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出宫
虽说正德没有自知之明,只一味的好大喜功,但这“林蛮子”的耿直他还是略有耳闻的。Www.wenXuemi.Com如今他一听刘瑾诽议林俊,正德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想:“早就听说这‘林蛮子’软硬不吃,是个世间少有的强项令。刘瑾今日这么说他,必是和他有了什么间隙。恩,林待用在成化年间弹劾中贵梁芳,就因为措辞莽撞而差点丢了脑袋。有这前车之鉴,先帝在时他还上书请求先帝‘罢斋醮,减织造,清役占,汰冗员,止工作,省供应,节赏赐,戒逸淫,远佞幸,亲贤人’,简直把先帝说得一无是处。到了现如今,这‘林蛮子’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定然是把这刘瑾得罪了个饱!否则刘瑾怎么会无端的惹这个刺儿头?”尚若这样,那他正德还犹豫什么?何况正德是立志要做明君的,他自然要“公正严明”,为林俊“伸张正义”了。
正德虽然想做明君,但他心里也是厌烦这种在皇上面前也理直气壮的老家伙。是以,他就给了林俊一个肥缺,以示抚慰。但他决不会把这林俊调到京内与他唱对台戏(那几乎是必然的),他可没有先帝的好脾气,在这点上,正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刘瑾阴恻恻的去了,留下正德暗自得意。王茗见皇上满面的笑容,便仗宠持骄的上前笑问道:“瞧见万岁爷这么高兴,我这做奴才的也是欢喜,却不知万岁爷因了何事而这么开怀?”王茗这么问虽有些无礼,但正德正在兴头儿上,旁边若没人帮衬搭腔反倒不美,正德遂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方才的事儿你没有看到么?你这小猴儿平时蛮精的,怎么今日却迟钝成这样?”
王茗见皇上心情正好,也跟着笑道:“万岁爷英明神武,天纵聪明,高瞻远瞩,见事比奴才高上百倍。是以,在万岁爷看来简单明了的事儿,在旁人看来却可能迷雾重重,完全摸不着头脑。奴才虽然平素看起来精明伶俐些,那也是和平常人相比;和万岁爷相比,那奴才可就与万岁爷差得太多了。就拿方才的那件事来说吧,万岁爷看起来一目了然,那是因为万岁爷的远见卓识;可奴才就不成了,因此奴才就看得不够明白。这可不是奴才迟钝……”他待继续说下去,却已被正德的笑声打住了。
正德本就高兴,此时被这王茗一逗,便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着用指头点着王茗,笑骂道:“哈哈!好你个促狭的小猴儿,在万岁爷面前竟也敢耍起贫嘴来了。你这小猴儿今儿的表现实在不错,也不枉我宠着你!哈哈!”
王茗见了,连忙移到正德的身后,边给皇上捶背,边道:“难得万岁爷高兴这么一回,我们这做奴才的自是应该想方法让万岁爷尽了兴,才是正理儿。这才是我们作奴才的本分。”正德先前笑了那么一阵,如今也有些乏了,他听王茗这么一说,便冷笑道:“话虽是这么说,但可惜的是有些奴才持宠生骄,竟然管到他主子的头上来了!哼!刘瑾这奴才!竟然也跟我使起心眼儿来了!”
王茗听正德说什么“持宠生骄”,心里就是一惊,连忙跪倒,恭声道:“奴才不敢!奴才适才这么做,全是为了万岁爷高兴。奴才实在是该死!”说着说着,他的话音都有些颤了——也不知道王茗此时是否在做戏,反正他的这一番作为叫正德看在眼里,越加坐实了刘瑾的“妄上”,他却因此卖巧儿得了一个乖。
正德转过身,看着伏在地上的王茗,一扬手,笑骂道:“你这小猴儿好多的心思,有你主子在,谅你也不敢!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跪在地上**么?起来吧!”正德这几句话说得恩威并重,自有几分人主的气度,王茗听了更是叩头道:“谢主子恩典。”正德道:“王茗,朕要出宫走走,散散心。你快点下去给朕准备一下。”王茗躬身而退,道:“万岁爷稍安,奴才这就去办。”
这若是在平时,王茗多半要有一番说辞阻劝正德。毕竟此刻外面还下着雪,皇上万一因此生了病,王茗怎么担待得起?但正德方才有话,说有奴才“持宠生骄”,又说自己要“散散心”,王茗自不敢再说什么——难道能不让万岁爷“散散心”么?
主仆二人出了宫,径直来到寒烟松照阁。正德来寒烟松照阁已经有好几次了,这回来了更是轻车熟路,不用店伙招呼,便上了楼,寻了靠窗的老座位坐了。店伙刘七见状,连忙上前热络的招呼着:“呦!这大冷天儿的,郑公子来的可真不容易,这一路上辛苦了吧?”郑公子(正德)道:“你刘七也别耍贫嘴了,我要点什么,你小子还不清楚么?一切老规矩,照旧!”说着他又笑看了王茗一眼。
王茗知道皇上笑自己是因为“耍贫嘴”的缘故,是以露齿一笑,恍惚间,竟现出了几分妩媚。王茗本就唇红齿白,长相也有几分的柔弱,加之在外面走了这么一段时间,脸色有些发白,而腮际却被冻得有些红了。他这么一笑,真的似极了女子。正德素来是个爱俏的人,此时见王茗如此柔媚,真是越看越爱。在一旁的刘七看在眼里,却是见怪不怪——其时民风糜烂,好男风者大有人在。郑公子好这一口儿,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不大一会的工夫,茶点上得齐了,正德看了一眼,拈起了一粒蜜饯梅子放到的嘴里,而后悠闲的看着楼上的众位酒客。只见邻座的两位正在说的热乎:“亭云兄,若说最近这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恐怕非孙碧孙大捕头莫属。”而那叫亭云的却嘿嘿一笑:“我看倒也未必,他孙碧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头,在这天子脚下,还算得上是个人物么?当朝一品二品的大员满街都是,孙碧又算得了什么?若员兄近来看人怎么如此小家子气?”
若员听了,面上不由得一红,道:“照你这般的论法,自然是当朝的皇上最大。可是,那是我们能论的么?”亭云冷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再说孙碧又有什么了不起了?不就是破了几个案子么?”
他这话叫邻桌的大汉听了去,颇有些不忿,只听那人叫道:“什么叫‘不就是破了几个案子么?’你李大少若是有本事,怎么不去破几个案子让我们瞧瞧?”李亭云看了那汉子一眼,冷笑道:“我又不是捕快,哪里来的案子?孙碧是你们大理寺的同行,你自是要帮他说话。你们的那些手段我还不知道了?‘三木之下,何事不求?’,嘿嘿!当真是好手段。”说着还把嘴角一撇。
他这番话说得那大汉怒目而视,若员见状,连忙劝解:“亭云兄怎么说这样的话?岂不是伤了大家的和气。哈哈!还望赵兄多担待些,你我都知道李简的脾气,他这人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赵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拽了李简一把,又对那大汉陪着笑脸。李简这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囔了一句:“适才多有得罪,小弟失礼了。”那姓赵的看了李简一眼,冷笑了一声:“人不大脾气不小,要不是看在李阁老的面上,哼!”他说得虽凶,但听他的意思,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正德在一旁听了,略微点了点头,心道:“原来这李简是首辅李东阳的后人,瞧他这脾气,倒也和李老头儿有几分相似。”想到这,他不禁有些莞尔。
李简随即又长叹了一声,道:“若说我李简佩服的人物,倒还真的是一个身在江湖的奇侠。在朝中我敬重林大人,在野的我就佩服这位奇侠。”那大汉听到李易提起了林俊,心中也感敬重,但听得他说什么奇侠,不由开口问道:“不知是哪一位人物?”
李简笑看了那汉子一眼,道:“这还用我说出来么?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何必要我多嘴?”若员一听便知道李简指的是谁,忙斟了一杯酒递与李简,说道:“亭云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看你还是多喝酒,少开口吧!”说罢,又小心翼翼的朝四下看了看。反倒是那姓赵的汉子听了也跟着一叹:“如此说来,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亭云兄能如此表白,让我赵行敬你一杯!”说罢两人会心一笑,饮了杯中酒。
他们说话藏头露尾含糊不清,听得正德满头的雾水:“看这李简的为人,让他佩服一个人可是难到了极点。这林待用我是知道的,他口中的那位奇侠却又是谁?怎么又说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我怎么就猜不到?”不过他听得林俊有如此口碑,想想自己的决定,真是圣明万分。信手拈来的决定便如此精辟,万代名君,舍我其谁?他如此一想,不禁又有些飘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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