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正不知所措,却听见不远处一张石头桌案下边一声颤巍巍的:“子初!”
陈隐回头看时,只见孙员外和夫人两个,在丫头的搀扶下从那一方放着供品果肴的香案桌下钻出,抢步上前来一把捉住陈秀才的手,脸上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思。
“子初贤弟啊!这许久不见,没想到今日你竟来了!还带着这位……”老头扭头看看戎吉,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只得说道,“……这位……小仙师!多亏了你们!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曾想竟然会有妖怪啊!神佛保佑,阿弥陀佛!”
陈隐倒没想到,在妖精打架的当口儿他们老两口居然那么大胆子敢留在现场观战,结果左右一看,不仅孙老员外夫妻俩,连同孙家的一干管家婆子丫头媳妇,甚至还有些吃喜酒的邻舍亲眷,都纷纷从墙角桌下钻出。他们方才想必也亲眼目睹了戎吉与那蛇妖的一场恶斗,现时都心有余悸得很,也都晓得这十来岁的小少年必定不是个凡人。
陈秀才的手被孙员外抓住左右来回地摇晃,此刻却没有什么情绪同他唠叨叙旧,只是回头去看戎吉。
这萍水相逢的小孩竟是个能窜上屋顶同妖怪打架斗狠的角色,也难怪他半夜捉大肥野兔子是那样轻松容易。
戎吉还愣愣地仗着剑站在院子当间,看起来一脸地懵。他明明将剑刺入了那大蛇的七寸,料定这妖怪是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她竟又突然活过来,还从自己手里滑脱了!
他仰头看看屋顶上的黑衣人,又看看方才蛇妖化成一团黑雾遁走的墙垣。
黑衣人抱着胳膊低头看,口中发出嘻嘻一声笑,说道:“它跑了,你不去追吗?”
那孙员外却不知事情的究竟,他方才惊怕异常,只道是戎吉已将妖怪降服打散了,先是一叠声地道谢,又吩咐家下人将院内残破的碗碟桌椅收拾起来,要将陈秀才二人让到内宅里去吃茶。
正忙乱,却看见新郎倌跌跌撞撞地从内院里跑了出来,他身穿大红喜服,却跑得衣冠散乱,看脸色恐惧异常,带着哭腔高声喊道:“爹!妖……妖怪没走!房内有两个……新娘!”
陈隐想起,此前那个跑出来喊有妖怪的婆子,说的也是房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
戎吉终于从犯愣中清醒过来,执剑便往内宅里跑。
众人也壮起胆子来,随着他往洞房里跑。
只见那新房内的床上果然坐着两个新娘,都盖着大红喜帕。听见脚步声音,一齐掀开盖头来,两人果然长得一模一样,连妆容神色也皆是一般无差,两个人都面色惊惶,看见孙员外和孙家公子,一齐怯生生地唤了声:“公爹!相公!”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新郎无法,只得大着胆子上前了一步,颤声道:“你们哪……哪一个才是兰君?”
两个新娘都泫然欲涕,低垂着头柔声道:“孙郎,我同你从小青梅竹马,两家通家之好,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了?”
孙员外急得直搓手,又将那新娘子陪嫁过来的丫头婆子唤到跟前来,吩咐道:“你们倒是认一认!”
奶妈子也凑上前来仔细端详了一回,是从小看护着新娘长大的,此刻竟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位才是自家小姐。
陈秀才正替戎吉着急,听见身后嘿嘿一声笑,方才还停在房檐上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走进屋里来。他斜斜地倚在门框上,依旧抱着胳膊,一副“这事和我无关,我只是来看看热闹”的模样。
陈隐心知他是个高人,想必是要在这件事上考较戎吉的意思,忙上前作了一揖,道:“大师,人命关天,你若知道哪一个是妖精,可救大家一救!”
黑衣人倒也客气,笑嘻嘻地朝他点头道,“好说好说!”又用手一指,叫他去看戎吉。
那戎吉正凑在两个新娘子跟前,仔细分辨了一回,又耸动鼻子使劲地嗅。黑衣人心里暗暗发笑,小家伙这副模样,倒像一只小狗。
可是没等他笑出声来,戎吉突然眉毛一拧,圆圆的双目立起来,轻咤一声,手上宝剑已然斜出,直向坐在床左侧的新娘刺去。
众人皆是猝不及防,只见那新娘子啊地一声叫,仓促之间竟没躲开,反倒是迎着那剑风将那细白如藕的脖颈递了上来,刹那之间撞了个万朵桃花开。噗嗤一声,鲜血奔涌出来,把床铺地面皆染上了猩红颜色,尸体也应声倒下。
坐她对面的那个新娘喜服上热热地被泼溅了一身鲜血,死尸还往她身上扑过来,几乎被吓到昏厥,顿时发出一声惊怖的惨叫。
那奶妈子是从小将养自家小姐到大的,见这一具同自家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倒在血泊当中,只觉心中慌痛且惊怖异常,也一叠声地惊叫起来,指向戎吉道:“你杀人了!你杀人了!”
谁知她一语未了,几乎失去了心智的新娘子突然跳到地下,眼里都露出赤红颜色,也应和着奶娘的言语状如疯魔地桀桀怪笑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戎吉惊道:“不好!妖怪附到这一个身上去了!”
他虽这样说却并不上前擒她,新娘子倒不畏死,竟怪舞着直直地朝戎吉剑上撞来!戎吉极快地把剑锋往回一撤,虽担心她突然暴起伤人,却也很怕伤到他,顿显得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众人几乎被这场面唬得晕倒,但大家都是肉眼凡胎,虽听戎吉如此说,但眼前到底毕竟是个活生生的新娘子,助他也不是,拦他也不是,一时之间竟都不知如何是好。
陈秀才忙去看黑衣人,只见他嘴角微翘,倚在门上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小戎吉不止剑法长进了,辨识幻形的本事也不错,看来你舅舅教得很好!”
戎吉瞪了他一眼,一张小脸恼得通红,恨道:“你废什么话!要帮忙就快点动手!”
黑衣人笑道:“好也,既然是小戎吉叫我帮忙,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一语未了,他掌风一晃,手已劈在新娘之后脖颈处,那女人软软倒下,正落进奶娘怀里。众人眼不错知看见咕噜噜一团黑雾从她身上滚出,沿墙根翻出门槛去,便要往屋外逃窜。
戎吉间她要跑,几步追上提剑便刺,那团黑雾竟瞬间跃上了屋顶,眼看便到滑脱。黑衣人哈哈大笑,随手捏了个诀,朝空中一划。眼见得那黑沉沉的天空里突然响起一道炸雷,一道火红的雷闪划过,半空中突然噗地跌落下一件黑黑的东西,黑衣人跳进院中,往空中随手一捞,正是那一条黑蛇,此刻已化成小小一坨,稳稳落到黑衣人手中。
他哈哈一笑,解开身后背囊,取了一只水晶做的酒瓶子出来,晃了晃,里头还有大半瓶白酒,提着那蛇的尾巴便将它塞了进去。
众人都是看得战战兢兢,那孙员外好半日才大着胆子问:“这妖精……她是死了?”
黑衣人一龇牙:“没死!泡蛇酒怎么能用死的?泡上个一百年两百年,到时候再把它倒出来,生吃活蛇胆,岂不更好?”
孙员外只觉得头皮发麻,复又作揖谢道:“诸位仙师辛苦,前院混乱,且请到花厅用些茶饭。不知道这个妖怪从何处来,同我家又有何孽缘,为何化作新妇模样,不知仙师可否明白指教?”
黑衣人提着手里的水晶酒瓶子晃了晃,不在意地说道:“你倒不用慌!这条蛇妖进你宅院,倒也与我有些缘故。最近坊间传说在山里吃人的就是它,原本只是山野小妖,在坟地里吃些腐坏的尸体,谁知渐渐修炼得法,最近竟吃起人来了!我捉了她几天,她慌不择路避入市镇来,还假扮起新娘子,企图迷过众人的眼睛!这等雕虫小技,哄哄我家侄儿倒还勉强,怎么可能躲得了我的眼睛!”
那孙员外一家听了,忙不迭地念佛,赶着称他神仙。
不多会儿,新娘子也悠悠醒转,众人去看,洞房内却连刚才中剑躺在地上的尸体和满床血污也都不见了。
黑衣人笑道:“不用怕,这个真是你家新娘子了。方才那具女尸,连同那一地的血光,都是这妖孽的幻化,倒叫你们受惊了!”
孙员外一叠声只是谢恩,又唤出儿子来要给神仙磕头。
戎吉似有些不忿,在一旁冷哼道:“学了几手捉妖的把戏,还真就敢吹自己是神仙了!”
黑衣人也不着恼,只是朝他笑眯眯的:“小戎吉,把剑还我!一会儿你是跟我走?还是跟这个男人走?”
戎吉一甩手把剑丢还给他,别过脸去再不愿搭理他。
黑衣人叹一口气,无奈笑道:“唉,嫁出去的侄子泼出去的水!”
又朝陈隐点一点头,“陈秀才,我这侄儿可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看顾他。”说毕,他也不等孙员外挽留,疏忽跳上屋顶,三跃两纵便不见了。
陈秀才大惑不解:“……他是你叔叔?他要你跟我走?”
戎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忿怒道:“谁是我叔叔!我认了吗?这个……这个家族败类!满嘴只会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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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这条(泡酒的)蛇,真材实料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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