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否和我一同陪葬?
卢医士六十多岁,和张文仲一样同为御医,资历医术自然不用多说。
前几日被派去长安为渔阳王李鸾诊病,今日过午才回来。
听说颖县主患了肠痈,长公主正四处延请名医呢。水都没喝一口,便马不停蹄的赶来。
可赶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肠痈,而是起了恶疮。
经王禄恩嫡传弟子施救,已然转危为安了。
虽然闺女明显见好,但还没大好,长公主作为母亲心里肯定不托底。武卓也说了,要三日才能见分晓。
担心之下,便请卢医士帮忙把把脉。
其实按道理说,请了一名医生诊病,而且颇有疗效。除非行医者主动邀请,中途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找别人搭脉。
但皇家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在乎那些。
卢医士自然懂得规矩,不过要论起来他和王禄恩是同辈。
插手一下武卓这个小辈的病人,自然没那么多忌讳。
再加上他对王禄恩传下的手段极为好奇,便欣然答应。
进到病房把了脉,结合孙长仙和济坤口述的早前病情,确定大患已除。只是还需静养,小心调理防止反复。
同时,也意识到了昨晚以前,颖县主的病情到底有多凶险。
这让卢医士对王禄恩嫡传弟子是如何施为的,更加好奇。
他虽然仗着辈分不告而插手了小辈的患者,却不好从孙长仙和济坤那打听细节。
毕竟私窥别家的手段,那可是犯大忌讳的。便打算见见武卓,当面询问一下。
当然,肯定不会是请教,而是仗着辈分打着考校的名义。
他自信以自己的医道积累,只要从“考校”中窥得一鳞半爪,便可抓住重点。
可问了一句才知道,武卓一夜未眠,半上午才去休息,当下还没醒呢。
听济坤的意思,武卓是打算白天养足精神,晚上接着熬守,防止夜间病情反复。
虽然是个小辈,这种情况下也实在不好叫醒。
卢医士虽然年纪不小,但对医学的求知欲极强。干脆赖着不走,打算硬等到人醒。
长公主听武卓说过,高热夜间最容易反复。心里正悬着呢,自然乐不得卢医士留在府里。
一旦病情恶化武卓力有不逮,也好有个能压得住阵脚的指望。
武卓要知道卢医士是个快七十岁的名医,就算气对方擅自篡改医嘱,也不会那么强硬的纠正回来。
最起码知道对方在府里,会先心平气和的解释一番再改回来。
就算强硬,也是等到解释不通的时候再说。
尊师重道嘛,不能因为对方受时代所限,对疾病的理解有所偏差,就目中无人了。
事情坏就坏在“医士”这个称呼上。
在现代,临床专业的中专生,只要拿到毕业证就是医士,属于最基础的职称。
说白了,连上岗资格都没有。
但在古代,只有德高望重,能力受到广泛认可的医者,才能被冠以医士之名。
要是放到现代,妥妥的专家教授级别。
这一千四百多年里称呼上的巨变,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因为这样,武卓一听什么“卢医士”,下意识的以为是长公主府上养的营养师,或者健康咨询师之类,根本算不上正经医生的角色。
这么个人不声不响的改了他的医嘱,不火大就见鬼了。
心里正憋着火呢,就听外面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叫武清风的小子,给老朽滚出来!”
武卓猜到喊话的多半是那个“卢医士”,虽然纳闷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老,还是阴沉着脸起身出屋。
卢医士已经知道武卓还不到十六,眼见着一个清瘦的半大小子从屋里出来,便对上了人。
不等武卓开口,便拿足了架势质问:“你就是武清风?
我且问你,颖县主大病未愈,内邪不清,脾虚肠弱,你为何……”
就武卓那点中医基础,听对方说什么得连蒙带猜。
不等老头拽完词,便不耐的打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卢医士一口气呛在哪,好悬没噎过去。
盯着武卓难以置信的看了两秒,心中异常失望。
在他看来,武卓连医理都听不懂,摆明根本就没学到什么真本领。
看来颖县主要么是凭身体的底子扛了过去,病情自行转好。
要么就是眼前的小子,凭着打王禄恩那听来的只言片语胡乱施为,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了。
失望后怕之余气急败坏的质问:“你到底跟那个混账王禄恩都学了些什么狗屁。”
武卓虽然对那个便宜师父没什么感情,可也不容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胡乱辱骂。
见对方出言不逊,心头火气更胜。
眼睛一瞪硬邦邦的甩出一句:“你算哪根葱,我和师父学到了什么,跟你说的着吗?”
“你个孽障!”卢医士哪成想眼前这个无知小辈,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敢大逆不道的辱骂自己是根葱。
额头青筋瞬间蹦起,抬手指着武卓,哆嗦了半天气的硬是说不出话。
一旁的长公主看着两人眉头微皱,武卓的脾气和能耐她都亲身领教过。
所以,不觉得武卓听不懂医理,只当他不耐跟卢医士纠缠。
同时在她看来,卢医士说武卓就说武卓,总之是个小辈,骂两句也不算什么。
但说话间带上已故的王禄恩,还冠了恶评,这就有失身份了。
武卓维护亡师恶语反击前辈,虽然不对但也情有可原。
心里偏向武卓,但卢医士毕竟声望在那摆着,而且听说自家闺女有疾,舟车劳顿后不辞辛劳的赶来。
帮没帮上忙且不论,这份情她得领。
见两人僵在那里,便开口打破:“清风啊,我虽不通医理,但也知道大病之人脾胃虚弱,不能进食肉食。可你为何……”
长公主这是头回唤武卓的名字,一方面因为医治闺女有效,心里对他的印象确实大为改观。
另一方面,也是隐晦的向卢医士摆明态度。
卢医士品没品出味道不知道,如此亲昵的称呼,倒是把武卓给搞的非常不适应。
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不提长公主的身份,就冲这声称呼,就得认真解答。
不理会血压飙升的卢医士,正色说:“县主连续多日只进食少量米汤,现在肠胃功能确实比较弱。
但不论是创口愈合,还是抵抗体内的炎症,都需要有足够的营养摄入。
不然身体虚弱,伤口又迟迟不愈合,拖得时间长了,肯定要出问题。”
昨晚隔着东屋的门,长公主大致听了武卓讲的营养为何物。长知识的同时,也认可了这种新奇的说法。
可道理她听懂了,但还是皱着眉头追问:“理是这个理,不过食肉这一点……”
“肉类里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其它营养元素,是不可替代的。正因为不好消化,所以我才特意下医嘱,点明容易消化的鸡肉。
晚一些可以再进食一些蒸鱼肉,同样是容易消化的肉食。”
长公主闻言点头,卢医士却直接爆了。
指着武卓怒吼:“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什么营养白质,还鱼肉,你可知外伤脓患者,食鱼腥乃大忌!”
卢医士的说法就眼下的认知来说,绝对是有理有据的。
关于这种争论,到了现代民间都还有争论。
从科学的角度说,古人的认知有道理但不全面。
尤其是对鱼腥和生发之物的理解,部分是对的,但不能粗糙的一概而论。
这些解释起来很复杂,武卓也很难跟眼前这个老头儿解释明白。
更何况他也没那耐性。
干脆不屑的看了对方一眼,直接甩出一句:“跟你说你也不懂。”
“你!”如果有血压计,卢医士现在的收缩压绝对超过了二百毫米汞柱。
长公主也不耐烦卢医士打断他和武卓的对话,甚至因为她能听得懂武卓的意思,对方听不懂,而起了轻视的心思。
同样甩了一眼卢医士,继续问武卓:“我明白了,但还有一点不托底。
就是……你也知道颖儿的患处。进食实物,大解时会不会……”
“确实容易牵扯到伤口。”武卓表情严肃的点头:“不过不吃的话,身体所需根本得不到补充。
大解的话,只要极力小心,还是能够将影响降到最低。
两害相较取其轻,所以……还是得吃。”
昨晚长公主的心神乱了,武卓交代这些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过后才觉得不托底。
所以,下午时默认了卢医士否掉武卓的医嘱。
现在问明白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抬手指向堂屋说:“对了,便椅已经赶制好了,你看看合不合用。”
卢医士听到“便椅”,下意识顺着长公主的手指看去。
一看之下居然是个大斜靠背,前面支棱着两个怪异支架的玩应儿。
心说:“这什么鬼东西,一看就不靠谱。”
一腔暴怒不敢对长公主发,指着武卓就要开骂。
武卓实在不想跟老头儿穷掰扯,眼见对方还要没完没了。
不等卢医士憋出词来,便冷声说:“给颖县主治病,我和长公主是有赌约的。”
“什么赌约?”卢医士正酝酿的骂词呢,没做多想就张口发问。
“我们赌定,我若治好了县主,长公主全力助我追查杀害吾师之凶手。
如果没治好县主,我就给她陪葬。”
“什么?”卢医士被赌约的内容惊到了。
下意识觉得荒谬,可看武卓的神态表情又不像是假的。
“县主眼下虽然度过了最为危险的时候,但几天之内病情随时有反复的可能。”武卓又补了一句。
卢医士经验老道,自然知道武卓话语不虚,下意识的点头。
“我不跟你掰扯谁对谁错,只问你一句。”武卓眼一字一顿的说:“如果后续按你的意见来,县主一旦发生不幸,你是否和我一同陪葬?”
“这……”卢医士被气到燥热的脑子迅速降温。
盯着武卓看了几秒,没判断出真假,转头看向长公主。
只见长公主肃然点头,肯定道:“我与清风,确有此约定。”
“嘶~”卢医士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再次看向武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