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竹园

第一章 紫竹园

紫元宗心头『砰砰』乱跳,当时就想破门而入。忽听司马斌笑道:『小美人儿,你在我家里呢。』。

无忧逐渐清醒,眨眨眼睛端详半晌,缓缓的道:『咦,我认得你……那天醉仙阁里,是了,你便是福寿堂那个什么大身主。』。

司马斌一愣,愕然道:『不错,我就是福寿堂晋中大身主司马斌,你记性真好,真聪明。』他阅尽美色,还没遇见过如此美丽又聪慧的少女,心下不由暗暗称奇。

无忧嫣然一笑,道:『多谢你夸奖,唔,这儿是你家?那我怎么到你家来的?』。

紫元宗心念微动,忖道『奇怪,我和妹妹近在咫尺,怎么我不能听见她的心语?看她模样,好像也没觉察到我。』又想道『此事恐怕大有古怪。我先别忙进去,且听司马斌如何应答。反正现在深陷危境,要想逃脱比登天还难。司马斌既是紫竹园的旧主人,定然熟知园内种种情形,或者言语间会透露些出园秘道,那便对我们逃走大有助益。』他历经数变,关键时候已很沉得住气,当下强自收敛神思,侧耳倾听。

司马斌看着无忧淡淡的笑容,从容自然,清丽秀妍又无半分媚态,骨头都酥了,呆呆的张大嘴巴,念叨:『怎么……怎么到你家来……?』。

随着年龄渐长,无忧已知自己的美丽惊世骇俗,别人种神魂颠倒的表情,她也早就见惯不怪了,道:『对啊,是我在问你啊,我怎会到这里的?』。

司马斌回过神,嘿嘿笑了几声,道:『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若非当初醉仙阁一晤,啧啧,我还真不信世间竟这等天仙般的美女。今日咱们久别重逢,你说是不是大有缘分?』他生性好色,勾引轻薄之语本是随口而出,但此刻戏侮这个清纯至极的少女,不知为何,竟忽然产生出难以名状的兴奋感。

无忧怔怔的望着墙壁,好像没听见司马斌的话,沉吟半晌,又问道:『我哥哥……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追月大侠”,现在他在何处?』。

司马斌颤声道:『你哥哥……嘿嘿,我不就是你哥哥么?从今晚起,我便作你的情哥哥,好不好?』他色令智昏,表情激动,口中胡言乱语,鼻子里呼呼喘气。门外的紫元宗听了,心头怒火乱撞,直想冲进屋子狠狠抽他几百个耳光。

无忧斜着目光瞅了司马斌两眼,嘴角撇了撇,淡淡一笑,道:『哦?——』语调拖曳悠长,不屑之意蕴含在少女顽皮的口气里,好像在说『你么?别开玩笑啦!』然而神色柔静,又似对司马斌的秽语并不在意。司马斌心思乖诞,他如此恣意调戏,只是极想看看无忧害羞恐惧的样子。却见她气闲神定,毫无怯意羞态,不禁大感扫兴,同时更心痒难搔,咬牙道:『哼,小丫头,趁早别得意,知道待会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无忧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注目打量司马斌,眉头微皱,道:『看你样子,好像身体动弹挺费劲的。嗯,早先你被张前辈折断脊梁,还没痊愈吗?伤势怎样了?』话语温婉柔和,确是发乎内心的关切。紫元宗暗暗皱眉,心里叹道『她又来了,唉,老是这般乱施善心,也不瞧瞧对方是什么人。』。

司马斌微显愠色,只道无忧出言讥讽,暗讥讽他『没力气动弹,还能做什么事?』,哼了两声,默然无语。旁边陈希文见气氛尴尬,忙插话道:『我看大身主虽行走尚难,但四肢已经转动自如,多半很快便能康复。脊骨重伤素常难以治愈,大身主伤愈的如此神速,真可谓“吉人自有天佑”。』。

司马斌精神复振,笑道:『哪里是什么“天佑”?我自被黄天骄那厮抓入大狱后,幸得九华道宗仙师设法相救,后来也蒙他施以灵丹妙药,伤势这才慢慢好转。小美人儿,瞧我坐胡床上动不了么?嘿嘿,调教你的力气却还是有的。』。

无忧轻轻咳嗽两声,道:『九华派?嗯,九华派的“七厘紫微丹”确能续接筋骨,效力很好。可那是给道宗弟子用的啊,体内须有真气接应,药力才能发挥出来。』。

司马斌一怔,知她所言非虚,脱口道:『你懂九华道术?』。

无忧没有回答,侧头沉吟道:『你会使九华派的行云流水,那定是朱掌门传授的了。那天醉仙阁里见你施展此术,有时离地竟有四五丈,看来真气还很浅薄。纵然服食了九华派的治伤灵药,只能稍动四肢而已。』。

那『行云流水』乃九华派历代相传的奇术,修炼极为困难。而判断道行深浅的依据,则是飞行时距地面的高度:往往离地越高,修为反而越浅——试想世间习练武功者甚众,大多都会轻功,低纵高窜亦属寻常。若是『行云流水』与之相似,那还有何奇妙可言?真正精通此术的道宗高手,飞腾之际可以紧贴地面,功力深湛者不过相距尺余,身形随地形变化而自然起伏,既如云气掠拂深山,又似溪水潺湲幽涧,依势而为,洒脱飘逸,『行云流水』之名即由此而来。

福寿堂久受九华北宗辖制,其中许多头目颇为朱秉正赏识,而得到他亲自传授道术的,只有这位既贪色奢靡,又精明干练的大身主司马斌。既便如此,他也仅学得些许皮毛,『行云流水』跟他原来的武功相混,使出来似是而非。此刻听无忧道破其中关窍,与当日朱秉正所说别无二致,心里疑窦丛生,寻思『据说此女是突厥公主,定然自幼长于深宫,怎么知晓九华派道术?朱掌门久居塞北,此次率门下弟子大举入关,下令四处寻找无忧公主,由此看来,这女子与九华道宗深有渊源啊。』。

无忧被掳进紫竹园之后,便由福寿堂帮众严加看守。司马斌探得消息,忆及醉仙阁上无忧的绝世姿容,登觉魄醉神迷,邪念难抑,便让人偷偷将她送至僻静的偏房。福寿堂普通帮众只知司马斌,不识朱秉正,自然听命于大身主。他听说无忧病重垂危,即命陈希文用数根百年人参熬成浓汤,灌给无忧喝下,令她恢复精神。

病危之人服食大量人参,虽可延续生机,但药劲过后病势便会更加凶猛,到时扁鹊复生也无可挽回了。那司马斌好色无耻,且生性凉薄,被其欺凌的女子往往弃如破履。他给无忧施药,并非想救她性命,只为偿一时淫欲,打算事后交给朱秉正,哪里再管她死活?可此刻想到无忧若与九华派关系密切,如果因受虐而亡,朱秉正追究起罪责,自己却如何推托?一时司马斌大为踌躇,埋着头思索。

屋中沉寂片刻,无忧感觉身上力气渐复,倚住床头勉强坐起。她见司马斌满脸忧色,就对他道:『你先别发愁,虽然九华伤药难以治愈你的骨伤,却未尝没有别的办法。我是突厥人,七星教**师的弟子,学过接骨续筋之术。等几日身子再好些,我帮你疗伤。』。

她言语恳切,只想让司马斌心安消愁,并没有自夸炫耀的意思,接着道:『真的,我没其他本事,这接续断骨的方法倒是从小谙熟的。嗯,想当初在宫里,鹦鹉折了翅膀,花鹿挫了腰胯,以至马儿摔断后腿,多重的骨伤我都治过,还从没有失手过呢。』在无忧眼中,鹦鹉花鹿等动物与人也没什么差别。司马斌听了这两句话,大为刺耳,暗怒道『好啊,把我比作畜生了,小丫头句句尖酸讥讽,真是胆大。』转念又想『据说塞北突厥人善治骨伤,七星邪教的驭骨术接续断骨十分灵验,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这妮子年纪幼小,怎会使如此异术?……听她口气不像撒谎,倘若真能医好我的脊伤,岂不是天降的福缘?』。

但凡脊柱受创,轻者全身瘫痪,重者常年昏迷不醒。司马斌虽得九华派灵药医治,仅能稍稍移动手脚,连挺腰坐直也艰难万分。他曾向朱秉正请教何时才能伤愈,然而朱秉正却笑而不答,倒显得司马斌杞人忧天,多此一问了。司马斌只得作罢,内心深处已明白此伤根本无法可医,自己终将成为废人。绝望中他逐日消沉,渐渐生出自尽的念头,整天琢磨如何死的舒舒服服,怎样找机会再最后恣意淫乐一番。正由于这种种原因,司马斌才会铤而走险,把无忧偷偷私藏起来。否则依他的胆量,说什么也不敢跟朱秉正耍花招。

此时忽听无忧说这种骨伤可以治好。司马斌犹如瞎子乍见一丝光亮,胸膛里怦然乱跳,暗想『她该不是怕我亵狎,故意撒谎来哄骗我吧?』。将信将疑之间,凝神往无忧脸上瞧去。只见她坦然相视,纯美柔静的明眸中更无半点瑕疵。司马斌被她看得周身不自在,好像无忧的目光竟能穿透他的身体,一直洞彻到内心深处。而她的神情那样沉静笃雅,隐约透出一种尊贵雍容的威仪,便如高悬中天的一轮明月,世人纵然万般思慕神往,也只能站在地上举头遥望而已。

两人对视良久,不知为何,司马斌忽然有种自惭形秽的卑微感,但觉眼前这少女宛若神明,只可敬慕,不能亵渎,自己居然妄图侵犯,真是下流卑劣到无以复加。羞惭继而惶恐,他只恨不得缩身成团,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这点自耻之念转瞬即逝,司马斌定了定神,寻思道『她是公主之尊,颐指气使惯了,自然让人心生恭敬。不过这十五六的小丫头,与陌生男子深夜同处一室,竟能这般泰然自若,真还奇了!她到底是年幼无知,还是故作镇定?』。

司马斌思绪纷乱,霍然想起『莫非她经历过风月之事,贞洁已失,并不在乎被男人亵玩,因此才毫无羞态怯色?』刚想到这里,立即暗骂自己糊涂『这妮子虽身染重病,可眉正腰挺,体香如兰,分明是冰清玉洁的处女。我却忒多疑了。』心中盘算,眼睛盯着无忧贪看不止,越发觉得她娇妍清丽,举世无双,俨然不似凡间人物。

其实无忧玉雪聪明,早已知晓司马斌垂涎自己的美貌,但她是塞外女子,并无『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旁人想看则看,想迷就迷,从没因此故作羞怯矫情之态。而且她心里只装着紫元宗,偶尔想起两人耳鬓厮磨的亲昵情景,只会为他而感到羞涩。自己既已有了心上人,别的男子再生非分之念,那也与己无关。何况司马斌那些龌龊淫秽的心思,无忧根本想象不到,所以自然就无从惧怕了。

无忧笃定娴雅的神色,完全发乎于内心的纯真。司马斌却当她有恃无恐,睁大双眼瞧了半晌,逐渐神智恍惚,难以把持,想要近前狎昵猥亵,却又感到无忧超尘脱俗,凛然不可侵犯,当下迟疑犹豫,心头暗暗惶急『今天我是怎么了?怎地对个雏儿束手无策?难不成她会什么妖法?扰乱了我的心神!』。

又过了一小会儿,司马斌满头冷汗,咬牙切齿,忽地抬手使劲挥扇,好像竭力想赶走什么东西似的。灯光照到他手臂,那上面绿森森的刺着一条绕腕青蛇,头尖尾钝,蠢蠢如生。蛇身上划有四道血痕,看起来犹为狰狞怪异。

无忧见他举止异常,似乎正身历万般苦楚,温言道:『司马先生,你暂且忍耐过今夜罢,待明日我精神好点,一定施法治伤,帮助你解脱伤痛。』说着缓缓合上双眼,这时参汤药力暂时减退,无忧渐生虚脱之感,浓浓倦意涌上心头,只想就此躺下睡去。

司马斌委决难断,正在寻思『大概因为这丫头是公主,身份尊贵,所以我才有所顾忌……』忽听无忧开口说话,猛地将他惊醒,暗道『怕什么公主贵人!两年之前,我不是曾经得到过一位公主么!嘿嘿,那滋味果真与众不同……今日又是公主落在我手里,看来老天垂青,接连赐我此等艳福,享之有何惧哉?』他忆及往事,登时淫念大动,再也无所忌惮,回头道:『陈希文,将我推到榻前。』。

他坐的是张青藤胡床,后面有特制的靠背,下面安设四个小木轮,可以灵活转动。陈希文依言轻推床座,低声道:『大身主,您病体未愈,还是节制一些的好。』。

司马斌**如火,笑道:『人参的药力快过了吧?嘿,此时再不动手行事,万一小美人咽了气儿,岂不是暴殄天物么?』说着嘿嘿**,转头对陈希文道:『搀我上榻,然后你就关门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侍侯了。』。

陈希文面露迟疑之色,还想再劝两句,司马斌皱眉道:『怎么?真当我是废人?哼,走虽走不动,玩女人的力气我还有的是!你拖拖拉拉想干嘛?莫非待会我剥光这小妞儿,搂着她快活之时,你还想在旁观看不成?快扶我上榻!』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唬陈希文胆战心惊,当下恭恭敬敬的应道:『是。』。

这个『是』字刚说出口,就听『蓬』的巨响震耳,似乎连地皮都在发抖。陈希文忙回身看去,眼前灰蒙蒙的尘土飞扬。朦胧中,只见那两扇木门化作碎片,墙壁也倒塌了大半边。陈希文和司马斌正感惊骇,忽然平地刮起一股旋风,劲道强猛,毫无征兆,竟将二人连同旁边的茶几,锦垫等诸般小家什,统统卷上半空。两人身子飞升腾起,眼看便要撞到房梁,那怪风余威不减,『呼啦』一声又把屋顶掀开,携着两人落到小屋后面的草丛里去了。

刚才屋中几人谈话,紫元宗一一听在耳中,只觉这司马斌身受重伤仍要纵欲淫虐,真是兽性疯狂,无耻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本待冲进去结果了这衣冠禽兽,又念着身处危境,须当谨慎行事,这才勉强按捺性子。直到司马斌**毕露,口出污言秽语辱及无忧,他心头怒火也随之炽烈。当司马斌说到『剥光这小妞儿,搂着她快活』时,紫元宗已是目眦欲裂,肺都快气炸了,哪里还忍耐得住?当即挥掌拍门,抬腿迈进屋中。

他的真气沉厚无匹,盛怒下掌力更为雄浑,剑气依着『七通剑』的招数发出,连门带墙震得稀烂。紧跟着胳膊轻摇,屈指成爪便向司马斌抓去。他这一抓本是情急中无意之举,手臂晃动间,突然**一股凛冽的旋风。这种异象古怪突兀,刚才与三清弟子交手也曾出现过,当时剑气就快刺到胸口,紫元宗挥舞胳膊,发出旋风,莫名其妙的把数名弟子刮得不知去向。而此时怪风又再出现,紫元宗心念电转,暗想『不好!风势如此猛烈,万一伤及无忧却怎么办?』急忙缩手收劲,向后的力道与前冲之势截然相反,那怪风转而狂飚向上,把屋顶吹出一个大洞。

紫元宗疾步近前,只见无忧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显是被风力震昏过去了。紫元宗又痛又怜,单腿跪地伸臂抱住她,心里轻轻呼唤『怎……怎样,你觉得怎样?』。

无忧身子微微一颤,含糊应道:『唔……没……没事……啊,是你的声音,你在哪里?』。

她并未睁开眼睛,嘴唇也没有启阖,神态犹在梦中。

紫元宗微感惊讶,暗想『她……她讲话时并未启齿,自然是心语了。可是方才我们离得那么近,为何不能心语想通?』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心中言语无阻无碍,时时都能彼此相闻。可眼下为何断断续续,与以往的情形大有差异?

正沉吟间,远处隐约传来动静。紫元宗侧耳倾听,夜风里『簌簌』微响,好像是衣衫摩擦之声,接着数人呼喝:『把住各处大门,切莫让那哑巴逃掉!』『齐云派的师兄们已守在“储苾院”,这地方叫“撷翠馆”么?便由我们搜索吧。』『师尊吩咐了,要我协从九华派伏魔荡妖,大家将此处围起来,发现异常既便相互通晓,切莫轻举妄动!』『是啊,别象三清派那样,胡乱动手坏了事,让九华派小觑我们龙虎派!』……

紫元宗微微变色,暗想『是龙虎道宗的弟子,已将撷翠馆包围了!如何是好?』继而想到,适才打败九华弟子,挫退三清派等种种大动静,定已惊动道宗诸派。他们大举出动搜索,园内怕有数百之众,玄夜昏暗,事发突然,各派弟子未必便能协配合。紫元宗心道『眼下若不趁混乱逃走,更待何时?』双手横抱无忧,转身走出小屋。瞥见树荫下人影蠢动,那钱毒姑撑着树干缓缓站起。她身上“三绝膏肓”的毒性潜入脏腑,反倒不似开初时那样剧烈。而银针上的疠气病毒,却开始慢慢发作了。

钱毒姑全身发冷,面色赤红,显现出患上恶疾的各种症状。她头脑昏昏蒙蒙,眼前金星乱冒,勉强挺直腰身,东倒西歪的往小巷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嘴里『嘿嘿嗬嗬』的连声呼叫,听起来既像呻吟,又像怪笑。

紫元宗瞅着她的背影,暗想『结果这老贼婆只是举手之劳。瞧她那幅颠倒昏乱的样子,怕也命不长久。眼下要紧的是赶快离开,等到带妹妹逃脱危境后,倘或老贼婆还没死,我再回来找她索取“三绝膏肓”的解药。』打定主意,抱着无忧走向屋后。他料想钱毒姑的叫喊声必会引来追兵,不能跟随她进入小巷。

绕过满地的碎石破瓦,紫元宗来到屋子后面,只见花草茂密,有两个黑沉沉的身影伏在草丛里,正是被怪风卷飞的司马斌和陈希文,二人默不作声的趴着,显然已摔昏迷了。紫元宗心念微动,暗生一计,轻轻的放下无忧,抓住司马斌和陈希文的衣领,将两人提拎到屋子里,放在长榻上,再把屋里四盏油灯置于榻头,这才离开小屋,重又抱起无忧走进夜色里。

行出几十步,紫元宗回头张望,黑暗中透过小屋窗户,但见明晃晃灯火忽闪摇曳。他深吸口气,霍地伸指轻点,只听飕然促响,一道『阳凤剑气』由指尖发出,破空飞出十余丈,穿透窗户,正击中长榻上的那些灯盏。那『阳凤剑气』足以烁石熔金,何等的厉害!炽烈的剑气射中油灯,好似往油锅里投入了火种,登时烈焰飞腾,『呼啦』一下直冲房顶,跟着长榻,茶几,案桌,幔布等等物事相继着火,夜风吹过,小屋里火势熊熊,『毕毕剥剥』的越烧越旺。

紫元宗虽不知自己这招剑术的源于『无射之射』,但已熟悉了运用剑气的方法,暗想『这法子如此神妙,奇怪我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回试试效力,没料到一蹴而就,如此容易。』望着火光,思量『司马斌那狗贼留在屋中,这般烧死算便宜他。园内道宗弟子发现房屋着火,定然取水扑救,那场面势必混乱,我们逃走的成算便大大增加了。』。

紫元宗原本热血善感,受了数年磨折压抑后,每当身处困境时,极其容易发狠冲动。此时他体内真气浑厚,可称得上举世罕有,心性竟也随之沉稳许多,遇事慎思而行,蒙昧多年的心智慢慢变得灵活敏锐。

转瞬间,小屋已烧穿了顶,小巷外人声鼎沸,乱纷纷呼喊,有人叫:『走水啦!那边走水啦,赶快啊!』。

有人喝道:『定是邪魔所为,大家别慌,只管守住各处道口。』。

有人诘问:『房子都烧起来了?死守有甚用处?哼,难道眼睁睁看火势蔓延,这园子烧为白地么?』说话之人是福寿堂的一个帮众,他见道宗弟子个个飞扬跋扈,暗地里早感不忿,当此变故之际便借题发作,嘟嘟囔囔的抗辩不休。道宗弟子们连声呵斥,一时间纷乱四起,众人争吵喧嚷。

紫元宗屏住气息弯着腰,抱着无忧小心翼翼的钻入草丛,只拣偏僻草深处走。那小屋背后原是“撷翠馆”里的花园,绿草鲜花,萝栏松亭,是仿造野外幽谷布置的景致。紫元宗摸索前行,只觉脚下乱石嶙峋,四周草莽森森,前方的黑暗似乎永无尽头。

又过片刻,耳边传来『叮咚』之音。紫元宗循声而去,约莫走了十来步,眼前波光闪动,原来草地边缘有条小溪,潺潺清澈,宛若一道白练,蜿蜒向东流淌。紫元宗暗暗摇头,寻思『真如黄天骄所言,那司马斌穷奢极欲,修建此园也算得用尽心思。这条溪水定是人工穿凿的,难得如此朴质素淡,就像是山野里自然形成的。』紫元宗幼年曾受父亲熏陶,读了几本诗书,略具欣赏鉴识的眼光。

他脑中灵光乍现,马上又想道『这条小溪源头也许在园中,但无论如何,肯定是流到园外去的,我只须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必可走出此地。』念及此节,精神一振,沿着小溪左岸向前疾行。岸边小径青苔滑溜,碎石崎岖,紫元宗身轻如燕,身影飘忽轻灵,竟似足不粘地的凌空飞掠。不一会,四周草木渐渐稀疏,好像已到了花园的边缘。溪流七弯八拐,小路愈渐宽阔,前方亭阁屋宇隐现,依稀灯火闪烁。

紫元宗停住脚步,心下踌躇『溪水固然流向外面。可这么曲折迂回,势必流经园内各处所在,那我岂不是跟着四处乱转?只怕没多远便会被人发现。』正在这时,前面亮光星动,微有说话之音。紫元宗忙抱紧无忧,矮身躲进旁边一丛刺槐里面。

不多时,小溪右岸走来三十余人,其中几个手里提着灯笼,一面朝四下里微微晃动,一面相互交谈。有人说道:『作作样子也就罢了,何必这般认真?』。

另一人打个呵欠,道:『瞅着快天亮,还不让人安生。九华派说什么邪魔入侵,各派门人须得严加搜捕。嘿,我们都转了大半个园子了,哪儿见什么邪魔?』身后一人接过话头,道:『谁说不是呢?我瞧九华派多半危言耸听,没事消遣咱们。』众人议论纷纷,多是抱怨之语。

忽有一个苍劲而沉稳的声音道:『大伙儿都别说了。修道之人须当冲和淡泊。尔等如此气躁心浮,怨声载道,成什么样子?……』。

众人默然听着,缓缓向这边走近。紫元宗探出半张脸朝外看去,只见说话的那个人走在队伍后面,峨冠青氅,鹤发童颜,正是崂山派掌门无为道长。

众崂山弟子听了师傅教训,微感委屈。无为道长刚停住话头,便有弟子说道:『师傅,不是我们小心眼。他九华派是道宗支系,咱们崂山派也是玄门正宗,凭什么我们要遵他号令?』。

旁边的人接口道:『可不是么?从塞北到晋中,再到汾州黄家庄,一路上九华派趾高气扬那副德行,好像能把日头都吞进肚里!哼,现在又把咱们安置在这鬼地方,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另一人道:『依我看,九华派早想统领道宗各派,这倒也罢。可朱秉正一个二代弟子,有何资格指手画脚?师傅,虽说您性子谦和,也不必自贬身份,事事依从。唉,就算咱们逆来顺受听命于他,但此等巡夜小务,何劳您亲自带队。再过片刻就天亮了,您还是回去歇息吧。』。

众人停步回头,纷纷道:『请师傅保重贵体。』。

无为道长御下极宽,深得弟子们爱戴,此时听大家苦劝,微笑道:『你们哪里明白,多年来道宗内部纷争不断,皆因各派各持门户之见,以至群龙无首。而今九华派声名日盛,大有引领诸派,光大道宗的气势。那朱掌门行事果断,性笃沉稳多谋,由他主持大局最是合适,岂能以辈分高低相视?我崂山道宗乃玄门清流,淡泊虚名权位,只要能保全本派宗祧衣钵,自当全力协助九华派行事。』。

众弟子听了这番话,也不好再讲什么,有人低声嘟囔:『朱秉正是什么人?欺师灭祖,残杀幼婴,丧尽天良的坏事都干完了,跟着他能有甚好处?』。

无为道长闻言眉头微皱,道:『八宗道会上奇变迭出,颇多诡谲。那李红莲举止疯癫,她的一面之辞怎能轻信?方才朱掌门找我,言道当日柳林峰里那个哑巴,与李红莲渊源很深。今夜此人已潜入紫竹园,只要将他找出并擒住,真像自然会水落石出。』。

崂山众弟子见师傅心意已决,只得躬身领命。

紫元宗暗自摇头,心想『这位崂山掌门不辨忠奸,当真糊涂的紧。』正自琢磨,忽听怀中无忧『咿唔』作声,身子微颤,似乎要从昏迷中醒来。无为道长道行高深,立时察觉到异样,扭头四顾,道:『周围好像有人!你等快仔细搜搜。』众人拨草掀石,沿着小溪右岸搜索而来。

司马斌为了让无忧恢复精神,命人给她服食了极浓稠的参汤。那百年老参乃性极炎烈的补药,大量服用后虚火上冲,令人燥热难耐。此刻无忧药性再次发作,心头如烧如燎,忍不住轻声低吟。紫元宗暗暗叫苦,忙伸掌轻轻按住她的嘴唇,心道『妹妹,你……你别出声,忍耐片刻,不然咱们会被人发现的。』。

无忧神智迷糊,左右挣扎两下,心里断断续续的道『好……好热,口渴……我要喝水……要喝水……』一面撅唇伸舌,舔舐紫元宗的手掌。

紫元宗感到她双唇又干又烫,犹似燃烧的火团,不由慌了神,想要去溪边汲水,偏偏那些崂山弟子走来走去,半天没有离开的意思。无忧越来越难受,又不能张嘴呼喊,憋闷中逐渐昏乱。她接连伸长脖子吸气,两手向空中乱抓乱捞,手背滑过刺槐枝叶,被划出道道血痕。而她好像失去了知觉,忽地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片晶莹如雪的肌肤。

看着无忧如此苦楚,紫元宗心里真像有万把尖刀在剜刺,突然长叹口气,暗道『也罢!咱们这就去取水!』他知道这一现身,马上就会陷入重围,恐怕再无逃跑求生的机会了。但他只要一想到『妹妹渴了,要喝水』,这个简单至极的理由,胸中便陡然勇气高涨,种种思虑早抛到九霄云外,前方即使是刀山火海,也会毫不迟疑的坦然赴蹈。

当下紫元宗掩好无忧敞开的衣服,抱着她站起身来,跨出刺槐丛,径直向溪边走去。崂山派众弟子辛苦半夜,都已精神倦怠,各人埋着脑袋到处乱搜,只不过敷衍了事,一时谁都没注意树丛后走出个人影。

紫元宗来到溪边,左手揽住无忧肩背,蹲下身子用右手掬起清水,送至她的唇边慢慢侵润。无忧闻到清凉的气息,微微翕开双唇,溪水便缓缓的滑进口中。就这样喝完半捧水,她神情安静许多。紫元宗长出口气,心里问道『感觉好些了么?』。

无忧明眸惺忪,目光游移,逐渐停在紫元宗脸上,忽然间身子微颤,道:『是……你么?哥哥,我还当见不着你了,我……我这是在做梦?』。

这声呼唤虽然轻微,已被对岸的一个崂山弟子听在耳中。那人愕然抬头,喝道:『是谁!谁在哪儿?』纵身跃过小溪,五名同伴跟着跳到左岸,手中灯笼高高举起。

紫元宗毫不理会,冲无忧微笑着心道『是啊,你就当在梦中吧,现在这些经历,仅仅是恶梦里的幻象罢了,别害怕。』。

无忧全副精神都在他身上,对周遭情形视而不见,嫣然笑道:『恶……恶梦?唔……有你在,我不怕。』。

众崂山弟子面面相觑,一齐拔出长剑,围上前来,当先一人喝问:『鬼鬼祟祟,作什么的?』。

紫元宗和无忧四目相对,心语相通,竟似旁若无物,数十把明晃晃的锋刃团团紧逼,剑尖剑气凛然,将无忧的裙带轻轻撩动。无为道长借着灯光仔细端详,随即认出紫元宗,面色严峻,沉声道:『阁下是龙虎山庄里的那位异士么?昔日道宗得脱险境,多蒙阁下相助。今夜重逢,贫道正有要事相询,请了!』说罢屈指稽首,道:『且休要违拗,这便跟我们走吧!』他言辞谦逊有礼,口气颇为强硬。

紫元宗听而不闻,目光柔和,静静的凝视着无忧,心道『是啊,我会在你身边的。还记得么?山洞里,我答应过永不离开你。雁门关外,还曾说再不要你吃苦。这些话并非虚言,从今往后,我都会一一作到。』他神情镇定,语气平静而坚毅,就像鸿蒙之初便有这番诺言,这时不过是随口讲出。

无忧心里感动,笑着心道『嗯,那我也答应你,快快长出头发……我要……要用你做的梳子梳头。』艰难的抬起胳膊,伸手入怀,摸索当日紫元宗给她削制的那根木梳。

一名崂山弟子站在近处,看见无忧抬手动弹,立即上前两步,喝道:『搞什么鬼?怎么不吱声?』。

紫元宗头也没抬,心里酸楚,暗道『唉,这木梳……你一直贴身带着么?』。

那崂山弟子大感不耐,又挨近半步,道:『喂,问你话呢!聋了吗?』那弟子手腕翻转,侧过剑身,手中长剑倏然挥来,其实此举倒并无敌意,只想用剑脊怕打对方的肩头。紫元宗仍是蹲在地上,对头上寒光闪闪的长剑毫无反应。

无为道长见状,微觉有异,忙喊道:『且慢,快住手……』话没说完,那个弟子『噔噔噔』连退数步,面色惨白,惶然高呼道:『啊……好烫,哎呀,冻死我啦!』右手五指张开,使劲甩动,可那长剑却象着了魔似的粘在掌中,怎么也甩不掉。

众人相顾骇然。无为道长修为精深,眼力敏锐,恍惚瞥见方才那弟子用剑拍击时,紫元宗食指与拇指搭成个圆圈,往长剑轻弹了两下,剑身颜色立时变为赤红,仿佛刚从炽热的熔炉里取出;忽而剑身白霜凝结,又像封冻于玄冰之中已历数年。这一热一冷之间,剑柄忽烫忽冰,竟把那弟子手掌先灼焦,又冻伤,最后与血肉紧紧粘合在一起了。

无为道长暗暗吃惊,心想紫元宗手指并未接触长剑,显是阴阳两种真气由指端发出,隔着数寸之遥,凭空注入了剑身。道宗素有『以剑炼气,以气御剑』说法——初炼者只有依靠长剑来激发剑气,道行精深后,便可无须器物的任意施展剑术,而只有绝顶高手,才能将自身真气贯注于锋刃,凌空操控长剑克敌制胜。民间传说『千里飞剑取人头』,即是此谓。可是施法者也须得凝神念咒,全力而为。似紫元宗这样弹指之间便即发功,如抖衣拂尘般轻松自若,那真可算得道术神妙,直至匪夷所思的境界了。

无为道长暗自思忖『此人身负绝世奇功,似乎又和道宗深有渊源,难怪朱师侄劳师动众的要找到他。』。

他正在琢磨着,那边崂山弟子们已群起围拢,仗剑纷纷喝道:『果真有邪魔!快摆四象伏魔剑阵!』『大家别靠太近,小心邪术!』『尹师弟站玄武方位,断其后路!』喧嚷声此起彼伏,远远传了开去。

无忧察觉四周动静,竭力凝住神思,扭过脸张望,含糊道:『怎……怎么了?这是哪儿?好多人啊……』。

紫元宗心道『没事,很多坏人想围困咱们。我会带你冲出去的,妹妹你闭上眼睛息一会儿,权当只在梦里……你还很口渴么?要不要再喝些水?』刚要伸手到溪中取水,两名崂山弟子攻到身后。紫元宗微觉背脊上凉气飕飕,剑气毫无声息的迅疾袭来,当下身子微微前倾,左臂楼紧无忧,右掌反转横掠。他这招数乃七通剑中的『扶摇北斗』,本该两臂摆动挥击,同时却退前后之敌。

当初张凌风传授剑术时,教的简略粗疏,加上此刻情势窘急,因此紫元宗仅使出半招『扶摇北斗』。阳凤剑气从掌缘发散开来,形成一道灼烈的热墙,给这似是而非的剑招凭添了巨大的威力。

然而剑气横掠过去,却丝毫没有遇到抵挡。紫元宗一剑砍了空,心头一凛,潜运真气流转全身,接着旋踵拧腰,抱紧无忧向对岸跃去。五名崂山弟子挺剑疾刺,剑尖凌厉的剑气迎面袭来。这情形早在紫元宗意料之中,当即单掌斜斜摆动,使出一招『云横白岳』,阴凰剑气化为寒冽的雾浪,冷森森的向四周漾溢。

那齐云山号称『白岳』,峰峦之间云卷雾涌,气势雄浑而不失灵动。齐云派前辈高手由此创出『云横白岳』,虽算不得齐云派绝技,但招式规整大度,也是道宗入门修炼的正宗剑术。当日醉仙楼上,紫元宗破解『子午针』,救下黄天骄的性命,就是用的此招。他全凭张凌风引领真气,才粗略领会齐云道宗剑法,并不知道剑招的名称。

此刻这招『云横白岳』蕴含了阴凰剑气,威力陡增何止数倍?紫元宗劲力甫吐,料想定能将对方长剑震开。谁知那几名崂山弟子手腕轻抖,锋芒忽地向后急缩,剑气消逝无踪。紫元宗剑招再次落空,他不懂收势敛气的法门,落地后硬生生的站住脚步,发出的剑气尽数返还自身,丹田里内息沸腾,不由得脸热心跳,急忙张开口深吸几口长气,胸中闷胀这才松缓消释。

崂山众人见此情形,个个呆若木鸡,满脸讶异之色。

原来崂山剑术后发制人,讲究『以静驱动,以无胜有』,所炼真气平和玄静,剑术虚多实少。镇派道术『无中生有剑』,只有剑意而无实招,斗法比剑时随机应变,自然凭生出万般奇妙剑法。如同一叶轻舟漂浮于江中,任凭浪推潮涌,它只随波荡漾起伏,虽无从着力,却能笃如泰山。后世太极功『四两拨千斤』的要诀,即是传承自崂山道术。

众弟子虽未达到『无中生有』的境界,所布下的『四象伏魔剑阵』玄虚奇妙,也是极厉害的道术。此阵暗合天罡,险敌于无形,敌人道术威力越大,反而越容易自伤其身。可是紫元宗两次失手,体内真气被引得激荡翻腾,却并无甚大碍,吐纳几次便即气定神完。崂山众人骇然变色,暗想这“邪魔”莫非有金刚不坏之躯?

眼见这种情形,无为道长心里打了个突,自忖道『刚才明明已将此人真气扰乱,而后他在激斗中强行收功,如此蛮干胡为,必定走火入魔,即使换作修为高我十倍的道宗高手,也非得当场吐血不可。可此人却若无其事……难道……难道他竟不是活人?』心念陡转,厉声喝命:『白虎退至天衡,三灵自天玑,瑶光,天权攻敌!』。

众弟子依言而行,守住白虎方位的几名弟子缓缓退却,周围『青龙,朱雀,玄武』三处剑气凌厉,逐渐汇聚合力。顷刻间,『四象伏魔剑阵』阵形改变,渐成北斗天罡之状。此时前虚后实,玄妙奇崛,剑阵的威力已发挥到极至。

紫元宗欠缺临敌经验,一察觉周围和背后压力陡增,立即挥掌向前拍击,冲着剑气最薄弱的方位攻去。岂料此举正落入阵法彀中,崂山众弟子加紧施为,催动剑阵,四周气流涌动,化为数个有质无形的漩涡。紫元宗左右晃荡,难以稳定,身体象雨打浮萍般摇摆不定,唯一还能控制的,只有自身雄浑的掌力。于是惶急之下,不断运劲向前拍出,只盼能与对方剑气相触,借力稳住脚步。谁知掌风直击,没遇到丝毫抵御。紫元宗体内真气渐旺,『七通剑』的掌力越来越猛,连挥几掌后,右脚朝前迈出一小步。

这一步跨出,形势陡然险恶。紫元宗上身微倾,左足跟着踏进,如此连续跌出四五步,他心里一寒,明白过来『不好,这般乱扑直撞,若是撞到对方的剑气怎么办?』想要凝力站定,哪里能停住脚步?前方好像有一股吸力在牵引,令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跌撞而去。紫元宗惶惑焦灼,急催真气运使『七通剑』,剑气化为掌力发出,犹似暴风迅雷般猛烈。随着他的掌力增强,前面那股怪异的吸力也愈发难以抗拒。渐渐的,体内真气如山洪暴涨,汹涌狂乱不可抑止。紫元宗自觉失控,忙竭力收掌敛气,却徒劳无用,那右掌还是不断的凌空虚拍,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这正是『四象伏魔剑阵』的厉害之处:敌人道力越高,越容易受到阵法感应,激斗中令其忘性逞威,体内真气错乱奔突,最终堕入魔道而难以自拔。到那时剑阵若无松释,陷阵者轻者走火入魔,重者经脉断绝。紫元宗怎识得其中玄机?不知不觉间受制于彼。只是他真气太过浑厚,剑阵数次险被掌力带乱。崂山群弟子心存忌惮,不敢过分逼近,因此双方才能相持良久。

又过片刻,紫元宗双脚越奔越快,心中暗暗叫苦『这么下去,就算没被剑气刺中,迟早也会撞到树木房屋…….』。

无忧与他心意相通,见他眼中神光炯炯,手臂挥洒劲风鼓荡,气魄显得异常威武雄壮,猛想起师傅李红莲传授道术时,讲述的种种修炼入魔之相,当下心中急呼道『哥……哥哥,你怎么了?』她本已气息奄奄,此刻记挂紫元宗的安危,竟而霍然精神大振。

紫元宗一直用左手揽着她的腰肢,但全身精力逐渐集中于右掌,左臂便酸软松弛,随着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将无忧摔到地上。忽听她发问,心头一震,答道『没怎么……你别担心,咱们一定能逃出去。』。

无忧奇道『逃?为什么逃?我们……我们怎么了?这是哪儿?』。

紫元宗心道『这地方是福寿堂的老巢,道宗各派聚集于此。哼,他们都听从朱秉正的指使,仗着人多想困住咱们。』。

两人无声的交谈着。紫元宗心有旁骛,真气不似方才那样精纯,掌力随之减弱,而狂奔的脚步也有缓弛的势头。无忧看他面色渐宁,鼻息平复,眼神里英华敛藏,入魔的险象逐步消逝,忙心道『施法之际,意存舍外,时时留有余力,切莫着意胜败生死,这样真气才能收纵自如,当……当年师傅是这么说的。可……你的真气怎地突然这么强?在跟谁斗剑?』。

她头枕在紫元宗肩头,看不清周遭情势,只以心语断断续续的相问。紫元宗一面回答,一面奔跑,半扶半抱挟着无忧,风驰电掣般奔出三十多丈。那撷翠馆花园相邻一片空旷平地。两人转瞬间奔至场地边,前面出现一根粗逾尺余的铜柱。

无忧从眼角余光里瞥见那铜柱,心念微动,用力扭头往旁边望去。借着月光,就见相距数丈之外,果然也立有一根相同的柱子,柱端旌带飘舞,挂着渔网之类的东西。她微感吃惊,寻思道『咦,那分明是球场的门柱啊!波罗球场,莫非……这里是皇宫?!』。

所谓『波罗球』,即后世的马球,汉末晋初时由波斯传入中国,曾一度盛行于世。因所需良驹众多,场地广阔,实非寻常财主绅宦所能置办,后来渐为皇家贵族所独享。无忧自幼长于皇宫中,对这种奢侈娱乐了如指掌,眼见周围场景恍若宫廷,不由得诧异万分。她正疑惑,紫元宗收不住脚,被“四象伏魔剑阵”牵引着,径直朝那根铜柱撞去。无忧霍地惊觉,失声道:『当心……』。

这声惊呼微弱而短促,紫元宗听来却如雷震耳,脑中猛一激灵『如果我有闪失,妹妹怎么办?』手起掌落,运劲拍向那铜柱。忽地轰然巨响,面前烟尘飙扬,那根铜柱拔地而起,往前直飞出去。月色里,那柱体赤亮刺眼,已被『阳凤剑气』烧得通红,弯折的柱身不住翻滚,所经处飞砂走石,势道着实凶猛。

位于正前方的是五名崂山弟子。他们守住天衡方位,处于剑阵之末,原为诱使敌人攻击,扰乱对手真气所用。紫元宗的剑气太过凌厉霸道,这五人接连向后急纵,连退带闪,拼尽全力才勉强保持住阵形,此时已到了真气枯竭,灯尽油干的窘境,就算没有外力冲击,很快也会疲极倒地,又怎能抵挡得住铜柱重击?只见人影披靡,惨呼四起,五个弟子被撞得骨折筋断,滚热的柱体擦过皮肉,烫得『吱吱』作响。

少了五人,阵形散乱,『四象伏魔剑阵』威力大大减弱。紫元宗混乱的内息平复下来,腰板挺直,稳稳的站定脚步。崂山群弟子自炼成剑阵以来,从未遭受这等重挫,人人心中既惊且怒,各自呼喝招应,又一起围攻而上。紫元宗暗吸口气,右掌寒意森然,瞬间又凝聚了深厚之极的『阴凰剑气』。

无忧目睹崂山弟子血肉横飞的惨状,不禁恻然失色,忽见紫元宗再次蓄势运劲,又要发出剑气,急忙道:『别伤人!』。

紫元宗一愣,就在这时,右腕处冰凉生痛,好像被两根钢丝紧紧缚住。接着眼前灰影攒动,白须飘洒,正是崂山掌门无为道长亲自攻到。他身未近前而剑气先至,『无中生有剑』,隔着数尺之遥悄然而生,无影无踪,一下便绕住了紫元宗的脉门。

紫元宗虽然真气浑厚,而剑术招数和临阵应变,却差得远了。陡然间要害受制,待要挥臂挣脱束缚,岂料半身酸麻,软绵绵的没半分力道。无忧知他心急,暗道『快松开左手,放下我!你先挡开剑气,再来顾我。』。

她生性柔顺娴静,紧要关头往往却能当机立断,加上天生的尊贵气度,语气中有种令人心折的魄力。紫元宗正惶惑无计,听了无忧的话,便想依言松开左臂,把她放到地上。

可是猛然间,刚才盘桓在内心深处的疑问,霍然又浮现在脑海中『若是我失手落败,妹妹定会落入朱秉正魔掌中,那时却如何是好?……罢了!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她平安脱险!』此念甫生,胸中蓦地豪气万丈,紫元宗咬紧牙关,右臂艰难的往胸口微圈,忽而反转挺直,食指中指并排前伸,两道烈焰般的『阳凤剑气』飞射而出。

无为道长大吃一惊,暗想明明已制住对手,为何对方还能施发剑气,而且手法神妙,竟与九华派的『无射之射』十分相似!难道正因为此人和九华派深有瓜葛,朱秉正才会大费周章的找寻他么?此人谙熟九华道术,朱秉正怎会称其为『邪魔』?这人深夜孤身挑衅道宗,大闹紫竹园,又是意欲何为?

无为道长疑思百结,忖道『眼下只有将这人擒住,仔细盘查或能明了真相,唉,道宗内部恩怨纷繁,悬案颇多,但愿能从此人身上,探出些许线索。』他心头思忖,手里剑招并无丝毫滞怠。眼见『阳凤剑气』迎面而至,当即凝神运气,右手环抱成球,左手戟指轻轻撩拨,一股柔和的剑气绕指而生。

『无中生有剑』最擅借势发力,这招『绕梁余音』更是其中精粹。只见『阳凤剑气』刚要触及无为道长的胸口,忽然受到『绕梁余音』的牵引,斜斜岔开,擦着他的肩头飞入黑暗之中。紫元宗余势未消,倏尔飞身疾冲,手指并拢竖起化为掌形,『阴凰剑气』依着『七通剑』的招式挥洒而出,紧随『阳凤剑气』之后,再次攻向对手。

无为道长没想到他变招如此迅捷,几种剑术轮换施发,异样真气纵放自如,竟无半点牵强之状,惊惧之余,来不及用『绕梁余音』引开对方剑气,只得潜运真功,双手虚抱缓缓挥出。刹那间『蓬』的一声巨响,两股剑气轰然相撞,无为道长全身剧震,骨骼『咯咯』连响不绝。他所用剑术乃崂山派绝学,真气绵长深沉,三分实七分虚,恰如棉里藏针,遇强愈强。可是刚与紫元宗的剑气相触,登觉对方真力汹涌狂暴,犹如怒涛决堤一般势不可挡。

无为道长情知无法化解,忽地清啸一声,须发皆张,双睛里精光大盛,蓦地双手手指交握合拢,挺臂向上迎去。

崂山剑术以柔克刚,然而功到深处,却能在极柔中透出刚猛。无为道长平常施展剑法,总是锋芒不露,余劲悠长,而此刻面临紧迫的情势,再也没有半点迂回之机,只能奋起全力相抗。就见他左右手合拢,中指食指并力刺击,指尖『霍霍』隐有风云呼啸之声。此乃无为道长七十余年苦修磨炼的真气,沛然沉厚,非同小可。紫元宗见对手作势反击,也加摧掌力朝前拍击。

一瞬间,两股真力相距半尺再次相碰。只听轰鸣如雷,烟雾弥漫,四周树上枝叶『簌簌』飘落,声势异常惊人。无为道长眼前金星乱冒,身子被震的向后飞出,同时双膀剧痛,一股阴冷的寒气自掌心窜来,几乎快要把上半身冻僵。他急忙运起先天纯阳罡气抵御。但是前劲未济,后劲难续,无为道长神衰力竭而强自提运内息,犯了崂山道法的大忌,前胸任脉立时被自身真气震伤,身体还在半空,口中已是鲜血狂喷。

这几下交手迅捷如电,只在交睫之间,待众人看清时,无为道长已跌落于尘埃。崂山群弟子人人惶恐万状,惊呼道:『师傅!』纷纷围拢上前。

无忧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心里惊异道『好……好厉害。』这时候,四名崂山弟子半扶半抱,照护着掌门撤离,剩下的人悲愤难抑,各挺长剑又攻了上来,嘴里大喊大叫『邪魔快快领死!』。

紫元宗连败两名道宗掌门,对自己的剑术信心倍增,当下毫无怯色,缓缓提起右掌。无忧急道:『别伤害他们!』。

她已知道紫元宗剑术高的出奇,眼看他蓄势运气又要施法,崂山诸人必定死伤惨重,连忙出声阻止。可是体弱气虚,一句话没说完,额头上冷汗如雨,颤抖着喘息不止。紫元宗大急,低下头打量她的面色,一面心道『怎么了?胸口气紧难受么?』。

这么缓了一缓,崂山众人剑气从四面疾刺而来。紫元宗脚下使劲,两步跨出四五丈远,身子如大鸟一般往前飞掠。崂山弟子出剑虽快,还是慢了半拍。崂山剑术余势绵长,剑气凝聚不散,紧跟着紫元宗身影追击而去。

无忧稍微顺过口气,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口中兀自低语:『不……不要伤人。』。

紫元宗心道『好!』右掌向后挥出,阳凤剑气化作一道无形气墙,护住背心。崂山众人的剑气尽数撞到这面『墙』上,既不能穿透,也没有反弹,就把紫元宗他们直推向前。紫元宗左足轻点地面,借着身后的劲道纵跃飞驰。崂山弟子连声呼喝,长剑狂刺猛戳,只见剑气交错横斜,哪里还有半点崂山剑术『以静制动』的意味?紫元宗越奔越快,身影如风似烟,忽地拔地轻飙而起,飞上了前面一座凉亭的顶端。

这几番折腾甚为剧烈,紫元宗左臂沉稳,如载川持岳般搂住无忧腰肢,没让她感到半分颠簸。无忧神智渐渐清明,周遭的情形瞧在眼里,欣然微笑道:『好……好俊的身手,哪儿学来的?』。

紫元宗心道『我也不清楚,好像身体里力气用不完,脑子里想做什么,举手抬足便能轻易做到。』。

无忧凝思沉吟,心道『无为道长,是道宗首屈一指的高手,连师傅也对他推崇备至,居然被你震得重伤呕血,这可是真本事,绝非碰巧瞎撞就能做到的。』。

紫元宗举目四顾,此时天色曦微,黎明将至,约莫十多丈外黑影绰绰耸峙,看样子是紫竹园的围墙。他心下暗喜,想道『总算快要逃出去了!』却听无忧还在思虑『刚才你的剑气从指端激射飞出,那是九华派的“无射之射”啊!可出招收势又不像,真奇怪……』问道:『哥哥,这些道术剑法,你是如何琢磨出来的?』。

紫元宗答道『这个……我也是莫名其妙,以前张凌风传过七通剑,对了,适才柳姑娘教我一些运气法门,我依法而行,阴阳剑气好像更加灵便好使了。』。

无忧一愣,道:『柳姑娘?九华派的柳姑娘么?原来是她传授的……九华剑术博大精深,一时半会儿怎能学会?你的手法熟练,剑气沉猛,倒像苦炼了数十年似的。』。

紫元宗心道『嗯……是啊,这些运气使剑的法子,我刚想到就会用,真古怪的紧。』。

无忧笑道:『无论如何,你已身负盖世奇功,是罕见的道术高手呢!』。

两人心语之际,紫元宗并未有丝毫懈怠,一面答话,一面睁大双眼眺望,寻找出园的路径。却见远近各处人影攒动,从四面八方往凉亭围拢。崂山众弟子齐聚附近,瞧着紫元宗站在亭顶,不再群起进逼,只摆开剑阵静静戒备。顷刻间,亭下呼吸声清晰可辨,显然追兵云集。紫元宗四顾环视,发现东面有条石子小路,绕过假山池塘,通往园边围墙,随即左臂抱紧无忧,便想飞身下亭,夺路逃走。

突然,四下里呼喝声炸响,此起彼伏——『九华道宗在此,邪魔外道快快受缚!』。

『龙虎派诸位师兄暂且退后,让我们齐云派当先伏魔。』。

『福寿堂弟兄们听着,切莫放走贼人!』。

夜空里回音飘荡,凉亭两边足有四五百人之众。紫元宗略无惧色,对无忧心道『想抓我们的坏人可真多,不过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无忧粲然微笑,道:『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再说咱们这么厉害,谁能抵挡得住?』话到此处,秀眉微颦,转过脸望了望凉亭下的人影,心道『哥哥,凭你现在的本事,纵然道宗各派一齐围攻,也莫想困住你……唔,我们只管逃出去就好,再也别伤人了,好么?』。

紫元宗点点头,心道『就依你……』。

这个『你』字刚由心生,已然拔身飘然跃下。凉亭周围惊呼四起,崂山众弟子报仇心切,首先挺剑围攻上来。紫元宗不闪不退,身子紧贴着地面,轻轻巧巧的从人丛间穿了过去。此时他已领会陆地飞腾术的诀窍,施展起来自然灵便,姿势绝妙,就好似一条鳐鱼在海底悄然滑行。无忧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背心距地仅有几寸,不但没碰到草木泥石,连尘埃也未粘上半分。

无忧怔怔发楞,目光从紫元宗肩头越过,眼望着四周一张张惊骇万状的面孔急闪而逝,忽感一阵迷糊『我真在做梦吧?要不….要不我快死了……眼里都是幻象?唔……好困……』倦意一生,立时只想合眼睡去。

紫元宗察觉她心语微弱,登时焦急万分,暗道『怎么了?快振作些!咱们快要逃出去了!』心里大叫,身法丝毫未停滞,待掠出四五丈后,忽地挥掌朝地面凌空拍击,借着掌力腾空飞起,稳稳落到前面一块高耸的照壁上。无忧神思恍惚,气息奄奄,脸上竟尔微现出弥留之色。就在危急关头,隐约感觉到紫元宗正焦急万分的呼唤,立刻又迸发出顽强的生机。她用尽全力呼吸,心底模模糊糊有个声音道『不……不能睡着,怎能撇下他孤单在这世上……再,再吸两口气……人只要能吸气,就不会死。』。

如此艰难的喘息数次,脑中渐觉清凉,睁开眼,勉然笑道:『刚才那飞腾术好……好厉害,是九华派的行云流水吗?』两句话出口,几乎便要虚脱。

紫元宗肝肠寸断,又怕会惹她忧愁,忙强自压抑伤感,暗道『这是行云流水吗?我只是用力蹬腿,然后提气收腹,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想,便这么飞出去了。』。

无忧喜上眉梢,心道『好啊,神驰舍外,意存物忘,已深得九华派道术之要。我师傅苦炼十几年,也还没达到此等境界呢。哎,以后等我好些了,可得教教我。』。

紫元宗心道『嗯,凭此道术逃命想来不难……对了,你便这么一直跟我讲话,千万别停下,不要想着睡觉。』。

两人对话的功夫,紫元宗瞅准照壁后的一颗大槐树,腾身飞跃过去,右脚在树枝上一点,旋踵拧胯,半空中轻轻转折,径直掠向围墙。他记着无忧的叮嘱,不愿再多伤人命,因此只是腾跃纵跳,尽量避开的人群。道宗弟子会飞腾术的为数众多,可是无论怎样跳跃堵截,剑刺擒拿,休想挨到紫元宗的一片衣角。只见他的身影倏忽,飘来荡去,直如幽灵鬼魅。

古树距围墙仅有两三丈,若不是躲避众人围攻,紫元宗早已跃过墙头。不过他飞腾术神妙,只延俄了片刻,离围墙还是越来越近。眼看就快逃出危境,紫元宗稍觉心安,愈加提气运劲,身体直如落叶般随风流转。他每一次将真气注入经脉,对道术的运用便多一分体会,渐渐领悟个中要诀,飞腾术施展起来极尽其妙,与真正的『行云流水』虽有差别,却也轻松的穿越前后左右密集的剑气。

众人眼睁睁瞧着“邪魔”即将逃出重围,不由得齐声高呼,心里都是又惊又怒。就在乱纷纷的呼喝声中,紫元宗身形横斜,右脚尖已触到了墙檐,正要并足站上墙头,忽然左侧面颊传来淡淡一丝凉意,跟着胸口微感窒闷。他心知有高手袭击,连忙将无忧顺到右臂弯中,左掌反手挥击,『七通剑』将剑气化作掌力,奋然朝下拍去。

只听墙下有人道:『来得好!』。

话音未落,一股劲风迎势往上硬挺,倏尔与紫元宗的剑气相碰,发出『兹兹』微响,好似两片砂盘相互摩擦。紫元宗只觉对手剑气泊然成面,运气的方式与自己十分相似,再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个声音,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暗惊道——『张凌风!』。

念头甫出,心里微生惧意,紫元宗侧身翻滚,从墙头飘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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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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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紫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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