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海妖(一)
阳光照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薛定邦叼着烟抬手在额头搭了一个凉棚,将烟雾在肺部过了一圈,再缓缓吐出。
正午的阳光正烈,大道上除了薛定邦,只有一名年轻亚裔男子。他头顶拉斯维加斯正午烈日,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模样乖巧安静,姿势慵懒随意。
薛定邦观察一番他过于漂亮的眉眼,若不是看身材,有点难以分辨他的性别。他恬淡且略带忧郁的面孔,让薛定邦不禁想起老家池塘里的睡莲。
年轻男子收回目光,转身对朝他走过去的摄像师招手。两个人交谈了一阵,他发现了薛定邦投向他的目光,转头回眸冲薛定邦灿然一笑。
他有着小鹿一般湿润的眼睛,恰到好处的嘴角,以及一笑就外露的小虎牙。整齐洁白的牙齿,衬托得嘴唇娇嫩鲜红。
在那一瞬间,拉斯维加斯刺目的太阳,也因他的灿烂笑容而失色。
一阵热风掠过发梢,吹动他披散在脑后的头发,他拿了根发绳,随意地将头发扎了起来。
他的恬静外表极度不相符的灿烂笑容,给薛定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年轻男人将袖子撸到了手肘处,开始对着摄像机讲话。看样子,他们是在进行网络直播。从行头和话术看来,他是一名街头魔术师。
街头魔术师操着口音十分浓重的英语,背对着薛定邦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单薄,腰细得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可他偏偏还要穿黑色衬衣,让身量看上去更加瘦小。
“现在,我们需要去寻找一名志愿者。”魔术师转了一圈,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道摊开双手,好似周围有无数观众,“看看是谁,能给我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呢?”
薛定邦低下头,假装在玩手机。感觉有脚步声在靠近,一抬眼就瞧见魔术师那张过于美丽的脸蛋。
薛定邦的眼睛被他的笑容晃得有些花,他眼睫扑闪扑闪好像蝴蝶,满是一副娇俏妩媚模样,看人的眼神和奶猫爪子似的,一下下挠人心尖儿上。
魔术师缓缓开口,声音轻轻柔柔,甜甜腻腻:“先生,能给我二十五美分吗?”
他实在太过于接近,近得呼出的热气都直往薛定邦脸上扑。不知是习惯动作,还是有意挑逗。他说话时轻咬了一下舌尖,粉色舌尖调皮抵住洁白贝齿,看得薛定邦有点愣神。
薛定邦从钱包里好一通翻找,才找到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真是一枚不错的硬币。”魔术师调皮地对薛定邦眨眨眼,将那枚硬币展示给镜头后面的观众们看,“这面是华盛顿,对美国人来说,挺伟大的。虽然我和他不熟……”
他满口魔术师话术,抛起硬币又接住,再递给薛定邦。“您的硬币,先生,请拿好。”说完,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牙签,“这是一根普通的牙签,看好了吗?”
他把牙签递给薛定邦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薛定邦的指尖。
电流若有似无从被他掠过的地方传来,薛定邦无意识地缩了缩手指,把注意力转到牙签上,板着脸说:“对,很普通的木制牙签。”
“硬币拿稳。”魔术师甜甜一笑,动作迅速地接过牙签,稍一用力,竟将那枚硬币给戳了对穿!
魔术师将硬币展示给镜头,当着摄像机掰掉牙签两头,只留下填充孔洞的部分。
“先生,你的二十五美分,还给你。”他笑吟吟地拿起来硬币,身体差点就要和薛定邦贴在一起。他拉开薛定邦衬衣口袋,把硬币放了进去,指尖趁机轻轻地在薛定邦胸口上摩挲了几下。
薛定邦将嘴唇抿成一条警惕的线。
魔术师指尖的温度极具穿透力,透过硬币传达而来。他的胸口出现难言的,发烫的感觉。那一点热量,从胸口扩散开来,渐渐占领整个身躯,好似刚刚在炽热的地面滚过一圈。
魔术师迅速地打了个响指,对着薛定邦笑:“硬币还在吗?”
薛定邦掏了掏衬衣口袋,那里果然空荡荡:“不见了。”
“看来你丢了一笔钱,”魔术师笑得像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转动黑溜溜的眼珠,双手背在背后,歪斜脑袋对薛定邦眨眼,“要不,我帮你找找吧?”
不等薛定邦拒绝,魔术师就上了手。
他装模作样地在身上翻找了一通,才轻咬下唇假装思考一番,说:“或许它回到你口袋里了?”
“没有。”薛定邦调整情绪,温和地回答,“你拿走了它。”
魔术师小动物一样无害的脸蛋,让人很难对他有所防备。所以,当他踮起脚尖凑过来时,薛定邦还没反应过来。
他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他轻柔甜腻的声音,好似裹了蜜糖。
“这里,找过了吗?”
过分好看的脸,在薛定邦眼前放大。
薛定邦呼吸一窒,突然觉得自己嘴里多了点东西。
其中一样灵巧滑腻,好像一尾小鱼,在他口腔中肆意游动。
另一样,则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片。
那尾滑腻小鱼,在他嘴里肆意游弋。灵活而又有力地勾住金属圆片,慢慢退了出去。薛定邦垂下眼,只看见亮晶晶的银丝连接在嘴唇之间,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微光。
那一瞬间,薛定邦的心跳漏了半拍,好似莫名被闪电给击中。
“来看看,这是你的那枚硬币吗?”魔术师泛着水光的嘴唇,红得好像樱桃。他舌尖一卷,把硬币给吐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薛定邦瞧,“嗯?先生?”
上扬的尾音,带着几分风情,惑人得要命。甚至连他生硬的英语,都因为如此语调,而变得动听起来。
硬币上被牙签穿过的部分还在,薛定邦感觉自己面孔烧得厉害,只能略显尴尬地点头。
“他难为情了。”魔术师面带微笑,冲着薛定邦调皮眨眼。
他伸出手,将硬币摊开在细白的手指上。
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凑过来,对着硬币一通特写。魔术师的目光终于从薛定邦身上挪开,对着摄影机眨眼微笑,说着请关注订阅之类的话。
薛定邦捂住嘴快步离开,嘴唇上的触感还在,漏掉的半拍心跳已经回来。
作为沙漠城市,拉斯维加斯的阳光充足得过分,照在身上热得人浑身发痒。
薛定邦走得很快,好像身后有鬼在追。他嘴唇上有不属于自己的甜腻香味,来自于润唇球的香味,像极了草莓牛奶。
【草莓!牛奶!美味冰淇淋!】
街边冰淇淋车的叫卖,让薛定邦停下来脚步。
拉斯维加斯周围有一大片沙漠,炎夏季节香甜冷冽的美味很受欢迎,薛定邦喜欢这清冽甜美的滋味,却克制着自己很少去吃。
一对情侣手牵手从薛定邦身边走过,跑向街边的冰淇淋车。薛定邦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与发小尹仁手牵着手,一起跑向卖冰淇淋的小贩。
美好的回忆,勾起薛定邦嘴角温柔的笑容。
买下一个冰淇淋,薛定邦手中揣紧的,仿佛是美好旧日时光。
烤的酥脆的蛋卷,顶住一个圆溜溜的雪球,在外面又裹上一层软绵绵棉花糖,再以小饼干与细碎的可可粉作为点缀。
低头吃一口,甜腻滑嫩的雪球,入口即化。融化的冰淇淋向着喉咙深处滑去。
香甜的草莓牛奶味道,与残留在嘴唇上的香味,如出一辙。
甜美的冰淇淋滑入喉咙里的感觉,与滑腻小鱼在其中游弋的触感,如出一辙。
蓬松软和的棉花糖,与红嫩嘴唇触碰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它们都是那样柔软,带着甜蜜的芳香,令人沉醉。
薛定邦有些愣神,低头凝视自己手中的冰淇淋,在太阳底下缓缓融化。
“先生,抱歉,你没有拿走你的东西。”有着清亮甜腻的声音的男人拍了拍薛定邦的肩膀。
薛定邦手一抖,冰淇淋的雪球和棉花糖整个掉到了地上,摔成一滩粘乎乎的东西。
回过头,薛定邦看见了一张面颊微红的脸——是那名刚刚强吻他的魔术师。
“我会赔偿你的。”魔术师满含歉意地掏出钱包,“想要什么口味?对了,你的硬币,先生。可不要忘记了这个重要的纪念品呀!”
金属圆片在他修长纤细的指节间滚动,流泻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辉。
“不,不用赔偿。我不喜欢吃冰淇淋。”熟悉的电话铃声缓解了尴尬,薛定邦掏出手机接通,转过头垂下眼睑,顺手把没有吃的蛋卷丢进垃圾箱。
魔术师将双手背在背后,小鹿般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瞧个不停。
电话是尹仁打来的,薛定邦看着这个熟悉的号码,嘴角就不自觉勾起来微笑。
“尹仁,”薛定邦用中文说,他被魔术师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得转身走到一边。阳光为他下垂的眼睫打上浓重的阴影。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挂在脸上,“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忙得没时间打给我。”
“定邦,你有点喘,在跑步?”发小尹仁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有一些失真,“你吃过饭了吗?”
“没跑步,刚刚打算吃冰淇淋,可接电话之前掉到地上了。”平时薛定邦从来不会向别人抱怨,只有尹仁除外,“草莓牛奶味的,有点可惜。”
尹仁的声音,总是可以让薛定邦感到安心。在这个世界上,在别人都要求他“你要再努力一些”、“你需要再加把劲”的时候,只有尹仁才会对他说“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累”。
“定邦,哥给你买,等哥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来拉斯维加斯。”尹仁说,“你想要什么口味哥都给你买,算了,所有口味的哥都买给你!”
从眼底迸发出来的温柔笑意,从薛定邦脸上满溢而出。“我可不想再来一次,”薛定邦说,“上次你这么做,我可受了不少苦。我不想再一口气吃掉三十多个冰淇淋了。”
“那已经是二十四年之前的事情啦!”电话那头,尹仁的声音也带上笑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你在这里和哥记仇呢?”
薛定邦低声轻笑,仿佛看见小小一只的尹仁,牵着小小一只的他,两个人一起去买冰淇淋的样子。
从很小的时候,薛定邦就知道自己家教严格,家里从来没有娇惯过他吃冰淇淋这种冷食。那时候,薛定邦不过是说想尝尝味道,尹仁就说“哥给你买”。从没吃过冰淇淋的薛定邦不知道要吃什么口味,尹仁就买下了所有的口味。
小小的尹仁,抱着一大堆冰淇淋,献宝一样举着,脸蛋红扑扑冒着热气,叫着薛定邦的小名:“栗子,你喜欢的,哥都给你。这些全部都是你的!”
贪吃的结果,自然是薛定邦和尹仁一起拉肚子。
“因为你一点都没变,”薛定邦眼角的余光,看见魔术师还在歪头看着他,眼神比正午阳光更加炽烈。那副乖巧爱娇的模样,无法不令人动容,“尹仁,你还是老样子。”
“那你等我飞来拉斯维加斯,你来选,可以吧?”尹仁说,“不管你你选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品尝。”
“嗯,我等你。”薛定邦垂下眼,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微笑,“尹仁,我等你。”
挂上电话,薛定邦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却,他拿着手机,来回在屏幕上摩挲。
“先生,这么开心……”魔术师笑意盈盈,眼睛里有星辰闪耀,硬币在他指节之间在转圈,“是女朋友的电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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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邦:啊,我的初吻(?)
魔术师:骗谁呢?我不信!
薛定邦:啊,我和男人之间的初吻!没有了!
魔术师:没错,我又夺走了你的初吻!(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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