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念经

“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许尘口中心不在焉地念诵着，不时偷偷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子转动，偷瞄屋内众人。

陈设简陋的屋内，包括许尘在内，此刻共有五个人，他们分别是许尘的父母，许尘自己，以及许尘的妹妹和弟弟。

一家子皆是盘腿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每个人的蒲团前，是一张小小的长方形矮木桌，桌上摆放着一个小香炉，炉中是一炷点燃的香，袅袅生烟。

燃香，念经。

这不仅是许尘一家子，也是整座城池中所有凡人每天的必修课。

城中的凡人居民，无需劳作奔波，只需每日燃香念经，便可从仙门那里获得足够的供给，保障自身的衣食住行。

十六年来，许尘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从未感到有何不妥之处。

然而，就在刚刚，在念诵《太上感应篇》时，许尘脑海中突兀地多了另一世的记忆。

那一世里，他不过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次旅游踏青，山顶突然出现海市蜃楼。

同行众人纷纷拿起手机拍照，许尘却是生出了好奇心，他在半山腰，离山顶不远，干脆就往山顶攀登。

到了山顶，走进那海市蜃楼，却见仙台楼阁之间，有一石桌，桌上有一本摊开的古卷。

他走过去，往古卷上瞄了一眼。

这一眼后，却再也挪不开目光，心神一下子沉入其中，口中也不由自主吟诵起来：

“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等再醒过神来，耳边是吟诵经文的声音，口中也跟着在吟诵经文，时间却是过去了十六年了，连所在的天地都换了。

观棋烂柯，沧海桑田。

许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荒谬无比，极不真切。

“尘儿，不好好念经，东张西望干什么。”

许尘心头想着事情，心不在焉，念诵经文的声音便就渐渐低落下来，他爹许大振立刻就注意到了，小声斥责他。

听到斥责声，许尘稍微回过神来，看向他爹。

许大振面皮白净，留着一缕长须，身穿青色的布袍，看上去倒像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

实际上，他确实读过几年书。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科举这种东西，读书本身是件奢侈的事，读完后也没什么出路，最好的结果就是给仙门弟子当随从。

许大振显然是没能混上仙门弟子随从的身份，读过几年书也没什么用途，只好和城中其他凡人一样，每日念诵经文，混口饭吃。

许尘没太把他爹的斥责放在心上，许大振能注意到他东张西望，显然也是不怎么专心念经的。

他转头看向屋内后方神龛中，那尊蹲坐着的泥塑神像，一尺来高，数寸来宽，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嘴角带着慈祥的笑容，倒像一个寻常的老爷爷。

横竖是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这个看起来寻常的老爷爷，正是这一教派各大仙门供奉的至高神，名曰“太上”。

许尘记得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仙门的弟子上门，收集香火愿力。

他们会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玉葫芦，先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拜上三拜，而后用玉葫芦对着神像，口中念念有词。

神像上就会涌起一股股白烟，慢慢汇入玉葫芦之中。

收集完香火愿力，仙门弟子会根据收集到白烟数量的多寡，分发下一定数量的太上宝钞。

这些太上宝钞，大抵上就是银票一类的东西，可以兑换金银，也可以直接在城中各家店铺中购买物资用品。

这一切，城中的数万居民早都习以为常，许尘从小到大，也习惯了。

但如今，两世记忆，再来审视这些习以为常的现象，心头就有了极为不同的感受。

至少，许尘已经忍受不了这种，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念经的日子。

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这股冲动是如此地强烈，让他的心脏都忍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想看看城外的世界。

“爹，我肚子疼，想上茅厕。”

许尘捂住肚子，假装自己肚子疼。

许大振睁开眼睛看了许尘一眼，刚想说什么，突然注意到另一旁七岁的小儿子许仙念经的声音小了，正半眯着眼，支棱着耳朵偷听这边的动静。

“好好念经，不准偷懒。”教训完小儿子，许大振才转而对许尘道：“行，快去。”

许尘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到了外面，他没有去上厕所，而是拔腿朝着东面城门跑去。

他们一家住在城东居民区，从东面的城门出城，无疑是最快的。

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这时候大家基本都躲在屋内念经，没有闲暇在街上闲逛。

香火愿力换取的太上宝钞，大抵也就能满足一家子基本的衣食住行，若想日子过得宽裕点，就得花上更多的时间念经。

几分钟后，许尘跑到了城门口，因为跑得太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身上微微冒汗，一阵风吹过，一片清凉，许尘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站在城门口，望着城外一望无际的田地，浮躁的心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城门口无人把守，但也无人进出。

城池中数万人口，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出过城。

许尘也从未出过城，所以在那一刻，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知欲望，让他一路奔跑到了这里。

但站在城门口后，求生欲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探知欲，让他放弃了出城。

因为城外有可怕的怪物，以及不可知的恐怖。

没有仙门弟子的带领，普通人擅自出城，很难活命。

甚至不用走太远，只要离开这个城门，向前一步，站到城外去，就随时可能遭遇不测。

城里城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像城外这成片成片的滔田，也不是普通人种植的，而是仙门的弟子使用仙法，驱使黄巾力士耕种的。

小的时候，许尘和城里的一些孩子，在农忙时节，喜欢跑到城门口观看黄巾力士耕田。

仙门弟子的随从将一根根画着繁复符箓的玄黄色小旗子插在地上，而后仙门弟子会念动咒语，小旗子就会变幻成一个个高大的黄巾力士。

这些黄巾力士力大无穷，干起活来不知疲倦，也不用吃喝，非常神奇。

不过小孩子好嬉闹，聚在城门口，推攘打闹间，一不小心就会有一两个小孩被挤到城门外。

被挤到城外的小孩，大多吓得面色苍白，会尖叫着如同火烧屁股般，立刻跑回城门口。

因为在城外的时间极短，通常也没碰上什么危险。

但次数多了，难免会有意外发生，许尘小时候就亲眼见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