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寒
“我?”裴无洙觉得这话很可笑了,“我算哪门子的有天资,你是没有见过真正天赋异禀的人出剑,那才是……”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我见过!”七皇子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猛然激动了起来,“我怎么没见过?我当然见过。”
“可是五哥,”七皇子的眼神里多了抹难言的阴郁暗沉,咬着唇一字一顿道,“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天分,更不是谁都能和太子殿下那样……一生下来就能接触到天底下最顶尖的那批人,接受最优秀的教导。”
“没有天分,没有名师,早早错过了最合适的学武年纪,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做什么都事倍功半,赶不上,怎么都赶不上,永远也赶不上……”七皇子的双眼里缓缓燃烧起无尽的怒火,那火气倒也不是只冲着裴无洙一人,但多少也有波及到了,“五哥,你什么时候才能低下头来瞧瞧,我们这些庸人的感受呢?”
“庸人?”裴无洙生生被气笑了,认真地请教七皇子道,“你是庸人我是什么?天才么?”
“我跟着秦国大长公主开始学剑的年纪,只比后来你开蒙时早了一年,你天分如何,我手把手教过,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裴无洙闭了闭眼,这回是真的有些心寒了,“如果你真不适合学剑,我一开始便不会教你……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一开始是你自己答应学剑的,后来又是你主动请我帮忙,说要找个合适的武师傅……好,我就当你是怎么也学不好,故而才另选他道。可是你既然早都自认不适合学剑了,后来做这几多事,又是干什么么?单纯糊弄着哄我玩么?”
“如果不是今天我逼你必须拿出全副心力来打赢我,你是不是就没打算过告诉我这件事?”
七皇子的脸上闪过一抹无措,这确实是他不占道理,说学剑的是他,偷偷不学的是他,当着裴无洙的面装作一直在学的还是他……如果不是刚才在演武场上被对方不屑的眼神激出了火气,他还真没打算这么早就把自己还没学好的那些半脚猫功夫使出来的。
“我看我们的脾气性格是真的不相投,”裴无洙真心实意地反思自我道,“也是我的错,当年就不该问也不问你的意思便把你们母子要到长乐宫来的。”
“这样吧,我看你也不小了,再去别的宫里也不合适,你估计也不喜欢寄人篱下,干脆我去向父皇请个恩旨,寻一个主位闲置的宫殿出来给你们母子住吧……”
七皇子做小伏低、道歉认错的腹稿都打几版了,结果措辞还没细化改好,先听到了裴无洙后面补的那段。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七皇子的脑子嗡地一声全懵掉了。
呆愣过后,便是远胜于方才的无边怒火翻滚而出,直往脑门冲去。
“五哥,”七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暴怒的戾气,面无表情地认真求问道,“在你心里,养着我是不是就像养一条小猫小狗一样?”
“高兴了就招手叫到身边去逗一逗,不高兴了就扔在一旁懒得管……等到哪天发现猫猫狗狗长得不如自己期待了,就干脆一脚踹开,随便吩咐个人去处理了,甚至都懒得过自己的手?”
“可我是个人啊,”七皇子上前半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那眼眸里几乎要流露恨意了,“我拿您当家人、亲人,最敬重、最仰慕的兄长,可您呢?”
“长乐宫也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安定生活了五年多,凭什么啊?您如果看不上我,当年就不该带我回去,你都带我回去了,凭什么又一脚把我踹出去喊我滚?”
“我是你弟弟啊,我们不是亲人么,可您心里有把我当个家人看么?不,你有把我当个人看么?当个会哭会笑会高兴会生气的人看么?”
“你总是这样,做事情总一时兴起,两分情热,三天时间就能扔到脑后去。我早该知道的,”七皇子低头自嘲一笑,冷眼瞧着裴无洙道,“现在我忤逆您了,不听话了,不符合您对‘弟弟’的期待了,也就不配留在长乐宫了,也就该轮到我滚了,是不是?”
裴无洙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听笑了,不顾七皇子愈发难看的脸色,自顾自笑了有半刻钟。
——她也是平生第一回体验到,人在憋屈到极致时是真的张不开嗓子的。
“是,没错,我没耐性,我做事三分钟热度,我养你就跟养条狗一样。”直到半刻钟后,裴无洙才将将喘过气了,乐不可支道,“你就想听我说这个是不是?那行,我说完了,你听爽了么?”
裴无洙算是知道原作里女主郑惜为什么老觉得自己在作天作地欺压小可怜男主,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了。
——感情男主阁下自己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呢。
“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长见识了,得,我是说不过你,你也别来跟我说了,”裴无洙一把推开还想再说什么的七皇子,通红着眼圈喝道,“听哥最后一句劝,不想挨揍以后就离我远点,少让我看到你,不然我真怕自己忍不住。”
裴无洙还从来没有这么气过,前世她时时静心,穿过来后勉强也算几乎事事顺心,这一气,气得她一直等到出了宫、到了左静然府上都没有缓过神来。
偏偏往日里最是知情识趣不过的左二公子今日却偏偏最不合时宜地放了裴无洙鸽子,在左府花厅空等过午时,裴无洙实在坐不住了,神色不耐地喝问左府管家道:“你们主子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打算让本王等满一整天是不是?”
管家见裴无洙动怒,也不敢再敷衍了,唯唯诺诺道:“金,金粉楼……”
“那就给本王备车往金粉楼去!”裴无洙烦死了,只觉得事事都找她不痛快,“看看左二公子这到底是在忙什么大业!”
管家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亲自驾马赶车。
裴无洙话放得痛快,等真到了地儿,她也傻眼了。
——没人告诉她金粉楼这么个听起来像卖金玉、胭脂的地儿是座青楼啊!
还是个与裴无洙先前来往应酬的春莺里等清馆不同,妥妥的红灯区十八禁!
裴无洙望着那条缠缠绵绵的招摇幡子怀疑了下人生,迎着左府管家疑惑惶恐的视线,不得不硬着头皮下了马车。
同时在心里把左静然翻来覆去骂了个底朝天。
金粉楼里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来拦,管家上前一露脸,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赶忙上前躬身迎人,裴无洙也没客气,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左静然人呢?”
那估摸是老鸨模样的女子被这捉/奸般的不善语气惊了一跳,欲言又止地跟裴无洙斜后方的管家打了好半天的眉眼官司,最后也不知打出个什么结果来,在裴无洙不耐蹙眉时,总算乖觉一回,老老实实领着一行人上了顶楼。
裴无洙没等人敲门探询,直接一脚踹开门,冷着脸就站在门口等。
左静然昨晚被一整席的人故意灌酒灌到了天将明,好不容易躺下昏沉睡会儿,就遭人暴力破门,顿时怒气丛生。
头发没理脸没洗,松松垮垮挂在肩头的衣服只顺手揽了一下,踢踏着鞋不管反正直往门口气冲冲赶来,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就痛骂道:“什么龟玩意儿狗东西,没看到你二爷我在里面睡得正香么,大早上的吵吵吵吵……”
左静然香肩半露,行走间衣服上酒气与胭脂味并浓,颈侧还放荡不羁地落着几抹暧昧的粉痕……整个人就是一张对于“纨绔子弟”的真实侧写。
不过他一看清门口来人,那双即便不笑也总会显得无辜的狗狗眼霎时瞪得溜圆,张着嘴一个“殿”字结结巴巴了好半天也没有接下去……
霎时,纨绔没了,子弟也不见了,整张脸上只剩下了让人看了不免觉得滑稽可笑的扭曲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