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色蒙蒙亮，空气微微带著雨露的湿气。
黎瑾轩颀长的身影斜靠著车身，眯起的眸子望著眼前那栋旧大楼的顶楼。
那是左玟莉租住的公寓，昨天深夜她帮他将脸颊和手的伤口消毒上药之后，还是坚持离开他，回到桃园的租住处。
她十分的坚持，他只好暂时放开她，开车送她回家，看著她头也不回的下车离去。
从她回到住处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待在这里不曾离开。
既然她坚持离开他的身边，那么他只好留下来。曾经失去她一回，让他的心寂寞了六年，现在他无法再失去她，所以他坚持留在这里彻夜守候。
他抬头看著顶楼的窗口阳台，那屋子一直点著晕黄的灯光，看起来很温暖。
入冬后的夜晚更冷了，这里虽然没有德国的冬夜那样刺骨冰冷，但失去她，他的心就温暖不起来。
他多想待在有她的温暖屋子里，陪著她度过长夜。
但她却不想让他陪伴。
黎瑾轩打开车门，颓丧地坐进驾驶座。他闭上眼，疲倦的想合眼补眠，但却不敢睡，因为他怕错过她出门的时间，他担心自己又让她从身边溜走。
这时间，一直靠坐在窗户旁的贵妃椅整晚没睡的左玟莉，生气又无奈地看著停在路边的车子。
她整晚都注意著黎瑾轩，知道他一直没有离开过。
他在做什么？一直待在外面不怕冷吗？
他既然已经有了于怀晴，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欺骗她？还要来找她？
当初结婚时只要他把话说情楚，她绝对不会笨得对他付出真感情，就算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婚姻，各过各的生活，都比爱过再被谎言伤害好过一百倍。
拉上窗市，左玟莉逼自己不要在意他，既然他不打算走开，那就让他继续待在那里，反正那是他自找的。
离开窗边，她躺上床，甩开一直盘踞在脑海里的他，闭上眼要自己好好睡一觉。
今天答应要带语氛出游，她若是没精神的话，没办法陪语氛在游乐园里玩一整天。
“睡吧，别理他！”强迫自己入眠，可是才闭上眼，却听见一阵吵杂的机车引擎声在楼下呼啸而过。
这阵子附近有许多不良少年会在深夜里闹事，甚至动手抢劫、机车纵火，所以前阵子里长还特地广播提醒大家要注意安全。
想到这里，左玟莉张开眼睛，担忧得无法入眠了。
他一直待在楼下，如果被那些不良少年发现，不晓得会不会过去闹事？尤其他单独一个人，还开著名贵的房车，一身时尚名牌……
掀被下床，心里才担忧的想拉开窗市再探头看看，方才呼啸而过的机车群就去而复返。
楼下有机车排气管轰隆隆的吵亲声响，还有说话声。
糟糕她紧张的跑到窗口拉开窗帘探看，果然看见有一群人正围著黎瑾轩的车子，男男女女好几个。
她看见有人动手捶打车窗，还有人坐在引擎盖上。
看来，这些人把目标锁定在他身上了。
左玟莉无法视而不见，她虽然恨他，但没恨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况且他的手己经受伤了，下星期又即将开慈善演奏会，在这之前若是再出什么状况导致他无法上台，那么这场慈善蓦款演奏会势必无法顺利举行，到时候就没办法帮助那些育幼院了。
左玟莉立刻拿起电话报警。
报警后，她匆忙换好衣服，站在窗边注意著外头的情况。
他不肯下车，也不开车窗，有人从机车后座里拿出大锁来。
“警察快点来啊！”她吓得脸色苍白，喃喃祈祷著。“千万不要出事！千万别有任何意外发生……”
有人拿机车大锁往车窗砸下去，那声音在静夜中十分刺耳。
她吓得转身往外冲，无视自己一个人下楼出现在外头有多危险，她就是无法眼睁睁看著黎瑾轩身陷危险而不顾。
她赤著脚丫跑下楼，打开楼下大门，对著那群还想继续砸车的不良少年大叫——
“走开！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来，你们再不走的话，就通通等著被抓吧！”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竟然单枪匹马的对著七八个不良少年叫嚣。
“Ｘ！”
那群人立即用粗鲁的脏话骂她，其中有两个男生一脸凶神恶煞的朝她走过来。
她吓得转身跑进大门内，将门关上。
这时候，黎瑾轩紧张的从车上下来。
“不要找她麻烦，你们要钱的话，我愿意给。”他对著那两个想招左玟莉麻烦的少年大喊。“你们别伤人，你们要是敢伤害她的话，我一毛钱都不会拿出来！”
没想到她回跑下楼，黎瑾轩又急又担心。
“Ｘ早！就该给了！”那两个少年往地上吐痰，拿著大锁走回来。
几个人把黎瑾轩团团包围住。
黎瑾轩拿出皮夹要掏钱，这时候巷口却传来警车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
“Ｘ！那女的真的报警！”
“快闪！”
“Ｘ！下次再来教训那女人！”
怕被抓，不良少年立即做鸟兽散，跳上机车，加足油门飙车离去，警车也立即跟了上去。
巷子恢复平静，黎瑾轩立刻冲向门口，用力拍打铁门。
“玟莉，开门。那些人都走了！你安全了！”她一定吓坏了。
铁门发出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们……都走掉了？”左玟莉脸色苍白紧张的从里面探头往外看。
“嗯，没事了。”他将门拉开，伸手将一脸惊惶的她拉进怀里。“你不该下来的，你刚刚的举动会害你自己受伤害。”语气十分的担忧。
“我没事。”嘴里说没事，她的身体却因为过度惊惶而微微颤抖著。“你的车窗被砸了，你、你有没有受伤？”
退出他的怀抱，她紧张的拉起他的手察看。
“我的手没事。”他真的完全没事，只是车窗破了而已，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车子，他只在乎她。“不过我累了，真的很累，需要稍微休息一下，而且车子也得等到修车厂开门营业后才能处理……”
她担心他，就代表她还在乎他。如果可以，黎瑾轩不想利用这一点来争取跟她独处的时间，但眼前唯有这么做才能接近她。
“上楼吧，你可以待在我的屋子里，直到联络上车厂为止。”她不敢再让他一个人单独留在楼下，就怕那些不良少年又回头来找麻烦。
“谢谢。”他如愿以偿，终于可以进她的屋子里了。
等了一整晚，值得了。
★★★
左玟莉无奈地看著躺在沙发上睡著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没想到她只是想让他进屋子里待两三个小时，他却累得一躺在沙发上就睡沉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接宝贝女儿的左玟莉，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沙发前，望著他那英俊的睡颜出神。
她该不改叫醒他，请他立即离开？毕竟她并不希望跟他有更多的纠缠。
她是怕他又碰到麻烦导致开不成钢琴演奏会，造成育幼院的损失，所以才会好心收留他。
但他好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了，躺下便睡，一点都没顾虑到主人的感受。
“黎瑾轩，起来了。现在已经八点半，我该出门了，你不能一直睡在这里……”她弯下身子，轻轻推著他的肩头。
他没有醒过来，只是微微换了睡姿，一双长腿往沙发尾端伸展而去。
她轻轻叹口气，窈窕身子蹲下来，美目平视他放松的睡容。“黎瑾轩，要睡等回去再睡，你不能一直睡在我这里。”
“什么？”蓦地，他张开眼来。“玟莉？你……在跟我说话吗？”脑袋还没清醒，他扬著沙哑慵懒的嗓音，懒洋洋的俊目对上她漂亮的杏眼。
“我……”他慵懒的眼神是那么的吸引人，她心口微微一热，慌乱的想起身退开。
“别走！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失去你的消息六年，已经让我的心块要死掉了。”反射性的动作让他伸手抓住她，将她扯往自己的怀里，展开双臂抱住她。
“啊～～”惊呼一声，窈窕纤细的她跌进他的怀里。“你别这样，我得出门了，请你——”
“我不走！误会没解开之前，我不回离开你的身边，更无法放手让你离我而去……”他紧紧将她抱住。“玟莉，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我真的到现在都还是想不透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
左玟莉抬头望著他，愤随怒的对他咆哮：“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离开？”
他隐瞒他和于怀晴的关系，就是最大的问题啊！
他既然已经心有所属，就不该来招惹她。
为了给黎家长辈一个交代，他娶了她，用虚假的爱来安抚她，让她以为自己被幸福围绕，心甘情愿的追随他到德国长住，让他能无忧无虑的跟于怀晴在德国延续情缘。
“玟莉，求你把事情真相告诉我。”他如果明白的话，早就想办法解决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既然他非要把事情摊开来讲，那就讲吧。她推开他站了起来，轻轻拉整发绉的洋装，垂下眸子，愤怒的不想与他的视线相对。“我……”
蓦地，手机响了，她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急忙从皮包拿出手机，她走到窗边去接听。
他跟著起身，来到她的身后。
“喂，小语早安……”前一秒冷硬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很温柔。“是张太太？抱歉，我以为是语氛打来……”
语氛是他的孩子，黎瑾轩想听听她跟语氛的对话，于是便走近一些，站在她的身旁。
“什么？语氛发高烧还上吐下泻？！昨天语氛不是还好好的……是晚上睡觉有踢被，早上才发现她不对劲？好，好，我马上到医院去，我马上过去。”急忙收线，左玟莉心急如焚的转身就要出门。
“我开车载你过去，我要看看我的女儿。”他回头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和车钥匙，跟著往外走。
“你的车……”她眼眶红红的，方才针对他的愤怒已经完全消失，现在心里只剩满满的担心，担心著她的宝贝。
“只是车窗被砸坏，其他没有问题。”他看出她的焦急，心疼的牵住她的手。“医院离这里很远吗？”
“不会很远，我告诉你路怎么走。这个时间不会塞车，应该二十分钟内就能到达。”虽然只是短短二十分钟，但对一个焦急的母亲来说还是很久。
这一刻左玟莉意经没有心思抗拒他的存在，任他牵著手一起走下楼，现在的她心情慌乱，心里只担心著小语，她……很需要一个依靠的对象。
然而，眼前就只有他了。
她脆弱的想依靠他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
“别太担心，语氛既然已经被进到医院去，医师会处理她的状况。”黎瑾轩看出她的脆弱和焦急，更握紧她的手，给她支撑。
她点点头，迅速坐上他的车子，一起前往医院。
★★★
二十分钟后，左玟莉心急的进入儿童病房探视宝贝女儿。
病房内，保母和医师也在里面，他们大约谈了一下语氛的病情概况。
语氛是因为感冒并肠胃炎，才会发烧又拉肚子，并非感染新型流感，这个诊断结果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谈话完毕后，保母在左玟莉的允许下先行离开，医师也到其他病房去巡视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黎瑾轩从踏进病房内就一直站在床边，专注地看著眼前这个与左玟莉拥抱在一起的漂亮小女孩，她就是他的女儿。
虽然他看过照片，知道语氛的长相，但当两人真实的面对面这一刻，心情却是深到而动激动的。
“嗨，语氛。”他很高兴，左玟莉并未阻止他与语氛相见，他更高兴语氛看著他的眼神并没有疏离感。“语氛的肚子现在还痛痛吗？”
“小语肚子不痛了，可是医师伯伯说我今天不能出去玩，我要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明天才能回家。”语氛靠在妈咪的肩头，抬起白嫩的小脸，张著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好奇仰望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低头贴在妈咪耳朵边小声问：“妈眯，他是谁呀？”
“小语，他是……”她该如何介绍他？毕竟她从未在语氛面前谈过爸爸的话题，而语氛还小，也不曾问起。
他听见了。
“小语宝贝，我叫黎瑾轩，是小语的爸爸。”黎瑾轩不打算隐瞒身分，这次回国来，他就誓言要将她们母女接回身边，所以他必须主动出击。
“爸爸？真的吗？”语氛的语气很开心。“妈咪，我有爸爸了吗？”
“小语……”左玟莉身子轻轻一震，她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更没料到从来没问过爸爸的语法呢，语气会如此的开心。“小语本来就有爸爸，只是爸爸很忙很忙，可能没空常来找小语玩。”
她不能抹灭他和语氛是父女的事实。
“妈咪，我可以给爸爸抱抱吗？”语氛已经迫不及待朝黎瑾轩张开两只白嫩小短臂，要求一个拥抱。
“可、可以啊。”她能说不吗？看著女儿那期待的眼神和表情，左玟莉不忍让孩子失望。
黎瑾轩在病床边坐下来，紧张的抱著语氛，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小语，爸爸……很开心能看到你。”
“爸爸，你为什么都没来找小语玩？”抱著爸爸强壮的手臂，语氛觉得很奇特，这感觉跟抱妈咪不一样。
“爸爸如果能早一点找到小语跟妈咪，就不会拖这么久才来见你们。”他压抑著激动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不过小语放心，爸爸既然已经找到你跟妈咪，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爸爸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他看著语氛说话，但这份承诺主要是说给站在一旁的左玟莉听。
“请你别对小孩子这么说，她会当真。”左玟莉不相信他做得到，而且她也不可能跟于怀晴分享他。
纵然她才是名正言顺的黎太太，但她一点都不想利用自己的身分，来争取一个不属于她的男人。
“做不到的事我不会承诺。”他抱著语氛站起来，眼神坚定而温柔地看著她。
“我很怀疑。”她不相信他。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黎瑾轩在心里无声的叹气。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相信他的承诺？
问题应该就出在那个还没解开的误会吧？
“你把小语放回床上，让小语好好休息。”她必须跟他谈一谈“。小语，你先乖乖睡一觉，等妈咪跟爸爸说完话，等一下就进来陪小语好吗？”
给女儿一个亲亲和抱抱，她知道语氛很乖巧，一定会听她的话。
“好。”语氛给妈咪一个亲亲，亲完妈咪之后，她又朝爸爸张开小短臂。“爸爸，亲亲。”
“好。”黎瑾轩微笑弯下身，给女儿亲一下脸颊。“小语，等你身体好了之后，爸爸带小语跟妈咪一起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他在女儿耳边轻声的咬耳朵，渴望弥补她这几年来没有父亲参与的空白，更渴望填补与左玟莉这几年的分离。
但他的渴望必须要左玟莉愿意接受才行。
“好，小语会乖乖吃药、乖乖睡觉，我要跟妈咪和爸爸到游乐园玩。”语氛也学他，小声的在他耳边说话。
他点点头，替语氛盖好棉被后，转身定定地看著露出一脸冷淡与不赞同的左玟莉。
她收回目光，笔直朝病房外走出去。
他跟在后头，看著她俏丽短发下露出的漂亮雪颈，看著她窈窕曼妙的身段，深情的将她的身影深到地烙进眼眸里。
走到长廊的尽头，推开玻璃门走出露台，迎著冷风站在矮栏前。
“你……”当左玟莉停下脚步转过身时，却对上他那双深请款款的深邃柔眸，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说话声也蓦地顿住。
“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一声不响的离我而去？”他走上前，将她困在自己的胸膛与栏杆之间，靠得她很近很近。
“我……”两人的距离近得让她心慌。“黎瑾轩，我会离开你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不想跟于怀晴分享你！你回去于怀晴的身边吧，不用在意我跟小语，既然是我自己选择离开的，就不打算用黎太太的身分来争取什么。”
“我跟怀晴只是工作伙伴，我跟你是夫妻关系，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跟怀晴分享我？”他听得一头雾水。
“你还装傻？你以为我真的笨到不知道你跟于怀晴根本是情人关系，你和她早就有一个孩子了？这件事连你的粉丝都知情，而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要不是米唯告诉我，我可能到现在都还像笨蛋一样被你跟于怀晴骗得团团转！”
“老天！误会大了！”原来是这件绯闻让她离他而去。“就因为这个不实的传吻，你就头也不回的离开我？！你……我……”
黎瑾轩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激动又难过的表情，一时间他也震撼得开不了口解释。
因为这件事的前困后果有点复杂，而且她既然认定朋友说的绯闻是事实，就算他现在说出实情，她恐怕还是会认定他在欺骗她吧？
看样子，他得带她去见见于怀晴跟她的儿子于维朗，让她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真相！
因为于维朗简直跟路劳德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跟他相似，黎瑾轩十分有信心，只要她亲眼见到于维朗，就能明白那个绯闻根本只是谣传。
“你无话可说是不是？”看著他想说又无法解释的表情，她心痛得想掉眼泪。“你走！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和小语的面前，我们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我们并不需要你！”
推开他，急急往里头走进去。
她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等等。”黎瑾轩伸手拉住她。
“放开我。”她心痛的要挣脱他的手，难过得想找一个地方疗伤。
没想到都已经过了六年，她依旧还是受伤很深……她不能这样脆弱的活下去，这一次她一定要彻底的忘掉他！
“玟莉，在我把误会解释清楚前，我不会让你跟小语再离开我的身边！”他坚定的宣告。“等小语出院之后，我要带你跟小语到台北见怀晴，因为这个误会只有怀晴才能解释清楚。”
“我不想见她，我不能见她……”她惊惶摇头，这就好像在伤口上撒盐一样，会让她心更痛一百倍。
“你必须见她一面！为了我跟小语，请你答应我这件事。”他将脸色惊惶发白的她搂进怀里，温柔的安抚，轻声的提出央求。“这是我提出的唯一请求，求你跟怀晴见一面吧。如果你执意不肯跟怀晴见面，那么我决定放弃慈善演奏会，放弃我的演奏生涯，我宁可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