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谁?这是哪?
八月中,正值秋老虎肆虐之时。
都畿道栾安境伊水南,随着夕阳彻底坠入山巅,官道上一片昏暗。
却有五匹快马不顾危险,借着隐约的天光急速驰骋。
终于赶在天黑时穿过一处石桥抵达伊水南岸,又沿岸向东疾行一阵,前方朦胧的夜色中,隐约出现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
五匹马绕过庄园正门,在临山一面的侧门外停下。不等被横在马背上的武卓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骑手拎到了地上。
双脚着地,武卓绵软的腿根本支撑不住身体,两侧软肋更是被颠的几乎断掉,气都不敢深喘。
急忙扶住拴马桩,这才没有坐到地上。
领头的中年人没有理会武卓,跳下马快步叫门。
待门房的门丁开门后,招呼一声迈步走进院内。一路载着武卓的骑手,一手半拖半拽着武卓,一手从同伴那接过医箱紧随其后。
三人进入侧面,快步穿过侧进小院,通过月亮门后走上一道长长的廊道。
沿着廊道左转右拐,前方两间倒坐房中间出现一扇朱门。
离着朱门能有十多米,骑手拽着武卓停下脚步。中年人走到门外,轻轻拉动门柱侧面的吊绳。
不多时门扇开了一道缝,随后一个打着灯笼,身穿淡绿色罩裙的丫鬟探出半个身子。
中年人低声跟丫鬟说了两句什么,丫鬟缩回身去,朱门随即闭合。
很快,门扇再次开启,一瞅着能有四五十岁的婆子,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来。
边和中年人语速很快的说着什么,边时不时的看向不远处的武卓。
而武卓,此时还在努力消化脑袋里乱犹如江湖般的记忆。
这些记忆,有他自己的,也有属于一个叫做清风的小道士。
中年人和婆子交流一番,回身冲武卓招了下手。武卓还在犯傻走神不曾注意,反应稍慢了一点,就被身旁骑手大力推了一下。
毫无准备之下,武卓被推的紧着踉跄了几步才没有摔倒。
稳住脚步,回头怒视推他的骑手。
武卓虽然连职业医师证都还没考,但研究生导师可是医大附属医院的心外科专家。
平日里跟着老师,有身份的病人见的多了。就算再位高权重,求医时也得矜持的客气一番啊!
而眼前这帮人不管是什么来头,显然是打算求着他救人,可哪有一丁点求人的模样。
“拿出真本事来,若能得贵人看中,自有你的好处。”中年人看出了武卓的桀骜,沉声用话点他。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犹如一盆碰水浇在武卓头上。
让他明白这是封建社会,不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对上有身份的人家,看不好病被打死都不稀奇。
再说了,他身上还背着大麻烦呢,根本没有耍脾气的资本。
眼下最要紧的,还得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是吴嬷嬷,你听她安排。”中年人见武卓控制住了情绪,交代一句便要走。
中年人离开,拎着医箱的骑手也要走。
武卓赶忙喊:“哎,那个……”
“噤声,没规矩!”吴嬷嬷皱着眉头冷脸训斥。
“我的医箱,看病要用的。”武卓压着脾气解释。
“要用的时候自会有人送来。”吴嬷嬷声音冷淡,借着灯笼的光线上下打量了下武卓。
见他身上沾了好多血迹,一张老脸上尽是嫌弃。
转头朝内院走时,低声交代身后的两个丫鬟:“把他收拾干净,等招呼。”
“是~”两个丫鬟恭敬的应声,退后半步等吴嬷嬷进到院内,年纪稍大的丫鬟招呼武卓:“请随我来。”
武卓除了听招呼外还能怎么办,拘谨的跟着俩丫鬟穿过朱门。
门内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正房和两侧的厢房很多间都亮着灯。
不过门窗上嵌着绿底儿的勾花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看到玻璃的一刻,武卓本就慌张的一颗心越发没底。
小道士的记忆里眼下似乎是唐朝,可印象里唐朝还没有玻璃吧……难道是水晶打磨的薄片?
那也太奢侈了吧。
脑子里胡乱合计,脚下跟着年纪稍大的丫鬟走进西厢左侧的房间,另一个丫鬟则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往东厢走。
房间里很空,除了一张放烛台的木桌,和一扇木头屏风外没什么摆设。
武卓见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带他进屋的丫鬟站那也没开口的意思,只能尴尬的杵在进门处。
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多说两分钟,外面便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走近。
接着,七八个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五六,一水穿着浅绿色罩裙的丫鬟,抬着木架拎着水桶端着铜盆鱼贯进入房间。
在一角摆好木架放上盆,冷热水兑匀,三个丫头用温水浸过面巾走向武卓。
武卓猜到了三人的意图,但哪好意思让几个小姑娘给自己擦手擦脸啊。
刚要拒绝,就听引他进门的大丫鬟轻声说:“切莫耽搁时间。”
大丫鬟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拒绝。
武卓还要坚持,可不等开口呢,温热的面巾就敷在了脸上。
同时脑袋顶上快要散掉的道鬏,不知被哪个丫鬟利落的打散,双手也分别被面巾裹住仔细擦拭。
说实话,如果不考虑眼下的处境,同时被几个温香如暖玉般的姑娘服侍,着实是非常爽的体验。
武卓正半推半就的享受时,忽然感觉有手在解身上道袍的束带。
人被吓的一个激灵,赶忙后退半步。
哪知几个丫鬟根本不理会他的抗拒,擦手擦脸的不停,解束带的同样没有停手的意思。
武卓接连后退,背顶到屏风时,衣襟已经被扯开了。
死死护着不让对方脱下时,另有一双手轻轻一拉,居然扯开了他腰上的裤绳。
赶忙去拎裤子,身上的道袍被两个丫鬟顺势褪下。
武卓只能板着胳膊,不让道袍离身,可挣扎的动作太大,撞到了背后的屏风。
武卓赶忙回身扶住,把围着他忙活的几个丫鬟吓的同时停手。
这当口,吴嬷嬷出现在门口。
打量了下屋内的情况,阴沉着脸训斥道:“闹什么闹,麻利点儿。”
几个丫鬟显然非常惧怕吴嬷嬷,不敢再耽搁,几下把武卓扒的只剩下个裤头。
又从里到外的给套了身浅灰色的干净衣裤,重新扎好道鬏。
一切收拾停当,吴嬷嬷站在门口,再次用审视的目光将武卓上下打量了一遍。
见没什么纰漏,神情淡漠的说:“跟我来。”
一番强制性的清洁和更衣,让武卓早就没了最初的享受,心里的不满也越发强烈。
可人在屋檐下,只能闷不做声,默默跟着吴嬷嬷出了西厢走进正房。
正房堂屋内明亮异常,武卓进门第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便宜师父的医箱。
另外,屋里还有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一三十来岁怀抱拂尘的女道士。
“等着。”吴嬷嬷低声交代后,快步走进正堂左侧的房间。
武卓依言站在正堂门口,感觉到老头和女道士在打量自己,便朝二人看去。
“你是王禄恩的弟子?”花白头发的老头沉声发问。
“家师道号德阳,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俗世姓名。只听偶然起过,好像是姓王。”武卓谨慎回话。
老头没有纠结名字和道号,直截了当的问:“学了他几成本事?”
属于清风的记忆中,那个叫德阳的老道只教了他一些基础医理、病理和简单的解剖学知识,具体有多大本事是真不知道。
不过想来受知识、药物和仪器的限制,老道就算懂些外科知识,也肯定不能太复杂高深。
于是自信的回答:“他老人家会的,我都会。”
“哈~”老头不屑的哼了一声,沉下脸看着武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说的。”武卓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表现出了极大的自信。
他当然自信了,反正老道已经死了,对方根本没法印证。
而且,他虽然实操经验少的可怜,但开胸、开颅、开腹,以及各种微创手术不论视频还是看台,不知道见过多少。
随便拿出一两例,这个时代的人别说见了,想都不敢想!
武卓打骨子里透出的自信,让老头不得不正视起来。但从神情可以看出,显然还带着很大的怀疑。
一旁的女道士轻声接过话头:“你多大了。”
“十五。”眼下的年龄武卓其实也摸不准,只是隐约有个印象。
“几岁拜师。”女道士又问。
“我是被师父收养的,记事起便接受师父的教导。”武卓从容回话。
没办法,年纪太小了。为了取信于人,只能尽量把开始学能耐的时间往前赶。
“坐过堂吗?”女道士问出了关键问题。
“我师父不行医,我也没坐过堂。”这个话不能乱答,鬼知道对方会不会考证。
“那你学的本事可都是虚的啊。”女道士语气柔和,但绝不算客气。
“我跟随师父主要学的是解剖学,练本事不需要坐堂。”武卓毫不心虚。
“哦?据我所知,王神医的绝技最是需要经验,你的经验从何而来。”女道士追问。
“猫狗猪马,甚至鱼兔青蛙。”武卓面色从容。
“哼,笑话!”老头斜眼瞅了下武卓,视线随即挪开,一副不屑多说的模样。
女道士倒没有轻易下结论,见武卓不似胡扯,很感兴趣的问:“禽畜何以与人比。”
“其实没什么区别。”武卓无视老头,表情认真的回答。
武卓不理老头,老头却来劲了。
指着武卓吹胡子瞪眼的低吼:“简直是胡言乱语一派胡言,人乃万物之灵,岂是禽兽家畜可比!”
“你解剖过禽畜吗?”武卓无视对方的态度,直接了当的发问。
一句话,问的老头直接僵在了那里。
从对方的表情中,武卓已经得到了答案。
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的说道:“医学是实学,一切结论都建立在扎实的印证之上。
既然没有印证过我的言论,所以,不论你是谁,都没有资格做出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