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变・居合

第三章 突变・居合

天宝九年,庚寅,夏,四月。wenxueMI.coM距国子监特科遴选三个月。

自少陵之后,赵守诚、严武、钟馗在沁园中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们听从严损之的安排,于此佳境熟习文学武功,兵法策论。严丽娘虽一万个不愿,但严损之特许她每天日间可以留在沁园,日暮时分才由严平驾车送回府邸。严丽娘便欣然应许。

而严损之宣布这事时,钟馗在底下嘀咕:“不怕儿女之情坏事么?”恰被内力突进的赵守诚听在耳里,走到钟馗身后,朝着脚跟就是一下,饶是赵守诚尚不熟悉内力运行之法,仍是叫没有防备的钟馗夸张地龇牙咧嘴了一回。一旁的严武只作没看见。

待得到了沁园之中,才发觉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想那钟馗外貌粗鄙,居然已经取得举人资格。严武年少成名,文才亦是有口碑的。赵守诚乃是国子监的特优生,自然也不必担心以诗赋和策论为主的考试。余下的便只有尽力提升赵守诚的武功了。

而当他们翻开李白所留的《青莲密录》时才发觉,当中只有练气的法门,至于招式的图画口诀,一概没有。翻到最后,总算有了一句话,正是杜甫在少陵上说过的:“观花花入剑,看月月落招。”终于,钟馗得出结论,这个是需要小诚自己领悟的……于是扯上严武,终日望长笑坊中跑。边跑边念道:“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说是追随太白遗风去也。赵守诚摇摇头——也只能摇摇头。不过在沁园竹林中,每日总有会人陪着他。那便是最好热闹的严家小姐,可是此刻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托着粉腮呆呆地看着呆呆的赵守诚。

※※※

赵守诚站在当日严武和钟馗比武的原地,伸手抚摩着一棵竹子,闭上眼睛,当日所见的情景忽然浮现脑海……

黄褐和淡青之中忽然出现一抹惊艳的血红,严武于斑斓颜色中的那一刀……

那一刀应该是无意识的吧?只觉得那种意境,说不出的奇妙,堪比李白月下狂舞的月华,润物细无声的花音。

他突然睁开眼睛,暴射出的神光将正对他的严丽娘的芳心震慑的波荡不已。

只见他猛的一拍竹干,竹叶纷纷落下,他暗暗吸口气,身侧的精钢长剑脱鞘而出,疾刺而出。严丽娘睁大眼睛想细看心上人的剑法,忽然觉得眼前幻现出一片五光十色,神摇目眩,本能地闭上眼。

睁开眼时,才见赵守诚矗立原地,看着一地的落叶。在他的剑上只穿着一片叶子。失手了么?

严丽娘低头看去,才发觉地上所有的落叶均是被斩成两截。她正待拍手,旁边一人温婉地道:“傻妹子,还不成呢。”

抬头一看,严武和钟馗已经回来,站在一边,显然看见了赵守诚方才的那一剑。

严武朝钟馗使个眼色。钟馗耸耸肩,伸手折下一根较粗竹枝,足尖一点,跃向还在看着落叶的赵守诚发呆。

赵守诚但觉风声突起,抬手一格,去削钟馗的竹剑。钟馗在竹枝与赵守诚的精钢长剑接触时,收剑,再刺……

赵守诚手忙脚乱,往往要接实钟馗的竹枝之时,他总是会收手换招,棘手之极——本来竹剑与钢剑相交,必然犹如以卵击石,然而钟馗控剑极度巧妙,根本没有给他去削剑的机会,更加恼人的是,钟馗仿佛在挑衅一般,赵守诚感觉到,每每他出招,钢剑都有接触到实物的感觉,但是一要施力时,竹剑就荡开去。

他心念一动,出招之余,仔细看钟馗的出手方式,发觉钟馗不止是使剑的手腕和手肘转圜屈张,肩关节、腰胯运动乃至脚步挪移等等都与出手的节奏对应起来,那精巧的出剑实在是由那出色的身体协调所带动的。他仿照钟馗的方式,不再光靠手的运动来用剑。钟馗眼中出现赞许之色,一边严武也点头不已,严丽娘眨着眼睛,还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钟馗正要收手,岂料赵守诚越打越顺畅,本来的全守之势以扳成了三分攻势,突然发觉钟馗剑势弱了些,压抑多时的剑意开始爆发。

钟馗见赵守诚的钢剑又来削自己的竹枝,马上回剑,正要后跃撤招。赵守诚手腕一抖,人则突进。钟馗眼中只幻现出一片斑斓的色彩,不由得不闭上眼睛。他心道不好,凭着感觉以竹剑护住自己身上要处,但觉赵守诚以巧妙的力道将竹剑一下下荡开,自己已然是空门大漏。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赵守诚的长剑正指在胸前。

※※※

赵守诚收剑,然后笑了,在赵奉彰死后,严丽娘从来没有见过赵守诚有这样的笑容,如同融化的冰山,消雪的江河。里边还透着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自信。

这就是自己每日担心挂念着的心上人么?严丽娘问自己,但觉面红耳赤,心头小鹿乱撞。

严武走上前去,拍拍赵守诚和钟馗二人。三人和丽娘一起向淡竹阁走去。

路上,钟馗骂道:“娘哩!早就知道会被这小子吓一跳,谁想到这么骇人。”

严武对赵守诚道:“怎么样?”

赵守诚淡淡道:“已然明了。”

严武又问:“这招有名字吗?”

赵守诚想了想,突然站定,缓缓道:“斑斓。”

※※※

淡竹阁中,钟馗记起刚才一战,道:“那招象极了武少那日向我劈出的那刀呢。”

严武道:“我那日无意中使出,自觉再无当日灵感和情境可以用出那样的招式。现在小诚居然想到反射日光,形成彩色帐幕,出敌不意,夺人眼目,再加上已经学会调控出剑力度。这招斑斓实在不简单呢。”

严丽娘听得自己的被称作人中之龙的哥哥夸赞赵守诚,芳心暗喜。

赵守诚微笑道:“还是多亏两位鼎力襄助。”

钟馗撇嘴道:“少来,你现在还是这么书呆子气。算了,不管了。今天在长笑坊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太白先生的事。”

赵守诚道:“他还未离开长安?”

严武道:“应当是已经走了,那想来便是他在长安留下的最后一个传奇了。”

严丽娘也有些好奇,这几日他始终呆在沁园,一直没有出去,此刻听得有事发生,急忙问道:“什么?”

--------------------------------------------------------------------------------李白执牙版谒李林甫,李府家丁索拜贴,李白于牙版上书“海上钓鳌客”。李林甫亦想附庸风雅,招之。问:“以何为钓?”曰:“以虹为线,以明月为钩。”问:“以何为饵?”曰:“以天下之不义之人。”而后白扬长而去。

严武在淡竹阁中简要复述长笑坊中所闻。严丽娘目露神往之色,她自小在长安长大,耳濡目染,对那些奇士怪杰的逸事特别感兴趣。

赵守诚则显得豪不惊讶,道:“此事应该早就发生了。”

钟馗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赵守诚分析道:“你忘了么?那日长笑坊中,打退李庆那干人时。太白先生曾言,要访访当今宰相。而我们到了少陵,我看最清醒的便是他。太白先生虽然在长安‘饮中八仙’之内,但人所周知,他酒量只是一般而已,不然也不会有恁多关于他醉酒的雅事了。所以那日他定是先去了相府,再去少陵之时,恰见张旭及杜先生饮酒——想来是张旭闻得杜甫处有葡萄酒之事,借口去华严寺,顺路经过少陵。随后恰逢太白到访。”

这段话若是听在李白等诸人耳中,定对赵守诚又是刮目而视,此刻钟馗也是瞠目结舌,道:“三个月前的几句话你也记得那么清楚?”

严武赞道:“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以你这种记性,举一反三的能力,无论是习文或学武,都是上上之材。更何况你对所经历的事件有种极端敏锐的感知力。我也一直记得那日杜先生对我们几人的评价。现在我有点了解了。”

钟馗好奇道:“什么?”

严武仔细想了想,说道:“当初我在哥舒将军底下修习刀法时,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武功,曾经对天下的武学种类作过一个比较。我当时认为认为,天下武学无非两宗:变化及破坏…然而武学分类自然又没有这么简单,修习至登堂入室时,往往不会满足单调的武学格式,而会将这些特点加以融合。譬如钟馗,凭借天生的膂力及爆发力,纯以破坏力而论,便是成名高手,可以望及项背的也不多。然而你又居然又可以用出‘困龙诀’这样细腻的招法。应该是穷极思变的结果吧?

(钟馗此时呵呵一笑,道:“那是,你别光抖人家的底啊。”)

“……至于我,应当是属于原本追求诡变,而后苦苦锻炼气力的类型。再以如今军中的三大高手而论,‘刀帅哥舒’与我的类型相差不多,但是无论从招式变化及威力来讲,和我都不可同日而语;‘羽魔’高仙之虽然来自‘弈剑’之道盛行的高丽,但是其人的雕翎铁胎弓却是具有极端的破坏力的武器。至于封长清,我未曾得见,据说其人的‘止戈’出神入化,应当也是招式变化莫测的吧。而另外一个种类,是我在高仙之军中见到一个人后才知道的。那人叫岑参,是一个文官……“严武停了一停,见堂下众人都盯着他,不由苦笑道:“你们可否让我喝口水?”

※※※

“岑参此人武功或许不如我,但我感觉,他的剑法透出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感觉,怎么说呢,仿佛可以感觉到这种剑法似乎是为了展示某种意境,而不是单纯为了追求招式精奇或者说威力强横。他告诉我,天下至少还有五人可以用这样的剑法,其中有两人已臻化境,便是李白和公孙大娘。这种武功,便是以所见、所闻、所感入剑,李白以风月才情,公孙氏则以乐舞节奏。他们的共同点便在于,有敏锐的感知能力、异于常人的思维、还有便是一种独特的气质了。”

钟馗听着严武的话,讶然道:“难道小诚会是第七个这种怪胎?”严丽娘闻言不声不响地走到钟馗身后,伸手狠狠地拧下去,随后又是一阵花拳绣腿。

赵守诚不禁莞尔,想起自己也曾经踹过钟馗的,看来钟馗的大嘴巴不缝起来的话,怕是得深受其苦了。

严武见到面前的小闹剧,觉得好笑,但是作哥哥作得尴尬,索性端起一杯茶水掀开杯盖拦着,假意喝茶,实则偷笑,不料一边的俏婢刚刚将冷茶换过,一口下去,这风度翩翩的军中俊杰也叫那温度弄得龇牙咧嘴,旁边俏婢一阵掩口葫芦,严武吐吐舌头,反正形象已然破坏,他也不是拘束的人,干脆朝着几个俏婢扮着鬼脸。那几个正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情窦未开,但见着这玉树临风的大少爷扮鬼扮马,却也不由得俏脸一红。

赵守诚叹口气,也端起身畔的茶,掀盖吹了口气,然后啜了一口。初窥武学门径的他其实很想继续听严武讲下去——因为自小被视为非常人的严武说起对于武道的感悟乃是毫不保留地阐述,比之入武馆求教那些想留两手的所谓高手要好得多了。当然他也可以去少陵再次求见杜甫。

闹剧终于以钟馗夸张的举手投降动作告终,严丽娘把这年青高手打得跪地求饶。

严武喝了口已经凉了点的茶,开口道:“好了罢,那我继续说。关于小诚的武功,他虽然与李白好似一种类型,但是,在我看来……”严武不说了,他皱眉看着衣裳不整踉踉跄跄从淡竹阁外跑进来,跪在地上的不速之客。

※※※

那是个严府家丁打扮的人,严丽娘看得清楚,道:“小顺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小顺呜咽着抬起头,所有人心中都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寒意,都死死盯着小顺那眼泪鼻涕已然无法分辨的脸。

小顺道:“老爷……他……”

严丽娘急道:“我爹他怎么了?”

小顺用袖子抹了把脸,道:“老爷……呜……他和平叔都给人害了!”

※※

众人急急奔严府而去,由轻功最佳的严武背负丽娘。到得那府前转角处的牌楼外,便见严损之平日搭乘的马车倒在路边,马儿已死去多时。众人顾不得查看,直接奔入府内正厅。严损之和严平的遗体就置于正厅内。严平的死状尤其叫人不忍入目,他一只右手连带头颅均已离开的身体,肢体断裂处渗出淡黑的血液。面容扭曲,眼神惊恐。而严损之双目圆睁,喉间一个触目惊心的洞也犹在淌血。严丽娘一见已是伏在父亲身上,哭天抢地。严武、赵守诚和钟馗虽然没有滴下泪珠,但都是双眉紧锁,神情肃穆中透出一股煞气。那严府上下,莫不是念着严损之平日好处的,也哭得一片昏天黑地。

严武和钟馗虽然心中波动极大,但他们很快得以稍稍冷静。已失护恃的赵守诚亦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慌失措。在一片悲凄中,他们互相默契地交换眼色。赵守诚立即起身向门外跑去。严武和钟馗则将围在遗骸前的众人轻轻拉开;严丽娘也被引到一边,她还在抽泣着,眼眶红肿,但也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两人细细地探察尸体。

过了一段时间,赵守诚回到厅内,严武和钟馗也一起起身。三人走到厅角,交谈起来。严丽娘走过去,恰听到赵守诚的话:“……我猜想驾车用的马应该是被用暗器射杀。现场辙印未乱,但中间有些偏离原路,以平叔的驭马之术,正常情况下,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从现场推断,平叔可能见到马矢前蹄,第一反应便是奋力拉扯马缰,因为马的冲势未止,马车又前进数步,在此之间,平叔被杀和马车倒地。这一切全都在牌楼外十五步内发生,恰是从热闹的西市景阳巷转入严府的必由之路,而且又在府前的家丁视线之外。因此,杀手做案后,很容易得以逃之夭夭。其中的计算极其精确,绝非一般的打劫——虽然马车中的金质装饰被人切下。”

严武道:“我也这么认为,叔父手上的翡翠指环较之金银贵重的多,但是却未遭贼人觊觎实在不和常理。”

钟馗道:“我曾见平叔赶车手法,发觉他其实武功颇高,应当是关中一带的可数的鞭法大家。从尸体上看,他在当时依然察觉到了危险,只是也中了淬毒暗器。于是出手之时,叫人连手带头一起削断,这不是蟊贼作案的作风,倒象是职业杀手的手段。而且,出手如此狠辣坚决,迅疾强横,足可称为高手,但是我印象中没有这样的人。”

严武道:“平叔原来叫赵平,是济南府的名武师。为避瘟疫举家到得京都,得叔父出资赡养其母。他母亲死后便自愿入严家为奴。对了,不光是平叔,刺在叔父喉头那下也是不差分毫。一击致死,叫人根本没有求援的机会。也就是说,除去冷箭的施射,前后不过两招。”

三人沉默了一会,严武道:“现在我们暂且将资料整合一下,我来想象一下当时情境。”

他闭上眼睛,缓缓道:“首先,平叔驾车到牌楼外十五步,忽然感觉马不对劲,他以为是马腿抽筋,本能的双手向上拉缰,马虽然被平叔硬生生提起再向前走了几步,但实际上已经被有毒暗器击毙。这时那刺杀的主力突然出手,平叔感觉到杀气,正要挥鞭反击,然而不防中了冷箭,被人斩杀。叔父感觉不对,刚掀开门帘,就被已经跳上车的杀手刺在喉间……之后凶手迅速伪装出抢劫的现场,再大摇大摆地离开。这一切,就发生在距府门仅二十步处。”

赵守诚忽道:“你们查探伤口,可有收获?”

严武睁眼道:“有!”

赵守诚道:“什么?”

严武道:“不知道。”

赵守诚说声“哦”,不再言语。但一边严丽娘忍不住哭着追问。

赵守诚安抚着自己的爱侣,告诉他,因为这种伤口感觉陌生,正是方便追查的的要素。而且,这样的恐怖招式,不会只出现这一次。

钟馗帮着严武打理一切,这时他们才着人前去报官,因为按照律例,只有仵作可以参与验尸。而严损之之殁,可以说非同小可,若不报官,最多明日便会传遍京师,官府势必插手,到时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在报官之前,三人分工,江湖经验尚浅而观察入微的赵守诚去勘察失事的马车,严武、钟馗则查验尸体,以求得出线索可以亲手经办此案。

※※※

待到官府着人检查过一切严武等人已经细细查探过的物事及问过几人的供词之后,严武向几人谈及了那伤口的事。他说道:“平叔应当是被薄且快的利刀斩杀,而叔父是被刺致命——但是这显然是同一个人,不可能有二人同时跳上马车。而且从伤口的角度来看,都是使用右手——我觉得我们应当再去那里一趟。主要是斩杀平叔的那一刀,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种速度带来的恐怖感。”

钟馗道:“我也这么想。”

严武看看赵守诚和犹是梨花带雨的严丽娘,道:“小诚这次就别去了。”

※※※

赵守诚和严丽娘等着严武和钟馗回来。他知道他们必定是往少陵原去了,以杜甫对天下武道的识见,若是还没有线索,又当如何?他不知道。严损之的死亡带给他们的除了无比的哀痛之外还有十二分的震撼,使他们原有的步调被完全扰乱……可以说,他现在突然感觉前路一片迷茫,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去世时也仅仅是悲痛而已。其实,他的心性较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书生其实已经有了一些改变,即便是对于钟馗的强攻也可以泰然应对。但是突变在前,受害者又是除了亡父亡母之外最为亲近的长者,将来自己要叫“爹”的人,但是又是他们整个国子监遴选计划的的核心人物,他也不知道自己应当是哀伤还是痛惜。还有丽娘,现在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爹娘的人了……他看看呆坐着的严丽娘,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嚷着要跟去少陵吧?但现在她那噙满泪水的美眸中,只剩下了茫然和无助。他叹了口气,站到严丽娘身边,轻轻抚弄她的秀发。严丽娘再也忍受不了,抱着赵守诚又是一场大哭。

赵守诚伏下身子,亲吻着丽娘脸上交错的泪痕,他的心中,何尝不是如他口中所感觉的那般苦涩?

※※※

严武和钟馗回来了。

钟馗没有再与严丽娘开玩笑,也没有调侃赵守诚。

赵守诚轻拍严丽娘的背,严丽娘抬起埋在情郎怀中的头,擦了擦眼睛,看着严武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

赵守诚接过严武手中的纸条,只见上边只有两个字:晁衡。

赵守诚道:“怎么是他?”

钟馗道:“严武和杜甫先生都说你一定知道这人,原来是真的。”

赵守诚没有答话,他转头对严丽娘道:“我出去一会,你自己小心。”

严丽娘茫然点头。钟馗和严武跟上赵守诚向外走去,几人之间都少了话语。但是赵守诚还是详细述说了自己所了解这个人的情况。

晁衡原是日本留学生,原名阿倍仲麻吕。此人天资聪敏,居然在学者云集,俊秀如林的长安彰显才名,而且还进入国子监太学,结业之后,参加科举,荣获进士(注:唐代的教育,大学设有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三类学校。太学的学习科目主要是经学:《礼记》、《左传》为大经;《诗经》、《周礼》、《仪礼》为中经,《书经》、《易经》、《公羊传》、《谷梁传》为小经,合称九经。太学业,要经过科举,取得秀才、进士、明经的资格方能出任官吏。其中,进士和明经是高等文官的考试。进士要求长于论述国家大政方针的诗文,具有政治家的才能。明经要求长于经义教学的学者才能。当时以进士最受尊重。此事阿倍仲麻吕确有超群的才华)。其后任左春坊司经局校书(正七品下),负责校订经史子集四库书籍,并辅佐太子。门下省左补阙(从七品上),掌供俸、讽谏、扈从、来舆。皇帝赐给他一个中国姓名“朝(晁)衡,字仲满”。然后晋升为仪王友(从五品下),职掌侍游和规讽之事。开元末年晋升为卫尉少卿(卫尉寺卿之副,从四品上),旋又晋升为秘书监兼卫尉卿(从三品)。秘书监是秘书省的长官,大臣级,职掌国家经籍图书之事(相当于现代的国立图书馆馆长)。卫尉卿是卫尉寺的长官,职掌国家器械文物,总管武库、武器、守宫三署。与京都名士如李白、王维、杜甫、储光义、赵晔、包佶等都有密切交往,互相赠答诗文。

赵守诚说罢,又道:“此人仪表不凡,文采斐然。储光义曾言‘朝生美无度,高驾仕春坊’,他现在有时还被邀至国子监中讲学,几乎被视作是国子监的一份子,也是一个传说般的人物。而且翰林院还默许他在国子监的西苑,亲自搭建竹舍,种值樱花树,算是让他舒缓对相隔万里的故土三十年来的怅惘。依我看,此人外表脱俗,然性情率真朴实,应当不会和此事有关……”

严武道:“杜甫先生只是写了‘晁衡’二字,并为言明他就是凶手,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国子监,转入西侧的这处别苑。几间朴素的竹舍,一树粉红的樱花,残阳已斜,树影参差中,那才气纵横的异国风流名士还侧卧于一张竹席上假寐。

严武等人看时,只见他面白无髭,皮肤光洁,眉毛细且长,唇若含珠,确实是形容轶丽的美男子,根本不似五十来岁的人。

三人互相对望几眼,严武认为此刻根本没有必要学刘备三顾茅庐,他直接走上前,朗声道:“晁仲满先生,我等有要事相询,就此叨扰。”

晁衡忽地坐起,舒张手臂打了一个呵欠,这才睁眼打量面前三人。严武递上那张纸条,晁衡面现狐疑之色,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便道:“这是老杜的字。什么意思?”

严武道:“在下叔父日前遭人所害,想必先生亦有耳闻。”

晁衡抬头看着严武,说:“尊叔父是谁?”

严武道:“姓严讳损之的便是。”

晁衡奇道:“我认识他,现在听到这种事也十分难过。但是,难道我就是那个凶手?老杜说的?”

严武摇头,遂叫过钟馗及赵守诚,将日间所分析情况向晁衡述说一便。

晁衡道低头沉吟半晌,道:“也就是说,你们觉得在我这里可以找到那种武器或者武功的线索?”

严武点头。晁衡霍地长身而起,转身向竹舍走去。严武等几人站在原地等候。不多久,晁衡从竹舍内出来时,手中捧着一把细长而窄的刀。

他走回树下,伸手使劲一撼。时值樱花灿烂过后,正要离开枝头的时节,此际便如同一场花雪,落英缤纷。晁衡举起一只手,猛地一扬,在严武等人全神贯注的目光中,那张写有“晁衡”二字的纸条高高飘了起来,加在樱花吹雪之中。

晁衡却不凝视那纸,半开的凤目似观远山,呼吸也显得格外平和。他摆出一个很特别的架势,严武凝神细看。只见晁衡左手虎口夹住刀鞘上段,右手稍离锷下之缘金,不触到食指而握,随着那张纸条的飘下,右手缓慢的从刀柄下面往上,由拇指和食指托住刀柄,左手拇指将刀锷向右斜前稍推。就在纸条划落眼前时,晁衡突然出刀,起初稳静缓慢,至中段时变快,及刀尖快脱离鲤口时,便如疾风闪光般的快速。时间仿佛停止,那刀穿透花雪间的一切空隙,留下一道弧光。

地上片片完整无缺的花瓣之间,那从“晁”、“衡”二字间被斩断的纸条格外显眼。

晁衡手腕转动,以优美姿态将刀归鞘,然后看着严武道:“你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吧?”

他停了停,见严武等人点头才道:“这个叫做‘居合’,‘居’、‘合’二字是对峙双方的互称,是一种在瞬间拔刀不给敌人有隙可乘,反而求敌空隙,进而克敌制胜的刀技,追求的便是一击必杀的效果。又称‘拔刀术’。乃是敝国武道的重要成分。”

严武道:“换言之,和先生一样的日本留学生,或者浪人之中很可能就有懂得居合之道的人?”

晁衡赞道:“聪明,不过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所为?”

严武淡淡道:“你没有杀人者的气息。但是最主要的,因为你是杜甫先生和太白先生的朋友。”

晁衡笑了,便如樱花般灿烂。

“谢谢。”他极诚恳地道:“如果再次见道会居合之道的人,你们会知道怎样面对的。”

严武也笑,犹如初冬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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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突变・居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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