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师父站在台阶上,望着我说:“都记住了吗?”我笑笑,说:“师父,您放心吧,最迟五年,最少三年,孩子就会回来的。wENxuEmI。cOM”师父说:“还有呢?”我说:“行一百件善事,不可说谎,不可伤害任何人。做一个天下最圣洁最善良之人。”师父点点头,忽然转过身去擦眼泪,我却没有多少的离别之愁。我想着在江湖会遇上许多奇趣的事,碰见很多可爱的朋友。我没有悲伤,但内心却有种要哭的感觉。我不敢再听师父说什么,就下来了。师父或许一直站着,到天黑吧。

那一年我只有十五岁。我的背囊中除了一些银两,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三本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李太白诗集》,一本是《尚书》。我没有带刀剑或暗器。因为师父叫我下山历练,而非寻仇。第一天,我走了几十里的路,就坐在一块青石上,摸出花生剥吃,一边读着:“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便看见一名女孩子慌里慌张地奔过来,后面有六名大汉在追。那女孩子的怀内鼓鼓的,像有什么东西放着。她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清秀可人,衣装普通,就像我一样,是平民百姓的孩子。身上带着一把剑。现在表情全是惊恐。而后面的那些人,手中全部握着刀,奔跑如风,叫喊着:“站住,给我站住!漠漠女妖,听见没有?”

我听见叫什么漠漠女妖,就又盯住女孩子。但是她身上有什么妖气呢?我相信神是存在的,鬼也是有的,但是妖怪之类却是传说中的事物,并不存在。叫这么一位清秀的女孩子是女妖,一定她心肠歹毒了。而怀中鼓鼓,或者偷了对方的什么东西。我想,做的第一件善事就是帮着拦住小偷,这虽然比不得救人之类,终究还是可许的。现在这女孩子轻功不错,步法还未凌乱,而后面的人在这方面就逊色许多了,我就起来一闪身,阻在了女孩子的三尺处。无论她或者后面的人都料不见这事,我立时发现女孩子脸上的怒容。女孩子向我发出了一种厉害的暗器,我当然能避过,我轻轻一转,把她的右手拉住了,她马上来扇我的耳光,我已经抓住她的左手了。我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些非礼,但是行善必须把一些非罪的东西抛开,否则,我真的寸步难行了。我有时候想象行善是一件最快乐的事,那些得到帮助的人都称赞我,说我的好话,但我也料到许多凶险的可能。师父并没有把这个世界说得如清平盛世,也没有说成豺狼横行。

我抓住女孩子时,后面的六名大汉都围过来了。其中一名长得很高又很瘦的人说:“小兄弟,多谢了。把漠漠女妖交给我们吧。”另一名长得较胖的说:“谢他什么?漠漠女妖,你敢在我们虎旗会内行窃?真是胆子太大了。”女孩子漠漠女妖说:“狗贼,你还不放开我?你这个狗贼,我平生得罪过你吗?”她是在骂我,我立时放开,内心升起一股火气来。但经上的话也飘出来,话说“爱是不轻易发怒”。她当然得骂我,但我不应该恨她。我走一边去。发现女孩子对我的恨意比对他们更甚,我当然不会怕什么。救人很多时候就是得罪某一方。我发现女孩子眼中爬出了泪水来,我在这一刻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她是好人。那么我做错了?这六名大汉已经捉住女孩子了,那最凶的胖子扇了她四个耳光,骂道:“前次那几幅画是不是也被你偷了?”一名中等身材的从她怀内取出几幅画卷来,展开稍稍一看,说:“胡大哥,邱三哥,是了,主人的画都在这里,放过漠漠女妖吧。不然,她家里会来我们虎旗会寻仇的。”

那个胖子是邱三哥,说:“放开她?老五,我们荒山六狼从来怕过谁?漠漠女妖来了,我们也不怕,何况她的孙女。”原来漠漠女妖是女孩子的祖母。这些名号我一个也不知,我虽然也曾随师父下山过,但最远的也只有三十里外的小集镇,我们在镇上买了日用品就回去了。师父并不是江湖中人,从前是不是我不知道,自我记事起,师父见的客人朋友都好像文人墨客或者官场中人,并没有什么帮派的人。我想,也许这个漠漠女妖是很厉害的角色,也许是江湖闻名的大盗。而眼前这荒山六狼,除了这个邱三胖子,并不见得如狼似虎。怎么连他们自己也称自己是狼?这一点颇令人费解。因为按照正常的推理,所有人都会遮掩自己的丑恶而宣耀那光彩的事。

一名脸上全是麻子的说:“胡大哥,我们先把她押回本部去,如果漠漠女妖来寻衅,我们就要她交出先前盗去的名画。我们兄弟或许不是她对手,但是我们主人也不能对付她?我们主人的主人——”他如此说时,那个最瘦最高的胡老大说:“马四弟,你嘴巴再乱开,休怪大哥手下无情。”胡老大的脸色很是不安,似乎马老四已经把他们主人的主人说出来了。那人一定是很是来头的了,而且不可随便让人知道。这又出来一件令人费解的事,如果那人的来头是正大光明的,那么荒山六狼不会如此忌讳提及,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主人吹得高人几等。或者是恶贼,或者是江湖中什么臭名昭著的人物。我把青石上的书放回包囊,便准备离开。这一件不能算我的善事。我想。师父叫我行百件,只是给一个大概的范围,难道行一百零一件就不可?在这三年或五年里,我可以做几千件的善事。如果谁掉入河中,或者谁被狼虎抓住,或者让蛇咬伤了,或者……总之,善事就像遍地的野花一样,要采摘不会费什么心力。但它的香气总又比不得名花奇草。名花是战功,是良相,是济世之类。我知道师父并不赞成我做官,所以师父并不鼓励我去念四书五经,也不让我去考进士。师父的话总是对的。师父的意思总是为我好。

听见那老三说:“马老四,你鬼说什么?小心主人割了你的狗舌头。大哥,我们把她押回去总是没有错的。如果漠漠女妖不交还属于我们虎旗会寻来的画,就让她被千万条毒蛇所咬,慢慢在痛苦中死去。哼哼,跟我们荒山六狼作对没有好处的。”胡老大说:“姑娘,我不为难你,请你说一下,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们虎旗会有宝画的?说了我马上放你。”胡老大果然有老大的风范,我想,反正没有休息够,再呆一下,看看他们如何。这个女孩子一定恨死我了,如果六狼凌辱她,我便要出面干涉。虽然他们六人全部带着刀,但我不会放在眼中的。

女孩子含着恼恨说:“六狼,你们拿了名画去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哼哼,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我不会停止做这件事的。那老贼想东山再起?我们蝴蝶谷第一个不答应。”邱老三本来还刀入鞘,现在立时抽出来,说:“小婊子,你再说一遍?”邱老三的刀放在女孩子的耳朵上,好像一刀就要下来。胡老大说:“邱三弟,你别乱瞪眼睛。我们现在走。”胡老大望了我一眼,我发现他目光中的敌意,太明显了,他怕女孩子再说出什么话来被我听见了。他的脸色比刚才吓人多了。如果相较说,这人比另五人都要厉害许多。邱老三显然也察觉了老大的意思,他轻说:“我去杀了这小子。这里不会被人知道的。”他一面扫着我。他总以为我没有听见,或者只是一头小羊,想来咬就咬,咬几口就几口。他不想,如果我没有防身的能力,小小年纪,师父会放心我出来吗?师父虽然比不得父亲,但我的师父和父亲没有一点不同。

胡老大居然没有拦阻,连劝一句也没有。但我发现他向四周扫了几眼。以为没有人发现,就可以杀我了。岂不知,神的眼目遍察全地。我在这一刻后悔刚才的举动了。虽然好像是女孩子不对,但透过表面的是非,好像做的又是一件合理的事。实际上许多时候,我也搞不清楚是非曲直。我把包囊系紧,等着邱三狼来杀。那女孩子扫向我,带着一种报复的快乐。

邱三狼就过来了,他纵起,翻个跟斗,从半空挥刀向我砍来。我轻声说:“你的武功太差了,兄弟。”人一滑,闪出几十丈了。我没有还手。胡老大迟疑了一下。马老四和那个老五过来了,要围攻我。我对付他们就像小时同山下的伙伴玩游戏一样,我简直让他们看不到用什么身法就出来几十丈了。三个家伙还要追时,胡老大叫住,说:“这位兄弟,真是当世英雄。在下胡阿槐,虎旗会东堂堂主。这五人是在下结义兄弟。刚才得罪,还望见谅。”那三人才收住,全是恼怒。女孩子目光复杂地盯着我。我见胡老大如此说,把我当作一般无异的**,便一面告诫自己小心不可上他们的当,一面说:“不打不相识,哈哈。胡大哥,这位姑娘到底如何得罪你们?”胡老大带着戒备答道:“是这样的。这人是蝴蝶谷漠漠女婆婆的孙女,自小顽皮,我们买了几幅名画,费资极巨,她年少不知,就拿去看,我们怕毁了,所以来追。现在,画拿回来了,自然放她。我这些兄弟素来说惯了玩笑话,所以——你不要见怪。”我心说,这人果然厉害,他居然看出我就要帮女孩子了。

我说:“宽恕别人的过错是一件可称道的美事。胡大哥真是当世豪杰。”我不知不觉说了一句恭维话。胡阿槐让人放开女孩子,说:“小兄弟,上我们东堂喝几杯。人生在世,知己难得。”我看见女孩子带着一种好奇的表情,就浅浅向她一笑,说:“姑娘快走吧。不经人家同意乱取东西总是不应该的。胡堂主,小可不会喝酒。”女孩子就飞步而去,怕六狼马上会反悔。胡老大说:“喝酒不过一种说法,难道真要兄弟喝?不会喝也喝?是不是?喝茶总是可以的。而且看兄弟出远门的样子,却没有马,在下可以借一匹给你。”我推辞,说:“不敢相累。我出来随便走走,没有一定的目标,所以马也不需要。”那马老四说:“怕我们害你不成?我们对敌人有时候也凶狠,但对朋友却只有一腔热情。现在大哥既然请你,还摆什么臭架子?难道说,我们虎旗会东堂也是江湖下三流的组织,不值一提吗?”我说:“马四哥言重了。我们素昧平生,而且六位哥哥都有要事,我如何好意思打扰?我告辞。”我便急步离开了。我怀疑言越甘而心越毒。我平白无故去什么东堂作什么?

那时,我将近杭州城,又坐在一处干净的青石上看书,我念着李白的诗说:“行路难,其一,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筯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便发现一顶轿子如飞而来。这轿子很小,里面最多坐两人。但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我喜欢李白的诗,想乘着这次出来好好背上几百首。我现在念这首也无所指也无所感,觉得不错,记住吧,于是背了。我虽然能理解诗中的意思,但自己并不像李白那样心情怅恨又充满一种幻想的希望。李白或许曾想做大官,但我从来没有想过。

便见那顶轿子直直向我撞来。我一闪,轿子撞在青石上了。但立时又折向我。我闻见里面透出一股幽香。也许坐的是女人。我一手抓住包囊,一手依旧握着诗集,呼地飘向树顶,便离开了。平白无故,谁来害我?真是可笑。我出去几十丈,听见后面有人叫道:“小贼,给我站住,听见没有?不然,休怪我不客气。”声音是一个老婆婆的,略有些沙哑,年纪在六十左右,透尽恼怒。我迟疑了一下,便停在一棵柏树顶上,柏树颤颤抖抖,不喜欢我这样。几只小鸟从我身侧过去,我望见后面一位老婆婆踏着软枝条过来,轻功极其了得。到十丈处,她才停住,脸上全是恨意。这婆婆穿着灰黑色的旧裙,发上插着几支银簪。脸还饱满,眼睛也未浊黄。她的右手握着一只银制的如风筝大小的蝴蝶。

我不当回事,正背刚才的诗文,那几句竟然全忘了。看来读书真要寻个安静的地方。我把诗集放在包囊里,温和说:“阿婆,是叫小可吗?”婆婆说:“不是你这个鬼头还有谁?”一口鬼一口贼,我全当不曾听见,我笑道:“阿婆,小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了。这般恨我。有什么事请说。”这时候我发现后面又来了一人,跑得气喘吁吁,抓住婆婆的手,才算立在细枝梢上,那人是女孩子,正是昨天荒山六狼抓住过的。她叫道:“奶奶,就是他欺负我,他是虎旗会少掌门,武功很高,六狼都巴结他的。”我大惊,这虎旗会我也是昨天刚听说,居然指称我是什么少掌门,人的恶毒真是可见一斑。她和六狼都不是好人。我说:“婆婆,这位姑娘肯定恨小可昨天拉住了她。什么虎旗会,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婆婆听这位姑娘乱说,一定会在江湖留下坏名声的。”那老太婆笑道:“原来是少掌门,老身刚才还以为是什么恶贼。好了,现在,我家小荷想同你交个朋友,总不会拒绝吧?”

那小荷姑娘红了脸,说:“奶奶,我什么时候要同他作朋友?我请奶奶抓住他带回蝴蝶谷去。我要好好问问他。”婆婆说:“问什么?还不是作朋友?以为奶奶不知道你的心?”我竟然也脸一红。当时我虽未成年,但个头也有中等的样子,外貌还行。又不曾做过苦工,皮肤没有晒黑。小荷说:“奶奶,你不要乱讲。我,我不理你。”她越发地羞涩,低着头。我便说:“昨天的事,小可还请姑娘原谅。那小可告辞。”我刚欲走,小荷叫道:“喂,我,我,我想问你几句话,可不可以?”语气很不自然。我说:“没关系。请问。”小荷看了看婆婆几眼,说:“公子,你,是,预备去什么地方呢?”她的目光怀着深情,但我当没有看见。我说:“昨天说过了,我真的没有什么目标,随便走走。反正师父就叫我出来见见世面的。”“那,到我们蝴蝶谷去做客可以吗?我们那里有许多的蝴蝶,还有各种花儿,就是没有朋友。可以吗?”我生出一种好奇,想答应她。但心里立时又升起一句话,说:轻易相信人的,便是愚昧。我说:“谢谢姑娘,我只想到处走走看看,所以——日后得便来宝谷吧。”我发现她立时显出痛苦来,像被最好的伙伴抛弃的那种脸色。那婆婆说:“小东西,我们小荷最难得喜欢一个男孩儿,你敢离开,老身就打断你的狗腿。”

我说:“婆婆,小可不是不想去,但小可最喜欢的事就是行善。住到蝴蝶谷,还怎么去做这事?”婆婆说:“你指什么方面?”我一提,婆婆便哈哈大笑,道:“那老身叫小荷每天掉入池塘一次,你就每天闲不住了,这不是最好不过?”小荷的目光又射出光彩来。我说:“这算不得善事。婆婆,小荷姑娘,小可告辞。”我再也不待她们说什么,就飞也似地离开了。我自度那漠漠女妖要赶上我,也得拿出几十分力量来的。或许小荷是一位误入江湖的清纯可爱的女孩子,她的误入江湖也许就是她***原故。现在,也许她真心希望同我交朋友,我既拒绝,她一定恨我更深了。或者回谷大哭一场,或者脾气更坏了。但愿这一切都不会真正出现,她只不过对我武功这么高有些好奇而已。

我行得很急,出去约数百丈,才慢下来,听听后面没有人追来,才松了一口气。也许这次出来,我会遇上很多诸如此类的可笑之事。我整整衣服,正寻思往哪个方向去时,感觉有八个人匆匆从南面向我过来,我想,难道是六狼叫了主人和主人的主人来害我?我伏在密林深处,一动也不动,青蛙或蜥蜴在脚旁穿梭也不管,便感觉八人走近了。有个人说:“现在才三十二人,刘大哥,要八千八百八十八,我真怕难以完成。”这人的声音表明年只有三十以内。另一人说:“主人必须八千八百八十八个童身的男人骨锤才能练回阳神功,我们有什么办法?”第一个说:“可是我怕我们杀不到百个,自己就会被别人杀死了。那个狗要饭的与我们作对,你是知道的。”那刘大哥说:“如果他们敢来多事,我们灭掉他们。”第一个说:“谈何容易?他们是江湖第一大帮呀。”那姓刘的说:“凭着主人的能耐,十个大帮派也举手让他消失。先送回荷花堡再说。”我忽然惊了几下,慢慢从他们的话中看到一件人间最残忍的事。我心说,要加害八千多人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练功需要,这种人如果还不是恶鬼又是什么?我蠢蠢欲动,想立时出来抓住他们,但内心滑过一种无端的惊恐,我怕自己对付不了他们八人。他们并不是荒山六狼,但显然比狼凶恶千倍。我牢牢记住荷花堡三个字。我相信那个恶魔就住在那里。我这样想来想去的时候,这八个鬼家伙已经走远了,我深呼吸了数次,内心才从容镇定。我心说,神呀,天下居然还有这种恶鬼,求你使我顺利抓住他,交给官府,立即处宰。

我没有向八鬼的方向去,也没有往来路走,怕遇见漠漠婆婆,走向密林。没有多路,我便发现了前面青草上的一些尸体。草很长,但凌乱之极,一些树枝也被八鬼砍下来,几条蛇急速向尸体游来,眼见得,这些人马上就成了几堆白骨。我生出一丝不安,但还是折下一些树枝把蛇击退。这些尸体大概有三十具,一律伏身而躺,腰椎部有血痂,其余好像没有伤。噢,原来刚才八鬼说的是“骨髓”,骨髓可以练什么“回阳神功”。今天他们第一次杀人,还有害八千八百五十六个。也许这是我所做的第一件善事。我没有替这些无辜者挖坟,我真的很怕做这种事。我急速离开,要寻找荷花堡。为了平静内心,我又取出《圣经》来念,说:“怜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称为神的儿子;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我看见第一个人走近,那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便开始问荷花堡的所在,那人摇摇头。一直到第一百十三人,都不知道这地方,我有些失望了。我猜测这堡是江湖最凶恶的魔鬼的居处,既然如此,询问江湖中人或者清楚,这些平民如何晓得?而那个地方一定极其隐蔽,即便知道也不一定能平安入内。当时天色渐暗了,我忽然想去县衙报案,让官府先知道,通告下去,使众人也有提防。抓住八鬼后,也有罪证。我便走进了钱塘县衙。几名差人拦住我,叫道:“作什么的?”我说报案的。说了许多话,差人才领我去见县尉。那县尉四十上下年纪,留着深胡,先盯着我有几百秒,才说:“你是哪里人氏?敢捏造鬼话,什么八千八百的,回阳神功的,看你小小年纪,斯斯文文的,我饶你,快回家去吧。”

我极力说:“大人,是真的,求你派兵去现场看看。”县尉又盯住我三分钟,才慢慢说:“唉,老实说,现在江湖上有许多怪事,听说京城一带有专门抢男婴的。刚才真的有三十户百姓来报案了,称自己家男孩子不见了。我打发他们走,说,你们称不是十四岁至十八岁的?他们头脑正常,会走迷路吗?总是去什么地方玩耍,忘了时间,过几天就好了。慌什么嘛?他们满面忧伤地回去了。你等一下,我去报告县令。”我觉得这个县尉是好人,比那些差人好许多了。

我拿出诗集来,正念“嘲鲁儒,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然坠烟雾。足著远游履,首戴方山巾。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君非叔孙通,与我本殊伦。时事且未达,归耕汶水滨。”便见县令在两名手下的拥簇下大步而来,县尉跟在后面。县令是不到三十年纪的人,长相平常,但透着一种精明。他穿着官服,戴着官帽,远远便微笑起来,说:“小孩子,你从哪里听到这些话?”我立时把书放好,站起来。县令坐下后,示意我也坐,再问详情,我一丝也不隐瞒,像刚才对他们说一样。县令的脸色渐渐阴暗下来,向县尉看看,说:“李兄,杭州城有荷花堡吗?”那李县尉说:“不清楚,大人,依属下看,哪里荷花最多,一定是了。”县令说:“西湖里最多,难道在湖内?那里住着江湖最凶恶的魔鬼?”县令摇摇头,李县尉说:“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这位小兄弟所言属实。”县令说:“你叫保罗?不是宋人?”我说:“回大人,我是宋人,就住在三百里外的地方。这名字是我师父根据《圣经》上的人物起的。”

县令说:“本县给你十两银子,你出去不可再乱传什么,知道吗?如果不听,本县就把那些命案推到你头上,你有一百个脑袋,也经不起杀。快走吧,以后最好别在钱塘出现。”我当时便愣了。我还想辩几句,但是县令显出怒容来,而手下把一包碎银交给我。我当然不会收,哪怕一个铜子。我出于一种良知来做,你们官府却如此待这件事。我真感到寒心。我不收贿赂就出来,县令很怒,在里面商议要杀我,那个县尉劝住,说:“大人,一个孩子,不可以的。”县令说:“岂有此理,这种案子发生在本县,我们升迁还有什么希望?又如何破得了?你带几个得力的,去那里看看,真有尸体,就埋了,要一点痕迹也寻不出。回来,我自有重赏。”下面还说了什么,我飞也似地出来了。

我便去西湖,但天色更加昏黄了。我买了几只包子,就坐在湖边吃着,寻思这件事。湖内有几艘游船,船上发出亮堂的灯光,笑声和歌声传来,显示着富贵人家的快乐。有几曲很好听,几次把我吸引过去。我想,也许富贵权势之人沉迷声色是无法避免的,因为这两样真的带给人快乐。我忽然闪出那个小荷来。小荷在眼前带着美丽的微笑。我努力想师父,这是第三夜了,师父,你一个人,现在是坐在油灯下苦读,还有躺下休息了?会不会担忧孩子?但脑子又把我拉到小荷那里。我忽然又想,荷花堡,会不会就是蝴蝶谷?她说里面有许多花,当然包括荷花了,她的名字又叫小荷,岂不是表明主人很爱荷花吗?一个地方有两个名字本是很平常的。也许上代时叫荷花堡,而现在改作蝴蝶谷了。回阳神功,男人是阳,女人是阴,难道说,漠漠婆婆想变成男人?如果一个男人,本就是男人了,回什么阳?只有女人才这么做。而六狼又很怕漠漠婆婆,又称她是女妖,妖女,女妖,表明她的不正常。那小荷想诱我进去,我正是童子身,正和她们的胃口,看来小荷根本不是好人,我现在去找蝴蝶谷吗?我既然把这件事当作是第一件善事,当然要做好。救下八千多条性命,胜过施舍几万两金银呢。我激动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我说:“神呀,求你使孩子这件事亨通。八千多人的生命,你难道不看为宝贵?神呀,你让我有足够的聪慧办好这件事。”我祈求罢,在湖中洗了手,便想随便寻个最小的客栈,现在城门早已经关了,再过几个时辰,巡城的兵马就会出现了,我在这里闲荡,会被扔进监中的。

我走的时候,又想,自己会不会不是漠漠女妖的对手?如果这样,自己便枉然送一条命。我当然不想死的。我也不辨方向,走着时,前面奔过来几十个人。我急步避往一边去,来的人原来是两派的,现在就在附近,一方围住一方了。这一带没有夜市,比较冷清,只有豪门大宅的灯笼可以照见一些路。我在豪门的院门前,离那些人不足十丈。我望见站在外围的人大都持着丐帮的打狗棍,衣衫褴褛。人数在二十上下。里面的人衣服好不知多少,持刀,约四人。我细细看去,还是无法瞧清他们的相貌。这时候,里面的人说:“要饭的,我们平日根本没有恩怨,为何纠缠不休?”外面那为首的说:“荒山六狼,五天前,我们替金山员外保管的几幅名画是不是被你们盗了?”我听是六狼,便把身子移到灯光暗淡处,怕六狼发现灯笼下的我。

听马老四说:“柯舵主,我们需要名画不假,那是替谁采办你们知道吗?我们如何会用这等卑鄙的手段?金山员外藏画丰富,我们曾去过几次,他坚持不卖,我们说过威胁的话也不假,但是我们盗取作什么?如果柯兄相信在下的话,我可以把真凶告诉你,那就是蝴蝶谷漠漠女妖的孙女,她曾到我们虎旗会东堂作过案。”那姓柯的丐帮舵主说:“马大发,既然你承认没有偷,就是说金山员外的那几幅画都是你们在女妖的孙女手中夺来的,现在物归原主,交给我们吧。”马大发说:“现在没带在身边呀。要不,请你们随我们入东堂总部去。”那姓柯的迟疑了许久,说:“哈哈,马老四,你们这几个家伙想骗我进去。现在让你们留下狗命来。”柯舵主就挥舞着打狗棍扑上去了。一阵混战开始了。我心说,这人也未免暴躁,在这里可以评理可以由其他方法解决纷争,动武相残总是不好的。但我没有出面干涉,因为这里面没有我的善事。我徒然卷入他们的纠纷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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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沦亡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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