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闺阁
立秋。黄绿相杂。
红檐青瓦,阁楼耸立。屋檐下坠着的琉璃珠泛出耀目的光芒,五彩斑斓。
清早,空气里还残留着微微的水汽。
虽是初秋时节,早些时候,也只有微微的凉意,一到正午,人在太阳底下干活,也会热的一身大汗,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
“一个个手脚麻利些,主子们要起了。”管事的婆子穿着一身素青色上衣,靛紫下裙,头上插着足银簪子,冷着脸站在院子里。
只见她抱着双臂,眉毛高高挑起,大早上便带着满腔的怒气,瞧着那些婢子,大声训斥道,“只知道早起惫懒耍滑,白瞎了好白面米粮。”
讽刺的言语,犀利的眼神逐一扫过。
底下的婢女们闻言,连忙噤声,忍住那一丝不情愿,闭上嘴装成一具具美丽的木偶一般,一路匆匆而行。
待管事在身后渐行渐远,竖起耳朵仔细听听不见脚步声了,几人之中一人这才偷偷道:“管事早起脾气甚大,怕是近来不甚如意,还是小心为好,生怕惹得管事发怒,吃不了兜着走。”
府内的婢子们五更便得起来,打扫烧水,忙的不可开交,往往是大清早的就准备主人家的用食以及早起洗漱,各有分工,有条不紊的处理的手边的事情。
“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一人小声的感叹。
“到头的时候就是你丢掉饭碗的时候。”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婢子道,言语间是深深无奈。
庭院里有一颗巨大繁茂的皂荚树上,高大的枝干几乎笼罩了中心的位置。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里,漏下一缕缕晨光,光斓斑驳,不知名的鸟儿不知从何处衔来的小树枝,搭筑成了鸟窝,里面不时有幼鸟的啾啾声传来。
深深的宅院里,清早也是不甚宁静的。
“姐姐,好姐姐,我今天身子不太舒服,劳烦您帮我给管事告个假吧。”樱桃梳洗好,在整理自己的衣衫,同住一院的彩生跑过来一脸的不好意思,囊囊喏喏,欲言又止。
樱桃眼神扫过去,笑了笑也不催只拿起手中的簪子,仔细对着镜子插好了,这才问她:“什么事儿,这般不好意思。”
她扭捏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一通说了,无非就是有事相求,告假的事。
小丫鬟彩生撒娇道,脆生生的嗓音一通好姐姐的叫着,白生生的手扯着绿衣丫鬟的手臂,软绵绵的语气有种不依不饶的架势。
她睁着眼睛望着樱桃,站在原地,两只手绞着衣角,见樱桃久久不语,便低下头。
“嗯?”樱桃心不在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
“好姐姐,您就大发慈悲绕过我这一次吧,实在是今早身子太难受了,等好些了一定亲自给管事赔罪去。”甜甜的声音让人难以拒绝。
“那下次我帮姐姐干活儿,呐,这是我昨天托守门的小六儿买的豌豆黄,给姐姐尝尝鲜。”
小丫头机灵,说着就去放杂物的柜子旁,小心的从拿出一个盒子。东西包的一层层的,最后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用油纸包包住的。
她小心翼翼的一层层拿开包裹的油纸,然后从里面拿出的糕点,高兴的走过来,捧到樱桃面前,糕点色泽偏黄,一打开就能闻到带着特殊食物香味儿的气息。
樱桃一闻就知道是丫头们最爱吃的糕点,豌豆黄。贩卖吃食的小贩走街串巷,十几文钱就能买到一包,可对于小丫头们来说是难得的零嘴儿与美味。
樱桃带着笑意瞅着彩生,她捧着糕点,一边说姐姐快尝尝看,还一边眼巴巴的望着,那摸样瞧着实在是嘴馋的很。
可是毫不做作的天真做派让饶是平时冷面嘴硬的樱桃也不忍拒绝,只笑笑呸了她一声。
“好了好了,你自己留着吃吧。瞧你馋的,不舒服可不能多吃哦,今儿个早上我帮你和管事嬷嬷告个假,你好好在屋歇着吧。”
说完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丫头虽然年纪可嘴甜会做人,有好处也都不忘了她们。
于是樱桃扬起了嘴角,眯着眼打趣道:“小丫头最嘴甜啊,没心没肺,还有点小心眼儿,知道跟我撒娇!”
黄衣小丫头闻言,高兴的笑起来,“谢谢樱桃姐姐。”一边用头靠着她呀,“你就是我亲姐姐呐。”
一旁的樱桃闻言,心里笑笑,羡慕她这般傻气直率的性格。曾几何时天真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她自己这般冷心嘴硬的女人呢。
以前的她也会为一点点的小事儿而开心好一会儿呢。如此这般风吹叶落,庭前花开花败,她的半分心思也不会轻易扰动半分了。姑娘好,她就好了。她是夫人选的陪嫁丫头,主子好她的生活才能有光亮。
樱桃伸出手,轻轻的摸摸她的包子头,扎着两个包包头,用丝带系着拍了拍她的头。
带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情愫,开口轻声道:“好了,松开我,我得干活儿去了,主子要起了,去晚了我也得挨骂了。”
樱桃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笑着离开了房间。
黄衣小丫头,名叫彩生的,躺在床铺上,手里捏着包着糕点的帕子,闭上眼睛,静静的享受着属于她的片刻安静。
在这并不甚宁静的宅院之内。
也许没有人能获得永久的宁静,着这个深深的院子就像一个巨兽,吞噬了一个有一个年轻的生命,行尸走肉般,麻木的生存,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消耗了整个青春。
丁含璋今日穿着一身素紫的长衫,宽袍大袖的款式,并不是时下所流行的衣裳样式,到像是前朝文人骚客最爱的打扮,衣袖飘飘,几欲登仙。
别出心裁的搭了一件白色下裙,夏日许有点闷热,不过这立秋时节穿着很是爽快,小步走动起来,远远看来,婀娜多姿,摇曳动人。
“姑娘,可要用餐?”不大的闺房里,姑娘刚刚起,一旁伺候的嬷嬷问今日早食吃什么。
丁含璋侧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慌不忙的回过头,她强忍住心中的困意,把临到嘴边的哈欠憋了下去,这才不紧不慢的道:“老规矩吧,吃点粥的,加点开胃的配菜。”
云嬷嬷连忙吩咐小丫头吩咐大厨房去做,”
记得粥熬的淡一些,姑娘不喜欢太过浓稠的。”她突然想起,又吩咐了一句。
丁含璋心里偷笑,开口道:“还是嬷嬷最贴心。”言语间很是亲昵,撒娇一般。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石榴和樱桃便退到了一旁。
她走到书桌旁,随即停顿了一下,然后冲身后的云嬷嬷笑道,“每日不过就吃这些,嬷嬷还要天天拿这事儿问我。”
低着头的云嬷嬷,闻言也不惶恐,抬起头,满眼的慈爱,冲她说道:“姑娘是个实性子,日日都吃这些也不嫌厌烦,改日缓缓口味儿,吃点清淡的才好。”
今日束的发或者太松了,有几缕碎发正好飘到嘴边,她轻轻伸手将落下的鬓发别回耳后。
说完便示意,石榴赶紧上前帮她将大袖挽了起来,用带子系好,丁含璋这才拿起毛笔,摊开纸,石榴便帮她磨起墨来。
她的脸上无多余的表情,不喜不怒,云淡风轻,每日执笔练字成了习惯,就也无所谓爱好,更多是一种坚持。
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石榴瞧自家姑娘就是这般的,除了带兵打仗,就没有姑娘不会了的吧。
丁含璋继续练着字,她专心致志,整个人放佛入了某种境界一样。
一旁候着的石榴也早习惯了她这般,也再不待她回答,便静静退下了。
嬷嬷心中叹了口气,久久也无声,抬头一看,心中叹了口气,沉默倒也相安无事,说的太多错太多。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想太多,自家姑娘实在是个懒散性子,日日上课,练字学琴,着实累人,便也不多加打扰。
石榴端来饭食,丁含璋每日早膳前,照例都是练字,不出意外的话,写完方可用食。
饭后抚琴看书,平时惫懒便躲到院子里喂鱼睡觉,躺在榻上赏花发困。
可是也是兴致使然,闲来无事的时候,放下身段儿,远远的听小丫头们逗趣儿,听她们讲讲有趣的事,她们家乡的美食,风景,家乡的习俗。
就会开心的笑起来,眼眉弯弯。看着丁含璋露出的满足的笑意,石榴也忍不住侧脸微笑,她想,此刻方才是自家姑娘最开心自在的时候。
“姑娘,不如歇会儿在练吧。”往常伺候的樱桃脸上依旧带着三分笑意,脚步轻柔,推开了门进来。
她步履轻碎,手中捧着一盆海棠,低头细看,那花开的正好,红的低调而妖娆。
日头还不高,花瓣上沾着颗颗露珠,灵透而可怜,可怜花色艳秾,只好枯败中庭。
“姑娘,这海棠开的真好,今日去领衣物,路上遇见了王管事,他估摸着:秋日里,看看这鲜艳的颜色,能让姑娘开心点。所以让我拿过来给姑娘瞧瞧,我便搬了一盆过来,您瞧放哪儿好。”
樱桃说完,冲丁含璋笑的开心,可惜她只顾着练字,头都没抬起来,压根没注意。
樱桃本来飞扬的眉眼也失了神采,耸拉着肩,面容也变得丧气了,她只得小心捧着花走到跟前,央求着自家姑娘赏脸看一眼,撒娇道:“好姑娘,您就看一眼吧。”。
一旁伺候的石榴看了一眼樱桃,两人眼神对上,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樱桃示意她劝一下姑娘,也让姑娘别整天闷着练字作画,也该多出去走走逛逛散散心。秋色无边,满地的青黄各色,也别有意趣。
久久,丁含璋才抬头,只用眸光扫了一眼海棠,娇艳却无香。她一边写,一边随意开口说道:“就放廊下吧,免得拿进来日日搬进搬出,费劲儿。”
石榴闻言,心中好笑,也不再多言,姑娘不喜人过于唠叨,琐碎。便转身出了房门,将手中开得艳的海棠放在廊下阴凉处。
前脚出去,樱桃后脚就跟了出去,两人照常悄悄咬耳朵,“姑娘一向是这个惫懒性子。”石榴轻轻说了句
屋里的丁含璋耳朵尖,一下就听见了,打趣道:“好你们两个丫头,还敢偷偷埋汰我。”
这话说的凶,可语气不带半点责怪与恼怒,更多是三分调笑,七分随意道来。
自家姑娘一向不爱红花,石榴却觉着这红花十分喜人,艳丽无双,夺人眼球。也不枉她名叫石榴了。
石榴先进了来问了丁含璋中午想用的饭食便出去吩咐人准备了。
樱桃依旧是随侍在书房,瞧着丁含璋突然抬眼看她,她道:“见姑娘有些乏了,便说说话逗逗儿姑娘。”
说完就勾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她平日里是个严肃的性子,但一笑嘴角下就会出现俩个梨涡,若隐若现,娇俏动人心。
石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风风火火的气势,正如云嬷嬷常打趣他的话,着石榴姑娘,真真就像个管家娘子,稳重可靠,无一不妥帖。
丁含璋拿着笔,歪着头,觉得此言非虚,她抬眼瞧见石榴今天正好穿了一身石榴红色的下裙,别出心裁的配了一双水碧色的鞋,整个颜色搭配,瞧着很是别致。
发式是千年不变的单螺髻,一根碧玉簪子,一对儿简单的红珠耳环。
瞧着摸样,也是朴实人家里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不说如何那般貌美,也是清秀可人。这些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都是精心挑选的。
石榴年纪虽不大,说话却很老练,办事也很踏实可靠,毕竟也是从小就伺候的姑娘的,耳濡目染之下,通身的教养气度和小户人家女儿也是相差无几的。
今日海棠开的正好,是前几日刚刚送进来的,在府里花匠的精心伺弄下,也变得水灵灵了,前几日见还是花骨朵,今儿个就开了。
石榴瞧着姑娘继续开始练字,笔下生花,运笔走势,极稳,整个人架势行云流水一般。
她不敢多加打扰,便小步走进去隔间里,从里面找出小藤盒,拿出昨日未做完的针线活儿,出了房间,坐在廊下阴凉处拿起了针线等,细细绣了起来。
墨色丝线,层层渲染,给姑娘秀一块儿手帕子,闲来也是无事。
兰花的样式,整个花的面积也不需太大。绣手帕子,先要描好花样子,然后绣上叶子,最后绣上花。
慢工出细活儿,虽比不上专业的绣娘,出来的活儿也十分精致。
石榴坐着绣了一会儿,看久了眼睛也会有些酸胀,无意望脚下一瞥,姑娘养的那只黄色大猫在廊下打盹,里屋里安静,绣花针落了也能听见,许是累了乏了。
她往里面一看,瞧见姑娘也找了张椅子,趴在窗边,慢慢闭上眼,也跟着廊下的猫打起盹来,一样慵懒的姿势,说宠物肖人,此言不假。阳光洒到院子里,天气好,心情也会好了。
石榴坐在廊下的横栏,发了一会愣儿,干脆站起身来,蹲下逗起猫来,懒洋洋的大猫,动也不动,整个人瘫在地上,眼皮微抬,带着三分轻蔑。
那些院子外,远处门口走过去的丫鬟们,远远看去,就是一坨的不明物体。
饭毕后,母亲院子里的胡嬷嬷过来了一趟,丁含璋问起,石榴说是夫人让姑娘午饭后过去一趟。
石榴道:“当时姑娘在休息,胡嬷嬷就没有多加打扰。”
她瞥过眼,漫不经心的起身,冲石榴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