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擦肩而过
沿着与津浦铁路并行的公路,向南行进不到二十里,张二缸接到了旅长电话:“老弟,我们师已进入共军游击区,师座命你团作为后卫,掩护全师快速通过。”
“是,旅座!”
回答完毕,张二缸几乎是把电话摔给了通信兵。此时他才知道,菏泽地区没有完全被共军控制,他们不过是占领了三四座县城,但军部、师部为了避免与共军碰上,才选择这条路。而仅仅因为共军的游击队,师部又吓成这样,传出去不叫国人笑掉大牙才怪。
再想想两三个月以来,没遇到共军主力就稀里糊涂地占了许多空城,遇到共军主力又被稀里糊涂被消灭了几个团,张二缸不由满腹苦闷。
既然让做后卫团,那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后面。看着士兵手里的卡宾枪、冲锋枪,张二缸下令减速缓行。他倒要看看,哪个游击队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老虎嘴上拔牙。
张二缸的参谋长笑了:“团座,不要跟他们置气。这事啊,还得从根上说起。”
参谋长说的根上的事,是装备的换发。总参谋长已经答应让他们师全部换发美械,但最后只发了一个旅的装备,还比计划时间迟滞了将近一年。后来,就连日军投降后的枪械也没发全。现在全师约有四分之一的美械,四分之一的日械,剩下的二分之一仍是国产装备。党国依然把他们派出在嫡系之外。
张二缸没想这么多。作为军官,就是服从上峰指令,带领士兵打仗。再说,就是国产的枪械,火力也超过以前一倍,因为其他换下的重火力装备全都集中给了他们。
但张二缸没有说话。他的团最早换装。他已经占了便宜,不能再说便宜话了。
晚上,六七六团在一个平阳的镇子宿营。一二三营驻扎在镇子外面,呈品字形拱卫着团部。面对渐渐拉起的夜幕,张二缸突然觉察到了什么。他也不得不小心起来。他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后面,距离他们最近的六七五团已有十公里的距离。他打电话给三个营长:“告诉士兵们,做好随时战斗准备,睡觉也要给老子睁着一只眼。”
嘈杂过后,镇子安静了。老百姓不敢出门,连灯都不敢点。坐在车上颠簸了一天的大兵们,吃过饭便钻进帐篷,想着扑朔迷离的命运,还聊着女人的话题。
这些大头兵们识字的不多,就是识字的也认识不了多少字,勉强能写封家信,又不知道家里能不能收到。他们毫不矜持。他们聊起女人来,比打仗还要热烈。
没有军官管他们。六七六团军纪严明,不准欺负老百姓。若有胆敢像有些部队的兵痞们,连长排长领着侮辱大姑娘小媳妇的状况发生,团座的那把勃朗宁就会打死人,而且官阶高的人先死。
但睡觉前,士兵们说女人的荤话,军官们从不制止。张二缸也不管。这些有今天没明日的大头兵们不能没一点乐趣,哪怕只是快活快活嘴。
身在团部里的张二缸没有这份闲心。穿着呢子校官军服的他就是闲情雅致,也追求风花雪月,红酒高脚玻璃杯。说实话,他并不喜欢那红酒的味道,还不如高粱酒让你更像一个男人。但副官给他准备好了,还说这是身份的象征,以前的重庆现在的南京都是这样。
张二缸笑了。他说:“看今日,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却是有着旗袍丝袜与老棉裤千层底的差别。”
副官笑笑:“还有这红酒面包奶酪跟烧酒窝头咸菜的差别,有的人天生就是富贵,有的人天生就是穷命。”
“可我总觉得那些达官贵人故意把自己弄成假洋鬼子,有的人中国字也认不全,还整天达令、亲爱的叫着,真他娘的酸!”张二缸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又觉得没有味道。他起身向外走去。
街上没有了行人,只有一队队来回巡逻的士兵。来到镇子东门口,张二缸信步登上了镇门的门楼。
城门外二营驻地帐篷里闪着几处亮光,而远处则被黢黑的夜色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着。
张二缸带着皮手套的双手扶住垛口,对身边的副官说:“我想,在二营的东面肯定有八路在窥视着我们。”
副官还有站岗的士兵听了,都吓了一个机灵。
张二缸哈哈地笑了:“放心,他们不会袭击我们。那些共军,我是了解他们的,吃柿子专挑软的捏。”
张二缸说的没错。距离他们三里远的地方,的确埋伏着一支八路军小分队。他们也没打算袭扰六七六团。
带领这支小分队的正是二蛋。白天他和张大缸带着侦察兵埋伏在一处山坡上,看到国军大摇大摆地经过时,就眼馋的不得了。他对张大缸说:“团长,咱们是不是打他一家伙,捞些洋落,那些装备放在国军手里太可惜了。”
张大缸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摆摆手:“不打。这些国军有点特别,装备好,纪律也严,就咱们的兵力跟他们打,一定吃亏。”
“那怎么办?”二蛋问。
“到晚上,你带侦察排去抓两个舌头来,我想知道这是那支国军。”
“不是五十一军么,说是打了两个月的仗退下来休整,其实就是他娘的逃跑。”
“你见过这样大摇大摆,有汽车却比步行快不了的逃跑么?”张大缸白了二蛋一眼:“我越来越觉得他们的军官就是想引诱咱们出来跟他干架。”
“你想的可真多。”二蛋笑了:“他们能知道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张大缸笑笑,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二蛋带着警卫排回来了。他们埋伏了整整天快亮的时候,才趁机抓了一个跑到帐篷外面撒尿的炊事兵。没走多久,就被国军发现,巡逻队追赶出来,乒乒乓乓打了一阵乱枪。
还好,侦察排迅疾隐藏在黎明前的夜色当中。
很快,天亮了。二营将情况报告给张二缸。张二缸笑了笑:“看来共军对咱们很感兴趣,可我们不能陪他们玩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还会跟他们有碰面的机会。”
副官端着早餐,问:“团座,咱们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去找当地驻军问一下,不久知道了。”张二缸说道。
“就是啊,这帮小子还真没跟咱提起过。”副官放下餐盘,纳闷地说道。
“哈,他们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咱们又只是路过,他们好意思跟咱说么?”张二缸看着餐盘里的面包,喊道:“去,拿去给卫兵吃,今天早上老子要吃油条和馒头。”
全团吃过早饭,立即开拔。昨天师长不高兴了,亲自打电话埋怨张二缸与大部队距离太远,想跟共军打仗是好事,但不能意气用事逞英雄。张二缸笑着回话:“请师座放心,我部将于明天早上八点追上大部队。”
果真,六七六团行进到六七五团驻地时,六七五团士兵刚懒洋洋地登上汽车。张二缸也不客气,笑着对卫兵说:“咱们调动一下六七五团。”他下令部队绕过六七五团驻地,加速前进。
六七五团看到六七六团的汽车、马车还有步兵快速地从眼前跑过,以为后面有八路赶来,立即乌泱泱地往后跑。
前行五里,张二缸命令部队放缓速度。再没接到师部的命令之前,他们还是后卫部队。六七五团团长追了上来,着急忙慌地问张二缸:“张团长,有情况吗?”
张二缸笑笑:“没有呀。”
“那你们跑那么快干嘛,吓得我这一身白毛汗。”
“哈哈,您怕什么?”
“我现在怕你。你说你要么离我们太远,要么就直接冲到我们前面——”
“我不冲了,跟在你们后面,您请吧。”张二缸有些不屑地说道。
六七五团团长看了张二缸一眼,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向前走了。
休息了一阵,副团来了。他请来了当地驻军的新编第六旅副旅长。
保安旅溃散后,新编第六旅来了。他们过了一个月的舒心日子。张大缸和二蛋带领独立营出山后,他们的梦魇开始了。
新编六旅接到向东进攻的命令。部队正在集结,当天夜里,位于城南十里的孤山仓库就遭到八路袭击。独立营的迫击炮击中了暂时存放弹药的仓库,爆炸声像巨雷一样传到城内,燃起的火光照亮了黑夜。
孤山仓库地处交通要道,是新建的一座补给站。据守仓库的一营又两个连的士兵仓皇涌出孤山,却遭到独立营的射杀。一团前往接应时,只看到了两个连魂飞魄散的士兵。
这批弹药刚运来不过一天,并且在孤山存放两天后,便下发给各团。一个多月的安静,大地上透出着平安两个字,新编六旅旅长还是小心的他还是又增派两个连的兵力去驻守孤山。
孤山方向的亮光让他心惊肉跳,连串的疑问又在他脑袋里萦绕。这批弹药夜里运到孤山,八路怎么会知道?而且这群八路又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顾不得多想,命令一团立即展开搜索,他断定这支八路虽然有迫击炮这样的重武器,但人数不会太多。他要歼灭这支八路。不管怎样,他要给上峰一个交代。
结果可想而知。一团漫山遍野找到天亮,却连个八路的影子都没看见。
旅长只好向上峰报告:“滕州外围发现大量共军,并炸毁弹药库。”旅长被臭骂一顿,但也因祸得福。上峰命令他不再参加对抱犊崮八路的进攻,就地剿灭窜出山外的八路。
新编六旅使用的武器全都是日军投降后留下的,他们还有日军的军事参谋团,共有六个投降的日本军官,最大的是中校。在日军参谋团的参谋下,新编六旅对滕州地区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手握着三八大盖的六旅士兵自然而然地让老百姓们想起了日本鬼子。他们更恨国军了。
就是由于老百姓提供的情报,张大缸才获悉孤山仓库运进了大批的弹药。此前,居旅长已经得知国军要大举进犯抱犊崮根据地,于是又派独立营来到根据地外围。没想到,独立营一下牵制住国军的一个旅。
在老百姓的掩护下,独立营与新编六旅打起了游击。
副旅长七分不好意思八分尴尬地告诉张二缸:“我们已损失了六个连。”
张二缸看出了副旅长没有实话实说。他笑了笑,问:“弄清楚是那支共军么?”
“弄清楚了!”副旅长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兴奋:“是共军八师独立旅的独立营,指挥官是他们旅参谋长,叫张大缸。”
“啊?你们怎么知道的?”张二缸惊的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知道的?八路军到底有多少人马,还有番号,他们压根什么都不知道。昨天城门上贴了一张告诉,上面写着,国军兄弟们,都是中国人,我们实在不想看着你们一个一个被我们击毙,快过年了,赶紧放下枪,回家去吧。告示的落款写着张大缸的职务和姓名。
可副旅长实在张不开嘴实话实说。他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们抓了一个共军俘虏,从他嘴里得到的消息。”
张二缸又笑了:“你们遇上他,莫说损失六个连队,就是损失十六个连队,也不足为怪。回去告诉你们旅长,最好坚壁清野,守住城镇和交通线,不要再主动出击了。”
“您认识这位八路的参谋长?”副旅长吃惊地问道。
副官刚要说话,张二缸用眼睛制止住了他。张二缸轻声地说:“看着都是国民革命军的份上,我真想留下来,与你们一起对付张大缸,但我有自己的任务,只好告辞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副旅长看着年轻的张二缸,心里十分别扭。他心想,你们用了美国枪就把自己当成嫡系中央军了?竟然用如此的口气说话。他哼哼笑了两声:“张团长的话,本副旅长记着了。”
张二缸听了,摇摇头,命令司机开车。车启动了。张二缸回头看了一眼那辽阔苍茫的大地。
他着实不想跟自己的哥哥交手。他想快些离开。但他心底却又期盼着能回来。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若是自己打败哥哥,哥哥还能保住性命。
他回过头来,笑了笑。他想,哥哥应该知道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