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恍悟
与久居的中原景色那份细腻柔和不同，蜀地的奇峰怪壁、山川绿树都带着点粗犷的野性，用迥然不同的气势感染着每个仔细端详它们的人。WENXUEMI.coM
郭嘉带着孤单的身影漫步在曹军刚刚扎下的大营中，纵然太阳并未落山，但高耸的峭壁干脆利落地回绝了那渐近黄昏的光芒，剑阁一带的山谷都笼罩在昏暗中。
士兵们的谈笑声、篝火中炭灰翻起的噼啪声不绝于耳，郭嘉背着手，略低着头，从那双一直盯着前方地面的眼中，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和目的。
他在思考，思考一大堆蜂拥而至的问题。
轩辕剑，那把一直跟随在刘备身边而如今被丞相所握的金剑就是轩辕剑。木鹿大王死后不久，曹操便把那天在卧龙岗奇遇的事告诉了郭嘉，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老人的戏言竟然又再次被这个剑阁大将证实了。
虽然无从解释木鹿大王如何能知道轩辕剑，但曹操看到那双因恐惧而瞪大的眼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也许他曾遇到过轩辕剑。”这是丞相的第一想法。
蚩尤和上古神器的同时再现，究竟意味着什么？若说只有轩辕剑才能击败蚩尤，那古书上记载的威力又该如何激发？轩辕氏的血脉已经断绝了……
郭嘉扬起头，打量大营两侧险不可攀的绝岩峭壁，隐没在昏黑中的轮廓又勾起了他另一桩心事。
成功越过天险剑阁，在他看来，更多的是侥幸，若以诸葛亮在博望坡和赤壁之战展现出的杰出才略，百万雄师也将被拒西川之外。
但仅仅消灭了战象部队和一万余守军，相对蜀国庞大的兵力，不过九牛一毛耳。如今赵云、魏延、黄忠等大将领蜀军主力镇守梓潼，不仅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而且由于马良、马谡等谋臣的存在，简单的计谋是不能奏效的。
怎么办呢？要到达成都就必须先攻下梓潼城，但正面的作战将无任何胜算。
东汉丞相最信任的军师被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打击着，应该说“剑阁”的一着棋在得到具体情报后便下好了，然而现在这手最关键的棋却迟迟落不得。
“奉孝！”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苦思，郭嘉回头看着曹操迈着快步走来，一件厚实的大衣盖上了身。“晚上山谷中最冷，小心生病！我们可都得指望着你呢！”
迎上曹操微含笑意的眼神，郭嘉蓦然感动的一刻却又把黯然写在脸上。
“丞相，臣还是没有破敌良策……可能我们只有无功而返了。”
手重重地拍在那件镶着金缕的羊毛大衣上，然后是爽朗的笑声。“呵呵呵！奉孝，我不强求你有什么良策，此次发兵我就做好了败仗折兵的准备。”
“什、什么……？”
“我只是想倾自己作为一个凡夫俗子的最大力量去阻止一场浩劫！这一生我曾想着征服天下，一统河山，但究其根源，只是希望对得起自己的心，过去的雄心，现在的良心。”
“丞相……奉孝无能！！”
曹操强有力的手很快搀住了刚要跪下的郭嘉，他感受得到这个追随了数十年的谋士满身的愧疚。
“别想了，好好去休息！明早发兵……虽然我在韬略上懂得没你那么多，但‘兵家无绝对’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哈哈……老夫就中听最后一句！”
漆黑的夜幕中，响起了清脆的碰撞声，有节奏的，渐行渐近。
“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战呢？”
当老人的笑容在军营的灯火摇曳中渐渐被勾勒出来，刹那间静寂无声。
“你、你是隆中山林……司马徽先生！”曹操的声音颤抖着，又突然化作莫名的惊喜。
“水镜先生至此，晚生失迎了！！”
郭嘉对着老人深深作了一揖，向这个自己从小就仰慕的老人喊出了由衷的兴奋。徐庶、庞统、诸葛亮三位举世谋臣，出自其一手之下，也不过是得其点点真传。那老人的智谋又会何等的登峰造极！
对了，现在需要的就是策略！
“晚生想……”郭嘉的话很快被老人的笑声打断了。
“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想不到一个如此杰出的谋士也有迷惘的时候啊！或许是剑阁的胜利把你指错了方向呢？”
郭嘉兴奋的双眼又归于沉寂，他听着老人的话，找出那些字眼。
“每个擅长兵法的人都希望能用高超的策略将敌人击败，就像你用小小伎俩便摧毁了这天下号为不败的南蛮战象，攻克了绝险‘剑阁’。但在某些时候，这只会蒙蔽你的双眼，束缚你的思维，让你为战而思战，却忘记了作战的目的。”
郭嘉紧锁的眉头渐渐伸展着。
“你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吗？赵云，你了解他吗？老夫曾经以为自己知道一切，曾经以为自己的智略举世无双，也因此葬送了整个国家，整个文明……”
“目的……赵云……”
当这两个词在脑海中反复碰撞，反复酝酿后，郭嘉数十日缠绕的心结瞬间散开了，就如寻找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终于如愿那般。
“丞相！臣，有策了！！”
老人的笑声第三次在黑夜朗朗中响起，是种欣慰，是种慨叹。他仿佛看见人类智慧的闪烁，璀璨逼人。
“可惜我至爱的徒弟却失策了，我告诉过他的……为何仍要重蹈我当年的覆辙！！”
老人骤然悲怆的声音让君臣二人着实怔住了。
“骄者，兵家大忌也……世人谁不晓此理，又有几个能做到的？”
木杖的轻敲声沿着大地碰击着两人脚下，曹操匆忙地伸出手，却只在空气中纂住陡然消散的杖声。茫茫夜色，再也找不到老人……
郭嘉轻轻地抚着前额，扬起头来，带着恍悟中的清晰明了，望着系于天际间的银河。
他知道，再具智慧的人，也有懵懂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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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腾的军势弥绕在梓潼上空，三十万蜀兵在城中以及整条通往成都的大道上布下慑人阵势，久候曹军的决战。
隆冬的西川上空，意外地呈现一片风和日丽……真是个好日子，赵云是这么想的。他轻轻摆动着手中的红缨枪，站在高耸的梓潼城墙上，凝望一片秀美的山岭，以及阵前颇有规模的庞大军列。
曹军拔营向成都进军的行动今天早上报告过来了，按照军师马良的建议是“暂观其变”，作好大决战的准备。吸取剑阁战败的经验，派遣的部队已经清搜了剑阁至此主道上的山林，可以预防大规模部队的埋伏。
曹军会如何决策？鬼才郭嘉又会使什么诈呢？
庞大的战象部队在东汉丞相军师的简单计谋下便全盘溃灭了，诸葛亮的盛怒自然不言而喻，手重重地拍在矮桌上。
“蛮角……枉我还想你能拖上几天的！比人类还没用的废物！！”
赵云看到诸葛孔明动了动嘴，却听不到发出什么声。他望着满脸的烦躁充斥在蜀汉丞相脸上，将军的心中就是疑惑，无论是这些年来的决策还是态度，都不再像以往那般谨慎和大度了。
或者是皇叔和关张将军死后，丞相也变了呢？难道这不再是当年在新野偶遇的诸葛军师？
他的心急剧地收住了，不敢再想，却听到一声重重的叫唤：
“赵云！！”
年过四十的将军毕恭毕敬地迈出人群。“末将在！”
“我授蜀国大将军之职于你，命你调西川北部所有兵马扼守梓潼，封锁通往成都的道路！”
忠心耿耿的将军终于听到了久违的话。
多少年了，他一直被压抑着，应该说从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刘备三兄弟死后，往日一起奋斗，一起追逐理想的气氛也随之烟散。自从平定西川后，身经百战的他再没有上阵的机会，就仿佛军师顿时对自己丧失了信任一般。
转眼间，当年从界桥杀出的皎皎少年，如今也人生大半了。但年少时的理想，跟随着三兄弟并肩战斗去实现的汉室复兴之梦，遥遥无期……
因此当大将军郑重地领命后，心中也暗下决心：这次率兵要做的不仅是抵御曹军的进攻，更要寻找机会发动反攻，手刃仇敌！
不禁陷入沉思的赵云终于在城门下的叫喊中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猛地摇晃双手。
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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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我们中计了！！”
这是“剑阁”副将浑身伤痕累累地跪在赵云和马氏兄弟前说的第一句话，带着膝部护甲与地面的强烈碰撞声。
原来王平被俘后，一直被捆绑并由卫兵看管着。昨天深夜曹军大营中突然有了举动，看着士兵们收拾营帐准备离开，他原本以为要夜袭梓潼，可很快发现大队的人马开始向剑阁方向撤去。由于守卫也忙于收拾，趁疏忽之间，王平侥幸地逃了出来……一路上沿着山林隐蔽徒步跑到梓潼，却看到了更富戏剧性的一幕。
“你是说曹操和手下大将带着不到一万兵马排出攻击阵势在向梓潼缓慢前进？”赵云带着满脸疑惑思忖后，立刻明白了。
“大将军，老臣就疑惑为何早上得到曹军攻击的消息却迟迟未见人影……看来曹军真是知难而退了，摆出一副攻城的势态，不过是在掩护大部队的撤退争取时间罢了……”
“而曹操这老贼亲自出马，更是让我们的侦察兵相信那便是主力部队！”赵云听完马良的分析后，恨恨地补上最后一句。
“那大将军如何决定？”
赵云没有立刻发话，而是握紧那杆追随自己半辈子的红缨枪，沉默着走到城楼的边缘。劲风呼啸着刮上城墙，血红的枪缨扬起来，又在将军那双炯神的眼前垂下。
曹操，我赵子龙为了杀你，可以什么都顾不得。
“将计就计！虽然不能说我们的判断一定准确，但在丧失了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曹操也无诈可使了！”
银甲铠铠的大将军架起钢枪，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岭后，把头回过来。“一万骑兵随我出阵！军师，命令黄忠和魏延将军严加防范，梓潼城就先交给您了！”
看着赵云飞快奔下城楼的身影，马良欲言又止……一切的分析都很合理，但是真正的合理吗？他想不透，也猜不出曹操还能有什么作为。
“幼常！”满头白发的蜀**师突然叫住了他弟弟。“我去成都山上把军情报告给丞相，你负责守护梓潼。丞相足智多谋，想必能猜出敌人的真正意图的。”
马谡点点头，他知道，诸葛亮已经不在成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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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与夏侯惇并列着走在队伍最前面，不时扯扯马僵，控制住行军速度。
“丞相，你说赵云真的会来吗？”独眼将军带着一点想不通的神色，盯着曹操。
“如果不来，也许像奉孝说的那样，他就不是赵云了……”曹操说着的同时也猛地勒马停步，他感受到大地的颤抖慢慢地传递上来。
一片尘土在那条行军大道上飞扬开。
夏侯惇惊讶地看着赵云挺着钢枪冲在了最前，庞大的骑兵队竟然是以冲锋的方式向他们发动猛攻。
“兄弟们！跟我上！！”
独眼将军挥起偃月刀，大吼着向赵云奔去，火花崩溅中，枪刀缠斗在了一起。
“赵子龙，咱们又见了！！”夏侯惇飞快地翻舞着刀面，他还记得博望坡一战中是如何与眼前这个白衣将军交手的。
“今天我没空理你！”红缨在空气中猛甩一下，凌厉的枪头便照面刺去。
夏侯惇闪过身子，利用攻击的空档回头大喊：“丞相快走！！”
“想走？！”赵云突然卖出一个破绽，偃月刀猛地劈下时却只留下撕裂空气的“唰唰”声，赵云潇洒地侧过身子，从夏侯惇身边穿过。
独眼将军没有追赶，只是勒马看着“绝影”闪进大道一旁的山林中，略感担心地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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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白两匹快马在林中展开了激烈的追逐，铁蹄把刚刚立起的小草重重踏平，在晨露滋润完的泥土中，留下印迹。
谁也没有说话或是喊骂，杀气却是浓郁的，尽管两马相距也有五十米之远，但曹操还是能察觉身后那杆长枪渐聚渐多的攻击威慑。
当眼花缭乱的林木划过双眼，在稍稍开阔的一块地上，曹操猛地勒马转身，大喊道：“赵云将军！！我有话……”
“你别跟我废话！！”
曹操意想不到地看着追赶他的快马丝毫没有放慢，钢枪迎面扫了过来。
东汉丞相迅速地趴在马背上，右手却被剧烈的冲击震麻，倚天剑在“哐”的金属碰撞后，脱出了曹操的手指。
“曹贼！纳命来吧！！”
毫无停滞地，枪头照着马背上就是一刺。曹操几乎使出他最大的力气拔出另一把剑，宽阔的剑身正好挡在枪尖前面。
红缨枪迅猛的力道骤然刹住了，赵云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金剑，熟悉无比的金剑！
“你、你怎么会……有刘皇叔的武器！！？”
曹操连忙起身，策马跑开。“将军！这……”
“一定是蜀国内奸以此为礼去投靠你是吧？！”赵云所有的怒气顿时爆发出来，再度猛冲向曹操。
镪！
轩辕剑从上部勉强地扛住了钢枪，曹操咬紧牙关，双手握剑。
噌！
剑往右偏，稍稍地把枪头打偏过去，红缨从曹操腰部划过。
嘭！
赵云横甩钢枪，不等轩辕剑的回手，猛击曹操腰间……东汉丞相痛叫着从马上摔下。
曹操吐了口血，知道最后的努力已经没用了，看着迎面的枪头直下，他绝望地闭上双眼。
金属的寒气从脸上拂过，飞快地，他听到猛烈无比的刀枪撞击声。
对，是刀！他无力地睁开双眼，看着偃月刀把长枪挑起，精雕的青龙刀纹告诉他这不是把普通的刀！
“关羽将军！”
绿袍将军迅速下马扶起了曹操，一边拭去口角的血迹。“丞相，末将来晚了！”
“云长……！！？”赵云拼命地摇着头，但那副长髯、那张枣红的脸、那双丹凤眼，正是他日夜在梦中相见，正是被告知已经死在曹军刀下的关羽云长。
红缨枪第一次从那双孔武有力的手中垂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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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靠在树下，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曹操的讲述……从刘备那封信，襄阳张飞的身亡到建业攻防战的诡异现象以及木鹿大王的死。
“赵云将军，这就是玄德的信。”
忠心耿耿数十年的蜀汉将军仿佛抢夺般地从曹操手接过信纸，在看上那熟悉的笔迹第一眼时，一生坚强勇敢的他，怅然泪下。
一切都被蒙蔽着，刘皇叔的死，近在咫尺的事情他却全然不知！但这又何尝不是皇叔的一片苦心，若当年便知道了，自己也会与张飞翼德同样结果……
那双握着钢枪夺命无数的手拼命地捶打着树干，痛哭而发出的喘息在寂静的树林中回荡。
“子龙……我们一起去杀了诸葛亮那狗贼！！”关羽的手轻轻拍上了白衣将军的肩膀，带着无比的凝重。
赵云猛地回过头，未干的泪眼望了望曹操，望了望关羽，突然瞪起。
“你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判断，按照你认为正确的去做……”他记得了这句话，这句在襄阳大殿外被叮嘱的话，这句那时候让他倍感疑惑和震惊的话。
“哪怕是杀了我……”
一切都明了了，十数年被压抑在心中的疑惑顿时散开，带着白衣将军如释重负的慨叹。
“不……我做不到……军师！我做不到啊！！”赵云扬起头，仿佛对着那冥冥中的意识喊着，是揪心的悲伤和愧疚。
“我会率领所有军队回到成都，让出梓潼大道。云长你随曹操去吧……丞相他已经上山了……”
“上山？！”
“山上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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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远山上的奇怪建筑顶着烈日高照，散发着诡密的气息。一个身影骑着快马赶上山来，从黑洞的门中跑了进去。
“丞相！”马良闯进了亲手负责建造的祭坛地下室，然而在他今天看来，这里却是种无比的阴郁。“曹军他……”
一双无形的手猛冲上来捏住白发谋士的脖子，马良惊恐地想叫，却只是在昏暗中勉强辨清那披头散发的丞相后，就一动不动了。
无形手不耐烦地把尸体往墙上狠狠甩去。
“这些鸡毛蒜皮小事还容你等闯进？！不知天高地厚……”诸葛亮重新运起能量，讪笑几声。
“曹操想来这？噢……让他见鬼去吧……咈咈咈！”
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在室中响起，仿佛恐怖的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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