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京城初雪
初雪飘落的日子,程樟从神都府衙办事出来,径直就出了徽安门。
除了房有兴,莽山皇陵之中,诚王身旁又多了一名管事内监,勒哈失。
程樟打量这个相貌枯瘦的老内监:“西羌胡人?老中官修为可不低啊。”
“受至尊吩咐,咱家来此护卫大殿下,”勒哈失微微抬眼,瞧着程樟两肩负雪,“天寒地冻,这位典尉冒雪而来,可是有什么公干?”
“没有什么公干,只是一时兴起,特来瞧瞧殿下。”
“典尉大人有心了,”勒哈失冷漠面容露出一丝笑意,“咱家这就领着大人过去。”
诚王这里,虽住处简陋,用度倒是不曾短缺。日子虽然清苦,并无冻饿之虞。
眼见白雪飘飞,他却一身劲衣短装,在雪地里使剑,寒光闪烁,剑意吞吐,动作迅猛灵动。
蓦地,他一个转身疾刺,十余丈外一段树枝,喀啦一声折断,掉落雪地之中。
“好,”程樟拊掌喝彩,“殿下心态沉稳,修为又有进益,可喜可贺。”
“这大雪天,难为程典尉还特地来看孤王。”诚王还剑入鞘,示意他进屋说话,“勒哈失是宫中老人了,三弟在城外遇刺之后,至尊便遣他来此,以备不测之事。这位老中官,与孤也还颇为相得。”
“好,这人本事不在副都管端水泽之下,有他在殿下身边,咱们心中也踏实些。”
王妃林漾和世子恒栎,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
没有使女和仆役服侍,林漾早就换上了平民衣衫,亲自浆洗缝补。恒栎则与两个军士在院外堆着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眼见林漾给自己奉茶过来,程樟连忙起身接过:“何敢烦劳王妃如此,这是程某的罪过了。”
“不打紧,”林漾笑了笑,“程典尉冒雪前来,我们都很是高兴。殿下困居于此,形同软禁,有故交好友来陪他说说话,心里多少也宽慰些。”
程樟放下茶盅:“殿下想不想早日离开此地?”
“怎么不想,”诚王苦笑,“可是至尊不发话,孤就只能一直等着。”
屋中只有程樟和诚王夫妇三人,房有兴和勒哈失都退了出去。程樟便径直说道:“至尊有恙,他强行修炼颢天门功法,出了岔子。”
“吞天灭日神功?”诚王诧异失声,“父皇从何处得来这功法?既是修行艰难,就该果断放弃才是,何可一昧蛮干,损害龙体。”
他站起身来:“程贤弟是五品京官,已有直奏之权,还请贤弟进呈封事,劝谏父皇,速速罢手,此事,万万耽误不得。你是武道高手,见识过人,上言劝诫,他不会弃之不顾的。”
“至尊如何得了颢天门功法,往后再说。程某只想告诉殿下,你这位父皇,如今性情愈发暴躁易怒,听不得旁人劝阻。便如西征魏国之事,他一意孤行,群臣无可奈何。这修行之事,同样也没人劝得动他。”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程樟心想,这皇帝铁了心要往黄泉路上走,我干嘛拦着他?
诚王扶额叹气,复又坐下:“这又该如何是好?”
“殿下还是先顾及自家罢,”程樟语出惊人,“迟早也不过一两个月,朝局定有大变,殿下有没有想过,新皇继位,你又如何自处?”
诚王夫妇,全都愣住了。
“就,就到了这地步了么?”诚王嘴唇有些哆嗦,“真的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程某远远瞧过至尊面色,”程樟不动声色,“天子大渐,只在年内。殿下,你心里要有准备才好。”
“我来皇陵之前,”林漾低声说道,“密王殿下已被父皇禁足于府中,听说后来又被圈禁,想来这帝位,只在端王、应王二人之间了。”
程樟一句话,吓得夫妇两个身躯同时一抖:“那九五之位,殿下岂有意乎?”
“孤,孤不可!”诚王慌忙摆手,“父皇从未有过传位于孤的念头。”
“前日收到祁公书信,论及诸位皇子,对殿下颇多赞誉。”程樟不紧不慢说道,“在下也觉得,大殿下会是一个好皇帝,只要你能下定决心,程某便助你成此大事。”
“程典尉如此热衷,外子与我都不胜感激。”林漾心中恐惧,“可是此事一旦落败,不但我和诚王,就连栎儿,也必定性命不保。外子从未企望帝位,惟愿平安苟活,还是在这皇陵,等候消息的好。”
“程某来此说动殿下,也不是为了图那从龙之功,而是觉着相比端王应王两位,大殿下做了天子,于苍生社稷,乃最优之选。”程樟笑了笑,“殿下放心,既然我说助你登位,此事必成。”
诚王定一定神:“程贤弟打算如何做,又要我如何做?”
“殿下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理会程某会如何做,只需在这里耐心等候。”程樟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时机到时,自然会有文武近臣,来此恭迎新皇归京。”
林漾嘴唇哆嗦:“也有可能,来的是新皇使者,赐我一家三口,共赴黄泉?”
“决计不会,”程樟又笑了,“王妃放心,命中注定,你是要成为大楚皇后的女人。”
他说着点点头:“程某不能在此久留,就先告辞了。”
诚王却一把拽住了他:“不管如何,能不能留下我那几个弟弟的性命?”
他的眼神,灼热而又痛苦,程樟点头回应,“这个,殿下可以放心,程某也没打算再演一出玄武门之变。”
说罢,他推门而出。
漫天飞雪之中,房有兴跟在楚恒栎身旁,嘴里念念有词,深恐小王子有什么闪失。另一位内给事勒哈失,则亲自送程樟前往辕门。
老太监神色过于沉静,程樟总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屋外偷听了壁脚。他转头觑着勒哈失,心中暗自盘算,要不要寻个由头,索性将他杀了?
“典尉大人这般瞧着咱家,”勒哈失不紧不慢开口问道,“可是还有什么指教?”
“不错,”程樟顺势点头,“我见老中官修为精深,颇有比试之意。”
“咱家可记得程大人,三年前曾在神都校场,顷刻间连破三境。”勒哈失警惕摇头,“咱家这把老骨头,岂敢与程大人较量。”
“老中使过谦了,”程樟有些悻悻,“如今京城之中波云诡谲,不知老中使以为如何?”
“咱家如今侍奉诚王殿下,京城之事,与咱家并无牵连。”勒哈失仍是不动声色,“程典尉,辕门已至,咱家就不送你出去了。”
“中使且慢,”程樟却不依不饶,“倘若诚王殿下,也能出这辕门,不知中使,又以为如何?”
勒哈失一张橘皮般的老脸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果真如此,则老奴当跟随大殿下,护送着他返回京师。”
“可是程某也要告知老中官,如今至尊龙体抱恙,恐时日无多矣。”程樟拍拍肩上的落雪,“若是新皇登基之后,遣使来索诚王性命,老中官会如何做?”
勒哈失面色不变,死死盯着程樟:“到得那时,老奴必定会挡在殿下身前,教他逃出这莽山皇陵。典尉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拭目以待。”
说罢,他不再理会程樟,转身掉头而去。
一个干枯瘦高的身影,在雪地里越走越远。
程樟低笑一声,这才翻身上马。
军营望楼之上,旅将方兆兴盯着程樟离了辕门,匹马独行渐远,皱眉说道:“如此雪天,这程樟还跑来作甚?”
“如今天子龙体欠安,京中人心不定。”跟在他身边的副旅将突发奇想,“这个程樟,莫不是来此唆使诚王殿下,悄悄回城,争夺帝位?”
“胡说八道,”方兆兴忍不住斥道,“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