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冬雨萧萧,朔风阵阵……

定襄城里到处泥水淋漓,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一家小酒店门前还亮着灯笼。WENXUEMI.CoM昏暗的灯光照着酒旗上四个黑字“十五酒舍”,在沉沉暮色中并不十分醒目。

酉时刚过二刻,店里走进来一人,这人头戴青缎冠身穿青袍,背着行囊,剑眉长须,正是个游方道士。他进得门来,向掌柜张十五稽首行礼道:“主人家,贫道有礼了!”

掌柜张十五听见道士说的是汉话,忙作揖回礼:“原来是位道爷,少见,少见,我还以为是那些突厥人呢。平常少有汉人来,我这里只有白酒马肉,道爷休要嫌怠慢!”那道士道:“不妨,有酒即可……敢问主人家,这恶阳岭离此还有多少路程?”

张十五答道:“还有七八十里呢,这样的大雨,不下一夜是停不了的。在戈壁荒漠上行走甚是凶险,道爷可等雨住了再去。”那道士闻言,面露焦虑之色。

张十五看在眼里心里一热,说道:“道爷不必着急,我这里还有间小屋,是城东那个屠马的杂役阿史里住的,今天雨大他不会来了,你可以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再走。本来我是从不留客过夜的,可我本也是中原汉人,俗语说‘亲不亲故乡人嘛’,正好我还想问问道爷关内的新闻呢!哈哈!”

道士不答。却伸出两根手指来,拇指在食指上轻轻掐了两掐,垂目敛容,嘴里低声的念了两句,紧皱眉头便舒展开来,微微一笑道:“主人家的盛意贫道心领了,这雨一个时辰后就要停了,贫道有急事,等雨住了就走!主人家可卖些酒肉与贫道,稍时银两付帐。”

张十五低声嘀咕:“一个时辰?这雨不下一夜那里能停的住……”说话间,那道士走到墙角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张十五拿来酒肉,就着袖子在桌子上抹了一抹,在一只大粗碗里倒满了酒,道士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店门外面传来脚步声。张十五抱着酒坛扭头观望。那道士说道:“主人家有事请便,贫道自来斟酒!”张十五放下酒坛,循声看去,门口早进来了两个突厥人,都是兽皮帷帽,腰悬弯刀。一个身高体硕,有二十来岁,另一个须发花白,鹰鼻凹眼,年近花甲。两人进来拍打身上的泥水,在靠近门口一张桌子边相对坐下,叫道:“张十五,快拿酒来!”。

张十五笑着答应:“原来是阿罗利大哥,图里泰老爹你们二位啊,一向少见。不知你们这次有没有买酒的现钱呢?”

只听“乒”的一声,阿罗利将腰刀往桌上一摔,转头大喝一声:“少废话!再不拿酒来就宰了你!”张十五见他脸色阴沉,不敢多说,回身抱来一坛白酒,切了两大盘咸马肉,在两人面前摆开,然后缩到柜台后面,拿了帐本假意翻看。

两个突厥人一言不发,各自倒酒,喝一口酒,抓一块马肉丢进嘴里。坐在墙角边的道士也是旁若无人的喝酒吃肉。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咀嚼声和屋外沥沥的雨声。

喝到第三碗酒时,老者图里泰一张枯树皮似的老脸上已微微泛红,他端起酒碗叹道:“这年头不好啊,前两天雪下的能把帐篷埋了,这两天却下起雨来……”

阿罗利喝的脸皮发青,听了图里泰的话就将手中的酒碗往桌上一顿,道:“这鬼年头也不知怎么了,去年大雪,冻死了几十只羊,今年又冻死了好多!这两天更怪,冬天里竟下起雨来!牛羊也不敢放出去吃草,这样下去大家都要挨饿了……这鬼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难道天上的腾格里大神也发疯了么?”

图里泰道:“腾格里大神没有疯,倒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平常不知敬神拜祖,惹恼了天神,才降下这样的天灾,你不知忏悔,还在这里胡说!”阿罗利睁大了一双怪眼,大声叫道:“你说什么?你是说这雪灾,这雨……啊,这风,都是我招引来的吗?”他说到情急处,双手挥舞,脸上涌起一阵红潮。

图里泰冷笑一声:“毛驴叫的响,能跑过骏马么?你跟我这老头子大叫大闹,就能让死去的羊羔活过来吗?就能让腾格里大神息怒吗?”

几句话说的阿罗利有些泄气,于是又低头喝酒。图里泰慢慢的喝了口酒,眯起了眼睛缓缓的说道:“听说大唐朝的皇帝李世民派了两个大将军--一个叫李靖,一个叫李世绩,率领了十万大唐兵,来讨伐我们突厥,现在已经过了马邑,很快就要到这里了。比起大唐兵的钢刀利剑,嘿嘿,这雪灾又算的什么?”

阿罗利道:“那又怎样?吃草的羊怎么能进攻吃肉的狼?我们突厥人个个都是……狼,唐朝的兵个个都……都是羊!唐朝的皇帝又怎样?我们的大行台苑君璋将军就……就曾射伤过他!”

图里泰冷笑道:“苑君璋?苑君璋不过是被人追的到处乱跑的一条狗!走投无路才投奔了我们突厥人,他射过唐朝皇帝一箭?哼!听说这次大唐发兵讨伐我们突厥,就是李世民来报仇来了!这苑君璋是我们突厥人的灾星啊!大唐兵来了,苑君璋还不是连累我们突厥人!”

阿罗利道:“你怕唐朝兵?你……你是胆小鬼!”

图里泰道:“胆小鬼?胆小鬼却能活命呢,突利可汗率部归降了唐朝,听说还跟李世民做了盟兄弟,他的族人也迁到关内去了。现在不受雪灾之苦,也学汉人开荒种地,纺纱织布,有什么不好?偏偏颉利大可汗要和唐朝皇帝作对,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要跟着他,现在连天神也不保佑他,才降下了这样的灾祸!这你们可称心了?”

阿罗利大声道:“草原的老鹰怎么能学鸡窝里的母鸡?我们突厥人从来都是放牧打猎为生,怎么能学汉狗种田养猪?突利只能算一只狗,一只只会向汉人摇尾巴的狗!”

图里泰也提高了声音:“那颉利算什么?如果突利可汗算狗的话,颉利就是把我们突厥人引向死亡的魔鬼!”

阿罗利眼睛里闪着凶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图里泰:“你竟敢骂可汗是魔鬼?你竟敢象那些汉人一样骂突厥人的可汗?……你……”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了桌上的弯刀上。

图里泰看了看阿锣利那紧握着刀的手,手上的青筋正一根根的鼓起来。

图里泰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还想和我动刀子吗?你就不怕天神放雷劈死你!”

屋子里很静,只听见阿罗利粗粗的喘气声……阿罗利慢慢的把手收了回来,图里泰道:“哼!明天我就带上所有的牛羊和女人到关内去,归顺大唐有何不好?省得跟着颉利这个魔鬼受罪!”

阿罗利手上渐渐平复青筋复又鼓了起来,大声说道:“牛羊和女人都是我的!我的!我才是当家的男人!我不许你把牛羊和女人带走!”图里泰道:“你是当家的男人?进了关就不一样了,关内的规矩可是我当家,哼,你不去更好,这样的年头,家里少一张嘴吃饭,我还可以多吃一份呢!”

这句话好象一下提醒了阿罗利,他猛的抬起头,眼露凶光,喉咙里低低的咆哮,就如同一只看见了猎物的狼一样!过了良久,一阵急雨打在屋外的地上“啪啪”乱响……阿罗利忽然“嘿嘿”的笑道:“说的好!说的好!少一张嘴吃饭,我还可以多吃一份呢!饿死也是死,被唐朝兵杀死也是死,不如大家都一起死了吧!”

说着阿罗利霍地跳起,“刷”的一声,拉刀出鞘,一脚踢开凳子,径直走出了店门,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看着图里泰。图里泰站起身,慢慢的从刀鞘里抽出刀来,说道:“小畜生,很久以前,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一天了,嘿嘿,我老头子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呢!”

图里泰须发皆张,意气勃发,抖刀耸身,几步跨出店外。阿罗利大喝一声,挺刀直砍,一道白光夹着雨水向图里泰头上飞去。图里泰闪身让过,横着一刀带向阿罗利的腰间。两人你来我往,斜砍直劈,就在大雨之中斗将起来。

张十五不敢吱声,他偷眼看了看墙角的道士,那道士正自斟自饮,好象什磨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两个一老一少突厥人在雨中越斗越急,阿罗利仗着年轻力壮,抡起刀来乱剁乱砍。图里泰却只是左闪右躲。半盏茶的工夫,阿罗利的酒渐渐涌了上来。他本已喝的半醉,在冷风里被雨水一激,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图里泰瞅准机会一刀砍在了阿罗利的右臂上,阿罗利大声惨叫,手中钢刀飞了出去,左右踉跄几步,跟着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图里泰走到阿罗利跟前,躬身想看个究竟……忽然阿罗利一跃而起,合身扑进了图里泰的怀里,图里泰长声惨叫,两个人猛地分开,图里泰向后连退数丈,只觉心口剧痛难当,低头一看,一把匕首正深深插在左胸上,直至没柄!原来阿罗利跃起之时,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刺进了图里泰的左胸!

图里泰的目光里满是惊异,似乎无法相信,但是这惊异最后变成了临死的恐惧。他目光慢慢暗淡,从嘴里,鼻子里涌出几股殷红的鲜血。终于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泥地里。

雨已经小了很多,稀稀落落的飘洒下来,如烟如雾。满地的水洼在好象一个个含着眼泪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的光怪陆离。

过了半晌,阿罗利捡起了地上的刀,走近图里泰,一刀砍在他的脚上,看到图里泰一动不动,才躬身下去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一丝笑意从阿罗利嘴边泛起,一时间他哈哈大笑,显得甚是心满意足。他瞥了一眼还在流血的右臂,伸手一把拔出了图里泰胸口的匕首,就着雨水洗干净,摇摇摆摆的走进了“十五酒舍”。

张十五心中“乒乒”直跳,阿罗利走到桌子边,把桌上两碗残酒两口喝干,接着双手抓起盘子里的肉就往嘴里塞,转眼间已将两个盘子里的马肉吃尽。他抹抹嘴,转身欲走,忽然扭头看了看柜台后面的张十五,跟着快步走出店门,将图里泰的皮袄扒了下来,回身走进酒店,把皮袄往柜台上一丢,叫道:“张……张十五,给你酒钱!”然后提起桌上的半坛酒,嘴里唱着胡曲,一路东倒西歪的去了。

……雨已经停了,风却越刮越大,天色已近戌时,四面寂静无声。

张十五定了定神,把柜台上的皮袄往凳子上一放,起身准备去关店门。这时那道人站了起来,象张十五挥手道:“主人家,来,把这酒钱算一算!”道士打开行囊,拿出一块一两左右的银子放在桌子上,问道:“这可够了么?”。塞北边城,往往都是以货易货,张十五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过银钱了。此时一见不由眉开眼笑,连声道:“这……这……哪里要得了这么许多?还有些余钱要贴与道爷哩!”

道士道:“余钱倒不要你贴了……”他向门外图里泰的尸体望了望,“剩下的钱就烦主人家明日寻一个仵工,将那外面的老者安葬了吧!”

张十五陪笑道:“也是遇见道爷你了,这些突厥人平日里一言不合就动家伙,要死也就倒下挺尸,哪个还来埋他,只是今天这桩事也有些……”

道士赶紧将手一摆,打断了张十五的话,摇头道:“贫道是出家人,不愿理会这些俗世争斗,生死有命,这些事也本不是贫道该过问的。我也听不懂他们的突厥话,但这尸首躺在大街上终不成事,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吧。”

张十五拿过桌上的银子,一面转身走开,一面笑道:“那我就替这死人谢过道爷了。唉,没想到这图里泰竟死在自己亲生儿子手里,原也可怜,还好遇见道爷这样的好人……”

道士一听这话,一把抓住张十五的手,问道:“什么‘死在亲生儿子手里’?这话从何说起?”

张十五道:“刚才那个年轻人叫阿罗利,正是这老汉图里泰的亲儿子啊!”

那道士大吃一惊,问道:“此话当真?”

张十五道:“怎么不真?唉,道爷你是中原人,不知道突厥人的习俗啊,这突厥人向来就是贵壮贱弱,谁的本事大,力气大,谁就做主,何况这两年灾荒不断,粮食不够吃,突厥人杀死老弱也不是什磨奇闻啊!”

道士道:“难道这等灭绝人伦的事就没有人管吗?”张十五道:“灭绝人伦?明天阿罗利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老爹的妻妾们睡觉了,哪个来说他?嘿嘿,还讲什么人伦……?”

道士呆了半晌,叹道:“这等惨绝人寰的事竟然也能顺理成章,难怪突厥就要亡族灭种了,只是出家人修道,正该扶正去邪。我却竟然任由此事在眼前发生……”他颔首默想了一阵,迈步走了出去,俯身抱起图里泰的尸体走回店里,将尸体放在地上。张十五道:“道爷……你……你这是干啥?”

道士道:“‘不知者不罪’,但既然贫道已经知道了此事原委,再袖手不管,岂不有伤德行?”

张十五道:“这……这还怎么管?人都死了,道爷你莫把我地下弄脏了!”

道士道:“主人家休要多言,此人断气不久,或可救活。你先与我舀一碗清水来,再来看过!”

张十五只得将手中的银子揣进怀里,转身出去,少时端了一大碗水来。那道士已将尸体脚西头东摆好,寻了一小块木头垫在图里泰脑后,把那碗清水放在死人脚前,整冠敛容,口中低声念道:

“脚踏黄泉头枕棺,奈何桥前莫留连,三分游魂七分魄,灵香一点原路还!”

念完,从行囊里拿出一支一寸来长的短香来,在油灯上点着,插在地上。道士转身对张十五说道:“这一支‘招魂香’须得燃尽不留半点方才灵验。倘若半途熄灭,也就是此人命当该绝,活不过来了,再点也无用处!”

张十五暗暗好笑,嘴上唯唯诺诺,心想若不看在银子的份上谁来理会你装神弄鬼。道士道:“贫道还有急事,须得在一个时辰内赶到恶阳岭,不能久留,你这里可有马匹卖与我代步?”

张十五道:“马是有一匹,只是等着天明屠宰的……”道士道:“有马就好啊,主人家前面引路,待贫道看来。”

张十五取下门口的灯笼,领着道士来到酒店后面的马厩--在料槽下面蜷缩着一匹瘦马,有笼头没有马鞍,耷拉着耳朵呼呼的喘气。张十五笑道:“这马又老又病,本来就是宰了吃肉的。”

道士问:“从这里出城,哪条路最近?”张十五道:“顺着面前这条泥路就能出南门……道爷你真要这马?这瘟马不要说跑了,就是趴着也活不了几天了。不敢蒙你道爷的银子,这马骑不得的。”

道士笑道:“多谢明言,贫道还略知一点驭马之术。”伸手又摸出一块银子来“这银子可够买这匹马么?”张十五看见银子哪还多说,一连声的称是不迭。

道士道:“请问主人家有笔墨没有?可否借于贫道一用?”。张十五一楞道:“纸笔倒有,是我平时划圈记账用的,不过卖这匹病马难道还要写卖契么?也多事了吧?”

道士笑道:“只管取来,贫道自有用处!”张十五只好进店里取来笔墨纸张。道士拈起笔来,并不沾墨,在马的四蹄上都画了几笔。

张十五心中好生奇怪,心想道士怎么用毛笔在马蹄上做记号?又不着墨迹,岂不是毫无用处?不多时,那道士起身将毛笔交还在张十五手中,接着站到病马的面前,口中喃喃低语,伸指一指,大喝一声:“敕令赫!起!”

话音刚落,那匹马“腾”的跳起,窜出马厩,不停地原地嘶叫打圈,鬃毛在夜风里猎猎飞舞,腿上,脖子上的筋肉不住抖动,似乎有无穷的精力等待发泄。道士走上前去,左手在马背上一按,飞身上马,低头跟张十五道了声“相扰!”,一带缰绳,那马长嘶一声,奋蹄狂奔,刹那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张十五早已目瞪口呆,泥塑木雕似的呆立在马厩前,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他举着灯笼一看--泥地上却没有半点蹄印,似乎那匹马是在四蹄凌空而行!

张十五正惊疑不定,忽听酒店内有呻吟之声,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一步步挨进店里。这时屋子里灯光暗淡,插在地上的那支短香已经燃成了一堆香灰。张十五强打精神定睛细看,忽然间只见已经死去多时的图里泰慢慢从地上坐起,目光散乱,神色迷茫,好象刚从睡梦中醒来。他楞了一楞,看清了身边的物事,抬起左手颤巍巍伸向凳子上的那件皮袄……张十五肝胆欲碎,只觉腰背以下象灌了醋一样,又酸又胀。他大叫一声软到在地上,眼前浮现的尽是那道士的身影笑貌,脑中不停翻腾的只有一句话--“这人是谁!”

就在图里泰父子拔刀相向的时候,离定襄城东南七十里外的恶阳岭上也是刀光闪闪。奉旨讨伐突厥的代州道行军大总管李靖,已率军悄悄扎营在此。唐营里的唐兵个个砺刀秣马,准备夜袭定襄城。

中军帐内,李靖正在与副将张公谨谈论军务。张公谨一面听着,一面却暗暗担心。原来李靖兵出马邑后,十几万人马迤俪而行,每天行军不过十几里。李靖看到大军辎重繁多,行动迟缓,怕突厥人有所准备,于是只带了三千铁骑日夜奔袭,孤军深入,要一举攻下定襄城。在大军刚到马邑的时候,已经降唐的突利可汗献上定襄城的地图,并告之城内有两万突厥骑兵。三千唐兵就要与两万突厥人作战--张公谨虽然佩服李靖的胆识,但不免心存疑惧。

李靖看了看张公谨,微笑道:“公谨面带迟疑,欲言又止,你我同袍多年,有话但讲无妨!”

张公谨道:“药师兄精通兵法,谋划周全,看来此番必破突厥。只是有一件事药师兄没有提及,不知是否已成竹在胸?”

李靖眉毛一扬道:“哦?何事?”

张公谨素知李靖心性孤傲,不敢直问三千唐兵如何与五万突厥军对阵,另寻话头道:“武德八年,颉利可汗与马邑贼苑君璋合兵十万犯我并州,当今皇帝领天策大将封号与之相拒。那突厥兵还不算怎样,可恨的是那苑君璋!在战阵之中用毒箭射伤皇上,要不是急救及时,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每每提及,都说这人虽目不识丁,但生性狡猾,勇力过人,而且归顺了突厥,实在是朝廷的大患!听说颉利封他为大行台,统领突厥兵马,如今就在定襄城里。药师兄要小心啊!”

李靖哈哈大笑道:“苑君璋不过是逆贼刘武周马前一卒,刘贼已灭,苑君璋诚如丧家之犬,我天兵一到,还不手到擒来,此獠又何足道哉?”

张公谨并不知道,在大军出行之时,皇帝给李靖和李世绩下了一道密旨,诏令二人务必擒杀苑君璋。军中走卒校尉,大小将领,只要有人杀了此贼,即敕封羽林中郎将,统领关中羽林军。

李靖心下明白,皇帝并非为了报仇,而是给了他二人出了个题目,要看看他与李世绩谁是天朝第一将。为了不落“报仇”的口实,才以密旨下诏。羽林军是守卫京师长安的禁军,羽林中郎将也常由皇亲出任。李靖思量此职若为自己麾下兵将所得,在朝中他就了有手握兵权的派系,皇帝身边有了他的心腹。其余一班文臣武将,谁再能与其争锋?因此他孤军奔袭,就是要赶在李世绩的前面拿下定襄,捉拿苑君璋。

这些原由李靖不与张公谨明言,只和他谈论行军和入城的事宜。不多时雨停了,李靖出帐吩咐埋锅造饭。旋即唐营里炊烟四起,但夜色茫茫,十里之外就难以被人发现了。

待到兵士饱餐战饭,李靖已是披甲戴盔。正要下令拔营,忽然巡夜军士禀报有一个道士求见。李靖大奇,心想此时怎会有道士求见,难道是突厥的使者?李靖不敢大意,回转中军帐,叫把来人带进帐来。

少时兵士领着一个青袍道士走进帐中。李靖上下打量着问道:“你是何人?何事求见?”

道士哈哈笑道:“总管大人贵人多忘啊,就不识得故人了么?”李靖奇道:“故人?你是……”

道士捻须说道:“‘秀水灵山求妙道,幽路曲径访仙宗’,昆仑山山门上的这幅对联将军可还记得么?”

李靖一楞,随即从椅子上一跳而起,颤声道:“难道……?哎呀,果然是故人!原来是秋玄师兄,快,快请上座!”一边走上前去拉住道士的手,一边对旁边坐着的张公谨说道:“公谨不知,这是我昆仑山学艺时候的同门师兄,赵秋玄道长,道号丹成子。法力高强,道行精深。”

张公谨赶忙拱手行礼。李靖拉着赵秋玄坐下,问道:“昔年一别,转眼已经二十二年了,师兄驻颜有术,竟没有多大的变化……不知秋云师妹可还安好?”赵秋玄笑道:“将军不问家师,却先问师妹,哈哈,这礼数可不合适啊!”李靖微觉尴尬,陪笑几声带开话头:“赵师兄今夜来此有何贵干呢?”

赵秋玄敛笑正容说道:“将军虽然在昆仑山上学艺三年,但并没有正式拜师入门,‘师兄’二字贫道不敢领,今后请也休再提起!今日深夜到此,原有一件事相求将军。”

几句话说的李靖心下微发窘,闷声问道:“何事请讲!”赵秋玄道:“将军雄才伟志,指日即可扫平突厥,踏破阴山。贫道自定襄而来,于路亲眼见到突厥人父子相残,这等虎狼蛮夷,合当灭族亡种。只是我昆仑派门规不能以道术伤害凡夫俗子,望将军在战阵之上,不要用昆仑道术对付突厥兵将。”他顿了一顿,补上一句:“这也是秋云师妹的意思……”

李靖冷笑道:“我李靖自从军以来,已历数百战,为何道长不早来教诲?以前就不怕我以道术杀敌么?”

赵秋玄道:“将军雄才,以兵法谋略克敌制胜绰绰有余,以前所历,皆以凡兵可胜。但这次突厥人中有”思结“一族,族人奉行七星邪教,擅施巫术。只怕将军与其作战不利,就用昆仑道术与他斗法,到时难免伤及凡人!”

李靖道:“适才道长言道,我本不是昆仑派门下,又如何以昆仑门规约束于我?”赵秋玄道:“岂敢约束将军,贫道只是求请,将军自断取舍。唯昆仑道术威力巨大,用于战阵恐怕不利于将军,望将军三思!”

李靖冷笑一声:“道长不必多虑,大丈夫求功名取富贵,靠的是文韬武略,李靖不才,还不屑用旁门左道来打仗!”

赵秋玄微笑道:“将军乃是守信之人,有将军这句话贫道就放心了。”站起身来稽首行礼:“话尽事毕,贫道还另有要事,告辞了!”李靖道:“请便,不送!”

赵秋玄转身出帐。张公谨问:“这人真有法术吗?唉,药师兄怎么不把他留住,破定襄也多几分把握啊!”李靖闻言,站起身来大声道:“哼!怪力乱神,吾所不欲也!”

这边赵秋玄出的辕门来,上马欲行。又回头望了望中军帐前那面帅旗,心中寻思:“怪不得师父说李靖虽聪慧灵异,但太重荣辱,不是我辈中人,因此没有将之纳入门下。今日看来,锋芒更胜当年,名利之心愈盛,此人堪为一代名将,恐怕终难脱世俗之累啊!”想到此处一声长笑,纵马而去,口中唱起歌来:

“追名逐利兮,不知所得。离尘出世兮,不知所失。我发狂歌兮,不知所云。远遁山林兮,不知所踪。”

……

此时,李靖却独自在营帐里抚着本道书思绪万千,书上写着五个篆字--“太虚朝元经”。他一边回想往事,一边口中喃喃低叹:“秋云,秋云,……你送我这本昆仑道书后,二十余年不见,今天的一点音信就是怕我用道术来坏了昆仑派门规么……”正在感怀,中军进来禀报。说皇帝钦派鸿胪卿唐俭为阵前监军,率三百“建武营”劳役助战,为筑堡修垒之用,现在已经到了军中。

李靖剑眉一轩:“唐俭监军?来得好!正要他看我如何扫灭突厥哩!”刹时雄心壮志又充满了胸臆。他收起道书,疾步出帐,大声传令:“拔营!--进兵定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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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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