在还一直支撑着我国的粮食生产，不过，疏于管理，眼下的许多水水利工程损坏严重，已经形同虚设了。

扯远了，言归正传。

1928年的大旱，农忙春播的时候，农民没有墒情播种，就是挑水点种下去的种子，秧苗刚刚钻出地面就旱死了，眼看着一年的生活没有了希望。进入春夏之交的时候，旱情就越发严重了，不但春季作物没有下种，下种的秧苗也旱死了，已经拔节抽穗的冬麦也开始大面积的旱死，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原本就缺少土地的穷苦农民的日子就更加困难了，他们不能眼睁睁地把自己饿死，就十户九空，离乡背井，拉家带口外出要饭讨生活去了。在有的地方树皮、草根、麸皮、油渣，食之以尽。有时人相食，甚至易子而食者，时有发生。人民咸露鸠形，妻离子散，哀鸿遍野，积尸盈道，狼狗结群，聚食死尸。欲卖子女为奴，而难求得。扶老携幼，出外逃生者，也不是活下去的办法，走出去就没得回来，大多被饿死于野外，白骨曝日，谁人掩埋?尚有饿倒未死，而被狼、狗活吃者也并不稀奇，更有惨者饥民争食尚未死绝之体。在有一些水源稍好一些地方，至夏禾麦灌浆之后，饥民群涌田间，抢吃生麦穗，连芒带壳，生吞而食，土地的拥有者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他们放狼狗撕咬，家丁开枪射击，饥民赶走一拨，又来一拨，他们抢食刚刚灌浆的麦穗，根本就不管死活，一个穷人的一条贱命，根本就不值一颗子弹钱，有地主就想到了一妙方，他们就改用土枪，土枪装满了黑色火药，再把大碴咸盐装进去，用草纸塞住枪口，看到饥民们抢食麦穗，一枪过去，土枪的射击面为扇形，一枪下去总有十几个饥民倒下去，不管男女老幼，打死就打死了，没被打死的大碴盐粒扎进身体里，他们活着比死都难受。被枪打死的人，死后肚皮胀破而麦穗完整外溢者，有挣扎行走，突然晕倒，即行死去;有因困坐在地休息时，再也没有站起来，就那样席地死亡;甚有母亲已死，而婴儿尚趴在尸体胸前吃奶，奶水枯干，嗷嗷待乳，悲惨情景惨不忍睹。

后来，饥民畏于地主的枪械狼狗，不敢抢食地主田里的麦穗，饥民们开始尾随军队。当时，军阀割据，哪里管人民的死活，他们争权夺利，为了地盘互相残杀，几乎天天打仗，击毙士兵反倒成了饥民们的美食，饥民聚而争食，当时的景象想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相比之下，沂水这里还没有到达人食人的地步，不过，老百姓在饥饿的折磨下越来越失去理性。沂水的农民会成立了第一个农民协会，成立农民协会的村庄叫石头村。石头村是一个大村，小城镇一样大，有四百多户人家。

石头村农民协会的总召集人姓尤，人们习惯上叫他尤大嘴，大嘴是他的绰号，他也很乐意接受这个大嘴的绰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嘴大吃四方！

尤大嘴也确实嘴大吃四方，五十多岁，赤脸蚕眉，性格豪放，声如铜钟，有相面的先生曾经说他有帝王之相，可惜生不逢时，一直都是个石匠。是那种雕刻石狮石兽的那种石匠。如果放在现在来说那绝对是一个艺术家，而在那个年代只不过是一项混口饭吃的手艺而已。

尤大嘴曾经跟相面先生探讨过自己如何才能时来运转，不枉他的这幅帝王之相。相面先生开始并不愿意探讨这事，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尤大嘴不依不饶，缠着相面先生好话说了三千六，缠得相面先生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说了五个字：“乱世出英雄，要善于把握机会！”

尤大嘴牢记了相命先生这句话。穷尽一生一直都在寻找自己成英雄的机会，找自己富贵之时运。尤大嘴手艺特殊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也看到过一些达官贵人，要不然他怎么能有眼光成立什么农民协会呢？尤大嘴成立农民协会让他看到了时来运转的希望，尤大嘴有呼风唤雨的感觉。尤大嘴兄弟五人，在他五个兄弟中排行老二，尤大嘴膝下有六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为老生芳名桂英，六个儿子的名字相比就简单多了，分别叫尤大、尤二、尤三，一直到尤六，尤大嘴自称儿子们为六郎，人们习惯上叫六狼，他们一个个肌肉发达，骨骼健壮，如虎似狼，野性十足，倒也与虎狼很相像。

尤大嘴成立农民协会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的兄弟，他的儿子，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有他的家族几百口子的人，一呼百应，辐射到整个村庄，而且他们成立农民协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地主借粮，谁都不想饿死，农民协会能借到粮食，不想饿死的农民没有理由不加入。农民协会让农民团结抱团跟有粮食的地主官府斗，斗争来粮食饱肚子，天大的好事！

石村有个大地主叫包老辰，做过三年国民政府县长，家有良田千顷，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地主。俗话说：三年清知府，万两雪花银。做国民政府的县长也差不多，包老辰做了国民政府的三年县长做发了家，千顷的良田，就是他做官置下的田产。

俗话说：大旱三年仍有人希望老天不下雨！

今年又是一个灾荒年，包老辰看到越来越旱的年景，他就不希望老天下雨，他非常高兴，他的如意算盘又开始合计如何盘剥穷人们手中仅有的那么点土地，原本想趁这灾荒年大捞一把，置地买房，让自己的家产在扩大一番，忽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这个不对劲的情况来自于那些穷鬼们看他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包老辰不寒而栗。包老辰一直觉得一团散沙的穷鬼们成立了农民协会，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没想到农民成立农民协会把他作为了第一个猎取的目标。特别是听说农民要跟他借粮食，包老辰就有些慌了神！

现在，有句很时髦的话叫梦回民国，好像民国像天堂一样，其实民国时期穷人过不下去，就是的钱人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尽管他们为了保命保财购置了枪械，养上了家丁，被绑票勒索仍时有发生，富人过得绝对胆颤心惊。

包老辰是个聪明人，他看到农民协会成立是准备打他的主意，包老辰忽生奇想，他加入了农民协会，他也就是农民协会的人了，以他的身份进了农民协会肯定不会是一白丁，他包老辰写写画画，算盘珠子打得山响，肯定也能弄把交椅坐坐，他都是农民协会的人了，农民们还会再打他包老辰粮食的主意么？

包老辰有了这一想法就急忙到尤家祠堂去报名。尤大嘴成立农民协会没有办公地点，尤大嘴总不能把办公地点设在自己的家里吧，没有地方去就暂且设在自家祠堂里。

包老辰去了尤家祠堂，一进门正好也碰上尤大嘴他们，尤大嘴正跟几个首领一样的农民在开会，尤大嘴抬头看到了包老辰初时有些吃惊，旋即就沉着下来，尤大嘴问包老辰：“你来干甚？”

包老辰立刻就摘下礼帽，对尤大嘴很优雅地点了一下头，说：“听说你们成立了农民协会，这是件大好事，我包老辰说到底也是一个农民，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从土里刨食吃的人！”

包老辰说了一大通没有回答尤大嘴的问题，尽管包老辰摘礼帽施礼，尤大嘴一点都不领情，尤大嘴板着一张脸说：“少废话，你到底干甚来了？”

包老辰明显地看到了尤大嘴还有些不耐烦，包老辰心里骂，穷鬼们给脸不要脸，还对老子拉起脸来了，包老辰不得不实话实说：“我也是来加入农民协会来了！”

包老辰的一句话确实让尤大嘴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尤大嘴顿了一下说：“我们农民协会不是谁想入就能入的，我们也是有章程的，比喻说加入农民协会是以户为单位，这一点上你符合条件，但下面的条件你肯定不符合，拥有30亩地以下农户，只要申请即可加入；30亩至100亩地的农户有选择的吸收；100百亩以上者一般不接收。你数千亩的土地我们能收你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在场的那些穷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包老辰没有加入到农民协会，还被尤大嘴笑话了一通，包老辰的如意算盘没有得逞。包老辰看到了农民协会的会旗，会旗就挂在他们开会的墙上，是红底黄边，旗徽是一张黄色的犁。还有进出的农民协会的会员，都佩戴着印有犁的胸章。农民协会还有会歌，会歌的歌词是这样的：吾辈这次来革命，打倒奉鲁军、铲除新军阀。钱不爱，死不怕，为民为国家；农民苦哇，我们庄稼人，终年受苦辛，难得饱和温，有贪官，有豪绅，剥削我农民，谁若稍迟延，马上遭监禁，妻离子散，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