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话
雪念倏然抬眸,他的视线投向她白皙精致的脸,那目光微醺灼热却并无轻浮。皎白的月光下,她的容颜如蒙上了薄纱,少了几许艳色,多了几分清丽。
焰眉的脸莫名发热,有些尴尬的别过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谢谢你,肯陪我喝酒。”雪念垂下眸,低声道谢。
焰眉无语,她身陷囹圄,不陪不是死路一条?“你醉了,我去叫雪女送你回宫。”
手忽然被略带冷意的大掌拉住,她心尖微颤,后背都激起一层冷汗。只听身后男人忽然从后拥住了她,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鼻息浓重,似是醉的厉害。焰眉汗毛竖起,几欲夺路而逃。
与狼谋皮本就危险,可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我派人去寻浮屠岛了。”
她推拒他脑袋的手戛然定住,愣了半晌,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蹭着她的颈窝,低低的笑,“若我沉珂可解,你能不能……留下?”
焰眉的眼睛蓦然睁大,一时间乱了呼吸。夜风清扬,梅香混着酒香入鼻,还有他的胡言乱语,令她有一瞬的恍然无措。
良久,她才道:“我服了你的毒,不留下又能如何?”
他突然收紧圈在她腰间的手,声音低哑隐忍,“小狐奴,你太不乖。他们背叛你,你心里只有仇恨。我不用毒,你岂会相信我会全力助你复仇?”
所有已经准备好的反驳之辞都梗在喉间,再也无法说出。她不禁低笑。
是啊,她虽不聪慧,却还是有几分狐族的狡黠。若雪念真的放任她回去,她一定对他心存芥蒂。只有用毒,才能让她感知到,自己是他救命的唯一希望,只要他不放弃她,她便可放手复仇,哪怕利用他的势力,她也有恃无恐理所当然。
却原来……她的算计都在他的谋划中。
曾经,她情窦初开,她以为的海枯石烂不过是一场阴谋暗算。
此刻,她心死情灭,这该死的男人却步步逼迫。
她总是这样傻,她以为的,大抵总是错的。
身后的男人已经醉倒。
她舒了口气,幸好幸好。他不胜酒力,醉的厉害。
她想,今晚的话,他不会记得。所以她,也不必当真。
***
雪念因饮酒过量,终于病倒了。焰眉没有去看他,她想,他那样的人,不会希望别人看见他羸弱不堪的样子。
可她似乎猜错了,第二日,他便搬进了她的住处与她同宿一室。焰眉一脸镇定,淡淡看着斜依在床榻的雪念,心思百转。
“殿下,今日又唱哪出戏?流连我这妖妃住处,不怕被人诟病?”
雪念脸色虽然微微泛白,精神还算尚佳。他不屑一笑,“本王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焰眉紧紧手中的手炉,唇角上扬,“所以,你想做什么?”
“要你还债。陪我演几天的戏,否则怎么骗过你那老奸巨猾的养父?”雪念脱下皂靴,索性躺进了焰眉早上还未收拾的锦被中。绣着祥云的锦被还残留着淡淡的女儿香,那是焰眉常用的香膏味道。雪念似是毫无察觉,背过身侧躺,理也不理她。
焰眉脸上一燥,连忙走过去,从床榻里侧取出多余的被子,准备替换自己的。她的手刚要去掀他的被角,却被他突然攥住了手腕。
“松开。”焰眉有些不悦,也许是因为昨日之事,她对他愈发的戒备,语气也微微僵硬了。
她本以为,他会好一番纠缠,却不想,他竟十分干脆的松了手。
“本王救了你三次,你的命却只有一条。难道你不该还债吗?”他闭着眼睛,声线慵懒,犹如呓语一般。
焰眉低头看着手里的新锦被,思索着此刻将这小气狼王闷死的可能性。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要以大局为重,“那殿下想如何做这几日的债主?”
她的重点很明显,想做债主,只有这几日的机会。她已经思虑了一番,老天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再休整几日,她便回辞寒峰。而雪念也已经听出了她的意图。
他掀被起身,端看了她良久,阴沉道:“也好。既然你归心似箭,本王也不必再留。五日后,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他说罢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的一瞬,他忽然开口:“本王的醉话,你不必当真。本王不喜强人所难。”
焰眉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端感到一丝惶然无措。
之后的五日,他每日处理政务后便会来到雪兰殿,与她同食同寝。二人终日无话,他没有再为难她,却也再没什么好脸色对她。
直到第五日入夜。焰眉恹恹打好了地铺,心里委实憋屈。这狼王果然小气,每日一副棺材脸便算了,睡个觉也不让她舒坦。明明外间有个稍小的软榻,他却要她在地上睡。她抬眸看看绵软舒适的大床,心中无限向往。随后又垂头钻回了自己的地铺。
不久,雪念推门而入,对她说了这几日的第一句话,“丑时,那扮作焰若水的狼影会回来,趁此机会你便同她交换。”
焰眉没想到会如此早,不禁一愣,之后沉默的点了点头。
雪念踱步到窗边,仰头望着天幕。
银月如钩,他轮廓分明的英朗侧颜映着月华,有种说不出的柔和清逸之感。焰眉看着他,不禁想起那天他醉酒的样子,仿佛受了某种力量的蛊惑,她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
“狼影密报说焰卓近日一直在辞寒峰顶闭关。你不必担心。”雪念声音清冷淡薄。
焰眉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随即脸上一热,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低声道:“你也……保重。”
“本王的身体好的很,倒是你,若是敢对焰正清泄露分毫,小心本王……”他眼睛里透着一丝凶煞,紧紧盯着她。
焰眉苦笑,不知为何,此时的她竟一点儿也不怕他了。她忽然抬头看他,幽幽道:“若我真的骗了你,你待如何?”
雪念也看着她,抬手捏住了她精致的下巴,冷冷咬牙:“当然是杀掉你,再灭了整个狐族。”
“狐族负我弃我,他们的死活,我早已不在乎。”焰眉并无畏惧,反而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脸上是少有的冰冷决绝。
雪念被她这样子惊到,不由再次审视着她,“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以让你在乎的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他的眸中染上一丝哀色,沉吟一声:“也罢,就算不能牵制于你,令你同焰正清斗上一斗,也是一出好戏。”
这个傻子,他明明知道,那颗毒药,根本无法牵制她一个必死之人。焰眉心中一堵,有些想哭,面上却笑得明艳动人,“狼王殿下的恩情,我会以死相报。”
雪念背脊一僵,他没再看她,径自转身,低声自嘲道:“可我要的从来便不是你的以死相报。”话音很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对不起。焰眉心中默默道歉。
他的恩情,她可以用命偿还。至于其他,她无法回应。何况,就算他不要她的命,她也时日无多了。
不如走的无牵无挂,干干净净。还了他的恩,和……他的情。
夜深了,雪念躺在床榻上,他双手交叠在腹,睡相端正。他有个习惯,睡觉从不灭烛。焰眉躺在地上,侧头静静看着他。男人睡得很沉,全无察觉她的凝视。
她突然想起他方才的话,不禁轻声低喃:“心中没有了在乎的人,真的……很幸福。”
她想,他的话大约有些道理。
可为何此刻,她竟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幸福。
一夜无眠,直至窗外现了鱼肚白。门外雪女来报信,言狼影已到。雪念同焰眉收拾片刻,动身向辞寒峰而去。
雪念身体日益变差,传送之术也只能将焰眉送到不太远之处,因此二人不得不到达雪狼谷再施术。
焰眉摇身一变,化作焰若水模样。
“手张开。”雪念道。
“什么?”焰眉正疑惑,只觉手中一沉。她低头看去,手中那物正是那把熟悉的匕首。
“雪刃是我狼族圣物。你如今法术不济,万一被人识破身份,用此物克制狐火之术,尚可自保。亦可……唤我。”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雪念不待她推辞,口中念起了传送咒。
焰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身处焰若水闺房之中。她唤来焰珍,假意同她抱怨焰卓忘记后天是她生辰。这才从焰珍口中得知,焰卓在“焰若水”回到辞寒峰当晚便上了辞寒峰顶闭关了。据说是练功时出了事,受了些伤,具体情况似是只有焰正清才清楚。
焰眉心中好奇,又不能直接去问焰正清。只得自己亲自去查。
她先是休整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同焰珍去了集市,中途故意甩开了她,去了山下。
山下一处荒野处搭了一座茅屋,茅屋破败不堪,却有袅袅炊烟升起,看来是在做晚饭。
焰眉远眺着那熟悉的茅屋,不禁扬唇一笑。时隔多年,不知道这老巫医还记不记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