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现叛兵
两年之后,时间到了大唐天宝十四年(公元775年)腊月初五这一天,突起的朔风挟裹着灰白色的阴云遮住了黄河北岸王家山庄西面的山顶,阴暗下来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飘下冰冷的雪粒,风一阵冷似一阵,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阴云朔风之下,原本已是百草苦苓、万木凋谢的河北大地,更显得凋敝苍茫。
而这一天,对于王家山庄的村民王二保来说,除了突然变得冰冷的天气也没有其它异样。他依然带着王顺和王六等其他八位村民,穿着单薄而又褴褛的衣衫,爬上村东面二里处的那座山坡,挥舞镰刀收割干草。每天他们要交给袁镇的地主袁大生三百斤干草,才能换回十五斤粮食。
中午时分,王二保等人躲进草堆里休息。他们拿出了从家里带来的冷窝头,使劲地啃着。王顺看了看手中的窝头,不情愿地咬了一口,叹着气问道:“唉,二保大叔,听说您年轻当府兵时吃香的喝辣的,我真想和你一样。”
王二保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兵卒,哪里能吃香的喝辣的?不过,还是白面馒头可劲吃,隔三差五也能吃上肉,尤其是炖的那大块牛肉,和拳头一般大小,啃着全是油啊——。”
王顺、王六等人不由得咽下了口水。
王二保又接着说:“其实,我们自己村过得也还行,亲戚来了能喝上酒,逢年过年也能吃上肉——”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苍鹰的嘶鸣。
那是栖息在北山顶悬崖边上的一只苍鹰。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它都会轻盈地展开双翅,从山顶上惬意地的飞下山坡。
今天苍鹰飞的晚,但飞的格外急促。它从云幕中苍鹰如箭一般地直冲而下,不停地嘶叫着。待飞临到王二保等人的头顶之处,苍鹰却不再往下飞了。它顶着凛冽的寒风,一圈一圈地在他们山坡上盘旋。
莫不是它发现了此处藏有猎物?王顺冲苍鹰高喊了一声:“老鹰,你等我们割完草再抓吧。今天我们还没割够,不然,袁大生是一粒粮食都不会给我们的!”
苍鹰却飞的越来越低,嘶叫声越来越凄厉急促。它忽闪着翅膀,几乎贴着王二保等人的头皮从北边飞过来,似乎想是要把王二保等人驱赶下山坡。
王二保凄苦地说了一声:“鹰啊,难道你真的也没有吃的了么,可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能喂你,家里还有一个老婆子要我养活呢。”
没想到,老鹰跟上次一样,又盘旋了一圈,又更加着急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王二保叹了一口气说,又喊道:“鹰啊,为了让我们的老婆孩子过年能吃上两个白面馍馍,我们现在真不能下山,你先到别处去看看吧!”
苍鹰似乎听懂了王二保的话,在他们头上又低低地盘旋了一圈,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嘶,离开山坡,径直向南飞走。
王二保眼睛迷离了一下,苍鹰便消失在了云层之中。他将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又起身割草。
就在鹰飞走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王顺突然听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呆了一会,又揉了揉眼睛,才大喊一声:“那是什么?”
其他人随着喊声回头看了一眼,也呆住了。
在袁镇和王家山庄中间的大路上飞扬起大片的尘土,伴随着隆隆的响声,遮天蔽日地飞临了山下的村子,向山坡蔓延飘来。
王二保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黄尘之下出现了顶盔挂甲,全副武装的兵士,如腾云驾雾般地从北向南奔驰而来,阵势磅礴地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
自唐高祖李渊建立唐朝并评定天下后,大唐王朝战争只是发生在边境,或用来开疆扩土,或用来保卫边疆。所以对河北境内黄河的老百姓来说,算是百年承平。
虽然王二保年轻时当过既是民又是兵的府兵,曾去过边疆驻守,但都是被将军们当做仆人送给官宦们使用,甚至连军马都没骑过,更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
他们忘了寒冷,好奇地向山下看着。
村里的人们也听到了动静,也都拥挤在村头,和王二保等人一样,新奇地看着那些身穿铠甲,挎着腰刀,握着朴刀长枪的骑兵从身边疾驰而过。
看样子,他们是从县城方向而来,直奔南面三十里的黄河渡口。
“或许这是训练的骑兵路过。”王二保边转身拿镰刀,边又冲大家喊着:“赶紧割草吧!”
可没有人动。其他七人的目光仍紧紧地望着官道。
王二保回头望了一眼。他又呆住了。只见紧随骑兵之后,更多的军队出现了。他们举着旗帜,拉着辎重,仿佛从北面源源不断而来,就像洪水刚汹涌过来时一般,只见头却看不到尾。
王二保也忘记了割草,而是专注地看着这支似乎从天而降的军队。
突然,一个低低的但非常着急的声音从山坡的草丛中传来:“快跑!快跑!”
王二保扭头,看到草丛中爬出两个穿着官差模样的人。
这两个人看着王二保等人无动于衷,气喘吁吁地来到王二保等人近前,又焦急地说道:“赶紧跑吧,他们是造反的叛军!”
王六诧异地问:“叛军?哪来的叛军?”
王顺又扭头看了一眼山下,说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看他们还是不动,两位官差唉了一声,便扔下他们,连滚带爬地走了。
就当王二保等人扭头与官差说话时,有两队带着灰色大帽,穿着灰色军装骑兵赶着空马车,分别向大路西边的袁镇和东边的王家山庄包围而去。
他们望着两位官差离去的背影,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骑兵已进入村子。王二保喊出一声:“不好!”就想往村里冲,但村子里已经响起了哭喊声。
不知是谁进行了反抗,那些冲进王家山庄的兵士便开始了抢掠和殴打。
西面的袁镇也是这样。眼神极好的王顺已经看到兵士们从地主袁大生家里往外搬粮食。
王二保终于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但为时已晚,他只能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此时再冲下山坡,无异于白白送死。他想起了方才的苍鹰,那不会是一只神鹰?他也随即下定决心,准备带着大家赶紧沿着鹰飞走的方向跑。
他们没跑出去几步,身后便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瞬间,十余匹来自北方的悍马驮着小眼睛、高鼻梁、身材魁梧的突厥兵士,将他们围住,并用蛮声冲他们大喊:“你们站住,给我站住!”
王二保等人只好停了下来,呆呆看着包围他们的骑兵。
骑兵横刀对着他们,问道:“你们会喂马吗?”
王顺等人瞪着骑兵,谁也没说话。突然,王顺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举起镰刀,想要杀出去。可骑兵的刀更快。只见白光一闪,划过两人的脖颈。两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王二保等人吓傻了。血气方刚的王顺还要举起镰刀,可其它几个骑兵都已举起钢刀。
王二保猛然拼命地抓住王顺,夺下镰刀扔在地上,并对兵士们说:“军爷,我们会喂马,我们都会喂马,我们割了这么多草就是去喂马的。”
兵士晃动着手中的刀,喝道:“赶着牛车,跟我们走,再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王二保扯了扯王顺,叫着其他已经吓得腿抖如筛糠的村人,心惊胆颤地赶着牛车,跟叛军兵士沿着下山的路径直走向大路。
还没走到大路,方才的那两位官差也被叛军捉住,被鞭子赶了过来,和王二保等人走在了一起。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伙人急需征召割草喂马的马夫。不然,王二保等人也像被反抗的同伴一样,被叛军全部杀死。
王二保、王顺等人赶着从他们村里抢来的牛车,麻木地跟随着叛军的队伍向南走着。他们身边的车上装着叛军抢掠来的粮食、木料,甚至是门板床板。走出去二十里路,快要到黄河的时候,叛军停了下来。王二保等人被集中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
他们回头望去,在天地之间升起一团团浓烟。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看到身边没有了叛军,悄悄地问其中的一个官差:“这是哪里来的叛军?”
官差低声回答道:“范阳,安禄山的兵。”
王二保听说过安禄山这个名字,是个很大的官,不解地问道:“安禄山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还有大把的银子花,为何要造反呢?”
那官差答道:“他是为了当皇上吧。”
“他也有当皇上的命?”王二保又问:“那些当官的怎么不带兵抵抗,任由叛军肆虐?”
官差气愤地说:“当官的不是投降,就是他娘的撒丫子跑了,哪还会有兵?我说早上怎么看不到了县令,直到叛军来到我们县,才知道县令昨天晚上就他娘的逃走了,这个挨千刀的混蛋,只顾自己,连说都不说一声!”
“啊!”王二保心里凉透了:“那我们怎么办?”
差役咬着牙说:“还怎么办?先苟活着,等待皇上派兵解救我们吧。”
不久,从袁镇抓来的三位给袁大生喂马的马夫也被叛军赶到了他们中间。待押解他们的兵士离开后,一位马夫流着眼泪说了一句:“袁镇被抢光,人也被杀光了,袁大生也被砍死,他们还放火烧了村子——”
“啊,我们王家山庄怎么样?”王顺瞪着眼睛问。
“也一样,他们也放火烧了村子,我们被抓来的时候,还看到这些人在追杀逃到村外的人,估计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马夫哽咽着说。
王二保听后,不觉血往上涌,他看着几丈远外来回走动的兵士,猛然站了起来。
王二保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