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养育之恩
见父亲中了剧毒,季青临方寸大乱,拼命翻找刘御随身携带的药箱。“阿御,你快给我父亲解毒,我就他一个亲人了,他不能死!”
季青临的这般举动,倒是令季献没忍住笑了起来,用未曾受伤的另一只手拉住了他,低声道:“青临,你冷静一些,我没有多少时候了。”
“这是九蝎的毒,随着血脉入骨,根本无药可解。”刘御摇了摇头,随之被唐尤儿默默地拉开,二人候在一旁。
“爹,阿御是神医,他一定可以救你!”季青临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连声安慰,可看着眼前这张逐渐丧失血色的脸,季青临反而越发冷静下来,他若是乱了,父亲会更加痛苦,于是勉强从嘴角挤出了一丝假笑。
可季献口中随之涌出的黑血,还是让他心中乱套。犹豫片刻后,季青临将人扶坐了起来,像当年父亲抱着自己在院中唱小曲时一样。
父子二人见面不过半个时辰,季青临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暖意也再次暗淡了下去。回到魏州的第一天,他便已经失去过一次父亲,可眼下父亲却再也无逃出升天的可能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很重要。”季献扯住儿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鱼采薇出于礼貌,准备回避,可季献却直接说了下去,并无一点避讳的意思,更像是故意说给她一起听的。
“我其实并不是你的生父。”季青临皱眉,心中大惊,却不愿打断季献的话。“接下来我要说的,包含了我的过往,与你的身世。你可得听仔细了,我怕我没机会再说上第二遍。”季献咳嗽了一下,嘴角又冒出一口黑血。
“后来,田兴将我举荐到了军中,我任职不过两个春秋,也就是六年前,我转职成地方官员,终于给了他实施计划的机会。”季献默默望向了鱼采薇,继续道:“六年前田兴野心壮大,想要拉拢掌控魏博兵权的游骑大将军鱼神机,可奈何此人忠耿刚直,不仅不愿投靠,还要揭穿田兴的计划,引起了田兴的杀心。”
听到此处,鱼采薇也是神情恍惚起来,仿佛也回想起了多年前。
“按照田兴的吩咐,先是由我上报节度使,通报地方有叛乱发生,随后便请求鱼神机率领大军平叛,而后又将其引入事先设计好的埋伏中。鱼神机的部众因而被困死在一处山谷里,断水断粮,田兴更是提出,若能他们提同伴的头颅来换,便能有米粥果腹。围困数十天后,鱼神机不愿再看到手下自相残杀,便放弃了抵抗。鱼神机不愧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为部下谋了一个生的机会,自己却纵身跳下了山崖,不见尸骨。”
“鱼神机被逼死后,田兴顺利收了他的部下,可并没有约定放人,而是伪造了鱼神机与部下战死的假象,将他们炼制成了阴兵,专门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季献说道此处,语气愤恨到了极点。
听到这里,季青临神色惊愕到了极点,那些阴兵他仔细研究过,甚至查阅过不少书籍,最终,他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了对应之处。
相传在天下大乱的南北朝,有一位皇帝就私养过三千阴兵,助其平乱并夺了天下。那位皇帝就是南朝宋明帝——刘彧。
那些阴兵个个身披藤甲,他们面目惨白,披头散发,冲锋时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甚至刀枪不入,连箭矢都都无法穿透身躯。
后来季青临查到了很多资料,最终推断出了大致的真相,所谓阴兵,是被毁了容颜,毒哑了嗓子,然后请民间艺人制作了“夺魂哨”藏于口中,于作战中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给敌人造成强大的心理震慑。
至于如今的这些黑衣阴兵,季青临也同刘御和唐尤儿研究过,他们的制造,也是脱胎于南北朝的那种方式,只是过程更为残酷。这些阴兵,仅存微弱的自我意识,他们同样被毁了容貌,毒哑了嗓子,甚至被灌服了大量五石散以便于控制。至于他们的身体坚硬如乌金,应该是长期以朱砂铅粉涂抹导致。
这些阴兵长期受到摧残,生命十分短暂,耳后的尸虫,具唐尤儿所言,应是唐玄霄研制用来控制神经的。他们连想死都不成,甚至死亡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见季青临陷入了沉思,季献狠狠咳嗽,随即又望向了鱼采薇,缓缓道:“在除掉鱼神机之后,田兴得知他还有一个孤女存世,便费心思将人找了出来,收养为义女栽培。表面上视如亲生,其实是为了利用朝中鱼神机的部分旧交,为其牵线搭桥,以谋划更大的阴谋。”
“我本以为谋害鱼神机之后,还能回大名府中做一个悠闲小官。可田兴并不打算放过我!”季献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当年真是糊涂得厉害。“他怎么可能放过一个知道他那么多秘密的人,于是他命人构陷我们季家制造五石散,并利用官府的力量将知晓季家真相的人赶尽杀绝,于是有了镜街三百多口的惨案发生。可他并不知道,那时我们父子二人已经逃脱,登上了去长安的船。”
季献本想再说,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季青临随即顺着他的话,说道:“后来,我们在长安过了六年安生日子。”
季献顺过气来,接着说道:“对,可田兴还是查到了我们活着的消息,他利用你姑姑一家的性命,将我逼回了大名府。我们归来的那艘船上,田兴为了搅乱朝廷与魏博之间的关系,命我动手杀了御史。当时我就知道,他必然会杀我灭口,而后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提前做了谋划。为了隐藏行踪,我就只好以诈死掩盖真相,你看见的那具尸体,不过是他派来杀我的死囚。而你也被我推入天机阁中,以特殊的身份暂且保住了性命。”
说到此处,季献剧烈喘息起来,手臂上的毒素,已经朝脖子上蔓延而去。
至于再后来的事,季青临也猜出了十之八九。父亲隐入幕后,便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并同步调查收集足以推翻田兴的有力证据。磺山村的事,便是他刻意安排天机阁查到的。还有后来赵骏将军的事,也是他引导季青临找出的答案。
听完季青临的分析,季献竟面露骄傲地笑了出来,“我召集了部分当年镜街的幸存者同我一起对付田兴,可惜都失败了,几次谋刺田兴都未能如愿。至于你赵叔伯,赵俊可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说道此处,季献似乎又想起某件令他伤心欲绝的事,眼神越发暗淡。
“在我被田兴下令铲除后,他便因此心寒,生出了脱离田兴控制的想法,才惨遭田兴派人迫害。”
季献将事情全盘托出,此刻的脸色上竟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容,不带半点戾气,一把抓住了季青临手,道:“青临我知道,你将境街三百多条的人命都压在了自己的肩上,但这些本就不是你该背负的。我走之前,只希望你不要再往下深挖,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好好活着,田兴作恶多端,自会有人惩罚他!”
看着怀中之人,季青临的脑中不免又窜出了另一个大胆的设想,他二人为什么会回到魏州?恐怕不单单是田兴用姑姑一家的性命要挟。季青临抬头侧望长安所在的方向,那城中想必还有更加凶恶的财狼,才会逼得他父子二人回到此地冒险。
季青临从诧异中回过神来,身旁的鱼采薇已是目光呆滞,又哭又笑地傻坐在旁。她忽然指着季献吼叫了起来:“你骗人!这六年田兴待我如亲人,就连进天机阁做密探,都是我主动请求的,他,他从来都没有利用过我!”
鱼采薇试图去回想为养父做的一切,可渐渐地却抱起了头狂叫。六年前生父遇害,那些士兵的家人便凶恶地找上了家门,险些将鱼采薇活活吊死,可关键时刻是田兴所救,他号称是父亲旧友,年幼的鱼采薇便对其放下了戒心。可如今回忆起来,田兴一直都是在诱导自己,为了这个救命之恩,万般主动甘愿潜入天机阁。
看出鱼采薇眼中的惊恐,季献不免笑了出来:“信与不信,你是个聪明人。”说完,随即又望向了季青临,眼中释然。
“答应我,好好活着!”季献撑起最后一口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便双目涣散,缓缓地咽了气。季青临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可目光已经呆滞,伸手为季献合上了双眼,一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鱼采薇在听完一切的真相后,根本就无法接受事实。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意外,更像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阴谋。鱼采薇不知道为何,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是幕后者的帮凶,望着抱着尸体崩溃的季青临,她逃一般离开了此地。
一直候在远处的刘御,此刻才沉重上前,拍了拍季青临的肩,缓缓道:“节哀!”
季青临心力衰竭,在刘御在帮助下,才将父亲掩埋,简答堆砌出了一座石坟,便算是安葬妥当。
“不管我的生父是谁,养育之恩大于天,你永远是我的父亲。田兴我定会手刃,带着他的项上人头来祭拜你。”季青临跪在坟前,郑重磕了三个头,让刘御二人先走一步,自己顺着鱼采薇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鱼采薇并未走远,仅是在河岸边挑了一块巨石坐下。
“对不起。”
鱼采薇稍稍一愣,才回过神来,恍然道:“真凶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田兴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无论怎样,阁主那边已经查明他在幕后搞的鬼,瘟疫、阴兵、五石散都与他脱不了关系。”季青临的话简而言之,鱼采薇一直紧绷的双肩不由默默放下,眼中的戒备也缓和了下来。
二人回到了队伍驻扎之地,唐尤儿在见到季青临情绪稳定之后,才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尸虫,来到众人之前,笃定说道:“阴兵的破解之法我已洞悉。以目前看来,田兴应该是想炼制出一支完全听令于他的活死人军队。”
季青临沉思片刻,随之抛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田兴掌握了这些,完全有可能掌控一方势力。他不仅拥有阴兵,更是投放瘟疫,惹得民不聊生。而眼下我们身为大名府的人,又无法拿出真正的解药,若是田兴的人率先解除瘟疫,民心定会向他倒去。”
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