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刘氏

第二百四十二章刘氏

半个月后的宛城。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心情，这一回，前来迎接亲人的加上了赵玄，赵灏还有两个弟弟。

码头比之那时候更加繁华热闹，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风雨的侵袭。

大船如期进港，船上久明的旗帜随风飘扬，一如苏浅此刻落不到实处的心。

苏浅紧紧盯着从船上下来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女子，每一个都仔仔细细的看过。

终于，她看到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女子，宽大的好似僧袍一样的衣服裹着她瘦弱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跑了。

她的脸被一块黑纱蒙着，头发竟然很短，像一个比丘尼一样，被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扶着走出了船舱。

苏浅手捂住了胸口，那里难过的感觉翻江倒海一样，嘴唇蠕动了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娘亲。”

她的脚不自觉往前挪动了两步，就看到紧随其后又走出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是杨秀，他第一时间就往苏浅的方向看了眼，轻轻冲他们点了点头。随即，眼光就看向了前方的女子，跟着她，也挡住了后面紧随而出的人们，为刘氏腾出了一片相对宽松的环境。

苏浅突然心头跳了跳，仔细看，杨秀的脸长得并不出色，但他身形伟岸，气质沉稳，坦荡磊落，一瞬间，苏浅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卑鄙，竟然起了那样龌龊的心思。

终于，刘氏下到了地面，苏浅这下顾不得旁人，急忙拽了苏云尘迎着刘氏跑了过去。

刘氏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这一行气质绝然不同的人物，看到了心中朝思暮想的两个孩子，眼中泪水缓缓落下，伸出手颤抖着一把搂住了他们。

“娘，娘，是孩儿不孝，让娘亲受苦了。”

苏浅摸着手下那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心下的难过，酸苦，内疚潮水一样源源不断涌了出来，她伸手想要去拉开刘氏的面纱，却被刘氏按住了手。

“浅儿，尘儿，有话回去再说。”

苏浅不知为何，突然莫名感觉到了她娘亲身上那种压抑的情绪，手一下子顿住，却是下意识看向了紧随其后的杨秀。

果然，杨秀两道浓眉紧拧着，眼中怜惜一闪而逝，转而看向了苏浅。

此时的苏云尘已经正正经经朝着刘氏和杨秀分别拜了拜：“上天护佑，母亲和师父平安归来。您们一路奔波辛苦，咱们早些回府再说话吧。”

杨秀拍了拍苏云尘的肩，轻轻点了点头：“尘儿，长大了。”

苏云尘露出个开心的笑，难得露出了小孩子该有的样子，转身扶住了刘氏的手，仰着头欢喜着：“娘亲，如今咱家在硕方，五原都有了府邸，宛城的屋子小了些，但也算干净，是孩儿们刚到漠西时置办的产业，今日就委屈母亲和师父暂且安置下来，让姐姐好好给您看看身体，咱们好好说说话。”

此时赵玄抱着赵灏也到了刘氏的面前。

赵玄抱着孩子深施一礼：“见过母亲大人。”

又冲着杨秀点了点头：“杨师傅。”

杨秀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回了一礼：“王爷。”

刘氏在来的路上早听说了女儿女婿的事情，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高兴，看着赵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胖娃娃，心里欢喜，想要抱抱孩子，又像是顾虑着什么，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苏浅急忙转头撒娇一样摇了摇刘氏的胳膊：“娘亲，这是我夫君赵玄，还有您的外孙赵灏。”

见刘氏只是点头说好，眼泪一个劲儿掉。苏浅急忙捏了赵灏的小手：“灏灏，这是外婆，灏灏该说什么啊？”

赵灏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才从自己的上衣兜兜抽出个小小的绣了只小老虎的手帕来：“婆婆，不哭，灏灏，擦。”

刘氏看着心里欢喜不禁，忙不迭点头：“外婆不哭，外婆是看见了灏灏喜欢得紧。”

她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小的碎布头拼成的布老虎来，“外婆没别的可给灏灏，这个灏灏喜欢吗？”

小老虎的全身都是碎布头拼接而成，只有老虎头是一块暗黄色的绸布做的。虽然用料有些简陋，但阵法细密，小老虎做的十分好看，威武，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赵灏嘴巴里大大的“哇”了一声，小手接过了小老虎，欢喜的抱在了怀里：“灏灏，喜欢，谢谢，婆婆。”

刘氏开心的点头笑着，小心翼翼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摸了摸赵灏的头。

苏浅看着心里酸得难过，急忙扯了帕子为刘氏擦了擦眼泪，撒娇一样晃了晃刘氏的胳膊：“娘亲见了灏灏就忘了咱们姐弟了，还有您的好女婿呢，这次您能回来可多亏了他呢。”

刘氏笑着冲赵玄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道：“多谢王爷照顾我家两个孩儿，还救了我，救命之恩……”

赵玄急忙摆手：“母亲莫说见外的话，您是浅儿的娘亲，就是隐鱼的亲娘一样。”

他扫一眼四周看过来的视线，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母亲和杨师傅一路辛苦了，咱们回府再聊。”

众人都点头，有下人早就准备好了马车，众人依次上了车，一路往苏府而去。

苏浅也不嫌挤，抱着赵灏，和苏云尘一起挤进了刘氏的马车里，没了外人在，苏浅没骨头一样挤进了刘氏的怀里：“娘亲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赵灏见自家娘亲这般样子，大概觉得十分有趣，到底是血脉亲情，他对刘氏倒是一点不见外，也学着苏浅的样子拱到了刘氏的怀里，仰着头软糯糯道：“娘娘，灏灏，也想。”

苏云尘在一旁忍不住轻轻点了点赵灏的小鼻子：“赵灏说错了，这是外婆，不是娘娘。”

赵灏咦了一声：“舅舅，想，婆婆。”

苏云尘点了点头：“想，舅舅也想了。”抬头看向刘氏，苏云尘眼圈也红了：“娘亲，您受苦了。”

刘氏只是笑，表情淡然，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的样子。

苏浅却是心里咯噔一下。早在第一眼见到刘氏的时候便知道不好。

她阿娘头发剃了，戴了面纱，这明显是一副要入空门的意思吗？

苏浅心里揪揪的疼，抱着刘氏的身子，忙道：“以后就好了，娘亲要好好养好身子，尘儿还要您看护着，以后娶妻生子，承欢膝下。还有，您还得要看着咱们灏灏以后，娶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呢。”

刘氏笑着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头，心里苦涩，面上却依旧不在意的样子。

苏浅心里还有旁的疑问，比如唐大的下落呢？比如杨师傅……但她不敢问，总觉得娘亲如今的状态有些不对。

车子很快停在了苏府门前。

几年时间过去了，宛城苏府的宅子几经修整，虽然仍是不大的三进院落，但院子里花草繁茂，树木参天，已是有了些高门大户的样子了。

早就等着的紫琴陆征等人和刘氏见了礼，就有丫鬟过来扶着刘氏先去洗漱了。

苏浅等人都等在堂屋里，除了仍被人抱在怀里的赵灏，每一个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看来不止是苏浅，大家都看出了刘氏的不对劲。

“娘亲……”苏浅嘴巴张了张，不知该怎么开口。

赵玄伸手握住了苏浅的手：“没事，都过去了。待会儿，你先去和母亲聊一聊，我和尘儿到前厅去，陪着杨师傅，再问问情况。”

苏浅感激的看一眼赵玄，轻轻点了点头。

赵玄将赵灏抱到了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苏浅的手背：“好好宽解一下母亲，以后在漠西，没人再可以欺负她。”

苏浅心里划过一抹暖意，知道赵玄这是在给自己承诺和安慰。他的意思，就是不管刘氏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好好照顾她。

苏浅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又有弟弟孩子在一旁看着，她便也只轻轻捏了捏赵玄的手。

交代了苏云尘要好好谢谢杨师傅之后，苏浅便急匆匆起身往后院儿而去。

刘氏将自己缩进浴桶里，紧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发现有人在轻轻按摩她的头皮，才倏忽惊觉，睁开了眼睛。

“不是不让你们进来吗？”刘氏的语气冰冷，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冷漠。

只是，那按摩着头皮的双手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轻柔，半晌，才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道：

“阿娘，浅儿会做最漂亮的假发给阿娘，浅儿还将当初府里的焦尾琴，松山画具全都找了回来，现在都给阿娘放屋里了。咱娘俩多久没上街逛过铺子了。这下等您安顿好了，浅儿要娘陪着浅儿一起出门去逛街，吃小吃，看杂耍，咱们还得带着灏灏一起，您不知道，这小家伙特别馋，每次出门两只小手都要抓一把吃食，我每次都怕他吃坏了肚子，可又不忍心拒绝他，到时候有阿娘管着，他肯定不敢再淘气……”

刘氏眼泪一点点滴落进了飘满花瓣的池水里，右脸自耳边起，一道狰狞的犹如蜈蚣般的紫红伤口蜿蜒而下，直到唇边，将她原本国色天香的美貌破坏殆尽，就像是一副名贵绝美的工笔被人强行泼了墨，让人既痛心又惋惜，更加有股压抑不住的悲愤闷在胸口不得而出。

苏浅从身后搂住了刘氏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上了刘氏的右脸颊边，感觉到刘氏那条件反射的抗拒和战栗，苏浅心疼的蹭了蹭，柔声道：

“阿娘，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夫君说了，以后您就在漠西，就跟着我们一起住，等尘儿娶了媳妇，您想住谁家就住谁家，若是尘儿媳妇不孝顺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她。还有，女儿现在是很厉害的大夫了，好多人都来找女儿瞧病呢，就是之前五原闹瘟疫最凶的时候，还是女儿帮着师父一起弄出的疫病方子呢，您放心，就您脸上这伤疤，浅浅一定帮您消掉它，我娘亲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的，怎么能被一条疤破坏了，放心啊娘，都交给浅儿。”

刘氏眼中泪落得更急了，嘴巴嗫嚅良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浅儿不嫌娘亲被坏了名声吗？娘……”

苏浅急忙用手指搭在了刘氏的嘴边，凑到刘氏面前，看着刘氏的眼睛道：“娘亲，您永远是浅儿的好娘亲，浅儿不管娘亲之前经历过什么，您就是娘，哪有女儿嫌弃娘的道理。尘儿也不会，他若是敢说半个不字，我第一个揍他。”

刘氏的表情却没有因为苏浅的话而有半分放松，她闭了闭眼才冷声道：“浅儿已经嫁人了，如今也是县主之尊，怎能有个名节受损的母亲，娘想好了，漠西也有佛寺，娘还是……”

“不要！”苏浅也不顾水打湿了衣服，死死抱住了刘氏的脖子，眼泪急急下落：

“浅儿好不容易盼回了娘亲，我不许娘亲离开，赵玄他不是那种人，娘亲您莫要再说离开的话。等您了解了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等迂腐之人，绝不可能看低了您。”

刘氏垂下头，狠了狠心：“其实这趟若不是你杨师傅坚持，我并不想回来。安国公何等身份，岂能容身上有此等污点。浅儿好容易得来的幸福，娘亲怎可自私……”

“娘亲不是自私，娘亲是最伟大的娘亲。娘亲生我养我宠爱我，如今到了浅儿回报娘亲的时候，浅儿不能离开娘，灏灏也不能没有一个长辈呵护他长大。”

刘氏一听苏浅提到赵灏，心里就是一疼。

这是她第一个孙辈，更何况又是那般乖巧伶俐，她哪有不疼爱的。加上好不容易见到了儿子女儿，说实在的，她也是拼了全身的力气才能逼着自己说出离开的话的。

苏浅一见刘氏犹豫，哪敢怠慢，又开始絮絮叨叨赵灏的一二三事，好容易哄得刘氏没再提离开的事情，可直到沐浴过后，苏浅伺候着刘氏疲惫睡去，她也同样没提要留下的话。

这可把苏浅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