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
后言
灰烬,如风中的雾,在我的思想里一点点地消散、弥漫,如同外面无边无际的漉漉雨水一般。
忽忽弱语,彼世恍兮。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捉不住一星儿影子。
我听不见梦太狼的狂笑撕碎天际,也不忍闻尘心不能效忠怒声哀鸣,更不会见证飞马之王和紫马剑侠的真情——只剩下星河上的烟雨。最后的最后,悲伤的意识里只剩下灰烬。现实,时光打磨再久,也不会掉色。
更不会掉色的,却是圣洁的心。我知道梦太狼颓废万年,却意气不灭;我知道尘心落于凡尘,却忠心不变;我还知道飞马之王守着星的河海,本心硬过了紫云剑;我却更感动于明知结局是死却依旧奋然前行的勇士,让一生在万年的时光中压缩为一点。
你们会回来,无惧现实的艰难,像神的泪,在草原上飘洒成心灵之海。魂归故里,你们给我们的最好答案。
谢谢你们。我们在。
懒羊羊
封底
黄沙漫天,听催命呼声,愈行愈近愈无情。
黑光喑哑,看壮志作乱,愈去愈远愈灰心。
星城上,滴血声,惊目走英魂。
星河下,砌坟色,空掌砺苍生。
黑雾里,紫云剑,飞血坠渊风,可怜无辜再不见。
群星间,天神翼,环宇抱孤海,可慰此间已不乱。
灰烬漫天遮不住,一梦万年饿狼已苦寒。
未来不堪折不了,一泪草原青草未荒残。
他们走了,黄沙里裹挟走的虚土。
他们回来,草叶上,闪耀的泪珠。
尘心、湮羽、游侠,被打败的,强者中的弱者。
剑客、“武仙”、“智仙”,还愿死的,弱者中的强者。
逝者之魂当继,生者之魂当舒,故里之魂当纪,未来之魂当斗。
跨过星河吧,家在等你的脚印,落入虚土。
灵魂翻飞在故里,何人敢想未来事。
回旋跌宕入云池,化作甘霖再复生。
第一个时代的故事已经讲完,请面向新时代的我们——
《那些年》,迷雾中捉摸不透的童年。
主传第5部《那些年》序
“天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星星呀?”
“因为天上有许多祖先呀。”
“那为什么他们在一闪一闪呢?”
“因为他们在眨着眼睛,看着你呀。”
懒羊羊
序中一段关于星星的对话,其实是一个孩子和一个母亲的对白。而这个孩子,其实就是我。那么,请允许我从我出生的那个夜晚讲起吧。请看:
第一章《来到的消息》
天边一颗星星兴奋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我在耐受了好久的黑暗后此生第一次照到光明。我闭着眼睛,咳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一双大手将我抱起,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吓得我蜷成了一团小毛球。忽然,那个庞然大物停了下来,轻轻地坐在了芳香的草地上。花香四溢,我惊奇地睁开了双眼,与她深情的眸子对视着。似乎有一种暖暖的东西抱着我唱歌,像她一样地真切可亲。这也是我懂得的“母亲”这个词的第一含义。
我的视线拐了个弯,向天上扑棱棱地飞去。星星躺在天空中流淌的大河里,追逐嬉戏。他们都笑着,却老是不小心地头碰个头,长一个大大的包子。他们都过来看着小小的我,像是在欢呼着祝福我的降临。哦,笨,该是来到的消息。
那只大手摸了摸我稀奇古怪的脑袋,她的脸上也陡增了几分笑意。她嘟哝着什么,我却什么都没听懂。却只听得风儿哗啦啦地溜过草地,带来了花儿绽开的欢快声音。我享受着星光与柔风的爱抚,自也傻傻地只顾着远远的星空了。仿佛看着星星,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好像那些看起来和我一样调皮的家伙会告诉我一些极其想要知道的事情。
比如抱着我的家伙是谁,比如我叫什么,比如说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小花是不是和我一样等了那么久……
我出神地自顾望着,当然望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嘟了嘟嘴,不高兴,睡觉。
她惊讶地看着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如天上的云朵一样轻轻地浮起。“真是个小懒虫。”她悄悄地溺爱地看着我,言语里全是真心实意,“孩子,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叫你小懒吧。”天上一颗星星轻轻一跳,正正地悬在我头顶,流下来小小的光,好似圣洁的甘霖,从我嘴角滑落,傻笑得无拘。她疼爱地看着我,在我胸前系上了一块小小的口水巾。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最好礼物了。”她说着,不知怎的红了眼睛。可是她却没有允许一滴泪滑落,仿佛只要一滴泪就会打碎怀抱里的易碎品。
她疲惫不堪地立了起来,扭头望向背后灯火通明的小屋。那或许是家,但她却又不得不背对着它,逃离那儿。她不得不选择,为一个孩子埋葬一个不可告人的可怕的秘密。
她要逃去哪儿?她没有想过,更确切地说是不敢想。他不知道还有怎样的一个地方可以封锁一切的真实,可以逃离星光书写来到的消息。那是一个虚假的骗局,又多么的天真、值得一信。
逃亡的路很远,又几年如一日地近。她在那一刹那想到了什么,路也若星辰相接地流过去。
“到青青草原去!”心中的声音坚定得像是冰冷的磐石,让她害怕起来,不禁把我抱得更紧了。“我的祖先睡羊羊大英雄的故乡就在那里,那是一片圣地,可以拯救这个孩子,也可以拯救我自己!可是……圣地真是可以说去就去,说到就到的吗?”
“半路被处决呢?”
她在风中战栗。在她的眼里,天上的群星是那样的严厉和肃穆。他们是在审判,审判一个无耻的骗局。忽地一下,背后小屋里最后的灯光猛地栽灭下去。没有挣扎,那么的平静更听不见一丝叹息。寂寞着,如花香跳过绿油油的青草地。
她摇了摇头,故作坚强。不不不,我必须去。对不起,祖先,我愿意背负一辈子的耻辱和骂名,也胆敢做一个不孝的后人。仅仅是为了两个生命——一个是我怀中这个无辜的孩子,另一个不是我自己。是啊,生命的崇高让我胆敢说“仅仅”。
现在就走,哪管什么风雨兼程。结局只会有两个:要么我在圣明的光辉下给这个孩子一个美丽的未来,要么——
要么我死。
风裁过,星如落,微漾芳草小小河,忽见孤影泊过。千里之外,还有些寄托可以说说。走过去,才会懂得,夜有多短,繁星在伴自己活。
她止步,看天边金光迸落。新日更添异彩,一步登上天空。光芒落在我身上,暖暖的,如在家里嬉戏一样和煦。我咂了咂嘴,把嘴边洋溢着的金光吞了进去。
太阳会把她不敢明说的话儿诏告大地。那是我来到的消息,如花开时笑声漫山遍野,如梦醒时心愿无穷无尽。
而我只知道我睁了眼看。我是小懒而已。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被锁上的那个世界里还要藏着什么东西。甚至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不相信”。
我在等。等家人等朋友等星星等太阳,等我美美的童年。
(待续……)
上章说到,我降生在一个小木屋内,却立刻被妈妈抱出了门,在草原上稍稍休息后就直奔睡羊羊的故乡——青青草原而去。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掩藏一个秘密。但这个秘密还未揭开面纱之时,更多的事儿又落在了我的记忆里,尤其是那个摸不清边缘的月夜……请看:
第二章《月下的纪元》
月光淡淡地、慢慢地从支离的树杈间滴落下来,在我稚嫩的小脚下的石刻地上溅开,又霎时冷到冰点了。我紧紧攥着妈妈的手,不自觉地蜷成了一团儿,哆嗦着让口水流到了口水巾上,画出一块不规则的图案,像是自己现在的模样儿。现在我可真有点后悔了。我真不该叫妈妈带我出来到这儿的。何况今天,还是我的四岁生日呢!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过呢?
她感觉到手臂越来越重,知道我闹脾气了。她微笑着转过身,蹲下来和我碰了碰头。“怎么啦,我的小寿星?”她温柔地说道,目光依旧温暖得像白昼里快乐的太阳。
我发着抖,凑近她怀里咩呜着:“妈妈,我有点儿冷。”
“那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她轻轻地坐在了冰凉的石刻地上,任由我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她温暖的怀抱,钝钝的小羊角在她的肚子上挠呀挠。她忍住笑,终于等我找好了姿势,像一团小毛球一样侧着身子,斜倚着望向外面的石刻地。细心的她这时才用大手将我轻轻抱住。
我的眼睛水汪汪地滴溜转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看的。没有,没有什么没看过的,没有什么了。我眯了眯眼,打算再也不去看什么了。但是在地上,在我的四面八方,有一些我看不太懂的刻痕。这些刻痕是有好多种不同的东西留下的;有些很容易辨认,是用坚硬的岩石凿的,有些是用树枝一类软软的材料草草划成的——抑或是被风雨吃掉了。这里记录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或许我的回忆也会浮起在这儿吧——我突然打起精神来了。
我盯着地上四个雷同的符号。那是四个新鲜的、清晰的符号,像是谁有意刚刚刻上去的。我还太小,毫不知情那个“9999”指的就是我初有记忆的三岁那一年呢。
我盯着第一个符号,开始唤起我最初的记忆。
首先是那个最特殊的地方:家——我所知道的所有字眼中与温暖的一个,以为那让我回想起我和爸爸妈妈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的家是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在我的感觉里可以装下好多好多的我。可是更美妙的,却是每天无忧无虑的睡觉时刻。那时候,是我唯一不该去打扰爸爸妈妈的时候,也是唯一不好玩的时候。这并不可怜,因为这时玩累了的我也终于可以嚼着嘴边草,含着棒棒糖,看着亮亮的天空上的小鸟停在树梢,美滋滋睡个大觉。哈哈,没错,这样,我除了吃就是睡,有多么好!要是哪天不睡觉,那才真是白日见鬼了呢!
恍恍惚惚地,景色有点儿糊涂了。不知是月光越来越淡,还是几丝细云浮游过来了。我稍稍回了回神,把目光向右挪了几寸,小脑瓜里又装着快乐的事儿了。
似乎“咚咚”的鼓声响起,让我的眼睛里亮起星星。那是妈妈温柔的敲击飞入双耳明快的节奏旋律。我却在边上肆意地捣着乱,抓挠着一架比我还大的竖琴,发出一阵清清浊浊好不像话的怪音。这一下从这儿射出一个清脆的高音,下一瞬又跑来一个深沉的低音把场子砸得乌七八糟。嘻嘻,其实我对音乐实在没什么感觉,那一下下神出鬼没的声响伴着妈妈的鼓声,简直就像是在做一台撕布机,“呲啦——呲啦——”啊响。
我扑哧地笑了,看东西都不太清楚了。第三个符号在盈眶的甜味的泪里闪闪烁烁,爸爸出门时的背影在大地上翩翩起舞。
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的爸爸有多么了不起呢!那一天,妈妈和爸爸出门去边上的草原玩,到了晚上却只有妈妈回来。爸爸怎么留在那里了?妈妈乐开了花地告诉我,爸爸和朋友一起去远方玩,去寻找族群的宝物。哇!原来爸爸平时不动声色,那样高大,像座巍峨的山,背地里是个伟大的探险家。嗯,他要去找宝物,很久也回不来,我不怪他。
鼻子竟莫名有点儿酸。我挤掉了眼泪,把目光瞥向了四个符号的末尾。这是最后一个符号了。唔,那么是今天的事儿嘛。
今天是我的生日嘛——妈妈却说晚上她要去一个神秘的地方玩呢!哼,我才不要一只羊在家里吃蛋糕,我才不要呢!于是我就哭啊闹啊,总算被妈妈带到这儿来啦。可是这儿,怎么看都只是一排排、一块块让我看不懂的密码,填充着滴下来的月光,像是银灰色的水洼晃呀晃。嘿,那都是什么啊!我出来走这一遭,可不是为了被冻坏脚丫。
我把脸仰了起来,看着她也盯着那串符号,眼圈微微发红。她的神色有点儿木然,有点儿空洞,像被微风镂空,神志不知所踪。咦,她这是怎么啦?想起了谁,想起了什么事?难道她也要哭鼻子,来向我撒娇么?
“咩呜——”我尖尖地叫了一声,双手抓着她的胳膊往下按去,这才把她的魂给招了回来——可是,在月光下,朦胧虚幻的魂魄四处蒸发,我又抓住了几许呢?一眨眼,我的回忆又被风捎走,在夜色里飘荡了。
她站起来了,峭楞楞树梢的黑影在脸上分开狰狞可怖的抓痕,像是鬼怪从不祥的生命里复生。她的思绪还是乱的,不可言说的杂乱不堪的。她已经见证了太多东西了,比我多太多了,甚至有点儿疲倦了。他不想看到更多了罢。哦,不,是不敢看到更多了。
“走吧,小懒。”她轻轻地把我放在地上,自己向前方走过去。一阵可怕的、触目惊心的寒意在夜色中把我攫住,惊恐的本能诅咒着我该死的双腿怎么不能迈得再快一点,像是趿拉着铁链。
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绕过了苍凉的树影,不几步就在浩渺的月光中停了下来。我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仰望着临空奔流的星河——月色太淡了,让星辰反而熠熠生辉。四野寂寥无声,没有小鸟的歌声——它们已经睡着了。睡、着、了……
只有风,裹着青草地的香味,慢慢地踱过去了。
我靠着身边这只高大的羊,瞪大的小眼睛盯着地上四个并排躺着的怪圈,左边还赫然站着一条想要笔直、却不知为何鞠着躬的线。那条线顶端开了裂,像一根粗大的老树枝,分叉开来,身上说不清地凹凹凸凸。顺着粗糙的树皮摸过去,准会探到不是囤积起来的瘤结。不过怎么说,也比刚才看到的那些有点儿新意了——这次是五个符号了。
我用力地揪了揪妈妈的手,把目光转到了她身上。“妈妈,这是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她把迷离的眼神藏了起来,认真地盯着我说:“这个啊,是一个数字——一万。”
“它有什么意义吗?”我赶忙揪住话茬子,刨根问底。
“它呀——”妈妈笑了,在月光下像是某种奇异的东西,让我感到扑面而来的圣洁,“它是说一万年前,羊族有一位大英雄。”
我挠了挠脑袋,显然不太懂一万年是个什么概念。它像飘飘然的空气贴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同时又飞在无边无际的夜空。累了可以睡觉,烦了可以微笑,棒棒糖可以吃掉,天上星可以看到;可是面对一万年,怎么办呢?用什么办法来设想一个闻所未闻的概念呢?
这可真是糟糕透顶了!我着急地忙问道:“那,那现在那个大英雄在哪里呢?”
妈妈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又怎么回答?她不禁笑出声来:“现在大英雄早就在天上了,只留下了我们——我们是他的后人哦!”她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我呆呆的小脑瓜。
我根本不知道一生于一万年有多么渺小呢!我只是接着问道:“那,一万年以后呢?”不懂事的声音又来惹她发笑了。
“一万年以后啊——”她的声音好像更壮阔些了,两眼慈爱地看着我,“你就没有妈妈了。”
我听得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害怕地惊喊着,意识模糊得像是一只快要溺水夭折的羊羔:“不要、不要!小懒要妈妈永远陪着我,我一定会乖乖的,一定会听话的!”
“别哭,妈妈会陪着你的。”她的声音居然颤抖起来,不知是不是在害怕时光让誓言无力回天。她俯下身子,把胆小的我紧紧抱住。那力度感觉就像是在保护天底下最珍贵的奢侈品,不允许任何东西将这个宝贝夺走。
月光纷飞在刻满纪元的大地上,如银色的水,静静地淌。银色的流水悄悄偷走我的泪,全藏在口水巾上。斑驳的刻痕里,闪射着群星的光。我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去想没有妈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怯怯地抬起头来,望着漫天星辰浩荡西流。一颗、两颗……那庞大的队伍似乎不是为任何一个谁而建的,却又自东向西,无穷无尽。我霎时被震撼到了,完全把一万年的厚重弃掷到了背后。我开口了,感觉声音都不是我的了。
“天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星星呀?”
“因为天上有许多祖先呀。”
“那为什么他们在一闪一闪呢?”
“因为他们在眨着眼睛,看着你呀。”
我霎时明白了什么,用力甩开了妈妈的双臂,一头拱开了茫茫的月光,任它向背后逃走。我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还亮,直抵星河的深处。“妈妈,我们是不是能看到大英雄?”我兴奋地高叫着,背后的树木都振作起精神来了。
“是啊,小懒,你长大了。”她在背后回答我说,“明天,我就带你去大英雄的家乡。”
“全是星星的草原吗?”我的声音简直激动得要被扯破了。
“不是的,小懒,明天你就会知道了。”她疾步走上前来,把我抱在怀里,向家走去,“好好睡一觉,不然明天没精力玩啦!”
我赶忙闭上了眼睛,却又打开了一条缝。我太兴奋了,怎么睡得着呢?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内,这一片美景似乎在我的记忆里定格了。璀璨的星,朦胧的月,不知真相的模糊纪元,都在真空的漆黑里四方弥散。其实,这世界那么大,密密麻麻的纪元地根本不值一提;一万年那么长,每一个朦胧的月夜都只是一瞬间。可千载难逢这一夜,恰恰一万年,月下的纪元深沉却又简洁地把这一切攒蹙起来,映照在我原始的本心里,分毫不改。我也不曾想到,这个月夜竟会成为我整个童年最美好、最天真的回忆,此后却只是可望不可即了。
(待续……)
上章说到,妈妈带着我前去青青草原,可不料被“大坏蛋”追杀,奔逃到了一个村庄前。由于妈妈的犹豫,我们终于被追上。妈妈在十万火急中将我抛出,自己却迎上了“大坏蛋”的利爪。那么,事情会有转机吗?请看:
第四章《羊村这夜》
擦肩而过的一道红,断在空中的一凝眸。触目惊心的红色闪电从妈妈的头顶一掠而过,直端端把坏人击中。那可恶的坏蛋抱着飞来的拳套,猝不及防地往斜后方飞了几尾远的距离。待终于消停,低头一望,却已在湍急的河流上空。他只是惊慌失措地在半空中手舞足蹈,似乎是想要像只鸟儿一样飞起来,却还是扑棱棱栽进哗啦啦的水流。剩下的只是一群食人鱼碰撞牙齿的“咔咔”声响,以及一声凄厉的惨叫跳过天空。
我四脚朝天地着了陆,赶忙爬起来抖了抖身子,把泥土溅得到处都是。可满心以为自己就要丧命的妈妈,则似乎对此毫不知情。她只是仰着头,木然地望着铁栅栏上方端着一把拳套枪的同族。黑洞洞的枪口似乎还在紧张的戒备中,丝毫没有离开原先的射击位置。
首先吸引我的注意的是村子里一阵一阵的喧闹声,一大群羊纷纷登上村子用以防卫的铁栅栏,一边扫视着我和妈妈,一边议论纷纷。当一只年长的羊走到羊群中时,大家自觉地让出了一个空位,纷纷投来敬仰的眼神。一只羊跑到他旁边,悄悄耳语了一句,然后侧过脸来盯着疑惑的我,又看了看呆滞的妈妈,接着把眼神缩了回去。年长的羊只是低下了头,头顶突然蹿出了一颗小草。正当我为之惊讶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边上那只羊就退出了队伍,不出几秒钟就来到了门边。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门就打开了。
“进来吧。”开门的那只羊说着,做出了一个放行的手势。
我往前迈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妈妈似乎迟钝了许多,还没有一点儿动弹。我不高兴地叫了一声,回身过去拉着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拽进了大门,自己却气喘吁吁地坐下了。抬起头,正看见那只年长的羊慢悠悠的走到了我们面前。他虽已老眼昏花,但从那副眼镜背后透出来的目光早已把他的明鉴暴露无遗。他的步伐虽迂缓但有力,毫不含糊,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也“橐橐”入耳。这一切,都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绝不一般。
“你们好。”那只年长的羊的声音很慈祥,“欢迎来到羊村。我是村长慢羊羊。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实在太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了!”妈妈诚挚地回答,顺便说清了我们的来由,“我带着孩子来青青草原玩,却不料被狼盯上了,逃了好远。要不是你们出手相助,母子俩都没命了!不过,我还是想斗胆再提一句:我们可以在羊村安家吗?”
“当然可以。”村长的回答是没有犹豫的,可是边上的羊群却又议论纷纷了。许多羊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似乎不想接纳来客。就这样持续了老半天,议论的声音此消彼长,村长只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挨到最后,竟是我的一声尖叫打断了这冗长的口水战。
所有羊的目光都越过妈妈这掩体,聚焦在我身上,让我感觉自己快被烤熟啦!我尴尬地提起小手,把食指在胸前相对着碰了碰,以表示我的委屈——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刚刚有谁狠狠地揪了我的尾巴一下,可疼啦!我忿忿地侧了侧脸,只见一只身高与我相仿的小羊发出恶作剧成功的爽朗笑声,呼啦一下跑到村长面前去了。可他居然还是一副旁若无羊的模样,只是压低了一点儿声音,依旧不能自已地笑着。
村长用溺爱的语气训斥他,听起来更像是在讲道理。“喜羊羊,你不可以这样迎接客人的,不礼貌。”慢羊羊的语调听起来不像是一位长者,更像是一个小孩子,让我顿感与他亲切了几分,“你还是回村子中心去玩吧,那里有你的朋友们嘛。”
“可是,他真的好可爱啊!”喜羊羊一边慢慢往村子深处走去,一边解释说,“一团圆滚滚的小毛球。真想和他一起玩!”走了几步,又偷偷回过头来瞥一眼——那眼神真叫我的心融化——继而跑走了,简直像一阵疾风。
我凝望着他的背影在拉直的青草上一点点缩小,最终掩入房子背后,捕捉不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堵在了喉中,既不同于几年来无忧无虑的生活,也不同于被坏蛋追逐时那种紧张的关注。这是来自一个捣蛋鬼的温情,他真诚的话语不像身边的这群羊一样会掩饰什么东西,如是阳光扑面的温馨,浸渍我小小的心底。啊呀,他盯上我了。我的脸红了起来。或许我想多了吧——我偷偷劝说自己。
突然,一只大手拍了拍我的脑袋,这才让我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村长让你先去休息——会有其他羊带你去空余的屋子的。”妈妈对我重复了一遍刚才我错过的内容,让我心里宽慰了不少,“妈妈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刮伤的伤口,过一会儿才来,你就自己先补一个大觉吧!”
我匆忙狠狠地点了点头,看着妈妈拖着溢出几丝血丝的身体慢慢地随村长去了,脚步都有一点点儿不稳定。她会没事的吧,大英雄保佑他。我天真地想着,任由同胞牵着我的手,往一座外形奇特、百步之外就散满食物香味的房子去了。这正合我意——哦,不,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开同胞的手掌,抢先撞开房门冲了进去,随手带过了一根棒棒糖,三两下撕开糖纸,往嘴里一塞,就喝醉了似的摇晃着飘落到床上,被子都不盖,连枕头也不知在哪儿了——总之就是不像样到很像话地迅速睡着了。我根本没有看到,后来赶来看到我这样睡在零食边上的同胞,是怎样的挥汗如雨——而这汗,不是被夏日的阳蒸出来的,而是被眼前的事耍出来的。
没想到的是,这一觉竟让我错过了一整天,休说早上、下午发生的事情完全不被我所知,连和喜羊羊交朋友的时间都没了。我睁开眼时,天色已完全昏暗。屋子里早就熄了灯,在身边伤痕累累却依旧睡得香甜的妈妈,都像是突如其来的山妖一般吓人。墙上的挂钟秒针慢慢从上边一步一步挪到下边,又从下边一顿一顿爬回上边,每一次振动都那么扎心,慢慢地、却也绝情地推着时间踽踽而行。再没有其他什么声音蹿进我的耳朵,这让我如坐针毡,发着抖蜷成了一团,揪过被子堵住了双耳。可不料,这繁冗的曲调反而在我的心里响了起来,忽轻忽重,忽清忽浊。我快要发疯了,眼角瞥见窗外的几许亮光,就掀了被子,径直向书桌跌跌撞撞地冲去。我还太小,还不能一口气爬上书桌,只好先一步一步地蹿上椅子,再手脚并用地抠住桌子的边缘爬上去。我冲到窗边,发狠地把窗推开,让一阵充满羊腥味的热气流涌进鼻腔,继而沁入心脾。这里是羊村,还有羊。我总算好受一点了。
我把头探出了窗外,仰脸看着窄窄的天空上,狂奔着的依旧是那条壮丽的星河。每挪过我小小的一拃,就会有地上的一盏明灯熄灭。我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在书桌上坐了多久,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间屋子还亮着灯来陪伴我,许久不消逝,就像空气里隐藏的青草的香气,好像懂得我的心意似的。直到我略微平静了几许,打算补个回笼觉时,它才又合乎我心意地灭掉了。我刹那感觉,这里并没有什么大坏蛋。
而我不知情的是,那盏灯的亮灭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村长和其他一些羊,当时正在为是否留下来客争得面红耳赤。在村长的屋子里,平时温柔和谐的族羊们语气里满是**味,一派剑拔弩张的景象。硝烟弥漫,简直要把坐在桌前的村长呛死。
“村长,你是说,你还要收下他们?前段时间你已经收留了那么多小羊,给羊村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一只羊代表反对方捶胸顿足地说,“这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先前你们难道不是这么说的吗?”村长拿出事实,充满底气地反问道,坚定的眼神透过镜片,直勾勾地盯着这群羊,“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吗?”
“可是在巨龙传说和饿狼传说的阴影下,这里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
“既然如此,还有另外的可能发生的事让某件可能发生的事不发生啊。”村长抓着漏洞,抢在对方话讲完前给出了强有力的反驳。
那只羊听了这个反驳,赶忙换了个角度说话。这次语意里全是特指了:“村长,这次的两只羊不太一样。那只小羊,年纪还小,很纯洁,但不仅嗜睡还是个吃货,极其消耗物资;那只母羊更甚,好像中了邪,动不动就精神失常地举止怪异。留下这两只羊,恐怕给羊村带来灭顶之灾……”
村长突然面无表情,先前的坚定、机警一扫而空。“够了。”他轻轻地打断了同胞的铺陈联想,声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没有任何味道,“我就问问你们,我们是不是缔造了饿狼传说的一群真羊?他们是不是两只活生生的羊?”
持反对立场的这群羊面面相觑,感觉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他为什么要问这两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呢?于是一只羊歪着脑袋,疑惑不已地回答:“没错啊。”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每一只羊都理所当然地给出了肯定答复,甚至笑说这是废话当然正确云云。
“那么请问——”村长的语调突然上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抬手托了托眼镜,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严厉地扫视了这群羊几通。后面的一句话让众羊瞬间面如土色,心服口服:
“缔造饿狼传说的一群真羊会放任自己的同胞去死吗?甚至亲手去屠杀?更甚者,屠杀对象还是妇孺?!”
(待续……)
上章说到,我和妈妈被羊村收留,尽管有羊反对,村长还是竭尽全力地说服了他们。我由于睡觉而没有见到调皮的喜羊羊,不知次日能否如愿呢?除此之外,会不会有一些奇怪之处呢?请看:
第五章《新朋友,怪妈妈》
我挤了挤眼睛,不舒服地用鼻子喷出几丝热气,赶走了停在上面的清晨露水。啊呀,我可真粗心,昨晚起来把窗推开,竟忘了关上了。现在的情况可真是妙极啦,外面的亮光、说话声、吵闹声都从大敞的窗户里冲了进来,让我也无心再睡了。我倾了倾身子,却极不习惯地从这窄窄的床边上掉了下去,正砸进硕大的零食堆里,棒棒糖从侧边上涌过来,塞了一嘴巴。
我的天哪!活在这里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可以遨游在美食的海洋里,休憩在漫天的星辰底。也难怪当年大英雄住在了这里——这实在是明智之选。我嚼了一口糖,感受着这片草原的甜蜜。实在是太明智了。
正做着大吃大喝还不用付出的美梦,却听见了外面隐隐约约的低语声。那个声音还不是很雄浑的,反而有一点尖锐,仿佛能不让别人听见还真不如不说似的。话语的内容似乎与这里的零食有关,这让我不禁警觉了起来。可恶!有羊要偷我的零食,这怎么可以!我赶忙掩入零食堆后部,胆战心惊地偷窥着门把手的缓缓旋转,一个影子飞快从门外闪到了零食堆前,用老练的眼光扫视了一下这堆零食,瞬间伸手,竟与我同时抓住了一包薯片。
他扯了扯薯片,竟没扯动,一时激动,就猛然发了力。这下可好,薯片是扯过去了,但整一堆零食砌成的山水也骤然失色,一个“地崩山摧”,碎片溅满了整个屋子。我没松手,只是和薯片一起飞在空中,撞倒了那座“大山”,最后摔在了窃贼面前。
我面前那只皮肤呈古铜色的小羊低着头,惊讶地审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手臂上的蓝色丝带偷偷晃着,衬托着他强健的肌肉,连毛发里都浮现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战斗力。“你是谁?”他劈头盖脸地问道,让我简直不敢答话。我侧过脸去看见妈妈睁了睁眼睛,却又闭上,转身面内壁睡了。
这下可糟了,我独自面对着这个强大的敌人,完全没有还手余地。既然已经没了退路,我只好鼓起勇气,不计后果地反骂一句:“你这个食物小偷,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那只小羊似乎有点不高兴。这样对着他顶嘴的小羊并不多见,所以我的态度让他条件反射地劈头给了我一拳。这一拳的力量可真不容小觑,我只觉两眼发黑,像棵树苗似的栽进了零食堆,伸手一探就摸到了头上的包。我不禁疼得大哭起来。可奇怪的是,妈妈还睡在那儿,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沸羊羊你太暴力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那只小羊身后传来,“你不是打算用你的力量来保护我们的吗?你欺负其他小羊,真是太讨厌了!”
沸羊羊突然就红了脸,转过身去走到新赶到的那只粉红色肌肤的的小母羊旁边,认认真真地解释说:“美羊羊,是这样的:这只小羊偷吃了我们放在这里的零食,还反过来血口喷人说我是小偷,我一气之下就轻轻地教训了他一下。”
“那也不该打人家啊。”美羊羊说着,把沸羊羊甩在一边,自己走上前来帮我揉了揉头顶的痛处。“对不起,沸羊羊不应该这么用力地打你的。”他凑在我耳边说悄悄说。那甜甜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天使发出的,来帮魔鬼背黑锅。她羊角上精致的蝴蝶结在我的耳朵上蹭啊蹭,让我舒服极了。
我正享受着这善良的关怀,又听门外叮当声响了起来。我赶忙起了身,冲向门口,恰与喜羊羊撞了个满怀。两只羊都跌坐在了地上,在他还在关心自己的疼的时候,我抢先对他打了个招呼:“喜羊羊,小淘气!”
他的目光从地上挪到了我身上,两眼突然发起光来。他跳了起来,一步飞跃到我面前,把我紧紧抱住。“没想到你在这儿啊,新朋友!”喜羊羊惊喜地大喊大叫,“这儿,可是我们三只小羊储存所有零食的仓库呢!你可有得吃了!”突然,他注意到了些什么,目光和声音来了个整齐划一的急刹。许久,他目光中泛着心疼地说:“你头上怎么会有个大包呢?哪儿撞的?”
我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嗫嚅着:“这个……我偷吃了你们的零食……所以沸羊羊……”
喜羊羊没等我说完就心知肚明了。“唉,我说沸羊羊,无知者无罪啊。”喜羊羊正对着沸羊羊,既是以理服人,又是以情感人的,“你瞧这么可爱的一只小羊头上顶着一个大包,多可怜呀。”
沸羊羊听了这话,愈加不好意思了。他走了过来,对着我诚诚恳恳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朋友呢。以后我们的零食也给你吃,好吗?”
“哇!”我大叫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直接从喜羊羊的双臂间溜了出来,“真的吗真的吗?”我迅速地甩了甩脑袋,一来确认一下自己听错了没有,二来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身边三只小羊都实实在在、清清楚楚。
“当然是真的了。”喜羊羊过来拉着我的手,“不过,我们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小懒。”我说这句话简直没有经过脑子审查,说出口来才感觉不太对,又手忙脚乱地争抢补充,“不过你们都是'羊羊'字辈的,这样叫我会让我感觉自己比你们小很多,所以我加一个名字——懒羊羊。你们就把'小懒'当成我的小名好了。”
“还是叫你小懒吧,这样会感觉更可爱一点。”美羊羊小心翼翼地提议,目光里洋溢着春风十里。她用眼神向喜羊羊和沸羊羊征求着意见,得到的是忙不迭的点头。
就这样,他们簇拥着我在羊村深处逛了一圈又一圈。小羊的禁地——实验室、村中的学府——大肥羊学校、各式各样的房屋、广阔的绿茵球场,无不激发了我的兴趣,让我像看了餐厅时一般如饥似渴。令我高兴的远不在于此,更重要的是,喜羊羊、沸羊羊和我竟都喜欢踢足球,以后完全可以一起玩。
新朋友来到身边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像最后夕阳下的电光石火。赶回新家的我幸福地吃着零食,仰在床上呼呼大睡,什么不愉快的早就灰飞烟灭、杳无痕迹了。早上我还在为什么事难受来着?哎呀,我竟是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只是空洞地想啊想啊,外面的天愈来愈黑,挂钟的响声愈来愈淡,脑海里的鱼肚白里透着金色、古铜色与粉红色,其他什么都是不见了的。我不知道自己其实以及睡着了,因为这一切都是云霞明灭中或可睹的,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竟把早上妈妈骤然的冷漠态度抛到脑后了。但这是极反常的状态啊!正是由于这一遗忘,我更不会知道,妈妈虽然面壁故意不看我的处境,却一直听着我与朋友们的对话,一直忧心忡忡。我被打疼时,她在为我落泪;我与朋友和好时,她又偷偷地笑逐颜开。原来她很在乎我,只是希望我独自去面对。
(待续……)
上章说到,我与喜羊羊、沸羊羊和美羊羊成为了好朋友。然而,妈妈的态度一番平常,居然冰冷地不动声色。没曾想,这居然是狂风暴雨前的沉闷,就在那夜,我的生命历程发生了一次天翻地覆……请看:
第六章《别了,英雄故园》
这是同一天的夜,深不见底的黑的夜。不是因为星河的逃遁,而是因为她含泪带笑的脸。月影破碎的窗棂前,她最后一次掏出了那张照片,浸在银灰里静静地抚摸。这一角还是笑意,那一角却只是遥远的空寂。明朗的夜,那里伏着繁复的星,还有照片上的那只羊行走栖停,不知流浪到了哪里。
突然,双目圆睁,惊觉什么盯着她的,简直喘不过气。她明知躲不开那个监视者,却还是颤巍着挪开窗边,让手中的宝物仰倒床头,再急着看一眼昏睡的我,也把这里再环顾一遍。就此,无可眷恋,只踏着秒针亘古不变的标准节奏,缓缓推开门,抽身荡进明月,再偷偷阖上。
银辉是沉默的灵物,浩浩然从天上冷月里扑落下来,像是天空为她泪流成河。她只是这河里的一叶扁舟,泛尽苦水,偷渡到不为人知的彼岸。拂面的风里,温存挟着水汽,让她不仅迷糊起来,摇晃的步子一脚深一脚浅,仿佛时刻都要扑面摁住大地,诉说发自内心的无可奈何。“这样不了了之最好了。”她竟又说胡话。忽见几只黑鸦扫过头顶,乌翅剐下一簇羊毛,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几片树叶奔入了疾风,身不由己地远去了。
他啼笑皆非地望羊村中心走去。这是在午夜,披着纱衣的房子里早就没有一盏灯通明。空洞洞、死沉沉的窗子和门里物什不辨,像极了魔鬼刻板的一副副叠加的嘴脸。她凭着白天几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搜寻,到达她想见的羊家门前,唰啦抬起手背来对着大门,却又莫名其妙地呆了几秒,最后翻过手来用手指叩了叩门扉。
没有任何可喜的响动,根本没有。除了脚下的草又栽倒了一根,身边的叶又飞走了一片。她一边焦急地叩击着大门,一边渺茫地等待着。让她惊喜的是,不出几秒,一束光以触电的速度击过灯管,紧接着门便缓缓敞开了。开门的老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杂毛,往上托了托他圆形的巨大眼镜。
“村长我有急事要说。”她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单刀直入。在这种时候,竟已记不住让长辈先发话的礼节了。
“哦,懒妈妈。”村长用上了刚刚得知的称呼,语气却还是稳重的,“请说吧。”
“我要走了。”妈妈把这令羊难以置信的话搁在了那儿,语气却是严肃极了的,“离开羊村。”
轰然的霹雳。村长显然以为自己耳背了,头顶上骤然蹭起一棵智慧草,疑惑不解的目光也随即闪现出来:“什么?”
“我没有开玩笑。我要走了。”妈妈故意放慢语速,让每一个字听起来都铿锵有力、毋庸置疑。
“遗弃你的儿子?!”村长出离惊讶地问,突然又面容冷淡,用敏锐的目光搜刮着眼前这只羊的微渺信息,“显然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喜羊羊的父母都在为浩瀚太空劳神费思,而你又是什么理由?”
“我已经把小懒送到了青青草原,还让他独自拥有了许多朋友。这很好,已经足够。完成我的使命就只差一步,那就是抽身离去,不要让小懒从我这漏风的嘴里得知任何负能量的东西。”妈妈竟把这理由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愧色。这恰如她心中的真实所想——羊命关天。
“这就是一个妈妈的使命么?”村长反问道,这次的难以理喻的语气里又添一丝厌恶,对眼前这只羊的看法也偷偷地滑向深渊。刚来羊村一天就前来辞别,实在让自己费了心思。
妈妈只笑不答,自顾自地解释:“我是睡羊羊的后人,却意外漂泊到了其他草原。小懒出生后,为了让他受到庇护,我把他送到了睡羊羊的故乡,也就是这里。现在小懒安全了,我也可以继续上路了。”
慢羊羊听完了这段话,才慢吞吞地问:“睡羊羊是谁?”慢的节奏,让他的语言更有了一些威严。
“天哪!难道你们不知道巨龙传说里的那位屠龙勇士叫做睡羊羊?!”妈妈意识到面前这只羊居然对自己的祖先所知甚少,不禁捏了一把汗。
“啊?你是屠龙勇士的后人,又为什么要离开故土?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你这样背井离乡?”村长听到妈妈身份不俗,更是不解于她的这套说辞了。头上的草叶迅速攀升,愈来愈蓊郁了。
“因为真正的爱。”妈妈只是说出了真心话,言辞都让明亮的灯光黯然失色。
“我真是不懂你的逻辑了。”村长眼看着从心境上挽留无果,转而谈及现实情况,“可是你的伤还没痊愈,我也不敢确定羊村是否已经把所有的狼都赶出了青青草原。还有一个血写的现实:几个月前草原边界的树林里有只羊丧命狼口。我想你也有所耳闻吧。”
妈妈赶忙闭了下眼睛,偷偷拭了伺机了几个月突然逃亡的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她凝聚起自己的情绪,回忆起当时的灰白飞血的蜃景,“几个月前,一对夫妇为了把孩子送到青青草原,提前打探了路线。在一个树林里,两只羊遭到了狼的袭击。丈夫为了保护妻子,和狼惨烈搏斗,最终牺牲狼口。孩子的妈妈逃回了家里,几个月后把孩子带到了青青草原,可不料又被狼追杀,最终被同胞所救。现在,这个妈妈站在你眼前,打算再去树林一遍。第三遍。不过这次是在夜间。”
村长愕然,上上下下地确认着眼前这只羊身上桀骜的毛发如磅礴盛开的雪莲。这似乎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来源于非生命也远高于生命的一部分,毫不卑躬屈膝、苟且求全。村长有生以来极少地又一次刹那感觉,他输了。爱这东西,比外边纷飞漫天的月光还要迷离,谁知道呢。
“好吧,那请带上这个。”村长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把手枪一样的东西,递给妈妈,“这是我最成功的发明之一——防狼手枪,它会自动识别物种,能够有选择性地对那些威胁羊的动物进行强力的打击。”
妈妈本不想接过去,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不接过手枪,村长准不会放心让她上路。便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挥挥手,独自奔去了。只留下村长叹了口气,回屋熄了灯,赖倒在了床上。他根本不会想到,那个月光下狂奔的影子竟没有径直去村大门口,而是先回到了新房,让防狼手枪躺在了我的床头。
村门顶上的羊头标志沐浴着飞溅的月华之水,面无表情地观望着沉睡的万籁。但即使是这样静默也说不出那夜的沉郁了。只听见大门尖锐的“吱嘎”一声,紧接着迅速袭来的“吱当”一响,没有谁知道那只和到来时一样不带武器的羊又怎样干干净净地离去了,去了哪儿。
我只是知道,那夜很静。
(待续……)
上章说到,在到达羊村的次日晚上,妈妈就向村长辞别。假意收下防狼手枪后,她终于获得出村的准许,却又将手枪放在我的床头,不带武器就出了村,不知所踪。第二天,发现妈妈不见了的我又会怎样呢?请看:
第七章《照片里的妈妈》
银色的月辉震颤着呼吸,从冰冷无情的铁门上哆嗦着慢慢往下爬去。终于探到地面了,便哧溜躲到了每一粒沙土底下,胆战心惊地把目光挤上去、挤上去。羊村屋子脚下的地平线,那片毛棱棱的草地终于抛了光。远接天边的金色模模糊糊地一横,便悄悄托起了紧张得红了脸的朝阳,惹得后者着急地把光芒往四下一抛,又隐到大树背后去了。这光暗的迁徙,可真不同寻常。
窗子里透过来鲜红的光,直打在我酣眠的脸上,让我眼中粉红色的云彩更是染上一圈美丽的晕儿。一只小羊的手从里边探了出来,同样的美丽动人里更添一股花草的香气。我正扑上前去,可不料光晕登时变化,抓住的竟是一朵乌云,满身雷电衬着不怀好意的双目。我两腿一蹬,抻开双眼,惊恐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清醒过来。大清早的,这里居然完全没有光,只是热得心烦气躁。壁上挂钟又是“咔”一声,像是在极不情愿地应付自己的工作,数着每个荒唐白天后的黑夜,以及每个空乏黑夜后的白天。
我双手往床上略略按了按,直起身子来看看这密室一般挤得慌的房间。边上的被褥早已被掀开,只是妈妈的味道尚在——至于羊,早就是没影的了。唔,或许又是我起床迟了吧。我的目光踅来踅去,忽停在了床头。显眼的位置仰着一个新玩具,也便知道是妈妈特意为我准备的了。我一把抓过来,灵巧地跳下床去,又伸开双臂打了个大哈欠。走,去看看妈妈在哪儿。我顺手揪了一包饼干,雾也似地飘出了房门。
既然是大清早,想必大家都在食堂吃早饭吧。某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展露了出来——我只是嚼着饼干,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香味,便毫不绕弯地向前边凑去,像是系上了一根引魂的绳索。虽说我赶往食物的步速并不慢,但是我还是总觉在赶往食堂的那条路上,饼干根本不够吸纳我的口水。
于是砰然撞开大门,把最后一块饼干往嘴里一扔,我就冲进了朋友之间,一步蹿上凳子,用目光迅速地掠过了桌上的早餐,像一个神箭手锁定了目标,径自出手,风卷残云。我不停地扭动身子,以便取到更远处的食物。嘴和手美妙地配合着,在空中织出美妙的弧线,把一只小羊饮食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顷刻间,我眼前只是杯盘狼藉,而每个盘子的底却又都光洁如镜。在被我这套吃了疯羊菇似的疯狂举动惊得一愣一愣的朋友的目光中,我一屁股赖在了凳子上,一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嚼着残余在口中的一块蛋糕,一边含糊地咕哝着:“你们见到我妈妈了吗?”
“你说什么?”边上的铃铛清脆地在空气中甩开一道波澜,凝成了一个到处浮游、穿梭跳跃的问号,“没听清”这三个字分明利落地写在了每一只小羊脸上。
我着急用力地一咽,脸都发了紫,颤颤着差点没噎死。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勉强地换过一口气来,却早已满头大汗。可实在也没心情管这些了,我只是急着追问:“我说,你们见到我的妈妈没有?”
喜羊羊当即表态他今天早上还没看到过我的妈妈;沸羊羊皱了皱眉头,像是回忆了一会儿,也摆了摆手;美羊羊只是盯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想,她也许根本没来吃早饭。”喜羊羊大致领略了伙伴的意思,给出了推理的结论,“这有点奇怪。这是不利于身体的。她可能有些事情要先做。我们可以去找找看。”说罢,金色铃铛醒神地敲击一声,他早就双脚落在坚实的大地上了。
我赶忙翻了下凳子,地上的灰尘都溅到了扬起的口水巾上。当妈妈与我失散的境况摆在眼前时,我竟莫名其妙地有战斗力了。回响在记忆中的妈妈的鼓声,仿佛是为我擂响的战鼓,让我有精力搜查整个硕大羊村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不知道妈妈的下落,我是不会罢休的。我做了牛角尖地想着,目光充满希冀地献给了身边更熟悉羊村的三位朋友。
这时候才会诅咒原先高大繁复的建筑为何如此丛杂碍事;四通八达的小路也总是叫羊绕得头晕目眩,一不小心撞上从路另一边走过来的自己。我们一圈一圈地绕着弯,一步一步地靠近羊村中心,可说到底还是一无所获,更理不清这千头万绪。我像棵枯萎的小草一样蔫了,垂着头在阳光中听天由命地彳亍。地上全是羊蹄印,有大的,也有小的;有新印上去的,有边缘都淡褪的。可是天知道哪些脚印是妈妈的!他们带着我一圈圈不知疲倦地地兜着圈子,总之什么进展都没有了。
我又一次尝到了无助的苦味,失落地抬头,惊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面色从容的村长正拄着拐杖,往这边缓步走来,认真地环顾着羊村里群羊正常的运作。我用充满希望与乞求的目光盯着他,向他径直走去。这时他也看到我了,却见我目光里有些什么于他不好的东西,惊慌却故作从容地转身向羊村深处踱去。这我可不买账了,爆发出可怕的潜能,风也似地扑上前去,一把揪住了村长的身体。
“村长——你知道我的妈妈去哪儿了吗?”我用渴求的眼神盯着村长的脸看,声音也比平时更加奶声奶气,“我找不到妈妈了!”
村长被我这小魔头缠着,根本没有脱身之策,也便只好将就着转过身来。“你的妈妈去了哪儿,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认真地告诉我,忽瞟见我手里的新玩具,反常地忙问,“小懒,你手里的玩具是从哪里来的呀?”
“是昨晚妈妈放在床头给我的。”我漫不经心地咩呜道。
这一说可闹出什么事情来啦!村长突然面色发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羊命攸关的大事,拄着拐杖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又好像犯了什么得罪祖先的错,害怕被先人降罪责罚似的。当空的烈日炙烤着焦土气的大地,仿佛要扼杀所有奄奄一息的生机。我并不知道,他把自己当作饿狼传说的终结者了。
“村长怎么了?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见他这副模样,也慌张起来了,一连丢出了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村长擦了擦额上溢出来的冷汗,把神情整成了平静的模样。可不能让孩子担心了。“我刚刚被太阳烤昏了。”村长摸了摸我的脑袋,并不像开玩笑地告诉我,“妈妈会在几年后回来,又或许十几年,也不排除几十年的可能。”
然而村长的废话回答却被我的奇怪问题赶了个一哄而散。“那这和一万年相比,长吗?”我想起了纪元地上月光浸透那个怪异字符的背面,不禁好奇地发问。
“啊?那这只是眨眼间的事罢了。”村长的额上又渗出了几滴汗,这次倒不是因为太阳毒辣,而是因为一万年这个时间让他想到这么久之前的故事了——更重要的是那些祖灵,还会饶命吗?
“那就没事啦,我放心啦!”我喜出望外地收了手,自顾自地跑去和朋友们一起玩去了,只留村长不知所措地在原地发愣。在三天前,在那个神秘的月夜,在那条浩荡向西狂奔的星河下边,妈妈告诉我,她会一直陪着我,哪怕一万年。我相信给了我生命与同样鲜血的她,也像我一样,不会骗人。
燥热让时间不得不狂奔起来,霎时又见晚了。潜伏在沙粒下的月华一齐倒流飞天,又在天上拼凑出一个美丽圆满的月亮。更幸运的是,昨晚隐匿的群星还是不辜负我的期望,在天空中重现了。依旧是浩荡西流,把我紧紧围抱住。什么,都不再可怕了。我也终于大胆地在夜里独自回了屋,轻轻拿起那张照片,依旧伏在书桌上慢条斯理地看着。上面的爸爸身强力壮,把我托举在掌心;妈妈则还是像三天前那样温柔地笑着,只是乏了几句言语。既然你要先离开我一会儿,我就暂且认为你就活在这照片里吧。我没有哭,只是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向背景——那繁复的星空。你不在时,守着我的还会有强大无敌的祖灵,让我感到无比的安适。我让目光飞入外边越走越亮的星河,心躲在祖灵之间的光与影。
只是竟被我忽视了的,渺远而不清晰的地方,断断续续的狼嗥声传递者莫名的兴奋,在月的光里织成了秘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