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众神大战昆仑之巅
城空
最后一个参加玄战的方士上了昆仑以后,人间的大战也开始了。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没有半点预兆,刚一接锋,胜负立决。东方联军在昆吾地面上溃败如山倒,一场旷古大火挡住了夏军的攻势,使联军主力得以朝东南撤退,但他们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芈压以祝融世子的身份坐镇祝融城,一直愤恨不能上前线的他终于不再愤恨了,因为形势告诉他,祝融这个南方大本营很快就要变成前线了。
从北方败退下来的军队一步步地往城里涌,一开始是一些隶属祝融的败军游勇,逃离行伍之后跑回家来了,然后就是大队大队的联军:朝鲜部、九夷部、尸方部、鬼方部、淮夷、莱夷……跟着是商国的主力。
“到底是怎么回事?”芈压急得跳脚,但先来的将领都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商人本部到了之后,暂统军权的商国大臣女鸩[13]道:“我们快退!”
芈压怒道:“退!还往哪里退?这里是祝融!”
女鸩道:“往东退,往大荒原退。”
芈压道:“祝融的城池在这里,祝融的坟墓在这里,祝融的百姓在这里!”
女鸩道:“先顾活人,鬼神的问题靠后,城池和坟墓管不上了!百姓也走!”
芈压怒道:“几十万人,怎么走!”
女鸩道:“跟不上大队,就让他们各自逃命。”
芈压怒道:“我不逃!背城一战,未必就输。”
女鸩沉默了。他没有其他的表情,有的只是踌躇,似乎在考虑一件不知该如何说的事情。
“话说回来……”芈压道,“我祝融的军队呢?”
女鸩道:“祝融的部队殿后,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这是……这是令尊的意思。”
芈压道:“那好,等我父亲回来再作决定。”
女鸩道:“不用了。我在半路上已经和尹相联系上了,联军的行动权由我统筹,便宜行事。”
芈压怒道:“这里是祝融!要退你们退,我祝融的将兵绝不会弃祖宗基业于不顾!”
女鸩道:“祝融的军队暂由我直接指挥——这是芈方大人的意思。”
芈压惊道:“你说什么?”
女鸩道:“这个授权,祝融各部的将军都曾与闻。”
芈压先是愤怒,以为女鸩趁机夺权,随即听到他话中有话,心内感到一阵恐慌,犹豫了好久,那句不敢问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我父亲呢?他……他殿后,明天就回来,对不对?”
女鸩叹息了一声,道:“如果不是芈方大人,我们连撤退的时间都没有。”
芈压叫道:“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我父亲明天就会……”
女鸩打断了他:“不会回来了,芈方大人不会回来了。他已经化作五百里重黎之火,为我们断后……芈少主,你挺住!”
芈压晕倒在女鸩的臂弯里,醒过来时,祝融的副帅已经赶到。什么话也不用说,芈压已经知道那个噩耗不是假的,可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不!”他咆哮着,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按住。屋子中突然现身的白衣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而女鸩的惊讶比其他人更甚三分。
这个白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屋内好几个人已经要拔刀,但很快就见到女鸩竟然恭恭敬敬地向白衣人行了一个礼——他似乎认得这个白衣人。
芈压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是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挣不脱那只手的压制。
那突然现身的白衣人道:“你们先出去,按你们商量好的计划行事吧。他先交给我。”
祝融的副帅要问个究竟,女鸩却鞠了个躬,制止了其他人的盘问,领着众将出去了。
“大头,我爹爹他……这怎么会……”
大头道:“你爹爹离城之前,吩咐过你什么?”
芈压道:“爹爹说,此去不管前方胜负生……生死如何,我都要以祝融继承人的身份,把祖宗基业守住,护国卫民。”
大头道:“芈压,你今年几岁了?”
芈压道:“十八。”
大头道:“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穷商队其他朋友遇到你这种情况,他们会如何?”
芈压身子一震,想起了江离,想起了羿令符,想起了桑谷隽,想起了有莘不破,如果和自己易地而处,他们会怎么样?
大头道:“战乱之时,我们连悲伤的从容也没有。如果你真的长大了,就该去把你父亲还没做完的事业继续下去,而不是躲在这里啼哭。”
芈压摇头道:“我……我做不到。”
大头道:“这句话,你对你父亲说去。”
芈压全身剧震,眼眶泪水狂涌,泪水流干,继之以火——血一般的火!当火把这间屋子烧光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芈压,而是一个腰杆挺直了的祝融国主。
“女鸩将军,背祝融坚城也打不赢吗?”
女鸩道:“如果能打赢,我们也不用一路溃退了。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拖,拖到昆仑玄战结束,拖到王孙回来,只要我王或尹相能恢复神通,或者有一位宗师出面制衡……”说到这里他看了芈压身后的白衣人一眼。
白衣人却道:“我也不行。”
女鸩道:“如果这样,我们只能按尹相的策略行事了。得快,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联军早在芈压情绪稳定之前就已经开始行动,而祝融的民众则在芈压国命下达之后乱成一团:联军的主力退入大荒原,而百姓则由部分军队分批引领往西边和南边撤退。
“逃吧,逃吧……”知道前线战况之后,芈压祝祷着。他的心在滴血,不仅因为父亲的死,更因为自己没法保护祝融的子民。
面对夏军,在千里溃逃之后,东方联军居然还没有涣散,这不但因为他们对成汤威望的信仰,也因为芈方舍弃生命释放出来的那场大火。他们为了各种利益和立场而站在伐夏的大旗底下,但那场大火却震撼了他们,打动了他们心灵中超乎利益之外的那一部分。
短短的时间内,繁华一时的祝融城就几乎空了,还留下的,只有抱着必死决心的小部分人。一些固执的老人宁愿死在祖宗坟墓旁也不愿背井离乡地加入逃难的行列。
“我不走。”芈压在联军离开之前说。
“那么,末将也不走!”祝融的将军们单膝跪倒。
“我们也不走!”这些将领的亲兵也跟着跪倒。
旁边一些百姓看到也跟着伏倒在地。一个自缚于家门前大树的老人见到这一幕,哭着让人给他松绑,爬到芈压脚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终于,祝融城空了。
来自北方的追逐来得比预想中晚得多,擅长观天听地的一位尸方军师说,夏军往西边去了。在那里有祝融一支小部队故意布下的迷阵,或许正是那支部队把夏军主力引过去的吧。真实的情况如何,东方联军已经没有能力去打探了。他们甚至无法放出幻兽去察看敌情,因为任何靠近夏军的生命体都会成为对方的养料。但不管如何,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让祝融的人得以从容撤退。
芈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站在城头,对大头道:“我……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吧。”大头道,“都雄魁不会连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吞噬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城墙还在,屋瓦也还在。”
芈压道:“如果我留下呢?”
大头道:“那祝融会多一场大火,或者……或者世上会多一具行尸。”
芈压道:“大头,我一直没问你是什么人。”
大头道:“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
芈压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份!女鸩大人认得你,是吗?他虽然对谁也不肯说,但大家都能猜到,你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一阵清风吹过,大头沉默着,突然道:“芈压,也许,我们是时候分别了。”
芈压大惊道:“分别?为什么?难道……难道是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是。”大头道,“仅仅因为分别的时候到了。”
芈压道:“可是……”
大头截口道:“不要多说废话了。我们见面之前,也没有人来给你解释为什么我们会见面。”
芈压只感到眼前一阵迷惘,这个白衣男人,就像雾一样扑朔迷离。芈压当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离开。芈压只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也许世界上根本没人能够阻止他。
“那么……”芈压道,“你要到哪里去?”
大头道:“不知道。”
“那么……”芈压道,“我们还会见面吗?”
大头道:“不知道。”
芈压道:“那么……”
大头道:“芈压,别忘了你现在已是一国之主,更别忘了你已经长大。难道到现在你还要像一个没断奶的小孩一样离不开我吗?”
芈压咬紧了牙。
大头道:“像一个男人一样,跟我道别吧。”
“我……”芈压犹豫着,却终于什么也没说,道,“保重。”
“嗯,保重。”说完这句话,大头就不见了,不是消失在芈压的影子之中,而是消失在蔼蔼暮色里。
惑军
夏人突然发动的攻击让东方的军士吓了一跳,许多中下层兵将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接到命令向东南撤退。
“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祝融新军的百夫长彭陆脸上忧虑重重。上级那里没再透露进一步的内容,彭陆便想和马蹄商量看看,却发现对方正望着北方瑟瑟发抖。
前方,血祖已经发动了能够吞噬一切生命的小流毒。但隔了这么远,也只有马蹄才能感应到那种可怕。
彭陆问道:“你怎么了?”
马蹄道:“害……害怕。”
彭陆大感奇怪:“害怕?你害怕什么?”
马蹄道:“怕死。”
彭陆道:“怎么会,你一直很勇敢啊。冲锋的时候,你跑得比我还快,我也跟不上你;收兵的时候,你又永远走在最后面。”
马蹄道:“那是因为当时我知道我决不会死!但这次……这次我们死定了。”他望着北方,“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怎么能做到那样的……可是,我们死定了!”
“你是说敌人的大军吗?”彭陆道,“还没交锋,胜负还难说!”
“交锋?”马蹄忧形于色,“等到交锋,可就什么都完了。”
彭陆道:“为什么?”
马蹄道:“我没法跟你解释,但……总之我们根本就打不赢!不行,我要走了。”
“走?”彭陆道,“你要去哪里?”
马蹄道:“回祝融找到我哥哥,然后有多远逃多远。”
彭陆怔了一下,随即一巴掌刮了过去,大怒道:“马蹄!”
马蹄被彭陆刮得一怔,说道:“你为什么打我?”
彭陆大声道:“你说呢?”
马蹄沉默了一会儿,道:“彭陆,我做不到啊,我知道留在这里一定会死的。”
彭陆道:“那又怎么样?我们是祝融的勇士!只能做阵前尸,不能做窝囊人!你这样子算什么?”
马蹄冷笑道:“你倒英勇!可惜这腔调都是上边的人拿来愚化我们这些小卒的。那些本领高强的人,商人的大将也好,祝融的国主也好,我以前认识的那些高手也好,他们会亲临战阵只因为他们功力高超,就像我一样,明知道没有危险才会上阵。这就叫艺高人胆大——其实不是胆大,而是仅仅因为艺高。”
彭陆也冷笑道:“你真是这样想?那我以前可真是看错你了。”
马蹄默然半晌,说道:“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你就……”
彭陆挥手道:“不单是我,还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很多人?”马蹄知道彭陆没有说谎,他吃过的人里头确实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但他马蹄却不是,那些人的勇气也还没有融进马蹄的骨髓之中。他偶尔敢于冒险,但那仅仅是因为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或者走投无路放手一搏。在没有切身利益或者有其他出路的时候,他还是会像芸芸众生那样,选择逃跑。
彭陆道:“马蹄,我们总有逃不了的时候。那时怎么办?”
马蹄道:“到那时再说。”
彭陆道:“那如果迟早要面对呢?”
听了这句话马蹄整张脸都僵硬了。迟早要面对的人,他想起了那个他平时想都不敢多想的绝代魔头,他知道,那个人此刻就在北方,就在前线。
彭陆道:“如果你真要逃跑,我也不会拦你。不过……算了,你自己想吧。”
马蹄最终没有独自逃跑,而是和大军一起撤退。他以为这样的行军速度一定没法逃掉,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却把夏军给拦住了。
“那火是一位大高手放的。”马蹄心道,“那人放这把火,只怕是拼上性命了吧。”在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又错了。肉食者当中也不是没有舍生取义的人在。
逃离前线之后,东方联军在逃跑的同时作了种种布置,最重要的两种是设置陷阱和布置惑军。陷阱是为了拖延夏军行军的速度,而惑军的任务则是尽量吸引夏军的主力——简言之,惑军就是以死来为联军主力争取时间。
惑军人数不多,但都是祝融最勇敢的战士,彭陆和马蹄也名列其中——两人的勇敢在军中可是有名的。看到这样的安排,马蹄也唯有苦笑。不过他想这些陷阱和惑军都应没法瞒过那个可怕的“便宜姐夫”吧。
惑军在离开大队三天之后进驻昆吾西南的一座小城卢城,和马蹄预料的一样,惑军一路上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并没能把夏军的主力吸引过来,不过还是有部分队伍向这个方向进发——那是昆吾国的部队。
昆吾兵甲之利号称八大方霸中第一。这些年虽然国力军力都大不如前,但那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就是祝融的全部兵力在此也未必有胜算。卢城中的数百祝融勇士只远远望到那因军队行过而扬起的灰尘,便知道除了投降,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生路了。
“怎么办?”五个百夫长聚集起来,商量对策。
彭陆道:“我不喜欢战争,不过既然参与了,为国死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其中一个百夫长一起道:“不错!”另外两个却面有难色。
彭陆问马蹄道:“马蹄,你怎么说?”
马蹄道:“我一个人顶得过一万人!杀两个怎么会有赚头,至少要杀他一两万。”
彭陆笑道:“呵呵!你杀得越多越好。有本事的,你把五万人全杀了。”
眼见昆吾兵马的前锋明日就要兵临城下,几个首领商议之后,索性把城中积粮存酒全都取出,让全军大吃一顿。
“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一顿晚饭了吧。”马蹄想。他认为自己应该可以活下来,毕竟都雄魁没来,就算昆吾有什么厉害人物,自己也应该有逃跑的余裕。
“彭陆,”一个百夫长忽然道,“我们为国战死,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这城中的百姓可没必要陪我们一起死啊。不如趁昆吾的兵马未到,开城门放他们出去吧。逃得了多远就看他们造化了。”
见彭陆当即赞成了,马蹄也没什么意见。他喝了个半醉,便回去睡觉了。睡到快天亮的时候,突然脖子剧痛,头竟然被人硬生生砍了下来。他睁开眼睛,便听见一个人说:“好凶的家伙,头断了还睁眼。”说话的人竟然是他的战友——会议时面有难色的两个百夫长之一。
“我被人背叛了!”马蹄心道,但他还想看看,因此并没作出进一步的举动。
第二日,昆吾军队的前锋抵达城下,第三日,五万大军都进驻了卢城。马蹄的人头被盛在一个盘子上,和另一个人头一起,被那两个叛国的百夫长送到昆吾主将的面前。
“被人装在盘子里,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呢。”马蹄心想。
另一个盘子里装的也是他的战友,但不是彭陆,而是那天为彭陆的提议叫好的百夫长。
“彭陆呢?他大概是被活捉了吧。”马蹄心道。
他猜得没错,彭陆确实被活捉了。前天晚上,其中一个决意背叛的百夫长混在出城逃难的人群中去向昆吾的将领献降,另一个则带着得力手下,分别暗算了三个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将领。
“唉,真是冤枉。”马蹄心道,“其实我并不反对投降啊。”
彭陆被推进来了,被好几个人按拿着,他仍在不断挣扎。老实说,马蹄并不认为彭陆的身手有多么了得,但这个伙伴冲锋时候往往能展现出压倒敌人的气势。
“这气势到底是什么呢?”马蹄心想,“难道只是勇气?”
马蹄隐隐觉察到,彭陆的血脉似乎非常特殊。
昆吾的主将劝彭陆投降,被彭陆一口拒绝了。昆吾人又让那两个叛将劝降,那两个叛将却被彭陆一口唾沫吐得掩面后退。
“我不能让彭陆死在他们手上。”马蹄心道,“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这样白白死去。何况是他自己答应过让我吃的。”他留意了昆吾的主将很久,发现那人的武功虽然很高,但自己还对付得了。
“昆吾是八大方霸之一,这个主将似乎却不是很通玄术的样子,嗯,多半通玄术的人都上昆仑去了。不过,这些将领凑在一起,我要对付起来还是有点麻烦。”
当天晚上,马蹄的头颅被送进那昆吾主将的房间,因为这个将军有一个癖好——在打了胜仗之后枕着敌将的头颅睡觉,据说这样能够让他第二日威风倍增。
他以马蹄的头作枕,以另外一个人的头颅靠脚,睡到半夜突然觉得脖子黏黏的,好像有人在舔他的后颈。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慢慢地又睡过去了,还真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美人搂着他,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
这位昆吾的统帅就在绮梦中死掉了。他的精华进了马蹄的肚子,他的糟粕则被抛弃。化身为他的马蹄把昆吾的将领一个个叫进来,然后一个个地吃掉。到了四更天,十万大军中除了马蹄,已经没有第二个高手了。
而这时候,马蹄正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要是一口气吃掉十万人,会不会太饱?”
夕影
借助饕餮(tāotiè)之胃的功效,马蹄在昆吾战争期间已经完成了元婴,身体的功能由形化虚。在卢城的那个房间中,他又完成了第二次力量飞跃。之后他忽然在某种冲动的驱使下,把已经吃掉的部分能量释放出来,造出了一个人。
一开始只是冲动而已,但真的把人造出来以后,他的眼光又变得挑剔起来,就像一个雕塑者修改他的作品一样,对着那被他造出来的人修修补补。过了很久,他才对自己的作品稍微满意。
那个“人”从外形上是昆吾的副统帅,不过他没有灵魂,而仅仅是马蹄意志的一部分。行动虽然利索,但眼神终究有些呆滞。看到这里,马蹄又不满意了。这根本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仅仅是自己的一个分身而已。可以从自己的身体里分出去,又可以很方便地收回来。于是他又造出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是被他吃掉的将领。
通过这些将领,化身为昆吾统帅的马蹄传下令去,把十万大军一千人一千人地分割开来,然后分批前往一个指定的所在。懂得造人以后的马蹄,对付这些普通军士已经不需要再用口去吃,而是用身体去融合,任何一个人碰到他都会被他的身体扯进去。他花了半个时辰融合了第一个千人队,用了一刻钟融合了第二个千人队,然后融合的速度就越来越快,吃掉一万人以后,他重新下令,让大军以五千人为单位分割开来。
第二日的傍晚,马蹄躺在空荡荡的卢城里面,望着昏黄的天空发呆。卢城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一只蝴蝶飞过他的头顶,跟着突然消失。
这一天将要结束,而马蹄的新生命才刚刚开始。他饱饱地睡了一觉,直到月上城头才醒了过来。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对了!彭陆!”
他满城地寻找彭陆的尸体,但只找到了一堆肉酱。马蹄把腐烂的死肉激活,拼凑起来,才发现这具尸体并不完整,于是他满城地寻找着彭陆尸体的残存分子。这个时候,天地间所有生命在马蹄的眼里都显得那样清晰。他凭着感应找到和彭陆相似的生命气息——哪怕是刚刚死亡的生命气息。花了一天的时间,他竟然把彭陆大部分的血肉都找了回来。马蹄吃掉了这些血肉,再吐出来,已经是一个被他激活了的肉身。
“真是亏本啊!说好你要让我吃的,结果却变成这样!”他埋怨着,拍着彭陆的肩膀说。
然而彭陆虽然站着,呼吸着,却不懂得回答。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让他复活了。”
马蹄知道,眼前的彭陆和前天他造出来的人不一样——那些人只是他的分身,马蹄随时可以收回来;但眼前这个彭陆却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复活的独立人。
马蹄撑开彭陆的眼皮,眼皮底下的眼珠没有半点神采。于是他终于想通了。
“对不起。”马蹄喃喃说,“虽然我能让你的肉身复活,但你的灵魂……我的好朋友,请恕我无能为力。”他结束了彭陆的生命,把他埋葬在卢城郊外。
“我的能力是不完整的。”在坟头,马蹄仰望着天空,幻想着那个昆仑。“在那里,是不是有一个答案呢?”
当马蹄正想着该如何前往昆仑的时候,东方出现了异状。
“都雄魁!”
都雄魁在卢城发生意外之后的第三天停止了南行的步伐。昆吾大军虽然号称偏师,但也有整整十万人的兵力。这样一支强大的兵力和都雄魁自然会保持着频密的通信往来。可是在这天昆吾方面的信息突然断绝了,放出去责问原因的飞行幻兽也没有回来。
“难道那不是惑军?而是真正的主力?”都雄魁想。于是他派出了更多的妖兽、幻兽、魔兽,甚至有他自己亲手造出的僵尸。但无论是妖兽、幻兽、魔兽都没有回来,都雄魁开始觉得可疑了。就算是东方联军的主力,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这个世界能让所有靠近的生命无法逃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都雄魁。想到这一点,都雄魁的瞳孔突然收缩了。
“难道……”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最后到达卢城附近的僵尸也被吞噬了。由于这僵尸是都雄魁自己造出来的,所以他能感应到僵尸被吞噬的状况。
“怎么会这样!”都雄魁有些失控地咆哮起来。因为他知道那个不祥的预感已经变成了一个事实:在卢城附近,有一个血宗传人存在着!而且这个血宗传人已经达到了几乎可以威胁他的境界了!
“不可能的!血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的徒弟早已死尽死绝!不可能的!难道是……彭铿?是那老不死不顾誓言传下了法统?但他已经龟缩了那么多年,就不怕一旦涉入世事,将再次被诅咒卷入吗?”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管怎么想不通,都雄魁都要前往卢城去看个究竟。这个时候,什么夏商之争,什么昆仑胜负都被都雄魁抛在一边了。
马蹄在彭陆的坟墓边吞噬了那几具僵尸之后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知道了!”
想到那个便宜姐夫,他还是害怕。他实力越强,眼光越高,就越知道自己和都雄魁的差距。他甚至已有信心上昆仑去会会其他的宗师高手,可他不敢面对都雄魁。
那个人知道他所通晓的一切,也知道他的一切弱点。现在遇上他,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逃吧。”往西就是巴国。马蹄见过桑鏖望的神通,那个时候他对那种惊天动地的威力只有顶礼膜拜的份。不过现在马蹄回想起来,桑鏖望当时的阵仗似乎不无破绽。“我遇上桑鏖望当然还不行,不过如果是他,桑鏖望应该也不是便宜姐夫的对手……”
把祸水西引,大概也不行吧。往北就是昆吾,昆吾再往北就是甸服。这条路大概也走不通。这时候他想到了南边。
“东方联军里面应该也没人能够打赢他,不过……”不过当初撤退的时候,联军统帅所下达的命令里面表达了某种信心。马蹄自然也听说了,东方的商国可能有两三个很强大的人在,而那两三个人的存在,就是商人对付都雄魁的希望。
“虽然具体如何不知道,不过还是追上联军吧。”
他绕了个圈子,来到了祝融。但不管他如何逃窜,总能感到背后有大片大片的生命在消失,仿佛有什么怪兽正在追逐他,那怪兽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马蹄能在一夜之间吞噬十万大军,靠的其实是诡计。那些昆吾军队在被他吞噬之前几乎都没想过要抵抗。而背后席卷而来的都雄魁靠的却是真正的实力。
吞噬一切生命的实力!
“为什么总甩不掉呢?”
背后的追赶者越来越近了,直到对方已在五十里外,马蹄才暗叫一声苦。原来他在卢城吞噬十万大军,本身已是一个强大的能量场。他当时还不懂得如何把这力量藏于无形,而都雄魁又是本门高手,自然能轻易地捕捉到他的所在。
“完了!这种距离,大概已经逃不掉了吧。”
他在茫然中走近祝融城,这里是他生活得最久的地方。“没想到这里会成为我的坟墓!”
整座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鸡犬奔逐而出,向东南方逃去,这些小生灵似乎也都感应到了来自西北的危险。
马蹄草草绕城一圈,终于回到了面向北方的城门。“彭陆说我迟早有没法逃避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又将黄昏。
马蹄踏上城头,看见了一个白衣人。那个白衣人似乎是突然出现,又像是亘古以来便与祝融城同在。
“你好。”马蹄走近前去,试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白衣人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凝望着北方。
“这个地方很危险,”马蹄说,“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马蹄说了这话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会去关心别人的死活了?难道是受了彭陆的影响?
夕照落在白衣人沉默的脸上,马蹄吃过十万大军,可此刻竟然看不出白衣人有多大年纪。马蹄望了一下地面,这个人竟然没有影子。
“他不是人。”马蹄心道,“可也不是普通的妖魔鬼怪——感应到北方那片血潮,什么妖魔鬼怪都吓跑了!”
远处响起了震天的哀嚎,那是万千生灵被同时吞噬才会发出的声响。
听着这一切,看着这一切,白衣人深湛的眼神中没有一点动摇。马蹄越来越好奇了,他感到面前这个人空荡荡的,内里似乎一点生命力都没有,可面对着都雄魁震古烁今的威势,竟然丝毫不惧。
“难道他也是四大宗师中的一位吗?”马蹄想,“如果那样,那会是谁?太一正师?天魔?还是心宿?”
就在马蹄喃喃自语时,白衣人侧头望了一下夕阳,刚好看见马蹄。
两个人第一次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马蹄看到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东西,却完全看不透对方。
白衣人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居然就是:“你是血门传人?”
马蹄有点奇怪自己居然不感到惊讶,只是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白衣人指着北方,道:“数十年不见,无瓠子居然已经达到这种境界,了不起啊!”
马蹄道:“什么境界?”
白衣人道:“他大概已经不死不灭了吧。不会死亡,也没有破绽。如果他能够和彭祖一样,做到远离世事,不沾俗尘,那么也许就能无穷无尽地存活下去,乃至与天地同寿。”
“没有破绽?那岂不是天下无敌?”
“差不多吧。”
“那么……”马蹄犹豫着,道,“已经完全没有人能抵抗他了?”
“应该是吧。”
“你也不能?”
白衣人微微一笑。
马蹄不懂得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然而他也没问。
城头上,两个人并立着,夕照把马蹄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覆盖在白衣人身上。
“我真佩服你。”
“哦?”
马蹄道:“面对着他,你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白衣人道:“我也曾经有害怕的人,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马蹄道:“那现在呢?”
白衣人道:“现在我只剩下一个影子,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马蹄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道:“我不想死。”
白衣人没有说话。
马蹄道:“我不想死!我知道遇到他一定会被杀的!结果我没有逃掉,可是我不想死!”
白衣人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马蹄道:“我不知道,只是直觉地感到,你或许能给我一个答案。”
“答案?你是要我帮你?”
马蹄点了点头。
白衣人再次凝视着他,许久,许久,才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马蹄道:“我不知道。”
白衣人道:“有些事情,你至少要先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别人才能帮你。”
马蹄道:“我现在还没想到。”
白衣人道:“那就等你想到了再开口。”
马蹄道:“可我怕我没那个时间了。”
白衣人沉默着。
过了好久,马蹄道:“我……我的力量不足。”
白衣人道:“嗯。”
马蹄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白衣人再一次转过头来,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你想借助我的力量对付都雄魁?”
马蹄犹豫着,点了点头。
白衣人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在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中,他化成了一个影子,融入马蹄的影子之中。
心门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都没来过昆仑,但他们却能分辨出长生之界、是非之界和奇点之界的区别。
两人乘坐着幻蝶,飞过外斜月山,逼近是非之界的入口。
桑谷隽指着前面那座大山道:“是非之界就在山那边了!”他眼里冒着冰一样的火,“我能感应到,用姐姐死前精魄织成的天蚕丝袍,就在那边!”
有莘不破安抚了一下背上鸣叫着的天心剑,道:“不错,应该就到了。”
桑谷隽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来?奇点之界被封锁,但要前往混沌之界,应该还有一条路的。”
有莘不破道:“师父说了,如果都雄魁坐镇长生之界,那我一定过不去的。就算侥幸过去了,也会只剩下半条命。”
桑谷隽道:“只是因为这样?”
有莘不破道:“那你说还有什么?”
桑谷隽道:“其实你跟着我来,是怕雒灵也在是非之界,怕我伤了她,是吧?”
有莘不破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是你伤了她,还是她伤了你,我都不想的。”
桑谷隽道:“姐姐的仇我无论如何是要报的,我也希望雒灵能在这件事情上置身事外,否则……我只能跟你说对不起了。”
有莘不破道:“如果灵儿真的那样选择,我会拦住她。”
桑谷隽道:“你拦得住她?”
有莘不破道:“我有师父的紫气分身和祖父的祝祷,相当于他们两位的功力我兼而有之。所以,我一定能拦住的。”
桑谷隽道:“紫气分身和令祖的祝祷吗?我也猜到了,商国让你独自前来,自然会有所准备。可是这两种力量好像不是要给你这样用的吧?你在是非之界把力量都耗尽了,到了混沌之界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那不重要。”
桑谷隽蓦地停下,目视有莘不破:“不重要?”
有莘不破道:“对我来说,那并不重要。”
桑谷隽道:“那什么重要?”
有莘不破道:“我曾经渴望自由自在地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我已经不敢奢望了。我现在只希望还活着的亲人朋友能够继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桑谷隽提高了声音,道:“亲人?朋友?那不是你朋友的人该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些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如果连亲人、妻子、朋友都顾不上,哪里还有工夫去顾他们!”
桑谷隽道:“如果是这样,那你来昆仑到底是来干什么?”
“因为对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有莘不破道,“你,雒灵……还有江离。”
“不破……”突然之间,桑谷隽觉得自己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回到了过去某种时候,虽然不再是那种青春无忌的情怀,可却是那一切情怀的沉淀。
“你能不能帮我?”有莘不破说。
“帮你?”
“一起,把雒灵和江离带回去。”
桑谷隽一阵神往,带回去吗?是带回到凡间,还是带回到过去?可是他们还能回去吗?
“怎么样?”
桑谷隽叹息一声,有莘不破说的自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不破……”
“嗯?”
桑谷隽道:“等我报了仇,如果还没死的话,再说吧。”
幻蝶迎风展翅,越过了最后一座山头,来到了是非之界的入口。
“都雄魁大人没来。”江离凝望着下界,叹道,“如果不破他们去道长生之界,大概半分力气不花就可以直接到我们这里了吧。”
“相应的,伊挚大人也没有来。”山鬼道,“而且行踪缥缈的血剑宗也没有出现。幸好对方暂时还没看破长生界的虚实,竟然不敢取道,现在情况对我们很有利,说不定我们在昆仑和在下界能同时取得胜利。”
江离道:“如果下界失败了呢?”
“这……”
“在下界轻启战端,对我们并无好处。因为我们的军力财力都不如商人。万一我们这里还没输,但夏都已经沦陷了,那我们该怎么办?”江离伸手弹开了一片春风中的冬雪,道,“本来我是希望是非之界能尽量耗损对方真力的,但现在反而希望他们能快点来。”
是非之界,是一个仿佛不存在实体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人间与冥界的交界点,一切都显得那么缥缈虚无,只有两个声音在回荡着。
“师姐,你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
“后悔?”
“是啊,来到这里之后我才发现,这里简直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所在!无论什么样的心法,在这里施展都能事半功倍。其实你就算不与我换体,打败桑谷隽的机会也很大。”
“我不会后悔的。不过我也没想到妹夫会选择是非之界。”
“那么姐姐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阻止他。为了你姐夫的大业——想来妹妹可以理解。”
“我理解……不过,姐姐,我也只是答应帮你对付桑谷隽,并不是帮姐夫。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如果等我解决了桑谷隽而姐姐还没有压制住不破,那么对不起了,妹妹会反过来帮助自己的丈夫的,希望姐姐也能理解。”
翻过最后一座山头,前方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山,没有水,没有路,也没有障碍。
桑谷隽道:“是非之界是心宗根基所在,要找到入口,需由‘心’参悟。”
有莘不破道:“心?我不懂得。我连自己的心都不懂得,别人的心就更别说了。至于女人的心——想想都会头疼。”
桑谷隽道:“照你这么说,该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女人的心我们不懂,我们是男人,懂得刀剑就行了。”抽出鬼王刀虚斩,却什么也没发生。
桑谷隽道:“好像不行。”
有莘不破背上的天心剑突然鸣叫起来了。
“妹妹,妹夫背上那把是什么剑?”
“天心剑。”
“天心剑?怎么这么像本门的宝物?”
“确实是我的东西,我匆忙随姐姐前往夏都,除了小水之鉴,什么都来不及带出来。再说,天心剑这次我也用不着。”
“真是这样的吗?”
“要不然,姐姐的意思又是……”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有莘不破抽出天心剑,横剑一划,眼前的虚无裂开一道裂缝,恍若泪痕。有莘不破收剑回鞘,那泪痕消失后,展现出两个大门,门上两个女子——不知是画还是影子。左边那女子侧着头,仿佛在琢磨着情人的心思——是雒灵;右边那人笑靥如花,令人无酒自醉——是妺喜。
“雒灵!”有莘不破忍不住叫了一声。他几乎就要冲过去。而同时桑谷隽也望着右边那门上的丽影捏紧了拳头。
“他们要进来了。姐姐,我们就此别过。”
“嗯,只要他们分开,无论他们如何选择,我们总有办法把他们导向我们希望他们来的地方。可万一他们决定一起进来呢?”
“那就等进来之后再分开他们。这里是是非之界,主动权在我们。”
有莘不破道:“你怎么说?”
桑谷隽道:“当然是右门!”
有莘不破道:“可别忘了这里是是非之界!是耶非耶?真耶幻耶?或者……”
桑谷隽截口道:“你是要说也许虚的就是实的,真的就是假的!有妺喜的门后面,也许却是雒灵?”
有莘不破道:“对。”
桑谷隽道:“但也有可能这两道门反映的都是实际的情况!或者无论我们怎么样选择都不会改变什么,别忘了,前面的路并不是掌握在我们手上。”
有莘不破道:“所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进右边的门?”
桑谷隽道:“不错!”
有莘不破道:“那好吧,我和你一块去。”
桑谷隽有些讶异,有莘不破道:“这一去如果遇到灵儿最好,如果遇到的是妺喜,那我就帮你把她宰了!”有莘不破握紧了鬼王刀,“如果妺喜死在我刀下……”
桑谷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声道:“我也不会有遗憾的!”朋友的手,再一次握在了一起。
“唉……”雒灵轻轻叹息一声,她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不让任何人窥测自己的意图。
她看见了有莘不破和桑谷隽两人紧握的手,也知道这对朋友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我怎么能杀桑谷隽呢?杀了他,我和不破还如何能相处?就算是用师姐的身体,就算是用师姐的双手……
“可是,如果不帮师姐除去这个障碍,我又如何腾出手来帮不破?难道要我背弃诺言吗?还是说当初就不该答应?
“师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江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没有人会回答她。独苏儿的遗体虽然就在雒灵身边,但雒灵却知道恩师的灵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至于江离,雒灵知道他现在的烦恼一点也不比她少。
“江离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困惑的呢?是不是因为这样才那样选择的?”这个念头一出,雒灵仿佛悟出了什么,她的魂灵深入自己的记忆当中,切入在天山的那次深谈,把那个情景在心里重现出来,再游进那个情景中的江离的内心。她想着,想着,蓦地全身一震,是非界的心门被桑谷隽撞开。
“唉……偏偏是这个时候。”雒灵心念一动,一层薄雾拦在有莘不破与桑谷隽之间,把两人分开了。
鬼门
那片隔开有莘不破和桑谷隽的迷雾才出现,有莘不破马上运气护身,冲了过去要和桑谷隽会合,他却不知此刻桑谷隽也和他一样冲了过来,两个人存着一样的心思,却偏偏因此而错过了。
有莘不破拔出了鬼王刀,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坟墓。坟墓上写的都是自己认识的名字:札罗、蛊雕、水王、水后……
无数幽灵在坟墓上游荡着,看见有莘不破,纷纷飞了过来,诱惑他、威吓他、捉弄他、羞辱他。但有莘不破一拔出手中之刀,他们便吓得远远逃开。
有莘不破怒道:“什么破玩意儿!装神弄鬼的!”他知道这次的对手一定不是雒灵,雒灵不会使用这么低劣的手段。他一路斩杀过去,遇妖杀妖,遇鬼杀鬼,坟墓一个个裂开,那些死掉的人一个个跳出来,但就连札罗也挡不住他的一刀。蛊雕冲了过来,却被有莘不破挥出精金之芒从九窍中刺了进去,摧毁了它的五脏六腑,化作一摊烂泥。
跟着是水王、水后,然而在他们发动冥水进行攻击之前,有莘不破已经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有莘不破冷笑着,经历过风后的心幻大阵之后他已经知道,只要他心里有充足的自信,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自己支持得足够久,那个布开心幻的人就会因消耗不起灵力而不得不撤销整个幻境。只要他足够坚强,胜利始终会回到他这一方面。
他一步步走过去,一刀刀杀过去,敌人也好,亲人也好,高手也好,杂碎也好,都挡不住他一刀。
到了最后,坟墓只剩下五座,五座看不清墓碑的土坟。五座坟墓静静地躺在远处,和其他的坟墓仿佛不是处在同一个世界之中。有莘不破大踏步走了过去,还没走到坟头,凌空一刀先把第一座坟墓的墓碑劈翻了。一条巨蛇拦在第一座坟墓前面,见到有莘不破不怀好意地走近,突然暴起袭击。
有莘不破举刀便斩,眼见巨蛇就要被斩成两段,坟墓中突然射出一支羽箭,竟然硬生生把鬼王刀给撞开了。有莘不破只觉得手臂剧震,退开两步,警惕地看着那座坟墓。墓碑上的迷雾渐渐散开,现出几个字来:“羿令符之墓,杜若立。”
坟墓裂开,一个魁梧的男人顶开泥土,站了起来。
有莘不破大怒,叫道:“鬼东西!羿令符又没死,你居然敢弄出这见鬼的幻象!”
羿令符道:“不破,不要大喊大叫的,那没用。”
有莘不破一怔,随即怒道:“你这见鬼的幻象,少在那里学羿令符!别想我会相信你和他的真人有什么关系!”
羿令符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这并不是普通的幻象,这五个坟墓和其他的坟墓不同,这里和我们在西北经历过的那个心幻大阵也不一样。可以说你在这个地方所见到的一切,并不都是假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是假的,难道还是真的不成?”
羿令符道:“半真半假。心宗是和鬼道最近的一个宗派,在四大宗派里面,她们和那个世界的联系也最深。特别是这五座坟墓,里面会走出来的人和你刚才见到的那些完全不同。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边缘地带,那个心宗高手正用某种办法把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召唤过来对付你。”
有莘不破不由得怔住了,眼前的羿令符已经不是“像”了,他甚至感到这就是他本人,但一转念间,神情又刚毅起来,喝道:“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如果你是真的羿令符,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来帮我?”
羿令符道:“只要你不怀疑我,我会帮你走出这个鬼域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怀疑你?要是我真的相信你就是羿令符,只怕就一辈子出不去了!滚!滚开!”
羿令符伸手拦住道:“不要再往前了!如果让你看见墓碑上的名字,会把里面的人召出来的!”
有莘不破冷笑着不答话,举刀横斩,羿令符脚一点,凌空避开。有莘不破刀风一转,把第二座坟墓的墓碑劈成两半,墓碑上的迷雾散开,上半截写着“炼之”,下半截写着“墓,藐姑射立”。
有莘不破看到“藐姑射”三个字心头一震,羿令符道:“看见了吧。如果这些完全是你心里的幻象,这墓碑上的名字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可是这个炼我估计你并不认得。”
有莘不破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认得!”
羿令符道:“值得藐姑射为之立坟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以你的性情,这样的人你要是听说过,以前不可能没跟我们说起。”
有莘不破闭上了嘴。虽然他还是竭力地否认,但心里已经渐渐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真的羿令符了。
羿令符正要说话,那个坟墓突然炸了开来,一个极高大的人坐在泥土纷飞之中。有莘不破扫了一眼,几乎冲口就要叫出来:“季丹大侠!”
尘埃落定,有莘不破才发现那个人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季丹洛明,但不知为什么,一晃眼之间就会给人以那种错觉。
羿令符道:“这个叫‘炼’的前辈,只怕和季丹大侠有些渊源吧。”
那个男人睁开眼睛,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扰我长梦的,就是你们两个小子?”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有莘不破还是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了过来,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羿令符道:“我是有穷饶乌的关门弟子,这位是伊挚前辈的高徒。前辈的大名是炼吗?和季丹洛明季丹大侠如何称呼?”
“炼……那的确是我的名字。”那男人喃喃道,“至于你说的那几个人,有点陌生啊。有穷?是后羿的后代吗?”
羿令符道:“那藐姑射前辈和前辈如何称呼?”
炼道:“他啊……那小娃儿已经成了你们的前辈了,那你们是比我小得多的孩子了。”
羿令符和有莘不破脸色都是一变,羿令符道:“前辈可是四大宗派的前辈?可认识申眉寿大人和妙无方大人吗?”
“自然认识。”炼淡淡道,“小娃儿,我不是四宗传人,你们不用猜了。嗯,我和洞天派有些关系。藐姑射的功夫,可以说是我代他师父传的。”
羿令符和有莘不破的呼吸同时一窒,有莘不破道:“那么,你是季丹大侠的师父了?”
“季丹?藐姑射帮我找到的那个人?”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
炼道:“那大概是吧。”他站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说道,“这里是是非之界吧?”
有莘不破心中越来越惊骇,眼前这两个人完全不像幻象,也不像被人操纵的傀儡。难道他们都是真人?
炼道:“你们怎么不回答?还是说你们也不知道?”
羿令符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明白。”
炼道:“那也不奇怪,你们小小年纪,不知道也正常。看来这里应该是心门与鬼门的边缘,这里的一切——包括我都是半真半假。”
羿令符道:“那如何走出这个地方呢?”
“走出这个地方?”炼看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应该和我是一样的吧?你还想走出去?这个地方一消失,我们便回到那个沉寂世界去了。”
羿令符道:“不是我要出去,是我的朋友要出去。”
炼扫了一眼有莘不破,笑道:“原来如此。嗯,大概是让我们都消失,他就能出去了吧。”
羿令符眉头一皱,道:“让我们都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炼笑道:“就是把我们送回去,简单地说,就是在这里把我们都杀了。”
有莘不破道:“就这么简单?”
炼道:“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有莘不破道:“为什么?”
炼道:“我长眠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吵醒,但既然醒来,也不喜欢随随便便被人杀了。要知道,死亡那一刻的滋味并不好受。”
有莘不破道:“不管怎么样,我只能请前辈你再难受一次了。”
炼打量着他,微微一笑,道:“你要杀我?”
有莘不破道:“如果没有别的办法,那就只好冒犯了。”
炼笑道:“好。我最喜欢有勇气的年轻人。嗯,你的气脉练得很不错,是谁教你的?”
有莘不破道:“季丹大侠。”
“季丹?”炼道,“就是我那徒弟,是吧?但你看起来不像他的嫡传。小子,你的来历杂得很啊,有太一宗的气息,又和玄鸟有些关系。”
有莘不破心中一沉,对方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深浅来历,只怕这一仗没那么容易打。
炼道:“小伙子,你身上还藏着两股很奇怪的力量,我有点兴趣了。一起拿出来吧,说不定那两股力量能把我送回去。”
有莘不破道:“对不起,那两种力量要等我到了混沌之界才能使用。”
炼有些失望,道:“是吗?那样的话,可就没趣得紧了。小伙子,你的修为在这个年龄算是很了不起的了,不过还是打不过我啊。”
有莘不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说着凌空跳起,举刀劈出,一道凌厉的刀罡破空而至,斩到炼的面前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反弹过来。
有莘不破惊道:“无明甲!”眼见刀罡袭近,急忙也张开无明甲,但反弹过来的精金之芒却比原先凌厉了三分,有莘不破的无明甲竟然无法消解全部力量,全身一震,竟然被冲出二十步远。
炼叹了一口气,道:“精金之芒,小子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啊。不过你这个样子还是赢不了我的!”
突然劲风大作,一支箭刺破无明甲直指眉心,炼微微动容,右手伸出把箭夹住,赞道:“好箭法!射箭的小子,你要帮他吗?”
羿令符道:“不错!”
炼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如果要出去,必须连你也杀吗?”
羿令符道:“那也不过是回归于长眠,没什么大不了的。”
炼点了点头,道:“那说得也是。”
第三座坟墓
有莘不破越来越不解了。眼前这两个人,难道真的不是幻象,而是鬼魂吗?可是那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羿令符已经死去?有莘不破心中一阵痛苦,一阵狂躁,痛苦是因为他很难接受羿令符死去的事实,狂躁则是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
一股清凉从背后的天心剑上传来,流入有莘不破的心房,让他渐渐冷静下来。有莘不破仿佛感到雒灵在背后搂着自己,让自己定神,左手往后一搂,却摸了个空。
炼瞥了一眼有莘不破背后的剑,饶感兴趣地道:“小子,那把剑是心宗的兵器吧?”
有莘不破道:“是又如何?”
炼道:“此地是心幻与鬼幻的交界,你这把剑,或许是帮你离开的关键。”
有莘不破奇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炼道:“我看得出你和我颇有渊源,因此提醒你一下。其实我也不是很执著于留在这个地方。不过要我站在这里让你们杀,却也还办不到。嗯,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有莘不破道:“你的意思我懂,想出去还是得靠自己的实力!”
炼点了点头,道:“不错!”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气凝刀锋。龙虎相撞,发动以精金之芒旋转而成的大旋风斩。旋风过处,地裂十丈,万物崩摧。
炼见到这旋风斩的威势,赞道:“不错不错,不过还伤不了我,除非你把白虎叫出来还有可能。”
旋风斩撕裂了炼周身那层无色无形的无明甲,但那男人身上随即闪现出第二层红色的光芒,披散开来,却是一层赤色的气衣,把旋风斩挡住。
羿令符弯弓射箭,羽箭穿入旋风斩之中,牵引精金之芒扶摇而上,在空中聚集成一点。将足以组成龙卷风的万千精金之芒压缩成一点,威力可想而知。炼一见之下又惊又喜,竟然不闪不避,无明甲光华暴涨,赤、橙、黄、绿、青、蓝、紫层累而上,化作一个坚不可摧的七色防护圈。
有莘不破看出,在七色防护圈之外,还有一层无色的气环。他和羿令符都聚精会神等着这一次对决,这一箭已经是两人联手所能达到的破坏力顶峰,如果这样也无法突破对方的防御,那眼前这个男人就不是他们所能战胜的了。
空中的精金之芒聚成一点,化作羽箭上的寒光,当头落下,突破最外层的无形无色气甲,再刺入七色防护圈之中,层层突破,每突破一层,箭尖上的寒光便减弱一分,在半弹指间连破七层防御,只听炼一声大喝,整个地皮都翻转过来,有莘不破和羿令符立足不稳,一起被埋在泥土当中。
当他们俩从泥土中跳出,地上的七色光芒已经消失。羽箭却握在炼的手中。
羿令符脸色一沉。炼道:“了不起!八层的无明甲也挡不住!了不起啊。”
有莘不破心道:“季丹大侠号称防守能力天下第一,他的师父果然厉害,只是不知和季丹大侠比起来如何。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掌握了无明甲的真谛,谁知道学到的只是最外的一层皮毛而已。”
羿令符却道:“前辈刚才只张开了八层?那第九层呢?”
炼笑了笑道:“你知道有第九层?”
羿令符道:“我师父告诉我,季丹大侠可以张开九层,不知你比令徒如何。”
炼赞道:“第九层?好徒弟!嗯,你师父怎么知道他可以张开第九层的?”
羿令符道:“我师父曾逼得令徒全力守御,所以知道。”
炼讶然道:“后羿的子孙传人,在我那一代里没出现这么了得的人物啊。你师父叫什么?我很想见见。”
羿令符道:“有穷饶乌。不过前辈要见他,只怕不行。”
炼点头道:“不错,这个地方不是外人能进来的。”说着长叹一声,深以为撼。
有莘不破心道:“看起来他并不是一意与我们为难。”心中一动,忍不住忖道:“其他三个坟墓,不知埋葬的是哪些英雄豪杰!”
炼突然问羿令符道:“你师父死了没有?”
羿令符望了一眼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摇了摇头。
炼道:“还没死吗?那真可惜啊。我本来还在想,这三座坟墓里有没有他。”
有莘不破道:“有没有,你看看墓碑不就知道了?”
羿令符道:“那墓碑只有你才能看清楚。不过你最好还是别看。”
有莘不破道:“看了就会把里面的人惹出来?”
羿令符道:“应该是。”
有莘不破道:“但是不把坟墓里的人杀光,我还是没法离开这里,对吧?”见羿令符沉默着,有莘不破道,“既然早晚都要应付的,不如就掀开来看个究竟吧!”说着劈出一道精金之芒,刺向第三座坟墓。
炼站在一旁,似乎没有阻止有莘不破的意思。但当墓碑上的迷雾散尽,他看见了墓碑上的名字后,脸色却有些变了。一个人影出现在尘埃中,隐隐看得出是个女人。
羿令符眼光如电,离得虽远,竟也能看见墓碑上的几个字:“生母奈月之墓,不孝女羲和立。”
笼罩在第三座坟墓上的迷雾散尽以后,女人站了起来,身上竟然发出甲胄之声。有莘不破等这才注意到她虽然留着一头长发,却是身着甲胄。清秀绝伦的脸上,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疤。这道刀疤并没有让她显得狰狞,而是衬托出了她的英武。雒灵和她相比,温婉有余,英气不足;燕其羽和她相比则野性太过,没有那种内蕴的文雅。
这个女人脸上的刀疤写着太多的故事。有莘不破和羿令符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只见了一眼便猜到:这一定是个在剧变中从军的贵族女子。如果身处太平,她或许会躲在家中享受男人的疼爱,玩玩花鸟鱼虫、龙骨龟甲。但硝烟还是烧到了她的家园,于是她丢开了女儿家的一切,放弃了柔顺,选择了刚强。
有莘不破看出炼知道这女人的来历,问道:“她是谁?”
炼叹息道:“她是最后一个太一宗,没想到我会在这种情形下与她相遇!”
有莘不破道:“最后一个太一宗?那是什么意思?”
炼还没有回答,奈月已经走出了墓坑,问道:“叫我出来的,是谁?”短短一句话,却让人听出了许多东西:那本是黄莺般的声音,经过血与火的洗练之后却变得短促而有力。
有莘不破横刀道:“我!”
奈月淡淡道:“不是你。”环扫一周,道,“原来是是非之界!心宗传人怎么变得如此没有分寸!”
她又看了有莘不破一眼,道:“你是谁?咦,玄鸟之后,竟有如此福泽!”跨出一步,突然来到有莘不破身边,伸出指头,点了一下有莘不破的额头,有莘不破呆了一呆,这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无法抵抗,还是不想抵抗。
周围的景象忽然大变,化作有莘不破出生时候的天下,历史潮流滚滚而动,在刹那间经历了二十余年。奈月放开了手指,叹道:“世事难料。大夏数百年天下,就要鼎革了吗?”
有莘不破道:“那前辈你帮哪一方?”
奈月看着他,微笑道:“小伙子,你知道我的来历吗?”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道:“只听炼前辈刚才说你是太一宗的。”
奈月淡淡一笑,道:“太一宗……太一宗在我手里已经被污染了。我是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女人,更可悲的是,我的传人因我的选择而陷入无法两全的痛苦之中。现在无论我帮哪一方,也许都是错的。你们的争斗,我没有介入的立场。”
有莘不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现在只想走出这个鬼地方。前辈,你能突破这个界限吗?”
奈月道:“摆开这阵势的那人功力未臻化境,所以这个领域不够纯粹。现在的我一半是生前留在昆仑的记忆,一半则出于你和你对手的想象。我的觉醒只是局限于这个领域之中,因此无法出去。”
羿令符插言道:“如果这个领域更加纯粹,那会怎么样?”
奈月道:“如果是足够纯粹的鬼门,那么也许能颠覆生死往来,令死者得到真正的重生,不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人混一四宗。如果是足够纯粹的心门,那一切只靠想象与记忆就够了,无需打扰故去的英灵。现在这个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真不真,假不假,显然只是一个诡计而已。施展诡计的人心术不正,又扰前人之灵,是要折福折寿的。”
羿令符道:“如何对付诡计?”
奈月道:“小伙子,你们请教的事情似乎太多了。”
羿令符道:“小子斗胆,再请教一个问题:如今前辈身处这个不人不鬼的领域,却不知要如何自处?”
奈月淡淡道:“等啊,等到这个地方消失,我们自然就能回归于宁静了。”
羿令符道:“这个地方如何才会消失?”
奈月指着有莘不破,说道:“他死了,这个地方自然就消失了。”
羿令符沉默半晌,叹道:“说到最后,原来还是得打。”
第四座坟墓
有莘不破望着羿令符。
奈月说,他们都是半真半假的人,然则这个羿令符的生命也许是虚幻的,但他对自己的态度却应该是真挚的。
“只要他真的是羿老大,我不管他是人,是鬼,都是我的朋友!”有莘不破仿佛回到了三天子嶂山和羿令符并肩作战的时光,心中一阵激动。但就在这时,背后的天心剑微微震动着,传来一股柔和的冷意,不让他太过兴奋。
羿令符也望了他一眼,道:“不破,事情还很麻烦。我们还处于心宗阵法之中,要保持心境平和。”
有莘不破道:“放心。我们并肩一起,没有打不赢的仗!”
炼一听笑道:“好大的口气!”
羿令符道:“以这两位前辈的身份地位,不会联手对付我们。我们同时和他们两位打也没有胜算,还是一个个来。”
有莘不破道:“谁先?”
羿令符道:“奈月前辈似乎辈分更高,我们先向炼前辈请教。”话一说完,左手落月弓,右手落日弓,并不对准炼,而是分别朝左上与右上各射出三支羽箭,羽箭离弦便即消失。
奈月在旁边微微点头,道:“隐形箭。不错。”
炼却笑道:“攻不破我的无明甲防御,怎么隐形都没用。”
奈月道:“他这六支隐形箭应该各有妙用,并不是单纯用以攻击而已。”
羿令符微微皱眉,道:“前辈对我的功夫倒清楚得很。”
奈月道:“在我那个时代,有一个小辈也是此道高手。他是太古箭神大羿的后代,有穷国人,也叫羿。”
羿令符心中暗惊,脸上却还保持平静,说道:“前辈你如此提醒炼前辈,那是有相助的意思了?”
奈月微微一笑,道:“是我多口了。你们玩吧,我看着。”
炼脸色一怔,收起了小觑之心。他已知道自己的徒弟季丹洛明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而羿令符的师父又曾逼得他全力防守,则眼前这小子对本门的功夫或者所知甚深,想着双肩一振,八层无明甲散布开来。
羿令符皱眉道:“不破,他的无明甲共有九层,中间七层七色,第一层和第九层都没有颜色。第九层甚至可以藏在皮肤腑脏之内。若是他全力防范,我没法伤他。”
有莘不破道:“那就我来!”冲了上去,朝着无明甲狂斩,每一刀都只能砍到黄绿两甲之间,攻防双方所激起的余劲四处乱飞,充塞整个空间。
奈月在旁奇道:“这小子怎么了?”
羿令符一沉吟间,已经知道有莘不破的意图,突然见一道被无明甲弹开的刀劲向第四座坟墓飞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却已来不及阻止。那第四座墓碑被砍下了一角,不过迷雾一时之间尚未消散,而这时候场中情形已经大变。羿令符心道:“不管即将出来的是谁,先对付完眼前事再说。”沉气凝神,将落日落月两弓合而为一。
那边有莘不破牵引着混乱的刀气回灌自己灵台,大吼一声整个人变得巨大起来。
奈月点头道:“法天象地,不错。”
有莘不破越长越大,到后来炼只相当于他手指头大小。有莘不破一抬脚就踩了下去。
炼一闪避开,笑道:“后生小子!好无礼貌!”七色气甲灌入灵台,也变成巨人,长到最后大喝一声,竟然比有莘不破还高出一个头,叉着双手俯视有莘不破笑道:“我徒弟还教过你什么东西?一起使出来吧!”
羿令符飞身而上,踩着有莘不破的脚后跟、小腿、大腿、背脊,站在有莘不破的肩头上,涌泉穴踏着有莘不破的肩井,借来他的澎湃气劲,开弓如圆月,炼见状神色一敛,后退两步,重新张开了无明甲。
羿令符大喝一声,连珠箭发。八层无明甲只能消缓羽箭的来势,却无法把箭完全弹开。炼伸出右手,凝气成圆,要以坚不可破的气甲阻挡来箭。
羿令符的箭首尾相接,第一箭被消于无形之后,第二箭紧跟着飞到,九箭相连,只第三箭便攻到了炼右手上的圆甲盾。
奈月和有莘不破都凝神细看,要看炼的圆盾能否挡住羿令符的六箭连珠。但第四支箭到第九支箭却突然消失了。炼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六支羽箭从虚无中射出,其中四支刺入他的四肢,另外两支,一支对准了他的后背心,一支对准了他的天灵盖。
炼怒吼一声,身子微侧,避过了心脏要害,同时头一仰,用牙齿咬住了当头而下的必杀之箭。但他的后背还是被羽箭透入,伤了肺叶。
原来炼的无明甲虽然坚不可摧,但全面防御的气甲可以挡住有莘不破大面积的旋风斩,却无法挡住羿令符的攻其一点的神箭。
方才羿令符射出去的六支隐形箭本身并不具备杀伤力,而只是一个引子,他自忖九箭连发仍然不能正面突破炼的无明甲防御,因此用上了空间挪移之法,将第四支箭到第九支箭借由先前那六支隐形箭所开辟的轨道射向对手的要害。将箭凭空挪移,这已经是洞天派玄空挪移的范畴。
奈月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其中关键所在,颔首道:“看这样子,这套箭术的创制者虽非四宗嫡传,却分明有以箭术来达到混一四宗的野心。这孩子的师父很了不起啊!”
炼吐出羽箭,同时运劲把其他五支箭一一逼出,但箭支逼出后脚下一阵踉跄,显然这下子伤得不轻。
有莘不破大喜,就要乘胜追击,却听羿令符叫道:“快退!”
便听耳边阵阵爆炸声响,爆炸产生的高热烧毁了一切,甚至整个大地都被粉碎,等到有莘不破的眼睛再次睁开,才发现自己的法天象地已被破去,身体恢复了正常大小。
他的脚下是一块凹凹凸凸的土地,头顶却已不像之前那么混浊,而是一片旷遥深远的太空,一个人漂浮在一颗星星旁边,隐隐可以看出正是炼。
有莘不破叫道:“羿老大!你在哪?”
旁边的地面裂开,羿令符站了起来,道:“在这。”望了一下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
有莘不破道:“我也不知道。”
“这里是奇点之界。”说话的却是奈月,她是从有莘不破背后一片瓦砾之中现身,身上都是尘土,但神色依旧淡然。
有莘不破奇道:“奇点之界?我们不是在是非之界吗?怎么跑到奇点之界来了?还有,前辈你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还狼狈啊。”
奈月微微一笑,道:“我攻防对战的天赋实际上并不怎么高明啊。刚才若不是躲在你背后,说不定已经灰飞烟灭了。”望了一下远处的炼,说道:“应该说,这里是是非界内的奇点之界。”
有莘不破道:“是非界内的奇点之界?我不懂。”
奈月道:“是非之界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地方,也是一个供人驰骋想象的地方。我们所处的地方,也是几个人——包括布下这个阵势的心宗传人——共同想象的糅合与平衡。炼的宗门和洞天派渊源甚深,刚才那一瞬间他爆发出来的力量压制了我们所有人,所以就开辟出了这片星空。”
有莘不破道:“那刚才那爆炸是怎么回事,好可怕,我还以为我们赢定了呢。”
奈月笑道:“你们刚才能占上风,那是因为当时他没有把你们当做对等的对手来看待,而且下手总留三四分情面。你们没发现他一直只是防守,而没有主动攻击吗?至于刚才那招,那是模仿星辰爆炸的绝学,一种能够把洞天派的宇空也扼杀于将成之际的可怕力量。名字……好像叫什么空流爆吧。”
有莘不破大吃一惊:“空流爆——那就是空流爆!”突然想起季丹准备对付九尾狐前说过的话:“受了我这一招,连灰也不会剩下!”
羿令符道:“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刚才我们应该都已经完了才对,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奈月道:“他刚才那招来得太过匆促,好像力量并未使足。现在他正在利用星辰的力量疗伤,如果你们有什么对策,最好赶紧动手,要是等他主动出击,那可就来不及了。”
有莘不破道:“若他再来一次空流爆,那我们……”
奈月截口道:“你和我们是不同的,如果这个男人再来一下,你就死定了,你一死,我们几个自然会回去。”
有莘不破一阵迷惘,奈月和炼是否回去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但羿令符……
羿令符突然指着远处一个黑点道:“看!”
有莘不破道:“是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
羿令符道:“是第五座坟墓。”
奈月道:“放心吧,除非是这玄鸟小子出手,否则爆炸的威力再大,也不会毁掉那坟墓的。”
羿令符道:“我担心的不是这座,而是第四座!刚才第四座坟墓已经被不破的刀风削下了一角,只怕刚才那第四个墓中人已经在爆炸中出世了!”
奈月道:“让我看看。”倾着头默想了一会,睁开眼睛道,“不错,确实已经出来了。”指了指头顶一颗星星,那星星爆闪出一片光芒,光芒中有莘不破和羿令符同时看见空流爆爆发时的那一刹那:第四座墓碑上的迷雾消散,坟墓中显出的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
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还没看清楚碑文的内容,墓碑已经被大爆炸完全摧毁。
心之战场
雒灵面前,站着桑谷隽。
雒灵感到有点奇怪,眼前这个男人所散发出来的心声,分明对自己充满了仇恨,可他的情绪居然还能保持得那样平稳。
“看来在这些日子里,他也成熟了很多……”
桑谷隽伸出左手,微微散发出一点精金之芒,在发现眼前的“妺喜”面对虎魄没有半分胆怯之后,反而有点讶异:“你好像胜券在握的样子。”
雒灵淡淡道:“当然!这里是是非之界,是我的领地!就算是面对伊挚大人或是血剑宗,我都不会畏惧!”
桑谷隽冷笑道:“那面对虎魄呢?”
雒灵淡淡道:“你不会用的。”
“为什么?”
雒灵左手一张,现出一点水色光华。“因为用了也不会对战局有影响,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桑谷隽脸色一沉道:“我记得上次已经毁了它!”
雒灵淡淡道:“小水之鉴一共有雌雄两面,你毁坏的只是其中之一”。
桑谷隽道:“但上一次,这面镜子并不在你手里,对吧?否则当时你也不会那么狼狈!”
雒灵道:“你今天来,是想来和我讨论水之鉴的问题?”
桑谷隽哼了一声,准备出手。
雒灵却突然道:“等等!”
“还等什么?”
雒灵道:“这里是我师门前辈寄存遗体的所在,虽然众位前辈将这些臭皮囊弃了,但对我们这些后人而言,她们的遗体依然是支持我们活下去的寄托与支柱。”
桑谷隽眉头微微一皱,道:“你真是妺喜?”
雒灵道:“在是非之界,是与非都不重要。此时此地对你我而言,重要的仅仅是我们能否杀死对方。”
桑谷隽道:“如果你不是妺喜,那我杀你干什么?”
雒灵淡淡道:“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你今天非死不可。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换个战场吧。”
桑谷隽冷笑道:“换战场?你想去长生之界,还是混沌之界?”
雒灵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到你心里去打!”
一片光亮,一片黑暗。一阵恍惚,一阵迷糊。一个世界就在光与暗的交替中诞生了。那是一个水草长、鱼鹰飞的大湖,远山如画,近水如歌。桑谷隽看得又是痴迷,又是惧怕。痴迷的是这景象本身,惧怕的是这景象的来由。这是他所珍惜的家国,他不愿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受到半点损伤。
雒灵踏在岸边,掬起一把湖水,道:“这个地方挺漂亮的,是哪里?”
“是巴国……是孟涂南方的……”桑谷隽眼光中闪现出愤怒的意味来,“你怎么布下这幻象的?”
雒灵道:“这不是幻象,它是真实的——是你藏在心里的一个地方。唉,你从小就生长在这种地方吗?真美……”
桑谷隽伸手撑住地面,他感到了大地的震动——不是假的,真的不是假的!“难道……这又是一个心幻大阵?”
雒灵摇头道:“不是。我说过,这不是心幻,而是你的心。”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江离道,“下界的形势已经完全突破我们之前的预料。都雄魁大人没有及时追上东方联军队主力,到底是什么牵制了他?是血剑宗吗?还是伊挚大人的计谋?”
山鬼道:“宗主,不要太过担心。就算是血剑宗,应该也不能胜过都雄魁大人吧。”
江离摇头道:“但如果大夏的主力被牵制在南边,那么伊挚大人很可能会将计就计,直接兵指王都,那时候怎么办?”
山鬼道:“未必会如此吧?更何况我们现在身处昆仑,下界的事情鞭长难及,太过忧虑也没用。总之无论下界的形势如何恶劣,只要我们能在昆仑获得全胜,就有希望扳回一城!”
“全胜?”江离叹道,“有那么容易吗?”
山鬼道:“是非界内的情况我们虽然不清楚,但两人进去那么久了,就算最后能够出来,只怕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江离却道:“我只怕到时候出来的是另外两个人。”
“另外两个人?宗主你是指……”
江离道:“是非界内,现在是二对二。雒灵不会和不破打的。所以现在对阵的情形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假如妺喜娘娘能先一步除掉不破,那自然万事大吉。可是你认为有这么容易吗?”
山鬼沉默了。妺喜与雒灵的约定,江离曾与她提起过。
江离道:“战场虽然是在是非之界,但不破有备而来,运气又好,我认为,妺喜娘娘得胜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那么,如果雒灵先一步解决了桑谷隽的事情,一旦反戈,要助不破冲出是非之界易如反掌。如果是雒灵陪同不破一起来混沌之界,那事情可就麻烦了,甚至比血剑宗和伊挚大人一起上来还麻烦。”
山鬼奇道:“为什么?那个女人的力量,应该还没能达到他们二位大人的境界才对。”
江离叹道:“问题在于,雒灵所代表的是最正统的心宗。心宗掌门之位虽暂归娘娘,但道统不是王位,仪式对心宗来说更是无谓。妺喜娘娘亳都之行也许错得厉害,因为是她把雒灵冷落的心激活起来的。我能感到,从那一刻开始,雒灵心之所在,已是心宗道统所在。她和娘娘的那个约定,只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过场罢了。”
山鬼道:“宗主你的意思是……”
江离道:“雒灵已经从无心人变成有心人。她介入后要改变的将不再是九鼎的所在。如果是由她来促成鼎革的成功,那到时变异的不但是下界的王统,连昆仑四界的格局也会改变。”
山鬼惊道:“宗主你是说心宗会……”
“不错。心宗会代替太一宗,成为新朝代的正统。”江离叹道,“雒灵的这个决定,心宗历代祖师应该也是支持的吧。”
山鬼道:“既然这样,宗主你当初为什么不提醒娘娘呢?”
江离道:“提醒?会有用吗?且不说我的眼光与智谋能否胜过雒灵,就算我想出了什么计策来,妺喜娘娘会听我的吗?去亳都私会雒灵这么大的事情,她事先连个招呼也不打。都雄魁大人不上昆仑,又何曾与我商量过?唉……这难道也是天命?”
山鬼道:“既然如此,难道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吗?”
江离道:“那也不是。在是非之界,雒灵对桑谷隽会占尽上风,但问题在于,她的心够不够狠!如果她一直那么犹豫下去,那妺喜娘娘也许会觉察到那件事情。”
山鬼道:“哪件事情?”
江离道:“一个必胜的法子。对妺喜娘娘来说必胜的法子……”
雒灵牵引着桑谷隽,游历着他的生命,认识他所重视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雒灵品味着这一切,小声地赞叹道:“一个人的内心,原来可以这么丰富,这么广大!”
“你到底要干什么!”桑谷隽吼着。
雒灵淡淡道:“在我面前,你最好保持冷静——那是你最佳的选择。其实只要你能够稳住,我未必能拿你怎么样。”
桑谷隽怒道:“有种的就跟我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你这样子算什么!”
“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从来就不喜欢,也不擅长。”雒灵道,“你越生气,心就越容易乱,也越容易迷失自己,到那时候你想摆脱我的控制也不能够了。”
桑谷隽握紧了拳头。可他能怎么样呢?眼前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不忍心伤害的。
雒灵道:“这里是你的心。如果你认为你有足够的力量召唤天蚕,那你就召唤吧,只要你足够自信就一定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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