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其实,季老夫人虽然偏心季思宁,但是,为季思敏的婚事却也是尽了心。这事儿在决定之前,季老夫人还专门找过柳姨娘商讨。
那日,柳姨娘被传唤到慈安院,发现江氏也在。
等她行礼问安之后,季老夫人道:“我也不拐外抹角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思敏的婚事。”
柳姨娘暗自惊喜,却又想到另一件事,遂问到:“可是大小姐的婚事还没定,这不是乱了规矩吗?”
“这你就别管了,规矩是人定的,人不能被规矩牵着鼻子走。”季老夫人道。
柳姨娘一听,心中欢喜,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江氏道:“夫人没意见吗?”
她本以为江氏会不高兴,没想到她极为平静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虽然思宁的婚事暂时定不下来,却也不能因此耽搁了思敏和思贤。”
柳姨娘虽然好奇季思宁的婚事为何定不下来,但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她现在已经被自己女儿的婚事吸引了注意力。
这时候,季老夫人拿出一个名册,递给柳姨娘道:“这是老身和江氏为思敏挑的人选,你看看。”
柳姨娘毕恭毕敬地接过来,展开名册一一细看。名册上将男方的家世背景等基本情况都做了备注。
柳姨娘看完之后,小心斟酌语句:“不知老夫人和夫人是如何想的?”
其实江氏对名册上的人所知不多,她在京都无人脉无背景,这些个什么公子什么官员的,她只能看个大概,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问一问季老夫人才清楚。
季老夫人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没有为难:“既然你问老身,老身就直说了,你这个作娘的,也好掂量掂量。”
柳姨娘恭敬道:“请老夫人明示。”
季老夫人道:“老身的意思是,做嫡不做妾,你可同意。”
柳姨娘瞬间就明白了季老夫人的意思。其实她也正有此意。这辈子她是季白的妾室,便一辈子被江氏压在底下翻不了身,她不愿自己女儿以后也受这份委屈,便道:“老夫人说的是,妾身正有此意。”
闻言,季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还没有糊涂。”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老夫人真心为思敏考虑,妾身哪会不明白。”柳姨娘道。
确实,这份名册,便可说明问题。季老夫人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亏待季思敏的心思。
“既然如此,这名册上的人,就可删掉一半了。”家老夫人道,“接下来,老身的意思是,选一个家世简单的,嫁过去没那么多糟心事,你认为呢?”
柳姨娘道:“正是如此。”
季老夫人道:“这份名册中,可有你中意的人选?”
柳姨娘道:“请老夫人做主。”
“既然你这么说,老身就直说了。”季老夫人道,“你看,刘知府如何?”
柳姨娘回想一番,道:“老夫人说的是肃州知府刘权。”
“嗯。”季老夫人点头。
“是否,远了些。”柳姨娘犹豫道。
“肃州离京都也不算远,来回最多五日路程。”季老夫人道。
见柳姨娘正在考虑,季老夫人道:“刘知府家世简单,父母皆已离世,思敏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再者,刘家与咱们季府还是远房亲戚,只要季府还在上头压着,你也不用怕思敏受欺负。”
柳姨娘点点头。
季老夫人继续道:“但是有一点要告诉你,刘知府之前娶过一任妻子,因为重病早逝,但并没有留下子嗣,思敏嫁过去算是续弦。”
柳姨娘想了想,所有所思道:“这倒是无碍。”
闻言,季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这事儿就这么暂时定下。柳姨娘心中对这门婚事还是满意的。但没想到的是,当柳姨娘将这件事告诉季思敏之后,她亲自跑到慈安院,跪在季老夫人面前,说死也不会嫁给一个鳏夫。
季老夫人看着跪在下面的季思敏,语重心长道:“鳏夫又如何,你可知这位人家三十不到就能坐上一州知府的位置,是多么不容易,且家世简单,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季思敏却丝毫不理解季老夫人的良苦用心:“什么最好的选择,凭什么要我嫁给一个鳏夫,祖母偏心也不要这么彻底,这是把孙女往火坑里推啊。”
“火坑?好一个火坑。”季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怒容,“老身竟不知道,精心为你挑选的婚事,竟然是火坑。”
季思敏神色坚定,不为所动。
“那你要如何?”季老夫人叹气。
“我不嫁。”季思敏随即道,“我不要嫁到肃州去,也不要嫁给那个鳏夫。”
“那你想嫁给谁?”季老夫人道。
“我……”季思敏欲言又止。
然季老夫人已无心再问下去,而是道:“你可想好了,这一决定,便没有回头路了。”
“想好了。”季思敏道,“不嫁。”
“好,好。”季老夫人道,“既如此,退下吧。”
季思敏目的达到,起身离开。
她离开后,王妈道:“小姐,这二小姐……”
话没说完,就被季老夫人打断道:“不用多说,人,总要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代价。这是她选择的路,有任何后果,都要自己承担。”
王妈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季思敏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了柳姨娘,柳姨娘听后,面露焦急:“思敏,你为何要冲动行事啊?”
“娘,连你也想让我嫁到肃州去?嫁给那个鳏夫?”季思敏脸上有不可思议的神色,她以为柳姨娘的想法跟她是一致的。
然而,柳姨娘毕竟比她成熟,劝道:“思敏,老夫人说得对,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啊,娘这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季思敏不悦,“我不用你们为我如此考虑。”
“思敏,娘知道你喜欢顾公子,”柳姨娘直接说,“但是他对你无意,你喜欢她也无用啊。”
“那又如何,难道拱手相让?”季思敏道,“娘,你难道就不想扬眉吐气吗?”
闻言,柳姨娘眼中浮现一丝恨意:“自然想,做梦都想。”
“可女儿若是真的嫁到了肃州去,还怎么帮你扬眉吐气。”季思敏道。
“思敏……”柳姨娘犹豫。
“娘,你可知道为何季思宁的婚事都还没定,就要为女儿订婚?”季思敏道。
柳姨娘想了想,道:“你祖母说是另有原因,现在定不下来。”
季思敏冷笑道:“哪有这么简单。上次女儿告诉你的事,你不记得了吗?”
柳姨娘眼中浮现震惊:“你是说,季思宁和镇北王?”
“嗯。”季思敏点头。
“你上次虽然说了,但是娘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柳姨娘道,“这可是□□,他二人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季思敏道,“他二人早有奸情。”
“大小姐婚事未定的原因是因为镇北王?”柳姨娘心中惊疑。
“八九不离十。”季思敏冷笑。
“不可能。”柳姨娘道,“若真是如此,你祖母和江氏怎会如此淡定。”
“所以娘应该知道,祖母是何等偏心了吧。”季思敏的声音更加冷,像淬了冰渣一般。
“你的意思是,你祖母知道?”柳姨娘道。
“不仅祖母,”季思敏道,“夫人也是知道的。”
柳姨娘倒吸一口凉气:“那她们,她们。”
“她们都在为季思宁打掩护呢。”季思敏道。
“呵,”柳姨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若真是如此,可有好戏看了,纸怎么包得住火呢。”
“纸包不住火,但这火也烧得太慢了。”季思敏眼眶泛红,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
“你的意思是?”柳姨娘道。
“火不够大,自然需要有人帮忙加一把火了。”季思敏道,“他们既然都那么喜欢她,我就偏偏要毁了她。”
闪烁的烛光倒映在季思敏的瞳孔中,这一幕落在柳姨娘眼中,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柳姨娘犹疑:“思敏,你想做什么?”
“她们不是拼命想掩盖吗?”季思敏道,“我就把这遮羞布撕碎,让他们谁都躲不了。”
柳姨娘还有忧虑:“不妥。”
“娘,你有没有想过,毁了季思宁,我就是这府中唯一的小姐,那时候,谁还敢来追究这些?”季思敏打断道,“而且,祖母还会把我嫁给一个鳏夫吗?”
“对,你说得对,”慢慢的,柳姨娘心中的欲望之火被季思敏的话重新燃起,“思敏,你值得更好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眼神中透露的诡诈是多么神似。
这日,季思宁接到月下的来信,约她相见。
季思宁去了。一进门,就发现月下眼睛红肿,有些不对劲儿。
季思宁道:“月下,你怎么了?”
哪知月下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小姐,您去看看王爷吧。”
“你说什么?”季思宁伸手去扶,“你先起来再说。”
月下起身,哽咽道:“小姐,您去看看王爷吧,他不好了。”
季思宁凝视着月下,道:“他怎么了?”
“自从上次受伤,王爷的伤就没好全,又接连把自己关在房里酗酒,伤势越来越严重,连睡着了,都在叫小姐的名字,奴婢实在不忍心,只能来求小姐了。”
“月下,你可知,以我现在的身份,不便去见他,我也不愿去见他。”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这是在为难小姐,”月下眼角悬泪,“可是小姐,王爷他是真心爱你的,自从小姐离去,王爷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经常从梦里惊醒,还叫着小姐的名字。”
说到这里,月下停顿片刻,继续道:“后来,开了一醉方休,王爷心里总算有了寄托之所,便经常把自己关在五楼的房间不出来,一待就是一整天。奴婢知道,王爷是在思念着小姐。后来,得知小姐回来了,王爷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见季思宁沉默,月下恳求道:“小姐,回去看看王爷吧,您跟他说说话,他就会很开心的。”
季思宁道:“月下,你还不够了解赵业,他的愈合能力,比你想象得更强。”
“小姐,难道就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月下道,“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回到从前。”季思宁重复她这句话。
“是啊,”月下道,“那时候,小姐是齐王妃,和王爷琴瑟和鸣,多幸福啊。”
“月下,真的幸福吗?”季思宁道。
“什么?”月下不明所以。
“我是问,你会感到幸福吗?”季思宁看着月下,眼神中诉说着不知名的情绪,“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吗?”
“小姐。”月下眼中一片惊惶之色,“小姐,你在说什么?”
“月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赵业的?”季思宁语气悠悠然,仿佛不在乎,但每个字都打在月下的心尖儿上,“在我死了之后,还是,在我还是齐王妃的时候?”
“小姐。”月下的眼泪刷刷而下,口中连连否认,“小姐,奴婢没有。”
“你不必否认,”季思宁道,“你的心思早已明明白白,骗不了任何人。”
“奴婢,奴婢……”月下神色惊慌,已经找不大言语解释。
她还想着否认,又听季思宁道:“月下,爱一个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离开了这么久,你一直在他身边陪伴,难道真是全是为了我吗?”
月下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再信,遂不再解释。她缓缓跪到季思宁面前,泣不成声:“小姐,奴婢错了,是奴婢的错。”
季思宁蹲下,扶住她的肩膀:“你没有错,爱一个人怎么会错呢?”
“小姐,”月下动容,抬起头看着季思宁,“小姐不怪奴婢吗?”
季思宁摇头道:“我不怪你,我心疼你。”
见月下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季思宁帮她抹了抹泪:“月下,你可想清楚了,女人一旦爱错了人,便会万劫不复。”
“小姐,奴婢只想守在王爷身边照顾他,替他分忧,奴婢不敢奢望其他的。”月下的语气小心翼翼。
“来,起来。”季思宁扶着她起身坐下,“月下,你要记住,纵使身份卑微,但是别让自己的爱变得卑微。爱一个人没有错,但若是赔上了自尊自爱,便是最大的错。你可记住了?”
月下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小姐,这些话,您以前也对奴婢说过,那时候,奴婢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明白的时候,却来不及了。”
闻言,季思宁脸上出现悲色:“月下,你这是何苦?值得吗?”
“纵然不值得,奴婢也心甘情愿。”月下回视着她。
看着这样的月下,季思宁发现,她没有资格再继续说。
眼下的月下又何尝不是以前的她呢?
纵然她可以以一个过来的身份和口吻说出这席话,但是她也明白,爱一个人的滋味,恨一个人的滋味。那是把□□和灵魂生生撕裂的痛感。只有亲身经历之后,才会醒悟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